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游山玩水,遍访名峰大川 采阴补阳,邂逅淫娃荡妇 这峨嵋山人从何而来?他祖籍陕西,因慕四川峨嵋之胜,到那里做了黄冠①。 拜了个异人为师,传授了许多异术和医术。那峨嵋山虽是普贤②菩萨的道场,但那 山十分广大,山上缁流③的寺刹固然多,羽士④的庙观也不少。不曾到过上边的, 还以为山上只有佛寺呢。 -------- ① 黄冠──指道士。 ② 普贤──释迦牟尼的二胁士之一。寺院中的塑像,释迦前面骑青狮子的是 文殊,骑白象的就是普贤。 ③ 缁流──指僧尼。“缁”是黑色,因为僧尼常穿黑色的衣服,故有此称。 ④ 羽士──指道士。因为道士经常手执鹅毛扇,此外道士死亡,也自称是 “羽化”成仙,故有此称。 这道士在山上修练了二十来年,不但学了许多异术、医术,也学了采战之术。 那时候上自帝王公侯,下至官宦富商,无不崇尚房中之术,以御妻妾妇人。许多道 士、喇嘛之类,都是因为向皇上传授了房中术或进献了专门用来采战以求长生不老 的丹药而被封了高官的。因此那时候的道士,几乎人人都钻研此道。他也学会了肉 灶炼丹和养龟采战之术,并不足为怪。 他学有所成之后,就辞别了本师,要往各处云游,一则开眼界,扩心胸,二则 寻找机缘,遇有适当的妇人,随时采阴补阳,以求长生。因想南京系六朝建都之地, 太祖又兴王至此,听人传说那里有许多胜迹,就迤逦到了南京。在朝天宫住下,留 连了半年,各处游赏了一番。 后来到了西湖,心想:我前在南京流览那龙幡虎踞之胜,以为是大观了,不想 西湖更有别趣,无怪当年完颜亮有“立马吴山第一峰”之句,垂涎此处。可见天下 山川人物,各地不同。我何不将天下各省以及名山大川遍历一番,以豁心胸,长些 识见?拿定了主意,他有炼丹之术,路费不愁。 他发了游兴,次日到北新关,雇船到湖州。泛太湖,登洞庭山,得食山上所产 的杨梅,真异品也。时正六月,洞庭红还没有熟。所产沙瓜,即西瓜也,其大如斗, 剖开,内中无瓤无子,满贮一瓜清水,香甜之美,莫可言喻。 由嘉兴复绕到杭城,正值中秋,登城隍山观潮。钱塘江每日有潮,一年只八月 十八大潮一次,水声如万马奔腾,浪头高有千仞。是日有弄潮子弟迎着潮头弄潮, 合城男妇大小前往观看,亦一异景也。 次日,出钱塘门过江,自西兴抵会稽,走山阴道,真如身在画图中。探禹穴, 又到天台县,过蓝桥,游天台山,在各寺中玩赏了数日。到象山,游雁宕,真好一 个去处。又游赏一线天、珍珠帘等迹,把浙江各处名胜之地都游遍了。 他不拘岁月,但遇有好山好水,就多住些时,遇着有缘的女子,也随时结缘, 采阴补阳,供自己炼丹。 又自饶州出江西,到吉安,过江看文笔山的文竹,天下做笔管之竹,皆产于此 山。又到南昌,登滕王阁,游铁柱宫。复顺流而下,过鄱阳湖,上小姑山,览彭泽 之景。到匡庐,登庐山,上香炉峰,游白乐天书院。又重溯流而上,到南康府,城 中十户有七八家卖紫石砚。历十八滩到赣州,过大庾岭,正遇梅花大放。过岭到南 雄,广州、肇庆都历了,又渡海到琼州。复回到潮州,谒文公祠,看湘子桥鳄溪。 又遇夏月,食鲜荔枝,天下之果以此为胜。 他将粤东景致游遍了,又由滩河入闽地到汀洲,至泉州看洛阳桥。时已深秋, 见秋海棠高有丈余,围及二三尺。上四府人物风俗还有可观;下四府皆绵蛮鴃舌, 悉深山老箐,并无佳致。猿猴孔雀遍满山谷,无心游赏。遂折入广西,也游玩了些 时,见了些异言异服之类,不可名状。因多瘴气,遂自建昌入云南永昌界,至大理, 登点苍山,又看洱海盐井,方到了滇城,登眺金马碧鸡,泛滇池,游罗汉山。天下 之水皆源细流大,惟昆明之水源大流细,故名之曰滇池。游过了,从曲靖食木瓜梨, 过滇南胜境,入贵州界,也游了旬月。到了镇远府,隔河镇远卫属湖南所辖。他步 履了万余里,到此上了[ 舟秋] 子船。自滩河顺流直下,沿途见了沉香船、银壶山 许多古迹。数日即抵常德,特往衡州,登眺南岳,看回雁峰。又到永州看石镜,到 武当山朝真武看金殿。赏玩了几天,到荆州拜关夫子真像,一部长髯,俗画须五绺 者,或壮年时如此耳。到岳州,登君山,谒二妃祠。瞰洞庭,水光接天,一大观也。 过湖抵武昌黄鹤楼下,泊舟登岸,览省会之胜。到承天府看献帝陵寝,至黄州看赤 壁。顾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不胜慨叹。 楚地全游了。由三峡之蜀过巫山高唐,观滟澦堆、鱼腹浦,看武侯八阵图,叹 羡遗迹之奇。看那三峡之水,真有一泻千里之势。两岸奇异之景,不能尽述。惟兵 书峡独异,遥见山巅有书一册,遇风则篇篇翻转,风止仍自合。奈在万仞之上,人 不能历。到了重庆,复从陆路至成都,诚所谓天府之国了。重到峨嵋谒本师,已经 羽化,不胜有物是人非之感。又去游了鸡足,回来由雅州过江走栈道。出汉中到故 乡来,年丰物阜,不禁色喜。过西安到华阴,上西岳。因恋故园风土,住了年余。 偶然遇着一个少林寺出来云游的和尚,二人甚是投机,偶谈及房帏之事,道士把养 龟采战之术传了他。两人同出潼关,到河南游了中岳。和尚别了回寺,道士取路往 济南。转北行到泰安州,风景又为之一新。又登东岳,复折入山西,游太行雁门, 到五台山看文殊菩萨殿宇。至浑源州上北岳,回入北京界,到真定参大佛。又到了 昌平,看天寿山诸陵。游了西山诸境,才到了京城。一进彰仪门,到报国寺住下。 那报国寺虽名曰寺,各色做买卖的小贩填塞于内。凡各省来京的官员,或闲游之人, 寺中皆有房租住,这道士也就在里面租了间房子养静。 他租的就是万缘和尚的房子。万缘见他一表非俗,飘然有仙气,十分相敬,常 陪他谈讲,他无所不知。后来得知他有房中秘术,要想求教他,故时时亲近,常常 奉请。两人谈得颇为投机。 再说那姚泽民自奉旨往广西省亲,那桂氏不但无惜别之意,反私心暗喜,他这 次远去了,归期尚不知何日,更好放胆行乐。只要是万缘到佛堂来住,她就备下珍 肴美酒,等到定更时候,姚步武或来弄过去后,或是不来,就叫素馨去约了他进来。 二人并肩叠股,搂抱着玩耍,饮酒说笑。间或万缘回寺里去,桂氏就叫盛旺来补空, 总之是她这身子是一夜也不肯独宿,床上半夜也不许空闲的,真如在极乐世界中过 日子。这几个丫头托主母的余福,也几几乎成了散仙一般快乐。只那裘氏同那八妾 十婢,与姚泽民朝欢暮乐了几年,忽然一旦分离,倒不像去了个儿子,竟像死了个 丈夫。茶慵饭懒,泪眼不干。大家坐着闲话,只要提起他来,就不住堕泪。后来想 了个排解之法,把家中的仆妇们叫了上来,讲新闻说白话解闷儿。其中最能说的是 常氏。她本来是喜氏的陪嫁仆妇,生得薄薄的两片嘴唇,眯缝着一双色眼,能说会 道,口齿便利,众家人赠了她一个美号,称她为“长舌妇”。她能够眼前应景儿随 口就说上十几个笑话,不带重样儿的。当然个个故事,都离不开男女淫乱之事。 这裘氏白天叫人说些男女淫乱的笑话,晚上独宿,想起那些笑话来,不免长吁 短叹。长舌妇在旁边说:“夫人青春年少,正好享福,何苦自己熬煎?二爷一年半 载自然回来,夫人可要耐心些,不要想坏了身子。” 裘氏忍不住掉泪说:“你是 我的心腹,我什么事儿也不瞒你。你说,这样的孤凄,我怎么受得了?”长叹了一 口气,又说:“倒是你二奶奶好,她丈夫出去了,丝毫不放在心上,我看她比当日 更加欢欢喜喜的。这样的本事,我就学不来!”长舌妇冷笑一声说:“二奶奶么? 她有……”连忙住口,顿住不说了。裘氏说:“你这老婆子,有话怎么不说完,只 说半截儿。她有什么?”长舌妇说:“这话可是有干系的,所以不敢乱说。”裘氏 说:“傻老婆子,你跟我说,怕什么?”长舌妇走近前,低声说:“二奶奶有咱们 家的大师傅跟她作伴,她还想二爷做什么?”裘氏瞪了她一眼说:“真有这事儿么?” 长舌妇说:“不是我亲眼看见的,我敢乱说么?我看见多次了。但逢我回去得迟些, 黑影子里常看见大师傅到二奶奶房里去。”裘氏说:“他是个大和尚,也干这事儿?” 长舌妇说:“是大和尚,才干这事儿呢!”裘氏想了一想,说:“今天晚上你留心 去打听,必须看仔细了,快来回我。”长舌妇答应了。 日落之后,长舌妇打听去了,裘氏叫了八个小妾来,笑着说:“你们可知道一 件笑话?”众人说:“不知道哇,什么事儿?”裘氏说:“我听常氏说,二娘子养 着咱们供养的大和尚呢,我还不信,她说是千真万确。我叫她打听去了,如果真有 那事儿,大和尚是咱们共同供养着的,凭什么让她一个人占了去取乐?咱们一起去 把那秃驴叫来,叫他拿小和尚供养咱们,省得独守孤衾,睡梦不安的。你们说怎样?” 众小妾一个个笑逐颜开地说:“夫人的高见哪还有错的。这是极美的事儿,我们哪 会不跟着做?” 裘氏大喜,就把那十个丫头也叫齐了,大家吃酒说笑,专等长舌妇回报。到了 一更将尽,长舌妇笑嘻嘻地回来了。裘氏问:“打听得怎么样了?”她说:“等到 这早晚,才见素馨带他进去了。她那里关了门,我才来回话的。”裘氏站起来说: “多点上几个灯笼,咱们大家一起去。” 丫头们点上了五六个灯笼,一起出去。到了二奶奶门前,裘氏对长舌妇说: “你先去敲门。她要是问做什么,你就说我得急病,快要死了,请二奶奶快来。” 又吩咐丫头们:“你们用袖子把灯笼的光亮遮住,等她一开门,就一起拥进去。到 了她房间里,就来不及做手脚了。” 长舌妇答应一声,就上千敲门。敲了几下,听得素馨问:“三更半夜的,是谁 敲门?”长舌妇说:“夫人得了急病,晕过去了,十分危急,众姨娘和姐姐们叫我 来请二奶奶,快开门!” 素馨到房中跟桂氏说了,桂氏对万缘说:“夫人有病,我不能不去。等夫人略 好些了,我就回来。”拉过被子来,把万缘兜头盖好,在床里面藏起来,一面穿衣 服,一面对素馨说:“你去开门叫她近来,我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素馨走出来,把门一打开,忽然五六个灯笼一亮,夫人在前,八个小妾在后, 一群丫环围绕着,惊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口中不住地大叫:“奶奶,夫人来了!” 桂氏听见,也吓得魂不附体,衣裳还没穿好,裘氏和众人已经到了房中,房间 里挤得满满的全是人。桂氏吓得面如土色,脚也挪不动,话也说不出,直着两眼, 看着裘氏,心中别别乱跳。裘氏在床沿上坐下,一眼看见床里用被子盖着个圆滚滚 的东西,上去把被子一揭,露出个雪亮的光头来,心知就是那个秃驴了,就吩咐众 丫头:“你们把这被子给我好好儿抬了上去。”几个小妾忙举起灯笼,众丫环上前, 七手八脚,抱头的抱头,抬脚的抬脚,轰地一声,就出去了。只有莲姨和菊姐仍擎 着灯笼,还在房中。 桂氏吓得傻呵呵地站着,不知所措。裘氏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说:“你不要害 怕,妇人们做点儿风流韵事,不足为怪,我能来拿你的奸么?只怪你瞒着我独占。 且拿他去和我们们大家做一个喜乐会场,就还你。”说着,和众人一起退出。 桂氏听她这样说,才放了心。虽然舍不得,也没奈何了,只得硬着头皮送到门 口回来。素馨说:“啊哟,我的胆子都吓破了。”桂氏问:“她怎么知道的?”素 馨说:“有一夜,我和大师傅进来,影绰绰地好像碰见一个人,虽然认不出来是谁, 看那身段,像是长舌妇。今夜又是她来叫的门,一定是这淫妇搬的舌。”桂氏说: “我还以为她们来捉奸,吓了我一跳。怕只怕大师傅要被这些骚货弄死呢!”素馨 说:“这个奶奶倒不用替他担忧。他还不抵二爷两三个么?二爷都没弄坏,何况他 呢!”桂氏说:“就算弄不坏,要想和他再欢会,恐怕不能够了。”素馨说:“抢 走了一个,还有两个呢!奶奶不要烦恼。香儿,我和叫盛旺去。”说着,就和香儿 一起出去了。 众丫头抬着万缘,就像杨贵妃呀大被兜着安禄山洗三的样子,一直抬到裘氏的 床上放下。开头那万缘也吓了个半死,如见见抬到了裘氏床上,方才知道不但没祸, 而是有喜事。只见先是一群妇人嘻嘻哈哈地说笑,接着又听裘氏娇声娇气地吩咐: “赶紧收拾酒果,到百花楼上去会新人。”又伸手把被子揭开,说:“你也出来吧, 别闷坏了。”万缘连忙合十下拜:“贫僧何福,蒙夫人如此大发慈悲?” 裘氏见他还光着身子,就叫丫头打开柜子,把姚华胄的衣服鞋袜取出来,叫万 缘穿上,登时间把一个和尚打扮得鲜艳光亮,像一个阔员外似的了。 万缘在众妇人的簇拥下来到了百花楼上,一张大花梨圆桌上已经摆着美酒佳肴, 大家团团坐下。万缘转圈儿一看,除了夫人之外,那八个小妾虽然不及夫人美艳, 也都有七八分姿色,与桂氏不相上下,喜得心窝中一阵阵发痒。又见楼板上铺开一 个大铺,分明一会儿要做联床大会的意思,心里更加高兴。正顾盼间,裘氏笑嘻嘻 地举起酒杯,对他说:“难得今天与大师傅欢会,先饮此一盅,算是酬谢吧!”万 缘急忙合掌回答:“阿弥陀佛,贫僧蒙妇人和众位奶奶青睐,只有鞠躬尽瘁,死而 后已,哪敢受谢!”说着,接过酒来,一饮而尽。众人轮流敬酒,饮了一会儿,不 觉性起,先从裘氏这里开始,余下用掷骰子的方法定先后,一个个都到大铺上与万 缘结缘,直到东方将明,八个人方才都轮到了。最后由裘氏与他搂抱而睡,众人也 都在大铺上睡了。大家辛苦了一夜,直睡到中午,方才起来梳洗吃饭。 从此,裘氏和众妾留住了万缘,日夜淫乐,哪里还肯放他出去?稍有空闲,还 有那十个丫头和长舌妇,也不能不点缀点缀。她们众人和万缘欢乐了二十多天,万 缘也有些应付不来了,心想:“妇人虽然可爱,性命也很要紧。我一个人,如何缠 得过这二十多个狐狸精来?我如今要辞了去,她们绝对不肯,须寻个帮手来方可。” 因想到那道士身上:“他每常讲说此道,津津有味。这些骚货,除非得他来,才可 征服她们。况且我承二奶奶相爱之情,久疏了她,心中也过意不去。若弄了这老道 来伴着她们,我间或可以脱身,同她叙叙旧情。”就向裘氏等众人说:“我承夫人 同众位相爱,但我一个人,不足以供众位之欲。我有一个道友,身怀寰中少有、世 上无双的绝技。”就将他从前如何采战,妇人如何受用,细述一番。众人听得欲火 直冒,齐说:“我们不信天下有这样的奇人,这是你要想脱身,放了你去好躲着不 来。”万缘说:“阿弥陀佛。贫僧出家人,怎敢打诳语?我承众位的美情,可敢负 心?这是我请他来答报众位恩德的好意,怎倒疑心起我来?若放我回寺去,今晚不 同他来,明朝必到。”裘氏向众人说:“人心是肉做的。你们想,我们的身子都舍 给他受用了,难道他就这样无情?他既然如此说,未必是假。”叫人到桂氏处取了 他的僧衣来换了。裘氏叮嘱:“那道士来不来凭他,你是必定要来的。不要没良心, 负了我们。”万缘说:“蒙夫人及众位这样布施看顾,韦驮菩萨就是证明。贫僧若 负了众位,来世变猪变狗,还想得人身么?”裘氏叫长舌妇送他出去,到了门外, 万缘说:“大嫂,你请回吧,我还看看二奶奶去。”长舌妇就回去了。 万缘到桂氏处来,桂氏听见要和尚衣帽,知道他必到,正在望他。一见,如同 天下落下来的一般,忙起身两手拉住,说:“你去了这些时,我怕淘碌坏了你,把 我的病都想出来了。你同那些妖精快乐,心上可还有我么?”万缘就搂住她亲了个 嘴,摸着她的香腮说:“你哪里知道我的苦心?我真是身在吴廷心在越。虽然我的 身子同她们玩耍,心里哪一刻放下你来?我恐怕盼坏了你,故此想寻个帮手来。” 就将寻道士作替身的话向她说了,又说:“若得他来,我就可以脱身,常同你取乐 了。”桂氏搂着他,亲亲热热地说:“你有这样好心,不枉我舍身与你。”万缘知 道她这些时日等苦了,同她上床痛干了一番,然后穿上僧衣要去,桂氏说:“你要 约了道士来,先带到我这里来,让我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异人。”万缘笑着说:“岂 但给你看看,必定先叫你尝尝,我才同他上去呢。”桂氏笑了笑,才放万缘去了。 万缘回到寺中,众徒弟问:“师傅从来不曾去这许久,我们又不敢去问,担心 得了不得。”因附在耳朵上低声说:“把两位师娘急得每天叫我们去求签打卦,都 说是有阴人缠绕住了,端的是师傅在那里做什么来?”万缘说:“我承他家供养多 年,无可报答。要注释一部经,替他祈福,保佑他父子在外平安,家中人口清吉。 才注起头,因记挂家里,回来看看。立刻就要去的,不容易回来,你们好生看家。” 说罢,又到密室里去同两个秃眷作别。只见两个妇人,头发蓬松着,因问:“你们 两个怎么头也不梳一梳,恁个样子?”二人答说:“久不见你回来了,病都急出来 了,还有什么心肠梳洗?”万缘先拉过一个来,扯了裤子就干,只觉得里面湿达达 的,勉强对付了一度。再弄那一个,也是如此。万缘已经明白其中缘故,草草了事 而已。 你道这是何故?这个万缘大大小小共有数十个徒弟,都是那些愚人,听说他是 个有德行的大和尚,真是现世的活佛,皆妄想一子成佛、九祖升天,把好好的儿子 都送来给他做徒弟。哪知他是个淫念极重、水旱齐行的恶物。这些徒弟都捱过他的 枪,又恨他,又怕他。后来又见他拐了两个婆娘来藏在密室里受用,众人眼中冒火。 见他每次到姚府去,都要好几夜不归,就前去调戏这两个妇人。这两个妇人正恨万 缘常不在家过夜,见众弟子来仰攀,他两人也都乐意俯就。每逢万缘出门,他们夜 间吃醉了,几个淫秃两个淫妇就做一床乱点鸳鸯谱。这次见万缘去了多日,以为他 未必就回,大胆打了个白日仗。恰巧他撞了来家,众人只得暂时罢战休兵。万缘明 知是众徒弟替他代劳,他因为有了那些美人,这两个陋妇也就置之度外,让众徒弟 们去做替身罢了。 万缘出来,到那道士房中相会。坐下,说了一会儿闲话。见无人在傍,就透了 一句说:“道兄这些时可曾遇着个好鼎器么?”道士笑着说:“这种事情必须是机 缘凑巧,不是可以强求得的,良家妇女我不敢去淫她;至于娼妓,大都蕴有内毒, 则不敢采她。哪里有这样多的机会?”万缘笑着说:“有一个地方,倒有许多。贫 僧要是荐了道兄去,道兄可有此兴趣么?”道士说:“请道其详。”万缘挪过座儿 来,同他相近,附在他耳上,将裘氏众人的事相告。又说:“这群妇女虽系良家, 行同淫妓,奸了她们也不足为罪。贫僧素守戒律,一个老实和尚,生生被他骗去强 奸了,破了我的戒行。她们既可以奸得贫僧,道兄也就可以采得她们了。”道士笑 着说:“师兄被这些妇人强奸的话,贫僧也不敢深信,但请问贵檀越①做人如何? 要是盛德之人,这闺门是不可污秽他的。”万缘说:“那老檀越年已古稀,弄这些 少艾在眼前,就已经是作孽了。小檀越更不用讲,他把庶母烝淫犹在其次,连继母 都偷上了,罪当如何?因他同这些妇人作乐,撇了发妻,那二奶奶才寻了贫僧去做 伴。他父子二人都往广西去了。后来被夫人知道,又把贫僧拿了去强奸。道兄请想, 这种妇人还不该淫她一淫么?”道士笑着说:“据师兄这样说,这等妇女无耻贪淫, 淫她也不为大过。据贫道看来,想是人众了,师兄孤立无援,要贫道做个救兵之意。” 万缘大笑:“道兄洞鉴肺腑,此事容或有之。倘不吝驾,何不此时就行?”道士首 肯。万缘叫了徒弟们来吩咐:“我约这位道兄同去讲解经义,恐一时不得回来,你 们将他行囊搬到我屋里去。”众徒弟应诺。 -------- ① 檀越──梵语译音,“施主”的意思。 他二人携手同到姚家来。管门人见了那道士,因万缘是主人供养的活佛,只说 是同来的真仙,可敢盘问?到了佛堂,开门进去。时已天暮,万缘在佛前琉璃灯内 取火点上了灯,不住到门口张望。恰好素馨出来探情,他说:“那道士来了。你去 对奶奶说,等人静了,你来接我们进去。” 素馨喜孜孜地忙跑到桂氏跟前说:“大师傅同道士来了。说等人静之后,叫我 去接他们。”桂氏喜得心慌意乱,说:“哪里等得人静?且快收拾碟子吃酒。今天 大相公身上不好,不过来的。你就去请他们两个来,且吃着酒,再预备饭。”立即 叫丫头擦抹桌椅,她自己忙着把身上洗了洗。刚收拾完,那和尚同道士已经到了房 中。 万缘向道士说:“这一位就是贫僧所说的二奶奶了,极是多情多义的。”道士 向前一揖,桂氏抿嘴微笑,还了一福,不便开口。倒是和尚替她让座。道士在东, 和尚在西,对面坐着,桂氏面北打横。不一时,丫头掇上菜碟来,斟上酒,桂氏初 会生人,自然装出些羞惭的样子,举起杯来,微微笑着,看那和尚。万缘拿出野老 公身份,让道士饮过数杯。桂氏三杯落肚,把那羞涩赶到爪哇国去了,瞪着两只眼 睛,只看那道士好个相貌。虽然长髯白了,却双眸炯炯,面似幼童。又饮了几杯, 桂氏缚不住心猿,望着道士只是笑。道士见她这样骚致撩人,也微笑相答。和尚知 机,见桂氏有些动火了,假说:“我且失陪道兄,方便一下就来。”起身走出,将 门带上。那道士知道他让路,笑向桂氏说:“这位师兄约了贫道来奉陪,奶奶可肯 俯就么?”桂氏也不答应,笑着走到床上坐下,道士也就跟到床上,替她脱了衣裤 睡下。 约莫过了一个来更次,桂氏才开了门出来叫丫头。原来她们四个正同和尚在那 屋里玩儿得高兴,听得叫,都走了来。和尚看着桂氏嘻嘻地笑,桂氏也望着他笑, 向丫头说:“拿水来洗手,快送饭来。”丫头们送上水来,二人洗了手。已将肴饭 摆下,又用了几杯酒,一同把饭吃了。三人坐着吃了一会儿茶,道士说:“师兄在 此,贫道还是出去吧。”和尚说:“道兄就在此下榻罢了,为何又要出去呢?”道 士说:“贫道在此也没用,倒是师兄在此奉陪奶奶吧。”桂氏懂得他的意思,就说: “师傅不要出去,屈你在西屋安歇一夜吧,叫这几个丫头奉陪。”吩咐丫头将锦衾 绣褥拿去铺上,又亲自送道士到那边屋里,看他睡下了,然后同和尚过来。素馨等 四个丫头见桂氏去了,一齐脱光了衣服,拥到了床上。那道士也就照单全收,统统 笑纳。 第二天,万缘引道士去与裘氏等人相见。道士看了,心中又喜又叹。喜的是得 遇这些尤物,可谓生平第一奇逢。叹的是有美如斯,尽都做些桑间濮上的事,未免 可惜。裘氏就将百花楼做了他僧道二人的禅房丹室,日夜采战。 那万缘和尚这几天竟成了一个蜜蜂,每天除了替道士当夜的妇人不算,其余众 妇人的花心任他选择,高兴了就采摘一番。这道士、和尚有如到了西天莲花村,思 衣得衣,思食得食。又好似到了众香国,要采就采,要弄就弄,真好像在佛国中过 日子。众妇人如同活佛真仙般敬奉他们二人,他们二人也不想出去。这些妇人别无 祷祝,每天满斗焚香,惟愿姚华胄父子永不回家,就是天大的造化。 过了些时,家人回来报丧,说姚华胄在任病故。众人心下一喜一优,喜的是他 死了,再不得回来取厌;忧的是姚泽民在彼无事,恐怕会回来得快,打断了风流道 场。死了老爷,又不能没有举动,只得家中设立灵堂,开丧举哀。裘氏同着众妇人 披麻戴孝,一味干嚎。到了内边,还是穿红着绿,抹粉涂脂,簇拥着和尚、道士, 嘻笑之声盈耳。 又过了月余,姚泽民的家信来到,说他搬丧回无锡安葬,不久来京复命。众妇 人这一回却真的戴上愁帽儿了,大家就效法李白《宴桃李园叙》上的两句:人生若 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她们众人夜以继日地行乐,犹恐不足,那和尚、道士有如到了山阴道上,应接 不暇。又过了些时,素馨的汉子吴实打前站先回来,报说二爷两三天之内就要到家。 因恐怕家中悬望,故此先差了他回来。这吴实来家报信,以为主母们会不知如何欢 喜,不知众人听了这话,有如半空中一个大霹雳,痴了一回,比前次来报姚华胄的 丧还苦楚些。也有叹气的,也有堕泪的,也有暗暗跌足的,也有背地捶胸的,尽都 面无人色。料道和尚、道士再也留不得了,打伙儿痛快淋漓地玩儿了一天一夜。知 道此别,欢不可继,每人定要道士采上三度才罢。次日五鼓,送他二人出去。裘氏 同众妾婢皆号啕大哭,整整哭了半天。 万缘仍同那道士回寺去了,桂氏依旧搬回故宅。那素馨见他男人来家,咬牙切 齿,恨恨地说:多少人跟了去,偏是这个乌龟先回来。没奈何,只得回家相伴。 过了两天,姚泽民到了家。面过圣,命他袭了侯封。他晚间同桂氏共卧,行起 事来,觉得大异当日,宽而无当。极力抽提,见她毫无乐态。心中虽疑,难出于口。 次夜即上去孝敬继母,觉裘氏之物亦然。过后再鉴赏那八妾十婢,其味如一。向日 之极赞美他者,如今俱似有若无,并无一褒语。他以为是数千里远来,鞍马驰驱, 身体羸弱,或者此物也瘦了之故,不及当日。哪里知道是家中供养的尊师同外来的 道士弄得如此?众妇人有如荤腥吃惯了,再吃那没油盐的蔬菜,还有何味? 裘氏自从和尚、道士去了以后,每天闷闷不乐。姚泽民虽然依旧竭力承欢,只 见她心中似乎别有所思,口中不住微微长叹。渐渐的饮食俱废,终日昏睡。捱了数 月,把一个未及三旬的佳人,化做南柯一梦。 姚泽民讲不得野丈夫的话,少不得同姚予民做了真孝子,开丧出殡。因她无出, 不送回故乡去,就在本京葬了。那八妾见姚泽民回来,先也深以为恨,久而久之, 知道和尚、道士是万不能再来的了,只得大家簇拥着他,借他来消遣。姚泽民也竟 忘其此辈是他乃尊之妾,公然以夫主自居,视为自己的小星,朝夕寻欢取乐。桂氏 倒还颇不寂寞,有万缘、姚步武、盛旺轮次相伴。虽不能像姚泽民不在家那样放胆, 每夜更阑人静,约了进房,黎明带星而出,也就可以足兴了。 万缘那天同道士回寺,他在姚府热闹了许久,忽然一旦分离,难割难舍,一路 垂首丧气地归来。谁知他的那两个妇人,见万缘去了许久,就在他的众徒弟中选了 两个年壮阳强的小伙子,将万缘历来从施主家哄骗来的银钱,一并席卷,相率而去。 万缘刚进门,众徒弟就悄悄儿报知。他一心迷在桂氏身上,并不介意。倒是众徒弟 见失去了行乐之人,十分着急,又不敢出去访问。万缘自从去了两个妇人,就住在 姚家成月不归。姚泽民去陪众妾,他就去陪桂氏。后来见裘氏死了,他也暗暗伤心, 不住地长叹。过了几天,他失张失智,精神顿减。 裘氏死后半载,一天万缘同姚泽民在佛堂中,他趺坐在禅椅上咬文嚼字,高谈 佛法。讲那些轮回因果,善恶报应,忽然如物所击,七窍流血,跌倒在地。姚泽民 忙叫人扶在榻上,用姜汤灌了多时,方醒转来,两目直视。姚泽民问他缘故,他尽 着摇头,模模糊糊地说:“说不得!说不得!老爷夫人长枷铁锁,带了许多鬼卒, 来拿我到阴曹去对案。”再问,他只是摇头:“说不得!说不得!”再问,就不回 答了。姚泽民忙叫人驾车送他回寺。众徒弟刚把他抬进房里,只见他直着脖子大叫: “不用打,不用打,我该死!我该死!”口鼻内鲜血直喷,气绝而亡。家人回来说 了信,桂氏知道了,暗暗哭了四五天。过了几个月,心才放下了。晚间冷静,只叫 盛旺来相伴。 又过了几年,陕西流寇叛乱,崇祯皇帝命姚泽民领兵去征剿。那八妾十婢因没 了夫人为首,他们可敢去招揽外人?都急得抓耳挠腮,几乎要死。姚予民也有些风 声传入耳中,知道八妾众婢同兄弟所为,怕她们又弄出丑来。况且留着她们,也非 常法,就将这些妇人尽皆遣嫁。妾婢们无一个不替他合掌念佛,鼓舞欢欣而去。一 年后,姚予民得病善终。 后来姚泽民降了李自成,领兵破了凤阳祖陵,崇祯大怒,南京刑部将姚华胄剖 棺戮尸。逆妻桂氏同姚步武等亲丁男子,无论老少,一并斩之于市。家产入官,其 家下男女皆分给功臣之家为奴。念姚予民愚蠢无知,妻女免死,发金齿卫充军去了。 姚予民有遣嫁父亲众妾婢的这一点好处,自己免了一刀,妻女饶得性命。可见 人有些微善行,上苍决不相负,这是后话。 再说那老道自姚家出来之后,深自悔恨:“他家妇女虽不良,我去淫她,岂非 我之罪过?”发誓痛改前非,别了万缘去云游。从此茹蔬,施医施药,救了许多人, 以救往过,四处尽留其名。 一天,游到南京,住在洞神宫。值贾文物得病,鲍信之举荐了他来看,贾文物 侥幸遇到了他。他见贾文物情意殷殷,故赠了他灵丹,治了妒妇,救了他的苦难。 又恐怕传出去,有少年膏粱子弟前来胡缠,就悄悄儿离开,不知云游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