第二十九回 任性县官,任性办案偏拗中任性胡判 笃情书生,笃情于妓发达后笃情迎娶 花氏的父亲花知县,名叫花翩,倒也是二榜出身①。做官虽不甚贪酷,却任性 多疑,凡事偏拗。他问公事,若任性起来,凭着幕宾朋友百般劝戒,他再不肯听。 人知道他是这样个倔强性子,也就没人肯苦口劝他,因此地方上的百姓也吃了他许 多的亏苦,含了无限的怨恨。下面且把他的事略叙一两件,就知道他的德政为人了。 -------- ① 二榜出身──科举时代,凡是先中举人后中进士的官员,称为“二榜出身”, 被认为是仕宦的正途,有别于捐纳或封赏、荫袭的官员。 他县治中有个百姓叫做司新,家虽贫寒,却识字知书,心地奸狡。他有一座祖 坟,和一个土财主叫钱泰的山地相邻。他欺心想谋这钱泰的地扩充他家的坟山,就 使了个奸心,弄了几块大砖,写了基址界限,倒写了数十年前的日期,用刀刻了, 暗暗理在钱泰的地上。过了十多年,钱泰的妻子死了,就请地师在这块地上点了穴, 要来安葬。司新争执说是他家的坟山,不容下葬。两家争执起来,司新就到县里去 告,说土豪恃富霸占穷民坟地。钱泰倒运,刚刚撞在花知县手里。花知县接了状子, 就疑心钱泰是财主欺压贫穷,霸占是实。随即拘了钱泰来问。钱泰禀称:“这是小 的几辈传下来的山地,山邻皆在,并非强占。况还有当年买地的文约为据,上面写 着与司家的坟地为界。”花知县命取了原契,并众山邻来问。众山邻异口同声都说: “小的们素常听得说这是钱家的坟地是实”。花知县问司新:“众人都说是钱泰家 的地,文书上地界又写得明白,你如何告他霸占?”司新禀告说:“老爷天恩。他 倚富欺贫,想白占小的坟地,小的可敢赖他?文书上虽写着与小的家的坟地为界, 但那一片全是两家的地,并不曾写着亩数长尺,如何做得准?这些山邻都是他买出 来的硬证,总求老爷上裁。” 这花知县先有个疑团在胸,听了这些话,越疑钱泰霸占,却无可为凭。踌躇了 一会儿,忽问司新:“你说的固是。但你执定说是你的,可有什么凭据么?”司新 说:“小的父亲在日,曾向小的说,坟山后来恐有人吞占,山地界址都刻有砖字埋 在地下。虽向小的说了埋的地方,却不曾眼见。年深日久,不知可还有没有了。” 花知县说:“这就是凭据了。纵然年久,必定还有形踪。”随差衙役押他众人同去 验看刨挖,果然在疆界上挖出几块砖来。钱泰所点之穴,却在司家砖界之内,差投 回衙呈上。花知县见了那砖非一日之物,字迹尚还可辨,心中大怒,以为钱泰霸占 是真,重责二十板。众山邻各责十板,将地判还司新。 这还是小事,还有一件人命大案,被他任性胡判,将一妇人受了极刑,更是冤 枉。 他治下的县中有一个百姓,姓于名鲁,是个孤丁。他不但生性愚鲁,而且形状 鄙猥,百无一能,以卖菜为生。他父母在日,替他娶了个妻子汪氏。这汪氏虽是穷 家之女,却生得一貌如花,竟有七八分姿色。她甚是贤慧,虽然嫁了于鲁这样个丈 夫,并不憎嫌。于家租了一间临街的房子住着,后进又没院子。这妇人泼水倒浆, 少不得要到街上去倒。他少年嫩妇未免怀惭,不敢走出门外,只在门内将脏水往外 一泼,就撤身进去。不想该当有事,一天正去泼水,有个行人在门口走过,竟泼了 那人一身。汪氏情知理亏,赶紧出来,脸绯红地陪笑说:“一时失错,大爷不要见 怪。” 那人姓宋名奇生,才二十多岁,生性浮浪,却是个标致少年。他家中有数千金 之产,因娶了个奇丑的妻子,两不相睦,时常在外三瓦两舍嫖妓宿娼,淘虚了身子, 如今弱病在身,还不知检,犹自贪欢。这天穿了一身华服,在此走过,不想被汪氏 泼了一身脏水,正要发作,猛回头,见是这样个妙人儿,不由得遍体酥麻。又见她 有自愧之色,忙陪笑低声说:“一时失错,这有何妨?若不嫌弃,不妨再请泼些。” 望着她不住嘻嘻地笑。汪氏见他话虽轻薄,却是自己的不是。又见他俊秀和善,也 微微笑了笑,缩身进去。那宋奇生还不住地回头张望,方才去了。 谁知这一泼,把个宋奇生的魂儿竟留在了她家,一天五七遍不住地在她家门口 走,却又总不见这妇人的影儿,倒看见一个时常在她家卖花翠的老婆子。这婆子姓 密,就在这妇人的紧隔壁住,因她有一张好利嘴,众人借她的姓给她起了一个混名, 叫做“老蜜嘴”。宋奇生满心暗喜,到家忙让家人叫了老蜜嘴来。到书房让她坐下, 取出一封银子来送她,说:“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托你去做,若替我做成了,谢你纹 银二十两。这是五两,先送你发个利市。”那老蜜嘴欢喜得了不得,满脸是笑,说: “大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若力量做得来,再没有个不尽心的。”宋奇生就将 隔壁那妇人如何泼了他一身脏水,如何望着他笑,要求他做个马泊六之意,成全此 美事。 这老蜜嘴与汪氏隔墙,来往甚密,汪氏常有事烦她,她从不推辞。汪氏感她的 情,认她做个干娘,两人甚是和美,无一日不见面。听得宋奇生这话,心中暗想: “这妇人同我住了这几年,从不曾见她走甚邪路。又是干女儿,这话如何开口?” 就推辞说:“这人是我紧邻,夫妻和睦,从没有听见她做过什么坏事。这个我不敢 许。”宋奇生见她推托,忙说:“你的蜜嘴是有名的。你若肯尽心,一片甜言自然 说得动她。若是嫌少,事成了我再加十两谢你。” 老蜜嘴一年卖花所赚的钱不过只够养家,何尝见过这么些银子?听见许她三十 两,利欲熏心,就说:“这银子大爷且收下,我去探探她的口气,等事情办成了, 再来领赏。”宋奇生大喜说:“你若不收,就是推辞了。只管拿去,我专听好音。” 那婆子也就笑纳。 婆子回到家中,就到汪氏家来。汪氏连忙让坐,说了一会儿闲话。婆子忽然笑 着说:“我看天公甚不公平。你这样个标致聪明的人,什么上样的丈夫配不得,却 嫁了这样个女婿?旁人也替你叫冤屈。咱娘儿俩说话,你也不必掩藏,你心里可想 相与个趣人儿么?”汪氏说:“一来是我前生造下来的命苦,二来我父母虽穷,也 是清白人家。如果做出些坏事来,丑名一扬,不但一身名节丧尽,连父母的脸面都 没有了。”婆子笑着说:“听你这话,是个顾羞耻的好妇人了。怎么有个标致后生 说你有情意于他,想念你了不得,托我来探你的口气。”汪氏红了脸,含羞又动怒 地说:“这是哪里的话?是个什么人?”婆子笑着说:“你不要发急,事情必有个 缘故。有一个少年的财主,姓宋,是我的一个大主顾。他向我说,那一天在你门口 过,你故意泼了他一身水,还笑着对他说话。他想得你梦魂颠倒,所以托我来探你 的口气。据我想起来,你们两个正是郎才女貌。若果然相爱,我替你引进。” 汪氏听说,知是前天那人了,回答说:“我那天失错,泼了他一身水,并非有 心。因为得罪了人,只得腆着脸陪罪是有的,何尝有甚私情私意?妈妈不要听他枉 口拔舌,不要理他。”那婆子见说不进去,只得到宋奇生家,将妇人的话详细回覆, 原银缴还。宋奇生不肯接,再四央求:“你只管收下,再看机缘。全仗你的力量, 我决不敢忘你的恩。”那婆子也就收了,应诺而回。 那汪氏自从听了婆子的一番话,少年水性,未免动情。暗想:这人倒也是个多 情的。我泼了他一身水,不但不恼,反倒爱起我来。但说我是有心勾引,却是冤枉。 看他年少标致,若嫁了这样个丈夫,也不枉为人一世。心作此想,未免就有个相感 之意。不想这宋奇生因不见老蜜嘴回信,眠思梦想,废寝忘餐。他素常身子怯弱, 竟病倒在床。他因夫妻不睦,就在书房中养病。一天,叫了老蜜嘴到家,说:“这 妇人是我前生的冤家,我这条命,眼见是她送了。”从床头取出一封银子,说: “这是二十五两,送你老人家。烦你去向她说一说,她若肯救我的命,就是我的大 恩人了,我竭力照看她。若断然不肯,是我前世无缘,只得凭命罢了。但愿你尽力 去说,成不成这银子都送你,如能成了,我后来还有重谢。” 老婆子得了这一大包银子,欢喜无限,就别了回家。又到汪氏家来,将宋奇生 如何因想念她成病,看看待死,托她来求救。她把宋奇生的话详细达上,又再三怂 恿说:“我们这样人家,料道贞节牌坊是轮不到的。若相与了这样个多情多义的人, 且落个后半世快乐。你不要痴了。” 这妇人素常心不动倒也罢了。前次听婆子说宋奇生想念她的话,已经有些感动, 如今又听说因她病重,又听说照看她一家的话,就动了个知己之感。虽然不曾许出 口来,但红了脸,又不做声,只叹了两口气。婆子见这光景,知她心软,就抽身出 来,到宋奇生处将前话说了,又说:“我看她虽不做声,已有肯意。你明天可挣扎 着到她家,苦苦哀求,包你一箭上垛。即便是一时变脸,我会来解救的。”宋奇生 听了,一心欢喜,病竟好了多半儿。 第二天,宋奇生打扮得光鲜鲜的,先到老蜜嘴家打了照应。看看街上无人,竟 走入妇人家来。汪氏正坐在窗下做针线,忽见宋奇生推门进来,就说:“你这人跟 我非亲非戚,到我家来做什么?”宋奇生忙把门关上,到她跟前双膝跪下,低声说: “向日蒙你垂爱,我为你一病到今,性命几乎不保。我料想也活不成了,今天特地 来见你一面,死也甘心。你肯与不肯,凭你的慈悲吧。”说着,就一把搂住了她。 汪氏见他这光景,又可怜,又动了个爱字。也不怒,只红着脸,低声说:“这 如何行得?看我丈夫回来,快些出去。”宋奇生见事无变局,就站起来,将她抱到 后半间床上,就替她脱裤。汪氏虽用手挡拒,却不做声。被宋奇生缠绕多时,也就 情动,手略一松,被他脱下。宋奇生也忙将鞋袜裤子脱去,也无暇脱上衣,就上身 交好起来。汪氏含羞闭目,任其所为多时。只见他身子伏下,就不见再动。汪氏以 为他泄了,也就由他。好一会儿,压得受不得了,低声说:“你下来吧。”也不见 应。只得将他推下身来,定晴一看,原来宋奇生已送其生。汪氏心胆皆裂,忙穿上 裤子,没了主意。她每常只认得娘家,就如飞地走回去了。这老蜜嘴见宋奇生到汪 氏家去了多时,不见动静,心下暗喜,打点明天到他家索谢,且关门坐着听信。 那于鲁到下午卖完了菜回来,进门歇下担子,不见汪氏。走到后面,见有个人 睡在床上,到跟前正要叫,却发现是个男子,光着下身,心中大骇,再一看,竟是 个死尸。不知何故,忙往外跑,要叫邻舍。不想惊慌了,被门槛一绊,一交栽倒在 门外。不知跌了哪处要害,哼也不哼一声,竟然气断。过路的人看见,聚拢来看, 还以为是他跌背了气,扶起他来,方知已经气绝身亡。他的邻舍也来了,进屋叫他 妻子要问,见床上还死着一个,大家都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时候老蜜嘴也来了,见了这般光景,心中暗惊。她是紧邻,少不得同四邻一 起到县中去报。花知县究问他妻子下落,众邻人说汪氏别无亲戚,只有父母家,定 然是走了回去。花知县差四个衙役带仵作去验尸,又差人同一个认得汪氏娘家的人 去拿汪氏。去了一会儿,都来回话。仵作回报,奸夫一名,不知姓名,下体赤露, 死在床上。亲夫于鲁跌死在门外,二人浑身细验,并无伤痛。差役缴签,禀报汪氏 拿到。花知县叫带上来。一见,就怒说:“这样个年小妇人,怎敢大胆谋死奸夫, 吓死亲夫?你这一剐是万万免不得了。这奸夫叫什么名字?如何通奸起的?可细细 供上来。” 汪氏哀哀啼哭,将如何因泼水起,直到老蜜嘴说合成奸为止,备细说了。又说: “奸夫自死是实,并非谋害。亲夫跌死系小妇人回去之后,更不知情。”花知县令 拶了一拶,又敲了五十,口供如前,就命放了。叫过老蜜嘴上去问,老蜜嘴也照实 供了,与汪氏所说无二,但两人之死实不知道。 花知县定汪氏的罪案,说:“你向之泼,焉知无意?后来虽是他和你奸,然致 奸夫丧命者,实首于你勾引之罪也。亲夫之死,你即不知,缘因奸夫之死,方致亲 夫之死,与共同谋杀何异?你这恶妇,一剐以偿二夫之命,也不为枉。”汪氏苦苦 哭求,花知县任性执拗住了,哪里肯听。又拟宋奇生已死勿论,着本家亲人领尸回 去。密氏两家勾引,以致连丧两命。但二人之死,彼实不知,欲拟杖流,因系妇人, 拶一拶,敲一百,责三十板,以正两姓勾挑之罪,赃银三十两追出。 花知县定了汪氏的罪,幕宾与刑房书吏再三说罪定得太重了,未免伤德。他哪 里肯听?只得照他的主意申了上去。那汪氏收入女监,心中痴望,犹以为上司或会 批驳,尚有生路。不意上台竟准行,上本奏过了,奉旨依议。到了剐的这一天,汪 氏方知,不胜愤恨,说:“我之一死固该,但不至于剐。今天陷我至此者,花知县 害我也。”呼天自誓说:“死后无知则已。若有知,我来世与他为女,再拼一剐, 必定辱坏他的门风,报这一点怨恨。” 汪氏死后年余,花知县一夜正睡着,梦见汪氏笑吟吟地走进房内,向他说: “我生前蒙老爷的恩德,今天相报来了。”花知县猛然惊醒,正值他夫人肚痛,生 下一女,他心中也甚疑影。过后见那孩子形容宛似汪氏,虽也心中郁郁,久后也就 罢了。花知县到底因为性情执拗,被上司题参,革职回籍。他这女儿过后长得十分 标致,又聪明伶荆,反疼爱得了不得。阮大铖闻知他的女儿甚美,央人求亲,就将 这女儿嫁了阮优。后来果然做出了这一番丑事来,花知县方才想起昔年汪氏之梦, 说来相报的话,不胜愧恨。深悔当日做官断事任性多疑之错,愤恨成疾。但闭上眼, 就见女儿血淋淋地站在面前,又是那伤心,也不久身故。 可见做官的人不可偏执己见,须要详细察问,方无差谬。后来有好讲因果的人 说,这花氏是汪氏托生来报恨的了,这爱奴定是宋奇生转世来的。他前世坑了汪氏 一剐,今世成就奸情,以完前生宿愿,陪了一剐,以偿汪氏之死。若果如此言,孰 谓冥冥中无鬼神耶? 闲话表过不题。 且说阮大铖在家中时常打听北京的事体。见逆珰一案渐渐冷下,心中虽放了些, 到底是有心病的人,未能全释。毛氏的兄弟毛羽健现做御史,阮大铖给他写了一封 信,打发大管家庞周利送到北京去,托他将逆案内中详细寄一信来,庶可放心。 庞周利去了有两个来月,回来后呈上舅老爷的回书。阮大铖见了概不株连之旨, 心才落下。那庞周利又禀说:“小的在路上看见马六姨来。”阮大铖忙问:“你在 哪里看见的?” 原来庞周利回来的时候,到了山东红花铺地方,素常知道那里婊子甚多,嫖兴 大发,问店家:“你这里有上样的好婊子么?”店家说:“近日新来了一个婊子, 姓马,叫做马赛兰。说是南京有个马湘兰,是个驰名的妓女。虽文墨大通,却生得 不甚标致。这个马赛兰也写得一笔好字,模样儿果然生得好,才三十来年纪。不知 她今天有人接没有。爷要嫖,我叫店小二去看看。”庞周利说:“这好得很,你快 叫他去看,没有客就接了她来吧。”店小二去不多时,就同了来了。一进门,两人 相见,都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那庞周利听见她说话是扬州口音,甚是动疑。 陡然想起主人的小奶奶马六姨,却不好问得。 你道他两个是一家里的人,又相离不久,为何就不相识?因为马氏那时候是阮 大铖的爱妾,下人不得常见,只不过偶然一睹而已。在庞周利还有几分认得她,马 氏做小主母的时候,家里下人甚多,哪里个个认得?只依稀似曾见过而已。 两人吃了酒饭,上床云雨之后,庞周利问:“你可认得我么?”马氏说:“正 是呢,我一见你面,就觉得像是在哪里会过,只是一时再想不起来。”庞周利笑问: “你可是南京阮老爷的小奶奶么?”马氏吃惊,不敢答应。庞周利说:“你不消瞒 我,我就是阮老爷的家人庞周利。见过你多次,你难道忘了么?你跟苟雄逃走了, 如何又流落在这里?苟雄往哪里去了?” 马氏听说着了脚跟,料瞒不住。二来今天到了这个场合,见了他,竟如见了亲 人一般,哭将起来说:“我当日一时念错,跟苟雄逃了出来。他原是北京大名府人, 要带我还乡。不想路上遇了响马,他只该让他们抢去东西,还能逃得性命,他仗着 有些力量,跟他们动起手来,被三四个强盗一阵乱刀剁死了,又把我抢了去,每天 轮流奸宿。过了两个月,响马被官府拿获杀了,却说我是强盗婆子,发了官卖。我 再三辩说我是良人妻子,丈夫被害,我是被抢去的。官府哪里肯信?我又不敢说是 老爷的小,逃出来的,只得凭他,谁知道卖到了水里,走了这条路。当日好好地在 家里,若不是奶奶这老淫妇害我,我怎么会落到这个田地?”庞周利说:“你自己 做的事,怎么怨奶奶?难道是奶奶叫你逃的么?”马氏说:“你不知道里面的详细, 要不是因为她,我如何得走?”就将毛氏如何私偷苟雄,如何被她撞见,如何毛氏 求告,这才偷了苟雄。“后来情厚了,才一同逃出来,这事岂不是因她而起?叫我 如何不恨?”庞周利方知内中细故,心中暗喜。两人又风流了一度。次早起来,庞 周利除了给她嫖资之外,又私赠了她三两银子,马氏洒泪而别。 庞周利来家,当件新闻报与主人。见阮大铖问他,不敢说曾经嫖过,只说到了 红花铺,偶然看见问起来,才知道如此如此,但把后文毛氏的话截去。阮大铖听了, 又愧又恨,咬牙大骂:“那奴才死得好,这淫妇也现报得好。”他只知畅快骂别人, 就不曾想想自己更现报得好也。 再说那天钟生见宦萼等三人正在作恶,忽然又都一哄跑了,不知何故,就将钱 贵扶进房中。钱贵倒在钟生怀内,柔声痛哭说:“以妾之故,致君受辱。此心如割, 恨不欲生。”哀哀不止。钟生将她搂住,宽慰说:“彼之怒我,因我挺撞之故,与 卿何涉?卿之辱,实因我在此相累。我甚不安,卿何反言?此一伙狂且举动如恶犬 咬人,不必介意。但他们忽然撤去,不知有何事故。我虽寒儒,谅不惧彼。恐他不 能忘情于你,还要受他之累。我今且去细访,看他们作何行止,再来为卿设计避之。 且自将息,不必过虑。” 钱贵见他说得有理,也不留他,就说:“郎君一有风信,幸即来告我。”钟生 说:“卿之事,即我之事,何用叮嘱?”钱贵又将历年之私蓄取出交给与钟生,说: “此非我久居之地。此数百金,君可持去,速为我作从良之计,万不可缓。”钟生 也就接着,说:“此虽你之事,乃我之责,何敢尚缓?我中与不中,自有以报命, 你但放心。”说罢,把银子收在身边,辞了去了。 那郝氏见势头不好,避入邻家。丫环吓得东藏西躲,直到晚上打听得人已散去, 才敢回来。财香也自柴堆下钻出。郝氏一进门,见家中打得七零八落,又是心疼, 又是怨恨。走入房中,将钱贵埋怨了半夜。钱贵见事因她起,也只得吞声领受。郝 氏同丫环收拾破碎家伙,不必细说。 钟生到家,将钱贵所付银两收好了。见日色已暮,不能出门访信。小厮拿饭来 吃了,且自宿歇。到了夜间,忽听得门外一阵人声,打门甚急。钟生惊讶:“莫非 是宦家来寻我么?”那小厮也惊醒了,当是钟生睡着,叫喊说:“相公,外面有人 打门呢。”钟生说:“不要理他。”正踌躇,那一起人已打进门来。灯笼火把,照 耀如同白昼。钟生想:一间斗室,料难躲脱,忙忙穿衣起身。仗胆看时,原来是一 起报录的。众人见了钟生,问:“相公可是讳钟情的么?”钟生说:“正是。”众 人说:“恭喜相公高中。”就将红报单贴起。钟生举目一看,高高中在第六名亚魁 ①,喜不自胜。一来喜的是一介寒儒,平地步于青云之上。二来喜的是今得成名, 不负钱贵一番苦心,可以娶她报德。众人知他家寒,只请他写了一张赏单而去。连 那个雇的小厮也喜欢得爬起来满地乱跳着喊:“我家相公中了!我家相公中了!” -------- ① 亚魁──科举时代乡试,前五名称为“五魁”,一般最后公布,发榜的第 一名,实际上是第六名,称为“亚魁”。 少间,就有人来接他去赴鹿鸣宴①。至午后,方头巾,青圆领,披红簪花,鼓 乐迎归。 -------- ① 鹿鸣宴──新科举人得中以后的贺喜宴席。由州县官宴请考官、学政以及 新科举人等。因唐人设这种贺宴时席上要歌《诗经·小雅·鹿鸣》,故有此称。 到了家中,只见有许多伯伯叔叔,哥哥弟弟,都是十余年不见面的,挤了一屋 子。还有无数从来不曾会过的亲戚也来贺喜。因他只得一间小屋,偏窄之甚,连天 井内都坐满了人。这些桌椅板凳都是街坊人家送来借给他用的。梅生虽不曾入场, 他有许多亲友去考。又一心记念钟情,不知他中与不中,半夜就去看榜,见钟生名 列高魁,心中大喜,一早就来替他支应事务。连那陶老也说远亲不如近邻,走来帮 忙。那小厮笑笑跳跳,忙忙地搬东搬西,内外乱跑。钟生进门,先拜了天地祖宗, 然后与众人作礼。众人也有送衣服的,送银子的,送尺头的,送酒席的,还有送家 人来服侍的,热闹至极。钟生一概推辞不受,只有叔父、舅母所赐不敢过却,只得 收了。不一时,摆上酒来,斟盅道喜。大家揖逊一番,坐下同饮。那些族中长辈对 钟生说:“我们祖坟上有许多地师看过,说风水甚好,子孙定然要发科甲。你又肯 读书,久知你总有今日,定会与祖宗争光的,果然不错。”亲戚们说:“久闻新贵 人才貌双全,自然要高发,但恨小亲们都不曾会过。贵人明岁还要连捷呢,我们叨 在亲末,亦皆有光。”大家赞不绝口。钟生一味谦逊,毫无骄矜之色。 钟生当日一介寒儒,虽亲叔如同陌路。如今一旦中了,不知何处来的许多亲友 趋承。有几句感叹世情的诗写得好: 人生何境是神仙,服食求师总枉然。 寒士得官如得道,贫儒登第即登天。 玉堂金马真蓬岛,御酒宫花实妙丹。 漫道山中多甲子,贵来一日胜千年。 梅生向钟生说:“弟今早看榜,见真先生的令婿不骄干兄也发了。”钟生说: “与弟是同房中的么?”忽然又说:“可惜,可惜!”梅生说:“干兄中了,兄为 何说可惜?是甚缘故?” 原来梅生知道干生是钟趋的弃婿,见钟趋在座,故意问钟生以讥他之意。钟生 不便实答,支吾说:“弟别有所谓而言,非谓干兄也。”只见钟趋脸红项赤,内中 私故,他三人心照而已。 钟生向梅生说:“令表弟与兄昔日同窗,今日与弟又是同年了。”梅生说: “家母舅积德一生,不能博一第。今日舍表弟侥幸,也足慰他老景了。弟清早到家 母舅处一贺。因兄府上无人,就来相帮照看。”钟生说:“足见长兄以骨肉视我, 感何如之?”彼此闲谈,饮至抵暮,方都散去。 次早起来,就有个长班来投,钟生此时正用得着,就将他留下,跟了出门。天 启七年丁卯科南京正主考陈其庆,副主考张士范,都去禀见过了,又去谢房师,拜 同年,回拜众亲友。又上坟祭祖,整整忙了多日。城中那乡富财主,见他既青年又 高中,知他未娶,许多人家倒央人来说要与他做亲。他都回说已经聘过了,一概谢 绝。 南京城外二十里有个地方叫土山,土山有个财主,姓易名于仁,托了许多亲友 来说他女儿生得甚美,要赘钟生为婿。钟生苦苦相辞。他家不舍,再三再四央人说 合。钟生见人烦琐得多了,竟在序齿录上刻上了夫人钱氏,才止住了众人。那个雇 的小厮,他父亲情愿将儿子投靠充当家丁。钟生见这小厮倒还老实,且又伶俐可使, 给了他几两身价,改名钟用,留下使唤。这一间斗室不成规模,又托人转寻房子。 又过了几天,稍稍闲暇了些,着钟用请了梅生来。坐下,先谢他前日来相帮的 情,然后说:“弟有一要事恳烦吾兄一往,务在必成方妙。”梅生说:“兄请见教, 若可效力,敢不从命?”钟生说:“弟春间蒙兄厚爱,携弟同访钱姑。兄曾云恐小 弟一去,还在她知心之列,不意此语竟成先兆。钱姑见我之后,十分亲爱,谆谆以 终身相托。弟感其情切,即与之定盟,今敢烦兄做一月下老人,到彼处对她母亲一 言,弟欲娶彼女为室,若要多少身价,悉听她意。望吾兄千万玉成其事,小弟容图 后报。” 梅生听罢,想了一想,说:“吾兄命弟做此些微之事,敢不效奔走之劳?以弟 愚见,或行不得么?兄还当三思而行。”钟生说:“请教何故?”梅生说:“以吾 兄新贵,且又正在青年,何患无富贵门楣闺阁娇娃为配?若娶此烟花瞽女,宁不惧 为他人所耻笑乎?”钟生长叹了一声,说:“吾兄不知此女与弟万种深情,岂可相 负?彼初会小弟之时,不鄙我寒贱,即托终身。临别又赠我数十金为灯火之费,弟 仗此方无薪水之忧,始得潜心苦读,才有今日。且彼矢身自守,虽受伊母之凌虐不 辞。人既有深情于我,背之不祥。古云:海可枯,石可烂,惟情不可移。况士为知 已者死。吾兄请想,弟自幼孤贫,骨肉亲友视同陌路。她一遇我即亲爱若此,一瞽 目妇人胜有眼男儿万倍。亦可谓称弟之知己矣。负心之人,岂我辈为耶?至于耻笑, 听之他人,于我何干?况昨日序齿录上弟业已刻上钱氏是嫡配了。”梅生说:“原 来有这些缘故,弟却不知。弟此时即去,一有佳音,定然回报。”起身作别。 钟生送他出门,才待转身,他的嫡亲叔父钟趋到门。这钟趋自与哥哥析居之后, 他一腔精神命脉,全在这一个利字上用功夫。昼夜盘算,屡年来家资积得颇为富厚。 向日钟生孤处做贫士的时候,他全不理睬。但因他是尊行,每年新正、生辰,钟生 都要到门两次。他家若先有富贵亲友在座,恐钟生褴褛,玷辱了他,还不容进去。 三年五载不但不见叔叔家中一盏清茶,竟连叔婶的慈颜,同二位堂兄的金面,想见 一见,也是难事。钟趋今番见侄儿中了,前次来过,今日又来。钟生连忙迎接进内, 让他高坐。 钟趋说:“贤侄诸事都毕了么?”钟生答应说:“都完了。”钟趋说:“你如 今中了,非比往昔。我看前日那些亲友到此,都没处起坐。我家房子颇大,原住不 了,向日本要分些与你。因你是个贫士,孤身一人,不拘何处,可以安身。如今已 是个新贵,尚住在此,不成规模。我今将一宅分为二院,让一半与你。已收拾洁净, 可搬了去同住,也与我做叔叔的争光。”钟生说:“侄儿自幼父母见背,蒙叔父抚 育成人。今日托庇侥幸,尚未曾孝养叔父,稍报培植之恩,怎敢蒙叔父费心?” 钟趋不知侄儿是好话,只疑是向来太清薄了,侄儿拿话来敲打,红着脸,用话 掩饰说:“我同你父亲是同胞兄弟,非远族,自家至亲骨肉,怎说这样客话?当日 你做贫士,我虽是分家各户,也曾想招揽你家去。又想使你受些饥寒困苦,才肯发 愤上进,这是我激励你的一番美意。今日你高中了,自己亲叔叔家不住,难道另寻 房子不成?岂不怕人笑话?” 钟生见叔叔如此说了,一者不敢违长者之命,二者也不好十分推却,见得叔叔 当日无情的样子,也就说:“蒙叔父下爱,敢不遵命?俟择吉日就搬过去。”说定 之后,那钟趋自去了。 原来钟趋一者是趋奉侄儿新中,二来见他的弃婿干不骄也中了,钟趋抱怨儿子, 说他二人当日不该撺掇把妹子另嫁,做了这没良心的事。钟吾仁、钟吾义又抱怨父 亲,当初不该希图豪贵,起这不端之意。恐干生有旧恨在心,怕来算计,故此要钟 生搬来同住。就是干生有甚举动,看在同年的叔父,或可包容,要他做个护身符的 意思。 当日钟趋要悔盟,钟生想要出力谏阻,曾到叔父家去过数次,不得见面。他看 这个样子,虽然见了面,也因人微言轻,忠言定是要逆耳的,只得罢了。前次梅生 说及干生中了,钟生见叔父弃却此佳婿,由不得口中吐出“可惜”二字。又想,这 话可是稠人广众之中说得的?只得拿别话掩饰过了,惟有钟趋明白,所以那时面红 耳赤。干生倒是个肚腹天空海阔的人,毫不介意。钟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不得不 为之防。 他这些族人亲戚们听得钟趋送了钟生一所宅子,大家都来凑热闹,送床帐、送 桌椅、送摆设、送骨董,把一所新房填得富丽之极。钟生择日迁移,众人送席送戏 来作贺,又热闹了一番。钟生的旧房因真教官在任上,知干生是他令婿,将房子付 他收管,干生也送还了典价。 钟生进了新房,又买了个丫头配了钟用。又投来了两三房家人,寻了两个上样 的丫环,预备服事钱贵。这番规模,不是前番那寒士气象了。 你道钟生这银子是哪里来的?就是钱贵付与他的了。她想,钟生要是中了,自 不必说。设或不中,恐钟生无颜,即欲为他赎身又无力,故将历年私蓄数百金尽数 给了他,就不怕又磋砣了。这就是钱贵一片深心。钟生今已中了,要娶她,少不得 把家中收拾个待缺鸳鸯社,以俟新人。 钱贵自从钟生去后,心中也甚忧疑。次早不见动静,疑宦萼或能忘情,稍放下 了些。饭后正在房中兀坐,忽听得街上吆喝卖题名录,忙叫代目去买了一张进来, 命她按名读去。念到第六名上就是钟情,钱贵见他中了,真是喜欢非常。忙盥手焚 香,拜谢了天地,在大士像前也叩拜了。此时那宦萼的事被这喜一冲,竟撂到东海 傲来国去了。叫代目请了娘到房中,将她与钟生如何定盟,许中后娶她的话,细说 了一遍。又说:“他如今已经高发,定来娶我。母亲尊意如何?” 郝氏听了,半晌才说:“哦,怪道你向来不肯接客,原来就是为他。我正疑你 既不留人,为何又留他住许多日子。我看他人品果然生得好,但不知心地如何?今 已高中,儿啊,你不要太认真了,从古来负心的人可是一个?他当日是个寒士,见 你与他绸缪,就发下千般海誓,万种山盟。如今做了贵人,怕没有富贵人家攀亲, 他还肯来想着你?”钱贵说:“钟郎决不负我。倘有人来作伐,万望母亲依允。” 郝氏说:“你如今既不接客,留你何益?我们这样人家得个举人女婿,还有何说? 且看他来与不来,再做道理吧。” 不觉过了十数日,郝氏到钱贵房中说:“我儿,我做娘的话何如?他若有心于 你,为何这些日子还不见一些音耗?多管是成画饼了。”钱贵说:“钟郎心迹,儿 知之甚深,定非负心之人。倘彼背盟另娶,儿即披剃遁入空门,长斋奉佛。自誓一 死,不复再嫁矣。” 正说着,听得外面有人叫:“钱妈妈在家么?”郝氏忙走出一看,原来是梅生, 让进客屋中坐下,说:“相公许久不曾光顾了,今日何幸降临?”梅生说:“我中 秋次日来过的,未曾得会妈妈。今日特来替妈妈道喜。”郝氏说:“老身素履平平, 并没有什么喜事,怎敢劳相公大驾?”梅生说:“我来给令爱作伐,送一个新贵女 婿与妈妈,岂非大喜?”郝氏说:“请问相公说的是哪一家?”梅生说:“就是敝 友钟兄,他托我来致意妈妈。他说春间在府上,承令爱不弃,曾与他定盟,约过中 后方娶。果然天从人愿,如今竟高高得中了。因连日忙于杂事,未得遣媒,至今方 才得暇,特求我来奉恳。但要多少聘金,听凭妈妈尊意。” 郝氏听了暗喜,说:“钟相公如今是贵人了,恐怕小女无福,不敢仰攀。况小 女系老身亲生,安有要身价之理?”梅生见她说不好要财礼不敢仰攀的话,疑她推 托,就说:“妈妈不要错过这门亲事。说起我这钟兄,真情种也。昨日许多富贵豪 门爱他的年轻品秀,都想得之为婿。他因与令爱有约,皆苦苦一概辞绝,并在序齿 录上已将令爱刻上做嫡配了。他一片心思注于令爱,今诚恳托我来求,望妈妈慨诺, 成其好事。妈妈不必过谦,况成就之后,妈妈就是岳母了,也得个下半世快乐,岂 不甚妙?”郝氏说:“相公见谕,老身安敢不依?但凭钟相公尊意,择吉迎娶便了。” 梅生听了,说:“既承金诺,我去回复了钟兄。俟定下吉期,再来通信。”起身作 别,郝氏说:“还有一说,钟相公处聘金,老身一丝不要,但小女去时,老身也没 有什么妆奁,烦相公转达。”梅生说:“不要聘金就是妈妈盛情了,岂有争赔嫁之 理?”说了,辞去。 郝氏笑盈盈走进房中,对钱贵说:“儿啊,恭喜你了。你好慧心巨识,钟相公 果烦梅相公来替你作伐。再四求我,我已依允。儿啊,你这一嫁过去,将来就是夫 人命妇了。”她母女二人满心欢喜,自不必说。 梅生与郝氏说话,钱贵在内室都听见了。听得说多少名门巨族要把女儿嫁他, 他都辞却了,序齿录上已经刻上了钱氏,钱贵更感他的深情。又喜自己有知人的见 识。钱贵许了钟生,连那代目听见了,也欢喜得了不得。这是何故?她原是好人家 儿女,被老子不长进赌输了钱准与铁化,后来跟了陪嫁到童家。一笑之过,打发出 来,不幸被媒人同恶仆将她送入火坑。喜得数年来因钱贵疼爱,她虽然十八岁了, 尚还保住了女儿身。但是长在这门户人家,将来作何结局?今听得钱贵嫁与钟生, 她定然随去,也巴个出头的日子,心中满拟钱贵离不得她,或开恩以小星处之,得 为这美郎君之妾,也不枉当初会时那一番举荐了。她自有这种私心,岂不欢喜? 梅生回复了钟生,择了好日期纳彩下聘,随就娶了来家。他一个新举人娶亲, 自然热闹。彩轿花灯,蓝伞火把,一路上乐声鼎沸,灯烛辉煌。到了家中,三元百 子轰雷震耳,花烛前引,红毡匝地,扶入洞房。交杯合卺,然后上床。他夫妻二人 情义相投,如鱼似水,因是贫贱中结下来的,更加亲爱。 到了次日,贺客填门,酒筵闹热,不消说得。当时也有人笑他说,他一个少年 举人,要什么好人家女儿怕没有,却要娶一个瞎妓?也有人说:“他虽然发迹,不 忍负心,到底是读书人,与众不同。”街市上纷纷议论,不必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