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闺中怨妇,淫心不已为情死 林下小臣,报国无门学隐君 再说那竹思宽自当年通了火氏这位佳人,模样既少而美,较之郝氏,不啻有云 霓之隔。且她那一番相爱之情,又深又厚,厚而且浓。真是一个生死冤家,魂灵儿 久已死在了她身上,且多年来,二人虽也会过十数多次,都是提心吊胆,偷偷摸摸 的。不但火氏不得大遂心怀,就是竹思宽也不曾十分的畅快。后来巧儿大了,火氏 总不能因为要留她做马泊六,耽误她到老不嫁人之理,没奈何,只得打发她嫁人去。 却不像嫁了个丫头,竟像没了丈夫,如同剐了心头肉一般,眼泪流了好多天。 自从没了牵头,有好几年她与竹思宽不曾相会。火氏想另托一个丫环,但都是 蠢物,不足与语的。倘事机不密,走泄了风声,越发无望,只得待其时而已矣。但 她两地相思,如山高海阔之比。火氏去了这个知心贴意的丫环,真是愁肠百结,度 日如年。竹思宽虽然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因他少年不曾斫丧,还精精壮壮,像个 四旬多的面貌。那郝氏已经是花甲外的老妪了,何况青年的时候在色字上掏伤了的, 发白蓬松,形容衰朽。因此竹思宽时时刻刻把火氏放在心头,闭上眼似乎她就在眼 前。欲会无由,要想设个法儿骗了铁化远处去了,好与火氏时常相亲,数年来总没 有一个良策。 近来闻得阮大铖悬榜卖官,又得知他黄家舅舅的孙子黄金聚,现在兵部衙门当 书办,专替阮大铖牵线。因想做财主的人,心中再无不想做官的。我如今拿功名二 字,或者可以打动他。这天是端阳佳节,他也无心去游戏,心想:我到老铁家去。 大节下的,他必定在家。不但对他可以说话,还可以痛扰一回。就戴了一顶马尾瓦 楞帽儿,穿了一件新葛布袍儿,阔桶漂白水袜儿,浅脸黄鞋儿,拿着一把青阳扇儿, 挂着一个阿魏扇坠儿,走到了铁家,门上却不见一人。原来这年秦淮河龙舟大盛, 铁化被邀去游船。家人见主公高兴,众人大家也就行乐去了。竹思宽走到厅上,也 没有人。见书房院子门虚掩,推开走入,跨进书房,一眼看见了五百年前的风流孽 冤:只见火氏靠着一张桌子,手托香腮,口中咬着小指指甲,面前放着一本《如意 君》,看那上面的图像,正触着心事。想起竹思宽来,攻得火上双腮。正情不能禁, 猛听得脚步响,一抬头,见了这欢喜冤家,喜极而悲,竟掉下两点泪来。 火氏缘何会在这里?这天他见铁化不在家,吃了几杯雄黄酒,一时酒上心来, 无可消遣。也道是节下,定无人来,就到书房中走走解闷儿。偶然见架子上有一部 书,顺手拿过一本来翻开一看,上面画的,都是做这件风流事的姿式。正看得入神, 一见了竹思宽,因相思日久,不觉流下泪来。生怕丫头看见,忙背过脸拭去。竹思 宽上前作了个揖,说:“我是来寻铁大爷的,不知奶奶在此,多有得罪。”说了, 就在窗外站立。火氏故意问丫头:“这位是谁?”丫头说:“就是竹相公。”火氏 说:“原来是你爷的好友。大节下,你快去烧一壶好茶来。”那丫头答应去了。 竹思宽见她遣开了丫头,忙去闩了院子门,跑来抱住。不暇开言,亲了个嘴, 宽衣解带,互相缠在了一起,不多时,就一齐大泄,连忙起来穿好衣服。竹思宽久 别娇容,仔细把她一看,虽然年过三旬,丰韵如同昔日。黑油油的头发,高高地吊 着桃儿,两边刷得光溜溜的鬓儿,挽着个苏州髻儿,插着两根金簪儿,戴一枝香喷 喷的茉莉花,白白的脸儿,红红的嘴儿,弯弯的眉儿,直直的鼻儿,水汪汪的眼儿, 齐崭崭的牙儿,金丁香坠儿,外面穿着金坛葛布衫儿,里面桃红生纱衫儿,下系着 玉色露地纱裙儿,显着红通通纱裤儿。一弯小脚儿,嫩尖尖手儿,诚然可爱。竹思 宽每常都是与她灯下相会,今天是白昼,看得份外真切,爱到百分。搂住又亲了几 个嘴,抱她坐在怀中,各诉相思。竹思宽把他近来想的计策详细说了一遍,火氏喜 得只是笑,频频点头。竹思宽又说:“外边怂恿在我,里边撺掇在你了。”火氏见 有利于己,自然虚心承教。 两人叙到情深之际,竟忘了丫头拿茶。听得敲角门响,吃了一惊。火氏说: “丫头拿茶来了,我两个在这里好好的闩着门做甚事,这算怎么样的?”竹思宽说: “不妨,我且回去。你去开门,只说我去久了。”火氏还有些不舍,竹思宽说: “我们若此计成了,相会有日,不在此一时。”忙忙开门而去。 火氏把院门插了,将书仍放在架上。走到后边来开门,说:“竹相公早去了, 我怕又撞了外人进来,故此把前后门都闩了。你跟我回去吧。” 到了房中,她数年所聚的欲火,今天忽然经了这一番狂弄,虽不能十分大泄, 也觉宽舒了好些。心中快爽,上床睡了一觉。 过了几天,火氏正想竹思宽所说之话不见动静,恐怕计策不行,心下忧疑。只 见铁化走了进来坐下。铁化当日怕他,躲避惯了。或一两个月进来宿一夜,火氏总 不许他沾身,他也无可奈何。自从火氏与竹思宽私通之后,自己良心上有些过不去, 未免内愧。后来待铁化也就宽了几分。铁化见她不开口就骂,动手就打,以为她年 纪日增,故而知事贤慧,也就渐渐来温存亲热。就是要高兴高兴,火氏也不那样拒 绝。数年来,一个月中他夫妻竟有十数夜同卧,五七回上身。这天铁化到了房中, 说:“我有一件事来同你商议。我想要远出去走走,你看可行不可行?”火氏问: “是什么样事?”铁化说:“如今兵部阮老爷大行卖官,价钱又贱,老竹劝我趁此 去求取功名。他的表侄姓黄,是他母舅的孙子,现当阮老爷的书办,在外招揽过付。 有这个好机会,你道这事该做不该做?” 火氏知道是竹思宽的计行了,心中大喜,一脸的笑,说:“这是上好的事,为 什么不做?岂有恋着夫妻的恩爱,连功名都不去求么?要去,该快些去才好。”铁 化见她说得名正言顺,只疑她想做夫人的心切,哪知他是弃小铁而取大竹?铁化说: “老竹也说事不宜迟,要去早晚就要动身。”火氏说:“你这样大家私,你去了, 我只照管得内里,外面的事托谁料理?”铁化说:“我去了若得到功名,就打发老 竹回来,托他照看。” 火氏听得这话,心中喜极,由不得要笑,板住了脸说:“老竹做人如何?他可 肯替你照看?既要托他,除非常在家里住着才好。谁没家小,恐怕他未必肯来。” 铁化说:“老竹做人既老实,又能干,是个可以托妻寄子的好朋友。我同他商议明 白了,包他家中一年需用。他虽不能成年住在咱家,就是两头来往照看也罢了。” 火氏说:“你到那里,事体一完,就快快打发他回来才好!”铁化说:“这是自然, 不用你说。”火氏说:“如今你只快些料理外边的事,里面的事我替你打点。” 铁化见她忽然贤惠到这样地步,感激不尽。哪里知道火氏巴不得此一刻送他出 去,别图乐境。火氏忙吩咐丫环仆妇打点衣裳行李,又把家中的七八个壮仆都叫了 来,每人赏银十两制办行装,跟主公出门。铁化要留两个看家,火氏说:“你如今 要出去谋官,也要个体面。家中有两个老头子看门就罢了,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铁化见她盛情,不好违得,也去打点,一应停当,择日起身。 先一夜少不得要同火氏饯行,枕上又嘱了许多看家的话。火氏别无他嘱,惟以 家下无人,着竹思宽速回要紧。次早分别,火氏同他虽不恩爱,也是许多年的夫妻 了。今天虽然喜他远去,心中竟像要永别的一般,凄然有恋恋之意。送到了厅上, 又看见竹思宽,不觉掉下泪来。铁化见她如此,只当是舍不得他,心中甚是难过。 抚慰了几句,硬着心肠去了。 火氏见他出了门,好事有了八九,专等竹思宽回来,就做圆满会场了。望了有 一个来月,不见他来。每天求签问卜,问行人回来的日期。家中妇女见主人才去了 几天,主母就盼他归来,暗地好笑。哪知她问的是心上情人? 一天,童自大有事经过她门口,心想:“内兄去了月余,不知可有家信回来, 我何不过去看看?”就走了进来。看门的老仆忙入内报知,火氏请他到上房,笑吟 吟地迎着,让了坐下,问了些家常。火氏忙叫取酒来相待,童自大说:“不消了, 我要回去。”火氏殷勤相留,童自大见她情意谆切,只得坐下。顷刻,摆下一桌绝 精的果肴。火氏斟了一盅酒,送给童自大,他连忙接下来饮过了。然后彼此相让, 各饮了数杯。火氏素常听见铁化说童家妹夫会采战,火氏有心想领他的大教。此时 望竹思宽,正等得心中火发。今天见了他,就注意在他身上。火氏是没酒量的,频 频相劝。童自大的酒量自大,本好饮一杯。她让得殷勤,也就杯杯不辞。饮到将暮, 竟酩酊大辞,就伏在桌上睡着。她叫丫头抬他到自己床上,四个丫头又每人赏了几 盅酒,也都醉了。她到西屋设了一铺自睡。 不多时,丫头们都醉得沉沉睡熟,她就走过东屋来,脱了衣服上床去与童自大 并枕而卧。童自大醉中只以为是在自己家里,摸着身边有个光身子的女人,也就以 妻妾之礼对待。款恰之中,又觉得自己的妻妾之中没人有此伎俩,心中疑惑,就问: “你是哪一个?”火氏不好答应,只是嘻嘻地笑。 不多时,天色微曙,童自大借着晨光定睛一看,原来是嫂子。不好意思地说: “这是怎么说的?”忙忙穿上了衣服,讪讪地回家去了。火氏见他如此,虽然觉得 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却十分畅快。 火氏自从试了童自大一番之后,心中想:不意世间有此奇物。他若肯与我相交, 谁还希罕老竹做什么?我看他前天那个样子,是决不肯再来的了。只好等老竹来家, 做个长远主顾。她一时淫情举发,哪里还制伏得住?日夜盼望竹思宽回来,好绣衾 大战,却总不见到。又过了几天,时已初秋,情绪无聊。她到楼上去倚栏盼望,两 眼简直都要望穿。不由得一阵心酸,香腮上泪下了数点,心似油煎一般。 忽门上那老汉进来说:“竹相公带了信回来了。”火氏听见,真是喜从天降, 精神顿起,吩咐:“快请了进来。” 忙忙下楼回房,少顷,老汉同竹思宽到了堂 屋内。火氏出来,竹思宽作了揖,火氏回拜。让了坐下,竹思宽说:“恭喜姐姐, 老爷荣任去了。自从到了那里,送了礼,阮老爷大喜,特放了长河卫掌印指挥。我 又同到了任上。那里没有文官,老爷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地方又富庶,着实威武。 我住了几天,老爷恐怕奶奶悬望,着我折身回来,所以迟了这些日子。” 火氏当即将家中大小男妇们都叫了上来,吩咐:“你们主人得了官,上任去了。 托竹相公在家中照看。竹相公在书房安歇,你们小心伺候。只要是竹相公到来,你 们要到上边来说。老爷不在家,我这里也无事,仆妇们也不必上来,有事会去叫你 们。大厅后总门并角门,不到晚我这里的丫头就去早早关上。”众人应诺。以为奶 奶这样贞操持家,谁敢不遵,哪知全是诡计。 坐了一会儿,竹思宽起身告辞:“我今天到家看看,明天再来。”火氏也不留, 仍着老汉同他出去了。 第二天,火氏命人抬来一坛好酒,自己亲手整理了一桌丰盛碟子。下午竹思宽 来了,老家人上来说,火氏吩咐厨下备饭给他吃,老早就叫丫头把大厅后门关上。 床上换了一副新被褥,铺上虎皮褥子,安排新衾枕,好接旧情人。 到晚来,从新梳妆打扮,换了一身新衣,掌灯时分,火氏命丫头点了两支通宵 红烛,摆上碟子,烫着酒,吩咐丫头们:“你主子托竹相公看家,我们是主,他是 客,岂有个不款待的?请他来坐坐。你们都在跟前伺候,不许躲懒。着两个丫头前 边去请,不必走大厅,打角门里去。” 丫头去不多时,同竹思宽来了,让了对面坐下。竹思宽见她越发风流标致,身 上一阵阵的香气扑鼻,神魂愈觉痴迷。火氏也同他小违了两个多月,且从不曾来到 这个屋里,也想在这里试试新房。无奈丫头在旁,只得勉强假装正色吃着酒,口中 虽然假说正经话,两只眼睛却迷瞪瞪地望着他,面上不住微微地笑。竹思宽也心中 着急,恨不得同她连做一处。眉头一趋,计上心来。望着火氏丢了个眼色,说: “难为这些姐姐们在这里服事,我每人敬她们一碗。”就要了个饭碗来,一人一碗。 丫头们谁有这样大量?推辞不饮。火氏说:“不识抬举的贱肉,竹相公赏你们,敢 不吃么?”几个丫头没奈何,捏着鼻子每人灌了一碗。竹思宽又说:“敬个双盅。” 丫头们见竹思宽让着,主母压着,谅也不得不吃,又吃了一碗。其中只有一个略好 些,那三个跑到西屋里,连晚饭同酒一齐从嘴里鼻孔里都倒出来了,吐得无处不是, 倒在地下就睡着了。这一个执着壶,东晃西晃,也站不住。竹思宽说:“你有些醉 了,把壶且放着,我自己斟,你歇息去吧。”那丫头巴不得这一声,把壶放在桌上, 也跑过去,倒下头睡了。 火氏忙把房门关上,两人好生体贴温存了一番。天色将明,竹思宽穿衣出去。 火氏又睡了一觉,方才下床。到西屋里看丫头们,都还醺然未醒。叫了起来,一个 个都还晕头昏脑的,去收拾了家伙。 这以后,每隔三四天定要请竹思宽一次,几个丫头也必然要大醉一次。 光阴迅速,又早寒冬,天气大寒,瑞雪纷纷,下了一日。火氏晚间请竹思宽进 来围炉赏雪,把丫头们都灌醉了,全躲过自己的房中去,钻在被中。冷呵呵的,谁 肯走来? 火氏同竹思宽饮了一会儿,都有了酒意。火氏说:“床上冷,咱们在火箱里睡 吧。”起来铺了被褥,放了枕头,把桌子抬过,靠了火箱,火盆也抬过来,好烫酒。 二人脱了上衣裤子,火氏穿着一件红绫小袄。竹思宽只着了一件蓝绸主腰,拿被盖 着下身,坐着吃酒。 两人酒兴足了,淫兴上来,在火箱内酣呼大战。竹思宽已经连泄两次,火氏意 犹未尽,竹思宽只得打起精神来打第三仗。正在云雾之中飘飘欲仙,忽然火氏全身 哆嗦了一下,两手紧紧抱住了竹思宽,嘴里呼呼气喘,下面一泄如注。竹思宽只以 为她乐极而泄,也不以为意,忙忙地自己也泄了。再看火氏,两眼反插,两手渐渐 松开,嘴鼻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也不会说话了。忙起来拿蜡烛一照,只见 火氏泄的不是阴精,而是鲜血淋漓,心知这是阴脱,却不懂得应该如何解救。 竹思宽这一惊,酒也惊醒了,魂儿也吓飞了,自己救她不活,又无法声张,只 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想想自己除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外,没有别的办法,急 忙穿上衣服,开门出来。天已微明,走到书房,开了院门走出来。见大门已开,冒 着微雪,迎着北风,一溜烟儿往家中去了。 丫头们睡到日高三丈,方才酒醒。睁眼一看,此时雪已住了,日色满窗。恐主 母见怪,连忙起床走过来。床上不见有人,回头一看,见主母光着下身,睡在火箱 内。忙近前要替她盖被,只见面如白纸,两腿大揸,胯下鲜血淋漓,褥子上流了一 洼,吃了一惊。推了几推,不见动转。伸手在身上一摸,已经冰冷铁硬,早已经做 了风流鬼了。丫头们替她把被子盖上,两三个忙收拾家伙,一个跑出去说与众家人。 几个仆妇都跑了上来,看见这个样子死去,都不解其故。家中没正经人,叫了个老 仆到火家、童家去报信。她父母已亡,只他哥火大夫妇来了。 童自大自从那天在铁家回去,心中自恨:“只为贪了一口黄汤,做了这件坏事。 宦哥连外人还不肯淫污,我竟淫了内嫂,心中如何过得?”又想:“这不是我去奸 她,是她来奸我。我醉后无知,也还无大过。此后再不到她家去就是了。”如今听 得铁家人来报说火氏死了,还疑心是他弄了那一次之后,引动淫心,无处发泄,抑 郁而死,心中倒十分过意不去。哪知她是这样个风流死法?同铁氏到了她家,大家 哭了一场。听说死的这个样式,都疑是急病暴死,决想不到是被人弄杀。 回回家尸首是不停放的,即日殓了。请了老师傅同几个满喇嘛混念了一阵,抬 去回回坟埋葬。忙写信雇人去报铁化,火大把妹子住的房门封锁了回去。 那竹思宽弄了一夜,泄了三次,也是虚飘飘一个身子。吃了一夜大空心的酒, 眼花头晕,吓得战战兢兢。迎风冒雪而回,受了寒气,染成夹阴伤寒。头疼肚痛, 手足冰冷,遍身火热,昏迷不醒。郝氏忙叫竹美请了医生来看,吃了许多肉、桂附 子之类,总无济于事。二来也有年纪了,身子又虚弱。看见火氏这样死了,是他多 年契厚,未免伤心,如何得好?郝氏听得有一个专治伤寒门的胡道贵,手段高强, 特请了他来医治。说是寒重了,不得汗,再不得好。药力不济,须要滚药水蒸洗, 方得汗出。郝氏也是病急乱投医,就依了他。他撮了一大包药,烧了一锅滚场,将 竹思宽脱光,拿块板放在澡盆上,抬他睡在上面,四围放上火盆烤着。他将滚水倒 在盆内,一面蒸,一面用布蘸水,浑身淋水,略温就换,那竹思宽如死人一般,丝 毫不动不知。撮弄了半日,并无汗出,也不见他动展。再看,已经呜呼了,浑身的 肉也烫了个半熟。刚是火氏三日之期,赶到阴司去与她做长久相知去了。 铁化在任所正然兴头,忽接舅子的信,说是妻子病故,着实悲悼。要想回来, 还舍不得空丢这项银子。以为内边虽无火氏,外边还有竹思宽可托。过了两天,又 接信,说竹思宽也死了。家中要紧,只得告病回来。丢了几千两银子,只落了个半 年的热闹,赚了个让人叫一声老爷,还有个冠带可以峥嵘一番。到家以后,他舅子 来了,交付了门上的钥匙。开门进去,房中无人,想起火氏这几年来颇有恩情,特 别是临别那一种依依光景。今天归来,音容已失,不觉痛心,大哭了一场。 过了两天,请了火大夫妇、童自大同妹子去上坟,回家来又请了几个老师傅并 许多喇嘛。家中杀牛宰羊炸油香,做哈里哇,念了一天回回经。完了又往竹思宽家 去吊孝,送了二十两奠仪,不在话下。 火氏背夫贪淫,即以淫死,理所当然。竹思宽负友奸妻,临死虽烫得半熟,犹 为正寝,尚属侥幸,不足尽其事。铁化交不择人,致妻子如此,亦尖酸促狭之报也。 人生世上,持身交友,可不慎诸? 再说郝氏自从竹思宽死后,她年纪虽老,淫心较少年更胜。竹思宽死了将近两 月,她不经此道了,心中如有所失。意欲还要相与个孤老,无奈白发苍苍,皱纹满 面,不但两手招郎郎不至,就是死命去拉,也未必有这样高兴的人来领教。况且她 的大名口碑载道,谁人还有那赛敖曹的物件来伺候她?白天混着还不觉,到了上床 之后,长夜迢迢,急得那心似滚油浇的一般。 一天,竹美买了几段香肠回来,她心中触动,恍然大悟,就触类旁通起来。叫 竹美买了一根牛大肠并五斤牛肉来,她在房中将牛肉剁烂,把脏头取了有尺余长一 段,把肉塞上填紧,约有碗口粗大,用线扎好。她掂了几掂,说:“此时若用,似 乎太粗。等风干了,自然合式。”就吊在屋后檐下没日色处。竹美夫妻看见,以为 她放着猪香肠不吃,倒灌了这根牛肠子,不知有何妙处。暗暗失笑,意思等干好了 还要些尝尝是什么滋味。郝氏每天眼巴巴望那肠子,求他速干。 过了十几天,那肠子渐渐缩小,只有盅口粗细,长约一尺。那天夜里,郝氏拿 它试新,开头倒也还顺溜,不料时间一长,那肠子受到了潮湿,逐渐膨胀粗大起来, 终于在腹中胀满了,如何得出?渐觉胀得难过,下边阻住了,气不得行,就往上攻。 脸上如火烧的一般,眼中都冒出火来。急得没法了,也顾不得羞耻,叫了财香来, 告诉了她,叫她想法取出来。但整个进去了,没处下手,只得走出去向竹美说: “前天妈灌的那根肠子,我们只说她老人家要吃,谁知她拿来当屪子用的。如今塞 了进去,攻得心疼。又勾不着,弄不出来,怎么处?”竹美吃了一惊,说:“这却 没有什么法儿。既不能去请收生婆,又不能去请大夫。”无可奈何,只好让财香把 手伸进去掏。但是那肠子没抓手处,总也拽不出来。 那郝氏也年老了,气脉虚弱。看看颜色渐变,口中如牛喘一般,手足瘫了下来。 财香见局面不好,忙把手缩出,叫竹美进来看,口中气已微细。不多时,就进了黄 泉。他二人也哭了几声,忙替她把衣裤穿上,停放好了。竹美跑到钟家去报了丧。 钱贵听得,亲身来到,大哭了一场。问及是何病症,财香把这个新奇死法细细奉告。 钱贵听她是这样寿终,倒满脸含愧,看着入了殓才回去。还同钟生来,上了个祭。 送殡安葬,与竹思宽拼了骨,不赘述。 郝氏骚淫了一生,老年如此死法。虽说是自寻的死路,也正是她好淫之报。竹 美发送了郝氏,查点她的私囊,蓄积竟存有二千金之数。满心欢喜,同财香商议了 一夜,第二天,拿了三百两,到江北寻着了黄金聚,要谋干个小前程。黄书办说: “表叔表婶去世,连百日还没有过,你怎么就想做这事?”竹美说:“趁着如今阮 老爷卖官,有这条门路。若等我服满,或换了官府,或者老表兄又不在这里,就无 望了。我如今若谋个官做,父母英灵自然欢喜,决不怪我。”黄书办见他这样说, 笑了笑,将他的银子吃起。向阮大铖乞恩,说竹美是他的表弟,求卖个前程。阮大 铖虽然舍不得白放人去做官,但靠他拉牵,也挣了许多银子,后来大事还要靠他, 只得忍着心疼,假叙军功,放了竹美一个锦衣卫百户。竹美领了札回家,公然到任。 纱帽玉带,大红绉纱的圆领穿了起来。人人都知他是郝氏之儿,又是兔子出身,编 了四句歌儿打趣他说: 而今兔子大轩昂,只为裆中谷道香。 义父赌钱犹篾片,母妻俱是女边昌。 竹美听得,恬不以为耻,还到处以老爷自居。那些小人见他还有几个钱,竟都 来奉承这样的老爷。国家之事至此,真笑杀多少识者,叹坏了多少义士。 且说钟生闻得乐公弹劾阮大铖,弘光不听。有年纪的人了,着了气,呕了几口 血。又朝夕为国事忧劳,食少事繁,构疾而殂(音c ú徂)。钟生不应马士英之请, 杜门不出,不敢往吊。在出殡中途设位祭奠,痛哭了一场,以尽师生之情。宦萼偕 贾文物、童自大亲到他寓处祭奠。乐公两袖清风,宦囊空虚。他三人共送千金薄仪, 为搬家回籍之费。鲍信到灵前大恸,亲为执丧。也送了奠仪一百二十两,以报知遇 之思。到了临行之日,童自大亲自送到浦口,赠银三千两给他夫人、公子为安家用 度,以报当日护庇之德。 钟生在家中终日郁郁不乐,对月临风,惟有长叹。钱贵、代目百般劝解,他只 张目不答。闻得人传说,睢州①镇将许定国将兴平伯高杰谋害,已往北走。史阁部 在维扬②,十分危急。 -------- ① 睢(音suī虽)州──今河南睢县,在商丘西面,开封东南。明代睢州属 归德府(今商丘市)管辖。 ② 维扬──扬州的别称。 许定国是什么出身?他如何谋害了高杰?下面简单说说。 他系太康人氏,也是一员骁将。他初守河南,流贼突至,箭如雨点射入城中。 定国站在敌楼上以刀左右乱挥,箭皆两断,积箭高与身等。贼射渐缓,他笑向贼将 说:“你乏了么?你既不能射了,快去每人取一块板来,好挡洒家的箭。”贼将素 知他是神射,果然叫贼兵取了板来,贼将躲在板后,看他如何射法。定国以铁枝箭 连发数矢,将贼将钉死在板上,贼皆惊散。他常同众人聚饮,众人请求说:“闻公 有神射,已见之矣。但公神勇,愿借一观。”他应一声,忽然跃起,两手扳住檐缘, 全身悬空,走长檐殆遍,色不变。那时候他已经七十多岁,以总兵赦罪出狱,镇守 睢州,毁家养士。他自以为功高,不得显爵;常轻高杰是流贼投降,反得封伯。每 次上本,诋之为贼。高杰后来知道,心中恨甚,常说:“我若见彼,必手刃之。” 这时候史阁部欲恢复中原,亲自督师,厚抚高杰,命他统领本部将士兵马为前 部。高杰到睢州,定国迎出数十里,在马前跪接。高杰见他如此,下马冷笑扶起, 说:“你是总兵大将,为何也行此礼?”到了营中坐下,问他:“你岂不知我要杀 你?为何不逃去,敢来见我?”许定国叩首说:“定国知公每常动怒,但不知我得 何罪?”高杰说:“你屡屡上疏,称我为贼,还不是罪么?”定国说:“因此定国 不肯去躲,来见公也。定国目不知书,凡上疏皆是书记代写。定国又一点文墨不知, 不懂得疏中是何等话。若以此杀定国,真是冤枉了。”高杰说:“你这书记在哪里?” 定国说:“他自知有罪,听得公来,逃去不知何往。定国不逃躲者,正要向公明此 一事,非定国之意也。” 高杰是个粗直汉子,见他这样小心屈服,倒反怜起他来。听他这话,以为真实。 定国标下有一员千户,知道定国要谋害高杰,向高杰投一谍文,说定国要谋公。高 杰要以诚心待定国,将这千户打了六十板,送给定国杀了。他就同定国宰牲盟誓, 约为兄弟。定国装饰了一个美女送去给高杰,高杰不受,笑着说:“军中用此不着, 你但养养,待我成功回来,以娱老景。” 高杰大营离城二十里,把一杆王命旗付与定国,命悬在城上,传令说:“我兵 非有令,不许擅自进城,违令者斩。”定国请高杰进城饮宴,高杰只带三百名骁骑, 到了他署中,定国设宴烧灯,奏乐饮酒。叫他兄弟陪待众将亲兵在别所,妇女宾客 皆杂坐。酒半酣,定国之弟动静失常。高杰部将中有明见的,觉得有异,起身走到 席上,附着高杰的耳朵说:“今日之宴,看他兄弟志意非常,恐有诈谋,不可不防。” 高杰用手推开,说:“你去,他如何敢萌此念?但放心痛饮。”那员将见主帅如此 说,也就不在意下。 饮了多时,到三鼓尽,三百人俱醉,俱就别所休息。高杰卧榻之前,只有几个 小儿服侍。夜漏将残,忽听得房上历历瓦响,高杰心惊,出外看时,壮士逾墙越屋, 已进来数十个。高杰急觅铁棍,已被人偷去。就夺了一杆枪,力斗多时。此时进来 的人越发多了,腹背受敌,孤力无援,终于被众人拿住,从去的三百个骁健尽被所 杀。许定国南向坐下,说:“三天来受你屈辱也尽了,你今如何?”高杰大笑着叫 喊:“我为竖子所算,死何惧乎!”大骂不绝。定国就将他杀了。 定国知道他大营人马由邢夫人统领,这个邢夫人原来是李自成的小妾,与高杰 一起反李投诚的,素常闻名,知她的智勇,恐她来报仇。带了亲丁家属,连夜潜逃 往北边去了。睢州一城的人闻知,都逃个干净。高杰有一名骁健伏于床下,得脱出 城,详细报与邢夫人知道,带领众将士如飞奔来,已是一座空城。邢夫人大怒,连 累睢州二百里内居民,悉遭屠戮。 史阁部到了徐州,初得这报,还不肯信。后闻果是真实,痛哭说:“中原不可 复图矣。”回兵退守扬州,看看势不能保。 钟生又闻得沿塘飞报,左良玉①闻知崇祯太子自海上逃来,马士英执意不认。 诬是王之明假冒,在午门外拶拷。众人虽知是真,背地潜泣,俱不敢出一语相救, 恐仵了马士英之意。 -------- ① 左良玉──明末山东临清人,字昆山。早年在辽东与清兵作战,以骁勇善 射而著名。拥兵八十万,驻武昌与李自成、张献忠作战。崇祯十五年,被李自成大 败于朱仙镇。崇祯十七年被封为宁南伯。福王在南京即位,又被进封为宁南侯。后 起兵讨马士英,至九江病死,终年四十五岁。 为此合城人声汹汹。马士英也恐触了公怒,将太子暂且监禁。左良玉心中大怒, 谓马士英仇害先帝太子,欲清君侧之恶,率领重兵,自湖广杀来,声势猛甚。士英 将沿江一带兵将,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等,悉调去上流迎挡。有人劝他说: “大清兵马南来,其势甚锐。若将兵将全数撤去,以堵上流,沿江一带作何守御? 况左镇并非背叛朝廷,不过欲救太子耳。”马士英大怒说:“我宁为清兵所杀,不 肯为左良玉所杀。”众人如何敢拗他?就将各路兵马尽行调去。 钟生听了这些事,知大势已去,心中朝夕不安。又闻知许义士、髯樵叟、二雪 和尚三人的事,叹息说:“髯樵叟无一命之荣,尚有鲁仲连①义不帝秦之志。许义 士岂有官禄之荣哉,犹自国亡身死,何况我食禄数载者耶?我常恨近贼诸臣,若辈 熟读诗书,平居谈忠说孝,临难只图富贵,我每每切齿。我今既不能死,以负初心, 愧许君、髯叟多矣。若再不效二雪,尚恋恋妻子家园,以图欢聚,不但为名教罪人, 异日何以见先帝在天之灵同我祖宗父母于地下耶?浙中深山老谷甚多,我何不只身 远避,做一个世外闲人,庶可以此心稍安。”就拿定了主意要出去。 -------- ① 鲁仲连──也叫鲁连,战国时代齐国的高士,喜与人排难解纷。游赵国, 适逢秦兵围攻赵国,形势紧急,魏国使臣主张降秦,鲁仲连坚决反对。后来信陵君 率魏军救赵,秦军败走。齐王要向鲁仲连封爵,他拒绝不受,逃到海上。《史记》 中有传。 这许义士、髯樵叟、二雪和尚是怎么个始末?下面听我细说一番。 许义士名重字如玉,吴郡长洲县人。自幼聪颖异常,六岁读《论语》,读到 “攻乎异端”一句,问老师:“什么叫异端?”老师说:“非圣人之道,杨朱、墨 翟之教是也。”又问:“今天有什么异端?”老师说:“释、道二教是也。”他说: “如今为害天下的,就是这些人么?”从此就不再拜佛。有人问他何故,他说: “佛是异端,我干嘛要拜他?”他日读《孟子》,读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 徒也”,就慨然以道自任,深恶缁衣、黄冠之流。说:“我他日为政,必定尽数除 掉他们,以清吾道。” 当时有一个和尚,法名宗衡,跟他父兄相善,经常到他家来,许重一见到他, 必定变脸色。宗衡奇怪地问他:“贫衲与相公无仇,为什么要怒目相待?”他说: “你们弃圣贤伦常,甘心当异端,以乱吾儒教,怎么说无仇?”那时候他年仅七岁。 宗衡微笑而去,好久不到他家来。他父兄偶然与宗衡相遇,问他为什么不来了,宗 衡笑着说:“君家有圣人,我们是异端,当自绝。”就转述了许重的话,听到的人 都觉得奇怪。 许重十三岁入庠,在诸生中年纪最小,然而却有老成人气度,同学数十人,多 敬重他。弱冠补廪,声誉越来越高。读书必求精义,尝向人说:“学者稽古,当探 圣贤的心髓。而务必身体而力行,以复其天性,否则无益。” 他父母死后,六年守丧期内,没有一天停止过号哭,也没有一天在内室住宿。 思念父母之情,时间越久而愈切。 他听到崇祯驾崩,就在自己的丧服上写遍了“崇祯皇帝”四个字,悲号誓死。 家人劝他说:“你一介书生,没有官守之责,可以死,也可以不死。死伤勇,为圣 贤所不取。”许重瞪着眼睛叱骂:“君安天下,才生我臣民。生我臣民,就是天下 人的父母。哪里有父母为贼人所害,而做儿子的还苟活吗?伯夷、叔齐饿死首阳山, 难道都是有官守谷禄的吗?不过欲全大节于一身,明大义于天下而已。况且我已经 食廪,食人之食者,当死人之死。我的志向已定,别再多嘴。”乘人不注意,投闽 江求死,虽然被家人救起,但仍绝食八日而死。 髯樵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因为他美须虬髯,是个樵夫, 而且年纪也大了,所以人们都叫髯樵叟。 他身高八尺多,力气特别大。常常挑了三百斤柴在市上卖,只收一百斤柴的价 值。人们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回答说:“一般人的力气,大都只能挑 一百斤,我能挑三百斤,这是老天爷给的。我怎敢贪天之功为己功呢?贪功不祥, 利己不善,都是恶德。人生天地之间,不能行德,难道可以行恶吗?”人人都笑他 迂。 他每天清晨必定挑柴到市上卖,卖了柴,又必定沽酒痛饮,然后大声唱着歌回 去,天天如此。午后则在洞庭山中人迹罕到的地方砍柴。人家问他为什么,他说: “我力气大,应该到深山中砍柴。他们力气小的,应该让他们在近地砍。” 初夏,山中人传说李闯陷京师,崇祯殉社稷,已经改元为永昌。髯樵叟听到了 这个消息,捶胸号哭说:“我只知道天子姓朱,怎么换姓李了呢?”过一会儿又说: “反贼怎么可以当我天子呢?”痛哭三日,投河而死。 二雪和尚法名行帜,族姓林。祖籍福建莆田,始祖迁到浙江瑞安。和尚天性至 孝,弱冠游庠,万历四十三年乙卯举乡荐,崇祯元年戊辰中进士,是钟生的同年。 初任湖广蒲圻县令,三年来政绩循良之声上达,擢翰林院编修。在朝与黄道、周倪、 元路诸君子最深契。不久,特迁东宫讲读。那时候国事日非,言路壅塞。他借讲解 易卦的机会,隐作讽谏。为此触犯当道所忌,找他一个事端降了三级,于是引起公 论不平。掌院黄景昉、冢宰李日宣,都为他抗疏请复。于是又晋升为侍讲经筵,兼 起居注,不久又转少詹①。他终日勤勤恳恳于章句之间,希望能够改变君心,反乱 为治。奈何天命已经别移,李闯犯阙,国破君亡。他仰天长号,捶心泣血。李闯逼 他从顺,受酷刑几乎死去,终不肯屈服。后来逃脱南还,与史可法共图国事。马士 英当国,素来知道他的才干,数次召见,言语多不合。二雪心知必败,日夜忧心。 史阁部荐给礼部起用,他知道不能容,就借口有病,固辞回家。不久,又以内阁征 用。他知道大势已去,就到吕峰找逾尊长老,剃度为僧,法名二雪。 -------- ① 少詹──“少詹事”的简称。明代设詹事府,主管东宫庶事,正副主管称 詹事、少詹事。 钟生听说他三人的事迹,心想:“我虽然不能效法许义士、髯樵叟,何不学二 雪去逃禅。或儒或道,潜踪远遁。主意决了,旋制了箨(音tuò拓)冠布氅,麻履 丝绦,一副道装行头。打点停当,对妻妾侄儿说:”我看这光景,京城不能留矣。 我去寻一个避身之地,再来接你们同去。“钱贵说:”端的往何处去觅地?几时归 来?“钟生说:”我随步觅去,却定不得地方,归期也定不得日子。你们好好儿在 家度日,一有去处,我就归来。“又向钟自新说:”我见你诸事老成,不用我多嘱。 “ 这时候他大儿子钟文已经十六岁,次子钟武也十四岁了,他又对他们二人说: “我像你们这样大的时候,早已经没有父母了。你两个可听母亲教导、哥哥管训, 立志上进,不要辱没了家声。” 众人见他虽然说要回家,却又都是不回来永别的话。再三哭劝苦留,他哪里肯 听?瞒了众亲友,只带了一个小童,自己换了一身布衣,命小童背着一个包袱,悄 悄儿步出通济门,家人一个也不许送。 他到了城外,雇了两匹骡子。踽(音j ǔ举)踽而去。 宦、贾、童等人得了这个消息,都来探问。差人四处找寻,并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