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猴儿生子,易于仁似人似兽 狐仙送女,奇姑娘半阴半阳 上回书说到钟生发达之后,许多人都愿意和他攀亲,其中有一个在土山住的土 豪叫易于仁的,特别巴结,再三说他的女儿如何貌美,如何贤惠,只因钟生已经钟 情于钱贵,未为所动。 关于这个易于仁,有许多故事。现在趁钟生迎娶瞽妓,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 插空说一说这家土豪的来历。 南京城中,姓易的人很少,惟独土山,十户中倒有四五家姓易的。这土山虽然 是个村镇,却也有几千户人家,好一个富庶地方。易于仁当日父亲遗留给他的家产, 大约有千余金之数,他虽然一字不识,一窍不通,却生性贪刻,善逐十一之利。比 如青黄不接之时,穷家小户没得吃了,借他一石谷,他用九升斗①平平量出。到了 秋收征还,可就要用足大斗堆尖量入一石五斗,名曰加五利息,实际上已将近对合 了。他的银钱粮食,岂肯白借与人?有房屋田地的,就指房地写文书做押当;没有 房地的,连妻子儿女都要写文契当给他。如果借的是银子,定的是五分利息,九五 戥子称出,给的是九三成色的银子。归还的时候,却要足纹足色的。人若不来还, 他也不去要,穷人家见债主不紧着催,乐得能捱且捱。不想数年后,被他本利滚算, 房地人口就都属了他了。真是个为富不仁,杀穷人做富翁的恶物。二十年来,竟被 他挣了一份大大的产业,虽然算不得巨富的大地主,但在这样的村镇中,就要算他 是第一把交椅了。左近一带田地,十分中竟有六七分是他的产业,所以他家的佃户 也很多。 -------- ① 九升斗──升斗、尺寸、斤两等度量衡,各个朝代都有官定的标准。但是 民间特别是地主、商家,仍有私斗、私秤,因进出不同而比官斗、官秤有所出入。 九升斗,是以九升当作一斗的私斗,专门用于量出。 这个易于仁不但在银钱上刻薄,在那妇女身上,更是贪得异常。讲起他的这个 淫字来,虽然比不上严世蕃,但在这个村镇上,也算得是出类拔萃,出人头地,出 人意想之外了。他的这种性情,必定与他的生身来源有些缘故。待我将他的出处细 细讲来,就知分晓了。 易于仁的父亲易老儿,承受祖遗产业,不过数百金。家中人口不多,只有他夫 妻两口子和一房仆妇。生之众,食之寡,渐渐堆积起来,后来又放些账目,颇能饱 暖过日。却年有六旬,尚无子女,后来妻室亡故,鳏居了有半年多。 村中有一个姓容的,本是易老儿的佃户,借过他十两本银,历年欠下利息,算 起来共有几十两了。因家境日渐穷乏,无可偿还。这容老儿有个女儿,二十岁了, 也曾招过一个女婿,却死了将近一年,正寡居在家。 一天,眼看借据又要到期,他夫妻父女就在一处商议。容老儿说:“我想了一 策,你们看可行得?易家这笔账,越滚越多,照咱们家的境况,已经是万万还不起 的了。他的银钱,岂肯容我白用的么?设或告起官来,实在是咱们理短,那时候如 何是好?我想来女儿年纪尚小,少不得还要嫁人。易老儿如今也是个孤身。不如就 烦原来的中人去说,愿意把女儿嫁他准账。他料到我们反正还不起,大约也肯。他 虽然年纪老了,若女儿命好,生得下一男半女来,这份家私岂不就是她娘儿们一生 受用的了?你们说,可行得?”那婆子说:“你这个主意好倒是好,但不知女儿心 里何如?”容老儿就问女儿:“大姐,你的意思怎么样?” 那女子自幼随着父母过穷苦日子,虽然嫁过丈夫,也不过是力田度日,饥寒二 字自不能免。素常也知道易家宽裕,有何不愿?就回答说:“这事儿任凭爹妈作主, 怎么问我?”那容老儿知道女儿是肯的口气,满心欢喜。 正商量中,忽听得门外有人叫:“容老爹在家没有?”容老儿听出是那保人的 声音,正中下怀,忙迎出来,说:“在家。”那保人姓终名仁,放下脸来说:“一 家放账,一家用钱。我不过当日吃得一杯水酒,彼此为好。你如今没得还他,易老 爹成天到我家来聒噪,把我耳朵都吵聋了。你摸摸良心,过得去过不去?”容老儿 一脸的笑,说:“怪不得老爹生气,我正要来寻找老爹说这话儿呢。我如今有个主 意同你老人家商量,成得成不得再讲。”就拉着他的手,笑着说:“家下不便,到 隔壁酒铺中坐着讲吧。” 原来这终仁酷好杯中之物,各处与人说事,无非觅钟酒儿润润喉。听见约他到 酒铺里坐,恼容变做笑面,说:“怎好相扰的?”容老儿说:“这甚要紧?若事儿 成了,还有大大的两坛可吃呢。” 两人同到酒铺中来,容老儿要了半斤烧酒,一碟炒豆,一碟豆腐干,一连让了 他三杯。那终仁说:“你方才说有甚主意,你且说来我听听。”容老儿说:“我当 初只借了易老爹十两银子,这些年来利上滚利,才聚上了这许多。如今我家日食都 艰难,瞒不得你老人家,哪里有钱还债?我只有一策,我家大姐你是见过的,也不 算丑,女婿又死了,她今年才二十来岁,水也似的,后半生料她也守不得。如今易 老爹的奶奶也没有了,我的意思是把我家大姐嫁他,凭他做妻也罢,做妾也罢,准 了这笔账。除了这法子,别说是私要了,就是到官,我也不过是这条老命,况官府 也不追比私账。但你老人家是原中,拖累你跪官跪府,我也过意不去。全仗你老人 家美言一句儿,倘或成了,彼此有益。即便他不肯,我们尽到了理,又可以挡他些 日子。你老人家看怎么说?” 终仁想了一想,说:“这事情,要两家情愿才行。我不妨去说说看,大约指着 十两银子的本钱得个老婆,他也不亏,难道还嫌少么?你我都是庄农人家,他不过 比咱们多有几个钱,又不是乡宦,懂得什么叫做妾?竟说嫁他就完了。”容老儿说: “这就更好了。事成了,少不得请你老人家几醉。”两人把半斤酒饮完。那终仁说: “我此时就去,你在家等着。看他怎么说,我就来回信。”站起来说:“且不道扰 着,倘这媒做成了,吃喜酒的时候再一齐道谢吧。”容老儿说:“这就有劳得很了, 但愿事成,自然奉请。”二人大笑,一齐出门,道别而去。 终仁到易家来,远远看见易老儿站在门口,心中暗喜:这事儿有几分兴头。就 上前说:“我往容家去过了,有一件事要来和老爹商量。”易老儿让进客位内坐下, 问:“他怎么说?”终仁答:“他家实在贫得可怜,饭还没得吃呢。方才他说,就 是告到官府,也不过是条老命。他只有个女儿,你老人家也见过的。他如今情愿把 女儿嫁给老爹准了这账,叫我来说,老爹的意思怎样?” 这易老儿当日三四十岁的时候,守着那婆子,只以银钱为急务,生子一事倒还 不十分着急。后来五十多岁了,手头厚了些,未免就担忧起子嗣来。虽有此心,因 那婆子性情有些古怪,不敢妄想。如今鳏居了半年,要想娶个妻子,一来作伴,二 来图她生子。十分丑的又难为情,略像样些的恐又费钱。儿子固然要紧,银钱更其 要紧。况且又怕人嫌他老了,少年妇人又未必肯嫁他。他原图生子,若娶个老婆子 来做什么?今听见这话,况容家女儿是时常看见的,人物好,又伶俐,年又少,无 限欢喜。就答说:“我家正少个当家的人,我也久有此心想去求他,因怕年纪不对, 不敢开口。既承他美意,是极好的了。就烦你做个媒,别的不敢许,喜酒是有得吃 的。烦你去问问他要怎么行,几时可娶?问明白了来,我顶备酒菜候你来起媒。” 那终仁听见备酒候他,如飞而去。不多时就回来了,说:“恭喜老爹,准备做 新郎吧。”一眼看见桌上四个菜碟,还有几块腌鸭蛋,一大壶的酒,欢喜非常。易 老儿笑着说:“且坐下吃一杯再说。”他哈哈笑着坐下,易老儿筛了一杯递给他。 他接过来一尝,是家中窖的封缸,大喜说:“好东西。”一口喝干,又说:“好酒。 老爹既费事,我再吃几盅再说。”连饮过数杯,夹块腌鸭蛋压了压,这才说:“容 老爹说,他家是一丝嫁妆也没有的,不敢讲,怎么行凭老爹,日子也尽在老爹。随 早随晚,拣了日子,只管娶,不过是个空人。”易老儿说:“我们南京乡风用礼金, 原是给他办嫁妆的,执盘钱是给女家买零碎杂用。他既没得赔,我家的箱柜床桌也 都有,礼金、执盘就都不必用了。他家既然艰难,女儿嫁我一场,原文书还他不用 说,我不但不要他一丝东西,我还封几两折果饼的银子送他买柴米用吧。你道如何?” 那终仁说:“这是老爹的情,他更感激了。”复哈哈大笑说:“人说骨头面上的筋, 老婆面上的亲。你老人家奶奶还没进门,就疼起丈人来了。”易老儿也笑着说: “礼是不下的了,再烦你问问他,若不怕忌讳,我家死老婆子的衣服首饰还有些, 将就用吧。再者,我一个老头子娶老婆,他家一个后婚女儿嫁人,也不必扬名打鼓 的。拣个好日子,抬了来吧。我家中备桌酒水,媒人亲邻随便聚一聚,岂不两家省 事?你吃了酒,烦你再走走来。”终仁说:“我吃了这一壶就去,不就得了?”易 老儿说:“这更妙了,我杀只鸡请你。”他说:“老爹太费事了,我去了再回来喝 吧。” 终仁去不多时,回来说:“他听见老爹送他折果饼的银子,感激得了不得,满 口说任凭老爹之便。他是不忌讳的。”能够省费,易老儿也甚欢喜。少刻,煮了一 只小笋鸡,五个白煮蛋,同他饮完酒,又拿饭来吃了。终仁起身作谢,易老儿说: “等我拣了日子,再来请你说信。”终仁去了。 第二天,易老儿烦了个教书先生看了一个好日子,打点下头面衣服之类。又封 了六两银子,把原契查出来。家中烦人来预备了几桌酒席,请了终仁来小饮了。一 面烦他带着众人送了去,次晚娶了来家,吃酒成亲,不必细说。 那易老儿许多年守着个老婆子,今天忽然得了这样个妙人儿。一来怕她嫌自己 老,二来想她生儿子,因他自幼不曾斫丧过,年虽六十,倒还精壮,每隔两三天, 定然竭力舞弄一番。那容氏当日过的是裙布荆钗、青菜淡饭的日子,还要烧火做饭, 洗衣缝补。虽然招了个丈夫,日间做工累得七死八活,夜间枕席之上还有甚高兴? 倒下头直到天亮。间或十天半个月动作动作,也不过应应卯,点缀而已。其中乐处, 并未曾尝得。今天到了易家,虽不能锦衣玉食,头上戴了镀金银的首饰,身上穿了 松江细布,竟还有几件上盖绸衣叠在箱内。饮食虽不能餐餐鸡鸭,因易老儿图她欢 喜,三五日中定有些鱼肉到口,这是她当日成年不得尝的稀罕物儿。而且有个家人 使用,终日惟有饮食高坐。到了夜间,在家时床上铺一条草荐,上面一条灯草席, 盖的是粗布被。如今是大厚的褥子,盖着绸面布里的棉被,又温又软,好不受用。 那老儿又常常竭力要播种子。容氏方知天地之间,日里有这样安富尊荣,夜间床上 夫妻有此种乐处。不但不嫌他老,竟把他当老宝贝一般,十分恩爱。 那易老儿先还恐怕她憎嫌头上嘴上的这几根银丝儿,今见她着实相亲,那爱她 疼她也足足有了二十分。易老儿一夜笑着向她说:“我当初娶你的时候,怕我年纪 大了。你见我这几根白胡子,同你这样个嫩面挨着,不知会怎样憎嫌呢?谁知道你 倒疼起我来。”容氏双手捧着他的脸说:“我看见黑胡子的人多,见了你这花白的, 觉得格外有趣。叫我怎么不疼爱呢?”易老儿倍加欢喜,愈增恩爱。 但这老儿娶她来的时候,原以为一进门下了种就有收成的,故常常去尽力钻研。 谁知到了半年之后,竟毫无影响。他终究是个有年纪的人,几个月下来,种子也将 枯了,累得力尽筋疲,就兴致索然,精神倦怠起来,不能如初了。但这样一个嫩妇 在一床同卧,又不忍久疏了她。十天之中,免不得还强挣扎着应应故事,后来渐渐 觉有些支撑不住,只得一上床就假装鼾睡。容氏毫不惊他,以为他真的睡着,反替 他掖掖被子,自己倒离远些。易老儿甚不过意。他心中一来是爱容氏,二来感激她 这相亲之情。夜间不能用力,只得白天买些好东西给她吃。或容氏要买什么,他无 不奉命。虽暗里心疼,无奈本事不济,只得拿银钱折之。 那容氏处在乐境,未免静极思动。见丈夫相待甚好,只得如守活寡一般忍着, 其实心中也觉得难过。况当日嫁他,穿吃犹在其次,原图生个儿女,以为终身之计。 今见老儿连种子都不能下了,如何还望收成?未免又暗自着急,终日闷闷。 一天,那家人媳妇进来,笑嘻嘻地说:“门口卖的好一个大猴子,差不多有我 的肩膀高。又会翻筋斗,又不咬人,乖巧老实得很,真好玩儿。”容氏倒也是无心, 心想:我闲着一点儿事也没有,买了来玩耍解闷也好,就问:“老爹呢?”那媳妇 子说:“老爹也在门口看着呢。”容氏说:“你去请了来。”去不多时,易老儿进 来,容氏撒娇撒痴地说:“我成天坐着,闷得慌。听见有个卖猴子的,会打筋斗玩 耍。要是贱,你买来拴着给我解闷儿吧。”那老儿要奉承她,连忙允诺。忍着心痛, 顾不得贵贱,买了牵进来。容氏一看,见是三尺多高一只大马猴。问:“它不咬人 么?”易老儿说:“很老实,不怕的。”容氏笑吟吟走近前来,说:“打个筋斗。” 那猴子就翻了一个,她喜欢得了不得。又说:“再打一个。”那猴子果然又打一个。 容氏忙取些饭来给它吃。易老儿就把它拴在堂屋门槅子上。 过了几天,只要是容氏在它面前过,或喂它食,它就把裙子一掀,伸头向胯裆 里一张。若是易老儿在跟前,它就不敢。容氏先也不觉,后来几次如此,忽然想: “这畜生真有些古怪,我走去站着,看它怎样。”刚走到跟前,它又来一掀一张。 容氏站着不动。它见容氏站住,它就坐在地下,两腿大揸着,露出它那个梆梆硬的 屪子来。容氏恍然大悟:“我也曾听见说,猴子是通人性的,可以同人弄。这畜生 想是看上我了。”她一个少年妇人,易老儿久已告免。一月之中,只在她经尽之后, 为图侥幸于万一,方才勉为其难地播种一次,怎能解馋?正在无可奈何,今忽见此, 一时间淫心大炽。心想:“它这东西也还不算十分小,长处同老儿的差不多,不过 略细些,要弄也尽可弄得,我且试试,看它怎么样的。”就把院子门闩上。正好这 天易老儿有人请去说话,那家人除了扫地送饭之外,再不上来的。容氏把猴子牵进 房来,那猴子果然又来掀容氏的裙子。容氏干脆把裙子撩起,看它怎的。不料那猴 子一下子扑上身来,两手紧紧地抱住,嘴里吱吱地叫着,像是十分着急的样子。容 氏在春凳上躺倒,把裤子也脱了,那猴子竟急不可待地骑上身来,而且弄得颇为内 行。看起来,它在原来的主人家,就是老于此道的。容氏闭上了眼睛,觉得那意思 与易老儿也相差不多少,足够解馋的。事完之后,容氏依旧牵它拴在堂屋内,开了 院门。 从此以后,容氏或同易老儿在堂屋内,或有人在跟前,那猴子或在地下爬,或 是坐着,都不近前。只要是容氏跟前没人,它见了就抱住不放,似有求欢之意。容 氏欢喜不尽,私自拿钱买果子、馍馍给它吃。只要易老儿不在家,就关上门同它弄 着玩儿。如此者又有半年,那容氏竟有三四个月经水不行。心想:不要是这畜生弄 了胎在肚子里吧?开头也还疑心未必是真,恐怕是经闭。又过些日子,肚子一天天 大起来,里头梭梭地动,才知果是怀了孕。心中倒捏了一把汗,不知会生下个什么 怪物来。易老儿知道容氏得了胎,心中大喜。到满足之日,做衣裳,请收生婆,又 接了她的母亲容妈妈来照看,好生快乐。只有容氏怀着鬼胎,不知是祸是福。 到了临产之时,倒很快当,竟生下一个儿子来。样子与人一样,只是面目小些, 尖嘴缩腮,很像猴子,但只没毛。容氏暗喜是不消说了,易老儿六十多年纪才得了 这个宝贝,哪里还管他是丑是俊?送喜蛋喜果,吃喜酒喜面,热闹得了不得。容氏 一个月不出房门,那猴子不见她,时常在外吱吱地叫。容氏怕它饿了,叫人拿饭给 它吃,它也不吃,饿极了才吃些。容氏知是它想念自己,因那仆妇时刻在屋里服事, 不便出去,心中好不难过。 满月这天,众亲戚攒份子请易老儿吃喜酒,那仆妇也下去了。容氏记挂着猴子, 走出来看它。那猴子一见,抱得紧紧的,亲热得了不得,但只说不出话来。容氏这 一个月也疏阔它了,就牵它到房中来。猴子一眼看见床上睡着那小孩,它到跟前轻 轻抚摩,有无限疼爱之意。容氏见了,暗暗点头叹息。它摸了一会儿孩子,然后同 容氏弄起来。哪里还肯住?此后容氏爱它真如小夫一般。 这孩子倒是易长易大,到了五岁的时候,易老儿买了个十一岁的江北丫头背着 他玩耍,夜里是容氏自己带他睡。这孩子父母既疼他,他却也是个大顽皮,一天到 晚憨跳不住。他也十分心疼那猴子,问父母要钱,无样不买给它吃。那猴子也有奇 处,一见了他就翻筋斗,同他亲热玩耍。容氏觉着这是天性所感,暗暗失笑。 这孩子到了九岁上,就刁钻古怪起来。见带他的那丫头已经十五岁了,无人处 或抱着她摸奶,或挖她屁股。他虽然九岁了,但是身材矮小,像别人家五六岁的孩 子。那丫头见他小,只说是顽皮,也不理他。一天,这丫头正带着他玩儿,一时尿 急,说声:“你自己玩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忙往里走。他却悄悄儿随后跟去, 见那丫头走到床后边去,他先是躲在床头张看,见那丫头站了起来,竟上前一把抱 住。那丫头先是吃了一惊,一回头,见是他,说:“你这是什么玩儿法?快放手, 不然我叫老爹奶奶呢。”他说:“就是叫老爹奶奶我也不怕。凭你怎么的,给我弄 弄才罢。”那丫头只说他是个孩子,也不十分推拒。两人弄了一会儿,彼此都不知 其味,尝新而已。 此后他们两个不拘何处,见身边没人就来。又过了一年,他已经十岁,送到学 堂中念书。先生见他相貌异于常人,就给他起了个学名叫易于仁,说是:“易于为 仁是极好的。”其实是暗合二义的意思。 这易于仁见了书本就打瞌睡,读一天书也背不得一句,仿也不知写的是甚么, 连字形都认不出来。念了几个月书,竟连一个字也认不得。先生也打过他多次,总 是如此,只得由他。却又顽劣无比,先生一不在学堂,不是同这个学生打,就是同 那个学生闹。把别人的书都扯破,笔也涂烂。放学吃饭,再无一次不同学生吵架。 先生见打不过来,恐怕闹散了学馆,对易老儿说知。易老儿心疼儿子,就叫了回来, 从此不再念书了。他却瞒了父母偷些钱出去,到山僻处等着。遇有扒柴的村妇,不 论老少好丑,送几十文钱,要求野合。这些婆娘可知什么羞耻的?况见他是个小孩 子,要试试他可真会,乐从的也甚多。就有不肯的,归家告诉了丈夫,也只说他小 孩子顽皮,未必是真会此事。 到了易于仁十四岁上,老儿又想:他这样会闹,要替他娶个大几岁的媳妇才好。 就娶了本村山后袁家的女儿。这袁老儿当年是个“贝戎”出身,获了利,做起了人 家。虽然改了旧业,还是个横行村坊、损人利已的恶物。知易家富厚,故此结了亲。 这女子虽算不得标致,也还生得白白嫩嫩袅袅娜娜。易于仁从未遇见过这样齐整的 女子,以为是天仙降世了。洞房之夜,他几次三番交合,还是没完没了。袁氏不依, 他就混咬混抓,又不好叫喊,只得依他。一夜不曾合眼,下身肿痛异常。次早挣扎 起来,对镜梳洗,见自己的脸形都脱了,眼睛也睁不开。吃早饭的时候她母亲进来, 见了大吓一跳。不知是怎的,当着众人又不好问她。少刻,见没人在跟前了,悄悄 问女儿。她先是含泪不言,被娘逼之再三,方把缘故说知。那娘痴了一回,心想: “看不出恁点儿大的人儿有这么厉害。我先还疑他是个小孩子,未必知道做这事呢, 谁知道他竟有这样本事。我们做了半世妇人,还不曾经着这样好东西呢。”就笑着 安抚女儿说:“我儿,这是你的造化,哭什么?”她女儿急了,说:“还造化呢, 再过一夜我可就死了。”她娘说:“还有嫁一辈子丈夫不能够这样的呢。”她女儿 说:“我不信,像刀割一般难受呢。”她娘说:“我儿,我做娘的难道还会哄你么? 今天夜里,就好些了。”袁氏听说,料想娘未必哄她,才放了心。 到了夜间,果然大得其趣。虽然还有些微疼,因乐多而苦少,也就不怎么觉得。 过后袁氏反而不肯放松,一夜少了三五次,她倒不肯歇了。他夫妻二人真可称得上 一对“佳偶”。 过了两年,那易老儿年将八十,老病死了。少不得开丧出殡。容氏从丈夫过惯 了省俭日子,皆不过从省而已。 又过两年,易于仁已经十八岁,却只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虽然矮小,却生得 厮衬,头脸手脚身材,无不小巧,倒也不觉得丑陋难看,比那种粗肥而短短的人强 多了。但他性情比父亲还刻薄,是个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人,不过家私倒积聚得比 他老子在世还厚些了。容氏已经是四十开外的人,自从娶进媳妇之后,也就淫兴阑 栅了。再说,那猴子也老得动不得了。 一天,那猴子死了,容氏暗暗堕泪,对儿子说:“这猴子在咱家二十年了,它 当日同你玩耍,好不乖巧。今天死了,你可买口小棺材装上,埋在你父亲坟后吧。” 那易于仁也不觉惨然,说:“我的意思正是如此。”果然买了口小棺材将那猴子埋 在易老儿的坟后。 容氏五十岁那一年,得病不起。忽然梦见那猴子来说:“我同你恩情一场,儿 子是我的骨血。我与你缘法未了,可同我去,再做夫妇。明天日中我来接你,你不 要当是梦。”容氏惊醒,说:“你怎么又会说话了?”那猴子说:“我如今不比生 前。当日虽不能说话,你说的话我都懂得。你可记得早先的事儿么?你如今大限已 终,你可对儿子说知我是他生身之父,使他知道是我的骨血,也不枉我与你十多年 的恩情。”临去,又再三嘱咐:“千万记着。”竟撒手而去。 容氏哭醒,原来是一场梦,从此病体渐觉沉重。想着梦中的话,要说又难启齿, 不说又辜负了它,事在两难,只是掉泪。次早,儿子媳妇来问病:“今天可好些么?” 容氏说:“我今天日中就要去了,还好什么?”易于仁惊问:“奶奶怎么知道?” 容氏说:“我做梦来,是你爹爹说的。”易于仁说:“梦如何信得?”却见她渐渐 有些危势。将到午时,见她不住往外望,只是堕泪。易于仁心疑,问:“你老人家 望什么?”容氏说:“你爹爹来接我了。”易于仁见她有些不好的光景,也流泪说: “奶奶,你有什么放不下的话,给我说说。”容氏说:“你已经成人娶媳,又会成 家立业,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易于仁说:“既然如此,你老人家为什么只是 伤心?”那容氏悲咽了一会儿,却哭不出泪来,强挣着说:“你爹昨夜叫我有句话 对你说,我不好开口的。他此时又在催我说。”易于仁说:“既然爹有话,奶奶你 说何妨?”容氏把眼望望媳归和下人,易于仁会意,叫她们都出去,关上了门,又 来问:“奶奶,有话你说吧。”容氏才要开口又忍住。易于仁也伤心起来,哭着说: “如今一个人也不在眼前,我又是你养的,有什么话说不得?”那容氏一把拉着他 说:“你不是你这个爹爹生的。”易于仁惊问:“我是谁生的?”容氏说:“你就 是死的那猴子的儿子。你不见你像它么?我说的你爹爹就是它。它再三嘱咐叫我对 你说,要起出它的棺材,同我葬在一处。我昨夜梦见它,此时它来接我了。”说完, 听得喉中咽儿一声,渐渐没气。 易于仁大哭,开门叫进袁氏众人来。她的衣裳棺材早已预备停当,就装殓了。 丧事比易老儿死时热闹许多。他叫匠人又打了一口上好棺材,将那猴子的棺材起出 来,就装在这口棺材内,做了个外椁的意思,也油漆了。到了送殡这一日,将他父 亲的坟刨开,叫挖了一个大坑。先下了容氏的棺,又叫将那猴子的棺材同容氏一并 放着,易老儿的棺材倒还离得远些,然后掩土。亲友惊疑问他,他谎说:“当日先 父遗言,说养了二三十年,叫埋在坟中相伴。”众人也不好细问。 过后,袁氏偶然想起这事儿问他:“当日老爹临危,我也在跟前的,并不曾听 见吩咐把猴子同葬的话。”易于仁自以为猴子生人是件异事,就将详细经过告诉了 袁氏。那袁氏一次回娘家,因同嫂子姊妹们说闲话,大家讲新闻。这个说:某家抱 了一只鸡,三只脚;那个说:某家下了一头猪,一只脚像人手。他嫂子说:“都是 瞎话,我不信有这样的奇事。”袁氏不觉失口说:“这有什么,你姑夫还是猴子的 儿子呢。”众人以为奇言,追问其故。袁氏已经说出,悔之不及,被逼不过,只得 实告。虽然嘱咐过“千万不要传扬”的话,可这些妇人得了这件新闻,自然说与丈 夫,丈夫又传与别的知己。人还有不信的,想到他拿猴子同他母亲合葬,才以为真, 故此皆知他是个猴儿捣的。他虽闻知风声,也恬不为怪。 他这个妻子袁氏,只会在被窝中做生活。一切女工针指,当家立计,全然不会。 除了行房之外,但能食粟而已。他夫妻二人的淫法。真是寰中第一,宇内无双。甚 么样的花样,全玩儿得出来。 易于仁银钱渐多之后,不但在本村四处钻头觅缝,淫人妻女,还先后娶了好几 个小妾,供他淫乐。不分日夜,也不是一个个地来,而是随时随地,想来就来。从 四月半开始到九月九重阳,他的这些小妾都着穿裤子,只穿裙子;天凉以后,也只 许穿开裆裤,以便他随时高兴。想起自己是猴子生的,就买了几只大公猴,拴在后 院里,让婢妾们先跟猴子弄,他在旁边看着,看得性起,自己再与婢妾们弄。总之 是别人想不出来的花样,他都想得出来。 除了这些婢妾之外,凡是自己家里使用的仆妇、佃户家里的妻女,也要千方百 计骗到家里来,不领教领教不放人家走。还说:“宁可三天不吃饭,也不能一日离 开女人。” 就是一样:他虽然婢妾众多,又日夜宣淫,却一个怀孕的也没有。 他最喜欢的一个小妾邹氏,也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不过在他家这群小妾中要算 是个翘楚了。 他这山后有一个老狐狸,善能变化,不过从来没有听见它迷惑妇女的事。一天, 它偶然到易家来,见他们夫妻小妾几个人正在院子里白昼宣淫,不禁也动了淫心。 这妖狐单单就看上了邹氏。 那一夜,邹氏正睡,似梦非梦,见一个美少年趴在她的身上,弄得异常受用, 却是再挣不醒来。半夜,直到那人不在身上了,方才醒转。睁眼四处看看,并不见 人。还疑是做了一个游仙好梦。此后只要和易于仁同睡就不觉,凡是独寝就如此, 邹氏也就想到了这上头。她本是个极好淫的妇人,不但不惧,反而暗喜,就低声祝 祷说:“我梦中与你相遇多次了,若果然有缘,何不在我醒着之时相见,使我得一 个实在的乐处,也不枉这一场奇遇。”临睡之前,她又祷告了几遍,方才脱衣上床。 刚躺下,就见一个美少年坐在床沿上,笑嘻嘻地双手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个嘴, 说:“承你不弃,我来相伴你了。”那邹氏毫不畏怯,欢喜非常,携他的手上得床 来。那少年脱衣进被,同她交合,那情景与梦中无异。此时是醒着,倒觉得更加快 乐。或去或来,约有一载。他来去无踪,竟无一人知道。 一夜,这少年同她交合了一次,对她说:“我明天要别你去了。”邹氏大惊: “咱们相厚得好好的,你要往哪里去?”那少年说:“实不瞒你,我是千年仙狐, 已成气候,从不敢犯此淫戒。前因在你院中,见你们白昼宣淫,我也就动了淫意。 后来算了一算,我与你该有一载的宿缘。今期限已满,岂敢久恋,以遭天谴?你腹 中一月前已得了孕,本当是个男胎。但你夫主贪淫无度,又多淫人妻女,命该绝嗣。 你怀的孕虽是我子,但我在暗,他在明,少不得要算是他的,故此变做女胎,却又 有阳物而非阳物。她上半月为男,下半月为女,是个阳阳各半不能生育的人,也就 是俗话说的‘二形子’了。你受孕那一夜,次早又感了你夫主的淫气,这女子异日 必定奇淫,而且将以淫死。这也是因她父母贪淫之故。” 邹氏见他要去,恋恋难舍,满眼垂泪。他又劝解一番,又干了一次,作别时已 五鼓。那少年穿衣下床,邹氏洒泪,要起来送他。他说:“你不必动了,保重吧。” 说罢撒手而去。邹氏一惊,却是醒着,又像做梦,呜呜地哭了一阵。天明起来,两 三天都没一点儿精神。此后果然再不来了。 光阴似箭,不觉十月满足,邹氏生了一个女儿。那小阴上有一段肉盖住阴门, 却与男孩子又毫不相似。邹氏想那仙狐的话,一丝不谬。说这女儿后来奇淫,就给 她起个乳名叫做奇姐。 这奇姐长到了十四五岁,生得妖丽非常。她下身那一段肉,每逢上半月,就变 得又粗又大,与男子的阳物相似,到了下半月,就又逐渐缩小。邹氏听得仙狐说过, 知其所以,却不好说出。 易于仁见这女儿生得姿容秀美,要选一个好女婿相配。那天偶到城中,正遇着 迎举人。他见钟生正在妙龄,心爱至极。打听得他尚无妻室,越发欢喜。他心中暗 想:若做成了这门亲,不但女儿得其所矣,而且有了这个新贵女婿,更觉体面,在 村中更可横行了。再三托人来向钟生说他女儿如何标致,才十五岁。若肯做他家女 婿,愿以三千金为暗送之资。钟生因有钱贵之约,苦苦推辞,易于仁一场高兴,终 于变成了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