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假造家书,见贫苦宦萼解困苦 引狼入室,因贪淫妻妾被人淫 宦萼同小娥成亲之后,叫小厮拿着二百两银子,亲自到向惟仁家谢了他送女之 情,并告诉他不以妾礼相待,位居大奶奶之次,算是个側室。向惟仁夫妻欢喜不尽。 宦萼又将二百两银子送他买房子住,向惟仁夫妻推辞再三,方才受了。 宦萼上马归家,路过一家人家门口,听得里面一个妇人嚎啕大哭,又是几个小 孩子悲啼,一个老儿嘟嘟囔囔地说个不住。街上站着几个人,叹息不已。他下马向 前相问,众人说:“这家姓利,他儿子往湖广做买卖去了,三年总没个音信回来。 他父母都老了,他撂着老婆儿女五个,又没得穿,又没得吃。老头儿又太老了,没 处挣钱去,一家常常挨饿。老儿说湖广流寇正多,必定是儿子殁了,要媳妇带着儿 女改嫁。媳妇不肯,说没有得到丈夫的实信,如何行得。那老儿终日吵吵闹闹,媳 妇哭哭啼啼,真是没法儿办的事儿。” 宦萼想了一想,问:“他儿子名叫什么?是哪一年去的?”内中有一人说: “叫做利老大,谁知叫什么名字呢?”又一个人说:“我小时候跟他一起念过书, 他学名是个升官图的图字。”又一个想了想,说:“他是那年八月里去的。我为什 么记得?”因指着他拉的那儿子说:“他头两天在我家吃过这小子满月的酒,第三 天才起身去的。我小子今年三岁了,他去了已经整整三年。”宦萼问明白了,上马 到了家中,着人请了邬合来,把适才利家的话告诉了他,说:“我想要救他这一家, 除非写他儿子的一封假信,内中封几两银子做个凭据,方可解救得。故请你来写写, 就烦你送了去。如此如此说,你还在行些,对答得来。”邬合满口答应,说:“大 老爷做这样阴骘好事,晚生当得效劳。”当即把书写信完,念给宦萼听了。宦萼说: “写得好。”取了十两银子封在书信内,火上烤干了,叫先前跟马的小厮领了邬合 去。 不多时,两人到了利家门口,听得里面还呜呜地哭呢。邬合上前敲门,敲了半 晌,只听得一个老头儿扶着拐杖出来,一边咳嗽一边问:“是谁敲门?。”邬合说: “是送家信来的。”那老头儿听见送家信,忙把门开了,问:“大爷是送什么信的?” 邬合说:“你老人家就是利老爹么?”那老儿说:“不敢,我就是。贱姓利。大爷 请里边坐。”到了房内坐下。邬合说:“我姓邬,往湖广做买卖去来,遇见了令郎, 偶然间说起来,都是乡里。他的生意连年十分茂盛,赚了大钱,舍不得撇下,不能 就回。我的事完了要回家,他托我带了一封信十两银子来。”袖中取出递过,说: “你老人家收好了。” 那老儿听得儿子有信回来,又说在外赚了大钱,已是欢喜之极。又听得带了十 两银子来,有如死了的人又还魂的一般,喜得屁滚尿流,笑得满脸眼泪。向邬合作 谢,说:“多谢大爷远远带来,谁肯?”听见媳妇还在那里哭,就叫:“你还哭什 么?儿子烦人带了信同银子来了,还不来谢谢这位爷呢。”那媳妇真像得了命的一 样,眼泪也没擦干,忙走来拜谢了邬合,又问公公:“信上怎么说?”那老儿哈哈 大笑,说:“我喜欢昏了,信还拿在手里,忘了看呢。”又递给邬合,说:“我不 识字,就烦爷念给我们听吧。” 那老婆子听得儿子有信,也拄着拐,满头白发,不住摇头磕脑,口中喃喃地念 着佛,也来听。谢了邬合,坐下问:“爷贵姓?爷是好人。爷怎么认得我儿子,就 肯替他带了信来?”那老头儿说:“这位爷贵姓吴。你不要打岔,且让吴爷念了信 着。”邬合拆开信念:“自从前年八月离家,外面生意甚好,所以恋住,至今不得 回来。屡屡要寄几两银子回家,因无的当人可托。今有邬大爷还乡,特烦带信问安, 并银十两盘缠。明年三四月间一定回来,不必记挂。媳妇好生孝顺公婆,看视儿女, 余不尽悉。”他一家听了欢喜是不用说,向邬合道谢了又道谢。那老头儿说:“老 爷贵姓邬,我当是姓吴。年老了,耳朵背了。”那婆子同媳妇絮絮叨叨,问长问短。 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问了好些话,邬合含着笑随机应变,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几句。 话多了恐怕露出马脚来,忙忙地起身作别。那老儿送着说:“爷再请坐坐,我取壶 酒来敬爷酬劳。”邬合笑着说:“多谢了,不必费心。”老儿说:“多谢爷盛情, 简慢爷了。穷人家连莱也拿不出一样来,爷又不用酒。等我儿子回来,到爷府上叩 谢吧”。 邬合别了回来,又到宦家回了话,宦萼甚喜。果然到了次年三月,利图满载而 归,阖家欢喜。到晚间,夫妻上床接风之后,讲起别后家常。他妻子从新眼泪鼻涕 地哭诉,说公婆如何不见儿子音信,逼她改嫁。正要寻死,亏得带了银子同信来, 才好了。若再迟几日,今生已是不能相见了。利图听了,茫然说:“我并不曾带什 么银子同信来。”妇人反而吃惊说:“是去年冬天,一个姓邬的带来的。” 利图次早问父亲要了那封字儿看,不知从何而来。问父亲可曾问这姓邬的住在 何处。那老儿说:“我只说你必定知道,所以就不曾问。” 他一家都疑是菩萨神道救他,哪里知道是宦菩萨做的好事?倒焚香化纸,三牲 五供地叩谢神恩。 宦萼一天偶然想起这些时候来好久没到城南去了,就带着小厮乘马到城南去走 走。走到了油房巷口,见一家人家出殡,十分热闹,有许多绅衿步送。其中有宦萼 认得的人,下马唤住,问他是谁家出殡。那人说是单(音shàn 善)于学的妻子, 接着又说出一番故事来。 这单于学,为人倒也本份,但是酷好女色。他家资富厚,娶妻甄氏,是个儒家 之女,生得端庄秀丽,识字知书,不悍不妒,真是个四德兼全的贤妇。他有三个妾, 一个姓红、一个姓黄、一个姓白。单于学把她们三人比作三种牡丹,红氏称为一捻 红,白氏称为玉楼春,黄氏称为姚黄。还有两个通房艳婢,一名花须,一名花蕊。 这几个女子虽算不得绝色佳人,也都还有几分姿色。单于学常在这些妇人中昼夜钻 研,犹不满足,还在外边眠花宿柳。因斫丧过度,得了个早泄的毛病,面对着一妻 三妾二婢,终日眼饱肚饥,心中着急。四处寻人医治,费了许多银钱,吃了无数药 饵,熏蒸洗泡,无样不治过,全然无效。 偶然听得人说,有个外路来的道人,姓翟号叠峰,在街上卖药,自夸善能壮阳 固本,有养龟妙术。单于学听见这话,犹如天上降下一位真仙来救他一般。寻到他 寓处,求其救治。又敦请了来家,许他重谢。谁知这贼道是个淫坏不堪的恶物。他 不知在何处学来许多秘方,给人治病,颇有奇效。更有几种极恶的方儿,说起来令 人切齿。凡是有人请他到家,他见有美色妇女,就狡计多端地使用这些方儿,定要 被他淫污了才罢。 单于学活该倒运,请了他来家,细道病原,求他医治。他说:“贵恙乃少年时 研丧太过,阳气虚弱之故,非一朝一夕可以奏功。必须静养百日,早晚服药调理。 还得两个少壮妇女,常常按摩丹田、涌泉二穴,在子午卯酉四时,两处呵气,使她 们少年壮阴之气上下齐攻,引阳气归于肾经。百日之后,不但坚举,且大胜往昔。 为此须得居士到外边来住,待贫道看着她们作为方可。”单于学大喜,连声道谢。 并说:若能大愈,必定重谢。就吩咐取两副铺盖到书房中设下。 他的三间书房是一明两暗,东一间他同道士睡,西一间作丫头的卧处。小厮们 都打发出去,叫了花蕊、花须来服侍。 须臾,丫头送上酒来,二人对饮。翟道士见了两个美艳的丫头,好生动火。吃 完了酒饭,翟道士开了一个药单──无非是参苓、桂附、肉苁蓉、淫羊藿、虎胫、 鹿茸之类──叫抓了药来炮制丸药。又叫单于学仰卧在榻上,翟道士教那二婢如何 搓抹,如何呵气。那两个丫头到底是少年女子,见道士在一旁看着,未免有些羞涩 之态。单于学说:“翟道爷是有德行的诚实君子,你们羞什么?”她们二人只得依 方呵摩。到了三鼓子刻,又叫起二婢如前运作,过了一宿。 次日,这贼道有些按纳不住,见两个丫头呵气,就望着她们不住地微笑。那俩 丫头也红着脸,低着头笑。翟道越发魂销,暗中算计着要在今晚下手。 到了酉时,他看着单于学做完了工夫,掌上灯来吃酒。喝了一会儿,翟道士推 辞不用,单于学斟了一杯,亲奉与道士,说:“我敬老师一杯。”翟道士正中心怀, 接过饮干。暗暗将迷药放了些须在杯内,也斟了一杯回敬。单于学哪知就里,忙双 手接来,也一气饮干,翟道士说:“这几天来两位姐姐也辛苦了,每人也用一杯吧。” 将两个酒杯满斟了,也暗暗放进了迷药,递给二婢。她两人不肯接,说:“我们不 会吃酒的。”单于学说:“道爷赏你,怎么不吃?”二人只得接过吃了。翟道士说: “酒止了吧,居士安歇养神要紧。”单于学依他,吃罢了饭,各自去睡。那二婢也 往西间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翟道士知道药性已发,悄悄儿下床,走过西屋,找到火种 点上了灯,见那二婢在一张床上并枕而卧。将被掀开,见她们都穿着衫裤,以便夜 里起来服侍主人。推推她们,全没反应,知道都在朦胧迷茫之中,就倒换班儿地把 两个丫头都奸了。到了五更,药力将解,他才回到东间去睡。 天亮以后,两个丫头醒转来,各人想起夜间像是有人压在身上交媾一般,只以 为是做梦,心中甚是疑惑。两人忽然想起自己明明都是穿着衫裤睡的,早起如何全 都脱得精光了?越发吃惊。两人互相细问梦中情景,所遇皆同,猜测不出,只得起 来,忙梳洗了,到主人处,以待卯时摩呵。 单于学也一直睡到日出方醒,见翟道士在床上打坐,就说:“昨夜好睡,误了 子时的工夫了。”翟道士说:“白天卯午酉三时行得到,也就罢了。夜间不但居士 劳顿,就是她们二位半夜里起来,也很辛苦,可以不必了吧。居士倒不如夜里安卧, 养足了神气更好。” 这时候,翟道士就是放个屁,单于学都是要钦此钦遵,照办不误的,也就信以 为实。午时又摩呵了一阵,单于学觉得浑身通畅,不觉睡去。花须、花蕊也偷空去 西屋里闲坐,想起昨夜的事,又受用又动疑。花须说:“咱们今天夜里睡觉惊醒着 些,再要梦见,就强挣醒来,明明白白地受用一回,不强似昏昏沉沉的么?”花蕊 说:“不要讲折福的话。夜间能再做这样的梦,也就是造化了。” 正说笑间,翟道士见单于学睡着了,走过来要调戏她们二人。见了她们,低声 笑着说:“我有一件疑惑的事来问你们二位。我昨夜梦见到这屋里来同你们二位睡 了一夜,你们可曾梦见么?”两个丫头正疑惑这事,听了就说:“我们也梦见来, 道爷你细细说来听听,看可对?”翟道士笑着说:“我说了,你们二位不要见怪… …。”两个丫头见他说的一丝不错,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倒是我不信 怎有这样的奇梦。”翟道士说:“大约是我命中该同你们俩有缘,故此就做了这梦。” 就一只手拉着一个搂在怀中,说:“你们二位要是不弃,我今夜来同你们圆圆梦, 如何?”那两个丫头只是嘻嘻地笑,也不回答。当天夜里,贼道只给单于学一个人 下了迷药,不到半夜,就明目张胆地过西屋来给两个丫头“圆梦”了。 如此者两三夜,把两个丫头弄得不但心花俱开,一片心为他而死都肯了。翟道 士跟她们混熟了,就问她们家中的事:奶奶多少年纪?还有何人?等等。两个丫头 就把详细奉告,说奶奶姓甄,生得如何标致,年纪三十二三。只是性情古板,从不 轻言妄笑。还有三位姨娘,都才二十之外,各各风流美貌。其中以红姨娘生得更好, 那模样儿,不要说男人看见心爱,连我们看着都爱得了不得。“翟道士说:”你奶 奶、姨娘都这样青春年少,你爷的家伙没用了,她们不着急么?“花蕊说:”奶奶 是不好这个的。就是当日爷还没病的时候,她也是十天半个月才同爷睡一夜。别的 姨娘们怎么不急呢?那白黄两个姨娘还好,只急在心里,显不出来。那红姨娘急得 要死,坐不稳,睡不安,整天长吁短叹地抱怨,这些时候连茶饭都减了,瘦了好些。 她要是也梦见了你,真要快活死呢。“翟道士搂住了她们两个,每人亲了个嘴,说:” 好心肝,你们要是把奶奶、姨娘作成我弄上了,我生死不忘你们的大恩,我每夜下 死力补报你们。“两个丫头笑着说:”没良心的,你有了我们两个,还不知足么? 又想她们!你若是有了她们,还肯恋我们么?你请休想。“翟道士说:”你若不替 我上心,我明天就去了,大家弄不成。我来替你爷治病,图的原是你们。不然,我 花这力气工夫做什么,你们当是我稀罕你爷的谢礼呀?“ 那两个丫头爱他如命,恐拂了他的意,若是真的一走了之怎处?只得笑着说: “她们虽然着急,知道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们的话怎么敢出口呢?若一时恼了, 对爷一说,我们要被活活打死是不消说的了,就是你也不好吧?”翟道士说:“不 用你们去说什么,只要依着我的话去做,准保她们自己会来找我。”花须说:“你 有什么妙法?”翟道士附在她们两人的耳边上如此这般地说了,就把一包药给了花 蕊。两个丫头一齐笑了起来说:“你这牛鼻子,原来有这样偷妇人的妙方儿。奶奶 那人料道不肯,不是好惹的,且下手弄那三个姨娘吧。等你弄到手以后,再作商议。” 两个丫头按照道士的吩咐一一行事──究竟怎么行事,看后文便知。这三个妇 人在极渴之时遇上了道士,直弄得浑身骨酥筋软,次日竟精神了许多,红光满面。 你看我,我看你,不住嘻嘻地笑。又拉着道士亲热了一番,道士接着说:“承三位 姨娘不弃,小道感激不浅。不是小道贪心,我常要进来陪伴三位,恐上房的奶奶知 道了,非同儿戏。除非连她一网打尽,方保无事。姨娘们尊意如何?”红氏笑着说: “谁说我们是姨娘?定是两个丫头贼嘴告诉你的。你方才说的话固然是,但奶奶的 性格比不得我圆活,谁敢去捋虎须?”翟道士说:“小道自有妙法。昨天三位姨娘 不是着了小道的妙法,怎得来亲近玉体?”白氏问他原故,他把同二婢所设之计细 细说出。红氏将他拧了几下,笑着骂:“原来是你这个贼道弄的鬼,几乎把我们痒 死了。”翟道士笑着说:“不是这一痒,怎得有后来的受用?”黄氏说:“要想拉 上奶奶,除非把她的贴身丫头夜合儿先弄上了,让她在上房行事,方才中用。”翟 道士说:“我有些药末,明天姨娘们不拘谁给她一杯茶或一杯酒吃,把药末放在杯 中。她吃了下去,下身更痒得厉害,再烦一位姐姐去一勾,不怕她不上我的路。” 叫过花蕊来,托付与她,明天如此行事。 次日早饭后,三个姨娘从后面要来了一壶酒,正同花蕊在低声说笑,商量如何 算计夜合,只见夜合笑嘻嘻地走了来,说:“我方才见姨娘们要了一壶酒来,就不 赏我一盅吃吃么?”众人正想算计她,恰好她自己寻上门来,就暗暗下了药,斟了 一杯给她。她接过去一口吃了。又给了她一盅,她又呷了,说:“我够了,多了脸 红,怕奶奶骂。”就走开了。 花蕊留心看着她。不多时,见她走到后院茅房里去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少 刻又去,来回如走马灯一般。花蕊知是药性发了的缘故,就跟到茅房里一看,见那 夜合正蹲在地上用手指头在自掏呢。花蕊故意问她怎么回事儿,她说下身痒得站不 得坐不得,心里发慌,可就是抠破了也止不得痒痒。花蕊就说:头两天她也得了这 样的怪病,多亏翟道士有个上好的方子,一治就治好了。夜合就求花蕊带她到翟道 士那里去治治。那道士的方子,就是跟她一阵大弄,不但登时就不痒痒了,还十分 受用。 夜合欢喜之极,连连说:“好道爷,我快活死了,只是我一个当丫头的,也没 什么好东西可酬谢你。”翟道士说:“我不爱金银财宝,只爱你奶奶身上的那个好 东西。你能想办法送了我,就是谢我了。”夜合说:“我倒是肯的,恐怕她未必肯。” 道士说:“只要你肯,她自然就肯。”夜合说:“我不懂得你的话。”道士说: “我有一包药末,只要你明天晚上倒了她的马桶,把药末撒在里面,等她用过,自 然就肯了。不要你管别的,况且只有她肯了,你才得长久快活。”夜合说:“我巴 不得的呢。别的我做不来,这点儿事儿倒不难。你把药交付我。”道士又弄了一阵, 放她起来,穿了衣服,递了药给他,再三嘱咐。那丫头被他弄得千肯万肯,欣欣然 回去了。道士同花蕊到东厢房,向她们三人说了,大家欢笑了一阵,又各弄了一阵 才出去。 次日,夜合依着道士吩咐行事。甄氏睡下,不多时,阴中痒得难当。心想: “我从来没有这样,况我又不曾动淫心,怎得如此?我只秉住心睡着了就没事。” 睡了一刻,那阴中有如千万只虫子在里面爬钻,痒得实在难受,由不得也就抠抠, 只是无济于事。直到天明,竟不曾合眼。 次日,虽说不出口,那面上的火,一阵阵上攻,痒得连饭都吃不下。夜间仍复 如是。要告诉丈夫请医生来治,自料这话难向医生说,只得死忍,又捱了一夜。 第二天,夜合向花蕊说:“用了药两天两夜了,总不见她怎样,只是夜间在床 上有些声声气气地不睡。亏她忍得,难道是铁的不成?” 花蕊又告诉了贼道,翟道士笑着说:“我给她来一个双添灯,看她可还忍得?” 又取了些药递给花蕊,说:“你悄悄儿交给夜姐,叫她不论放在茶中酒中给她吃了。” 花蕊交给夜合,夜合等到甄氏叫她沏茶,将药末放进去给她吃了。过了一刻,前痒 未退,后痒又加,这一回痒得简直要死。头两天只是阳户内痒,还抠得着;这一回 痒在阴中深处,指头抠不着了,急得坐立不安,下身直扭。两眼睁得多大,咬着牙 死捱。丫头们见了她那样子,告诉了翟道士。他夜间来到内宅,笑着对红氏三人说: “奶奶虽然不说,也实实难受了。这时候我去,谅她也不会推拒了。但恐一时有变, 明天再送她一个瞌睡虫,暗暗去救她一救吧。”又把迷药交给花蕊,叫她递给夜合, 明晚给奶奶吃了。夜间不要误了起来开门。 次日,甄氏一觉睡去,明明觉得有一个男子奸她,要推,手抬不起;要叫,口 又叫不出;要挣,身子又动不得。心中急得要死,大约被他弄了足有半夜,方才离 开。天明醒来,阴中已经不痒了,心想:“难道是梦?我又不心邪,如何有这样恶 梦。要说是真,此人从何而来?门又关着,从何而入?难道是妖怪?我无一丝苟且 之心,妖自何兴?”解说不出,只得罢了。 次夜无事。第三夜,她贞心不昧,虽然口哑身禁,心中颇明,隐隐觉得夜合窸 窸窣窣起来开门。少刻,就有个人替他解带宽农淫了起来。心中虽然又怒又急,总 不能展动,半夜后方才去了。到天明醒来,忙看房门,又是闩着,小衣仍穿得好好 的,但阴中觉得有些不净。想了一会儿,已经悟到了几分,心说:“这事情与夜合 必有缘故。这几天我见花蕊、花须时常同她交头接耳地说笑,定是她们三人同谋。 我若正颜历色地问,她们决不敢承认。须得用言语诈她,才可得真情。” 早饭后,叫了夜合到跟前,假做笑容问她:“这两夜我觉得有个人在我床上同 睡,你必定知道是谁,可实话告诉我。”夜合似有惊惧之色,答说:“我,我不知 道。”甄氏鉴貌辨色,知是她了,笑着说:“小奴才,你还瞒我怎么?我昨夜明明 听见你开门放了他进来,还说不知道。这件乐事是妇女们求之不得的,我还会恼么? 那人这样暗暗地来,我不得明白受用,太可惜了。既然那人爱我,你定知情。说明 白了,明明白白地约他进来同我会会,我还要赏你抬举你呢,难道反有怪你的么?” 那夜合不过是个蠢婢,哪知主母的心事?笑嘻嘻的,还不肯说,欲言不吐。甄 氏笑着说:“有话就说,怎么吞吞吐吐的。”夜合说:“来同奶奶睡的,就是爷请 来医病的那个道士。”甄氏心下一惊,又笑着问:“他怎么就爱上了我呢,是谁来 托你替他开门的?怎么他来的时候我又说不出,动不得?你细说了,我才明白。” 那丫头话已经说出口,料瞒不住。见主母一团和气,满心还想献功,就将花蕊 如何托她两次用药,见奶奶不动心,后来又用了两次迷药,他才来了两夜。甄氏问: “他有什么好处到你,你就肯替他做事?”夜合想沾翟道士的余光,趁着主母欢喜, 索性说出,免得后来吃醋。就又将她怎样阴中痒痒,花蕊怎样哄她去医病,到厢房 里道士怎么奸淫她的话也都说了。甄氏呆了一呆,暗忖:“这恶道连我也放不过, 可有放过她们三人的?”又问:“你三个姨娘可同这道士好上了没有?”夜合说: “这个我不知道,除非问两个花姐姐。”甄氏说:“你去叫了花须、花蕊来。” 夜合出去,先将前话对那两个丫头说了,一会儿,两个丫头放心大胆地走来。 甄氏笑着说:“你这两个坏丫头,道爷既然爱我,你两个何不早对我说,做这暗事 做什么?今夜你们两个同他早些来,我同他会会。但恐怕你姨娘们知道,不好意思 的。”花须说:“奶奶请放心,姨娘们早同他打做一家了。”甄氏问:“她们是怎 么上手的?”花须就将怎样用药的经过说了一遍。甄氏问:“你们夜间常上来,不 怕你爷醒来寻问么?”花蕊又将用药迷住单于学的话相告。甄氏说:“你们去吧, 晚间千万早来,我等着呢。” 两个丫头到东厢房,向红氏三人说了甄氏的话。大家喜笑,以为得计。 甄氏见两个丫头去了,叹了口气,滴了几点泪。取过笔来,写了一张柬帖,折 了压在桌子上。午饭也不吃,将她的旧鞋裹脚并行经之物包作一包,带着夜合到了 后院,挖了个深坑理了。夜合见她如此,不测其意。临晚叫舀了一脚盆水放在床后, 她将下身着实挖洗了一番,叹恨说:“不意为恶贼所污,死了还是个不白之鬼。” 恨了几声,起来上下彻底换了一身鲜艳的衣服,头上紧紧扎了个观音兜,把右手大 袖卷起,拿一根大红丝带,叫夜合替她扎紧在肘后。 花蕊、花须出去,对翟道士说了。翟道士喜不自胜,打点一副精神来对付她。 花蕊怕主母变卦,上来探信。见甄氏如此装束,到厢房笑向红氏三人说:“每常还 说奶奶怎样古板呢,看她今天那样子,比我们还浪。偷个汉子,还打扮得像新娘子 一般。”她们三个笑着说:“等会儿上了床,还不知道怎样肉麻呢。晚间老道上来 以后,你知会我们一声,大家去张张。”花蕊答应,又去了。 日落之后,甄氏叫夜合掌上两根大烛。单于学的祖父在嘉靖年间曾做过京营游 击①,倭寇临城的时候曾经打过几仗,他得了一口好倭刀,又轻又快,宝藏了三辈, 挂在壁上,常常吼啸。甄氏取了下来,轻轻拔出,攥在手中,光芒夺目。见夜合正 在床后铺她自己的铺,甄氏走到她背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刀扬起,尽 力向她脖子上只一下。虽然她的力小,因恨极了,刀又利,砍得那脖子只连着一层 皮,一交跌倒在地。甄氏出来,在靠桌子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将刀放在背后,等他 们三人。 -------- ① 游击──汉代以后的武官名。除元代不设游击之外,各代游击的职务及品 级都不相同。明代的游击为省级武官,相当于三品。 定更以后,翟道士同两个丫头兴兴头头、欢欢喜喜地走了上来。花蕊忙知会了 红氏等三人,三人忙跟了来张。窗眼内见他们三个人进了房,那甄氏一脸的怒色, 面貌鲜红如血染的一般,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他们三个还以为她是假装羞怒之 色,要道士竭力赔礼之意。只见那贼道到了她跟前,叫了声“奶奶,小道奉揖了”, 一恭到地。只见甄氏的手一扬,一道亮光如闪电一般,那道士已经扑倒在地下。花 须惊得呆了,喊了一声“哎呀”,只见甄氏手中的刀起,劈面剁来,花须仰面跌倒。 花蕊刚回身要跑,被甄氏抢一步赶上,从后心一搠,刀尖从前胸穿出,扑地也倒了。 回身见那道士还挣扎,从后心又捅了几刀。红氏三人吓得魂飞胆丧,两腿都惊木了, 要跑又跑不动,又怕她出来要杀,心中乱跳,浑身都软了。没奈何,用手扳着窗棂 站着还张。只见甄氏那脸越来越红,柳眉倒立,好不可畏。见她仍坐在椅子上,不 出来杀,心才略放下了些。那甄氏手拿利刃,怒还未消,虽然想到须将那三个淫妇 也杀了,才出得这一口恶气。但她一个娇怯怯的妇人,猛性中一下子杀了四个人, 手也就软了。忽然心中一回,自言自语地说:“她们三个固然该杀,但却是被妖道、 淫婢所惑,情尚可原。”她们三人张着甄氏,听见她口中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低 头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长叹了一声,张嘴大喊:“只是我可无法再活着了!可恨, 可恨!”说完将手中刀向项下一横,鲜血直喷,就倒在椅背上,靠住不动了。窗外 三人越发吓得要死,你挽我,我扶你,跌跌爬爬,滚到厢房。三人挤作一床,各人 扯了床被子蒙头盖上,浑身筛糠般打战。 次早,单于学醒来,不见了道士,以为他去出恭,还不以为意。叫了两声丫头, 不见答应,以为她们有什么私事。忙穿衣起来,到西屋去看,又到外边去寻,总找 不见这三人。疑是道士拐了这两个丫头去,大呼家人查看门户,皆锔锁甚严,心中 甚疑。到后院来,见院子门大开,更觉可骇。走到东厢房一张,不见动静。再看了 西厢房门,又是锁着。心中起疑:“难道这道士竟在上房不成?但我妻子不是淫贱 的人。”走上去,见房门也开着。几步抢了进去,一眼看见甄氏一身鲜血,右手持 刀搁在膝上。面貌如生,怒气冲冲。急到跟前看,见颈上刀痕深寸许,喉已两断。 道士扑倒在她跟前,身上血痕遍满。两婢也被杀了。到床后一看,夜合也被杀死。 单于学急浑了,一眼看见桌上有个帖儿,忙取过来一看,上面写着: 妖道淫婢合谋,以术赚我,污我清白之躯。今手刃之,以雪其恨。痛此身已辱, 无颜再事君子,冥冥中未免遗憾耳。永诀良人,伤心泣血。愿郎自玉,勿以贱妾为 念。辱妾甄氏绝笔。 单于学看了,放声大恸。红氏三人听见,只得起身上来,也就假哭。单于学哭 了一场,问她们三人可知情。她们恨不得多生出几张嘴来,说得自己身上干净,连 说了几十个“不知”。单于学把柬帖拿着,亲自到县中去报。那知县是他认的老师, 也不委属员,亲自带了仵作来验。见了甄氏奶奶好好坐着,面色不改,十分惊异赞 叹。仵作验了,报说:“杀死道士一名,脑后刀伤一处,背后刀口七处。大约欲行 强奸,故被杀死。砍死丫头一口,脑后两瓣。捅死丫头一口,胸口对穿。床后杀死 丫头一口,头颈将断。大约系三人同谋,引入道士,故一时怒杀。甄氏系自行刎死, 两喉俱断。”知县看了她那遗字,知道她已经被淫污,无处查考,又不肯污了烈妇 的名声,向单于学说:“令政英气凛然,我自然呈报上台,表请旌奖,可即殡殓。 道士同三婢,应该置于极刑,已死勿论,尸骸即行抛弃,以饱鸢鸟猪狗,稍伸烈妇 之恨。”说罢,回衙去了。 单于学即命家人将道士及三婢尸体抛出,弃于荒郊。殡殓甄氏,将那口刀装在 棺中为殉。 知县申报了上台,上本启奏,奉旨甄氏赐赠孺人①,建坊,大书四字:香闺烈 士。 -------- ① 孺人──古代贵族、官吏们母亲及妻子的封号。《礼记·曲礼》上说: “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妇人,庶人曰妻。”宋代改为通 直郎以上封孺人,朝奉郎以上封安人,朝奉大夫以上封宜人。明代命妇的封号没有 严格的规定。清代的命妇封号,定制为:一二品称夫人,三品称淑人,四品称恭人, 五品称宜人,六品称安人,七品以下通称孺人。 甄氏出殡下葬,甚是热闹。那些乡绅士夫,文人墨士,都作了挽歌诗词来吊奠, 知县佐二都亲来烧纸。甄氏虽被贼道所污,死后之荣倒也不小。 红氏等三人自那天吓破了胆,日夜心惊肉颤,疑心生鬼。但一合眼就看见道士 同那三个丫头血淋淋地站在面前,又见夜合来骂:“都是你们三个淫妇下药给我吃, 害我到这个地步,快还我的命来!”她们三人愈加惊怕。前已吓破了胆,今又夜夜 梦见众人索命,竟吓得疯疯颠颠,两目直视,叫着:“夜合打我们还罢了,你两个 弄药来害了我们三个,才去捉弄奶奶的,怎么你也打我?”家中妇女听见她们如此 说,就顺着口气问她们。她们三个就将花须、花蕊如何替道士用药,因而成奸,又 如何勾引夜合,后来又用药害奶奶,详细说出,众人方知这些缘由。过了几天,三 人相继而殁。 单于学年过三旬,尚无子嗣。自甄氏死后,大悔少年之非,改过自新,再不贪 淫。他将那道士的药早晚服下,又买了二婢,还行那摩呵之法。到了百日之后,果 然阳具能够勃起,可以动作了。他感念甄氏之死,不忍再娶,就把这二婢收在跟前, 后来各生子女。 单于学只因贪淫,好好的妻妾弄得如此落场。幸而改过,始得血嗣未斩。古云: 福善祸淫,岂不然哉? 宦萼闻知了详细,着实赞叹,上马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