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黄泥冈智取生辰纲 梁中书收买了十万贯庆贺生辰的礼物,蔡夫人问:“相公,生辰纲几时起程?” 梁中书说:“礼物都已经完备,明后天就可以起身。”蔡夫人问:“派谁送去?” 梁中书说:“上年费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东京去,只因用人不当,半路 被贼人劫走了。今年帐前多了个杨志,这人办事谨慎,功夫十分了得,我决定着 他送去,大概不致失误。”蔡夫人说:“既然如此,眼看就要六月,还不赶紧着 他领了委状去走一遭儿。” 梁中书随即唤杨志上厅,说:“你来了这许久,我看你办事倒也认真。如今 我着你往东京送一趟生辰纲,一定要安全送到。回来之后,我自会抬举你。”杨 志叉手①上前说:“恩相差遣,不敢不依!只不知怎么打点?几时起身?”梁中 书说:“着落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②,帐前拨十个厢禁军③押解,每辆车子上 各插一面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派个军健跟着,三天内就 要起身。”杨志说:“不是小人推托,其实去不得。乞钧旨另差英雄精细的人去。” 梁中书说:“我有心要抬举你,这献生辰纲的札子内,夹有一封书信,在太师跟 前重重保你,如何倒推辞不去?”杨志说:“恩相在上,小人也曾听说,上年的 生辰纲,被贼人劫去了,至今未获。如今途中盗贼众多,此去东京,又没水路, 都是旱路。经过的是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 渡、赤松林,这几个地方,都是强人出没的去处。他们知道车里装的是金银宝物, 能不来抢劫?所以去不得。”梁中书说:“要是这样,可以多派军校护送。”杨 志说:“恩相就是差五百人去,也不济事。枉送了性命。这厮们一听得强人来了, 都是先走了的。”梁中书说:“要照你这样说,生辰纲不送了?”杨志说:“要 是能依小人一件事,就敢送去。”梁中书说:“我既然委派你这件差事,有什么 事情不依你?你说!”杨志说:“要依小人,不要车子,把礼物装成十几挑担子, 只当是客人的货物。点十个健壮的禁军,装作脚夫挑着。再差一个人打扮做客商, 和小人一起去,一行人悄悄儿连夜上东京交付,这样才好。”梁中书说:“你说 得也是。就照你说的办。我写书呈重重保你。”杨志说:“深谢恩相抬举。”当 天就叫杨志打点担脚,选拣军士。 -------- ①叉手──把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说话,表示恭谦。 ②太平车──当时一种载重几十石、要用四五匹甚至十几匹马拉的大车。 ③厢禁军──宋代京城的兵叫“禁军”,州府的兵叫“厢禁军”。 第二天,梁中书叫杨志来问:“杨志,你几时起身?”杨志回禀:“上复恩 相,明天一早就可以上路,今天就领委状。”梁中书说:“夫人也有一担礼物, 送给府中内眷,也要你领。怕你不知府中门路,特地让奶公谢都管和两个虞候和 你一同去。”杨志说:“恩相,杨志去不得了。”梁中书说:“礼物都已经打点 完备,怎么又去不得了?”杨志说:“这十担礼物,都在小人身上,挑担的众人, 也都由杨志调遣,要早行就早行,要晚行就晚行,要住就住,要歇就歇。如今又 叫老都管和虞候同小人一起去,他是夫人的人,又是太师府门下奶公,倘若路上 跟小人别扭起来,杨志如何敢和他争执?倘若误了大事,杨志如何分说?”梁中 书说:“这个也容易,我叫他们三个都听你提调就是了。”杨志说:“要是能够 如此,小人愿领委状。倘有疏失,甘当重罪。”梁中书大喜,说:“也不枉我抬 举你,真个有见识!”随即唤谢都管和两个虞候出来,当厅吩咐:“杨志提辖情 愿领一纸委状,押解生辰纲,共十一担金珠宝贝,送到太师府交割。这干系都在 他身上。你们三人和他同去,一路上早起、晚行、住歇,都要听他言语,不可和 他别扭。你们三人小心在意,早去早回。”老都管一一都应了。 第二天一早起了个五更,把十副担子都摆在厅前。老都管和两个虞候又拿出 一副担子来,拣了十一个健壮的禁军,都做脚夫打扮。杨志戴上凉笠儿,身着青 纱衫子,穿了缠带麻鞋,挎口腰刀,提着朴刀。老都管打扮做客商模样;两个虞 候装作伴当,各带一根藤条。一行人都吃饱了,在厅上拜辞了梁中书。杨志和谢 都管、两个虞候押着担子,一行共十五人,离了梁府,出了北京城门,顺大路往 东京进发。 这时候正是五月半天气,酷热难当。那公子王孙们在凉亭上水阁中吃着冰瓜 雪藕避暑,尚且嫌热,怎知杨志这一行人为了要赶六月十五日生辰,不得不冒着 酷暑挑着担子上路。 杨志自从离了北京,头五六天内,都是起五更,趁早凉上路,中午一热就歇, 每天不过走五六十里路。七天之后,路上人家渐少,一站站都是山路。杨志却要 辰牌①起身,申时②才歇,都是在最热的时候走路。那十一个挑担的禁军,担子 又重,天气又热,见着林子,就要去歇息。杨志总是赶着催着要走。如果停住, 轻则痛骂,重则藤条抽打。两个虞候虽然只背着自己的包裹行李,也气喘吁吁地 跟不上。杨志嗔着他们说:“你两个好不懂事!这干系可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 打这些挑夫,却在背后慢慢地挨。这一路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虞候说: “不是我们两个要慢慢儿走,实在是热得走不动。前几天都是趁早凉走,如今怎 么反要赶正热的时候上路?”杨志说:“你这话简直放屁!前几天走的都是平安 地面,如今走的正是险要去处,要不是大白天里赶过去,谁敢五更半夜里走?” 两个虞候嘴里不说,心中寻思:“这厮无礼,怎么就骂人?” -------- ①辰牌──上午七点到九点。 ②申牌──下午三点到五点。 杨志提了朴刀,拿着藤条,自去赶那担子。两个虞候坐在柳树下,等老都管 来了,一齐告状说:“杨志那厮,不过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就这般做大佬!” 都管说:“可是相公当面吩咐过的,不要和他别扭,因此我不做声。这两天我也 看不下去。”两个虞候说:“相公那只不过是一句人情话儿,还是都管做个主吧。” 老都管说:“暂且忍一忍再说。” 当天走到申牌时分,在一个客店里歇了。那十一个禁军汗流浃背,都叹着气 对老都管说:“我们不幸做了军健,被差出来,这般火似热的天气,又挑着重担, 这两天又不拣早凉行走,动不动老大藤条打来,都是一般父母生的皮肉,我们怎 么这样苦!”老都管说:“你们不要埋怨,巴①到东京,我自会赏你们。”众军 汉说:“要是像都管这样看待我们,怎敢埋怨?” -------- ①巴──这里有“巴望”、“挣扎”的意思。 又过了一夜,第二天天色未明,众人起来,都要趁凉走路。杨志跳起来喝骂: “哪里去!都睡下!”众军汉说:“不趁早走,毒太阳底下热得走不得,又来打 我们。”杨志大骂:“你们懂得什么?”拿了藤条要打,众军汉忍气吞声,只得 睡了。当天直到辰牌时分,才吃了饭走,一路上赶打着,不许投凉处歇。那十一 个禁军喃喃地埋怨,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地搬口。老都管听了,心里也恼 他。 这样走了十四五天,那十四个人没一个不怨恨杨志的。六月初四那天,辰牌 时分才在客店里吃了早饭,收拾上路。还不到晌午,一轮红日当天,没半点儿云 彩,天气十分炎热。当天走的路,都是山野的崎岖小径,爬山越岭。大约走了二 十余里路程,那军人们思量要去柳荫下歇凉,杨志拿着藤条打来,吆喝着:“快 走!早到早歇!” 众军汉看那天,四下里没半点儿云彩,热不可当。杨志催促众人在山中僻路 里行走,看看日色当午,那石头上热得烫脚走不得。众军汉说:“天气这样热, 要晒死人了!”杨志吆喝:“快走,赶过前面冈子去再说。”众人看前面,果然 有一道土冈子,长着好大的松树。一行十五人脚底下一使劲儿,奔上冈子来,急 忙歇下担子,那十四人都到松树荫下趟倒了。杨志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 敢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众军汉说:“你就是把我剁成七八段,我也走不 动了!”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打得这个起来,那个躺倒,杨志也无可 奈何。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吁吁地也巴到冈子上松树下坐了喘气。见杨志 打那军健,老都管就说:“提辖,不是我见他们挨打罪过,的确是热得走不得。” 杨志说:“都管,你不知道,这里地名叫做黄泥冈,正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别说 是这个年头了,就是往常太平时节,还出来抢劫呢,谁敢在这里停脚!”两个虞 候听杨志这样说,也气不忿地插嘴:“这话我听你说了好几遍了,只管拿这话来 吓人干什么!”老都管说:“暂且让他们歇一歇,略过中午就走,行不?”杨志 说:“你也太没分晓了!这如何使得?从这里下冈子去,还有七八里路没人家, 谁敢在这里歇凉!”老都管说:“我是走不动了,要坐一坐再走,你去赶他们先 走吧。” 杨志拿着藤条来吆喝:“谁不走,吃俺二十鞭子。”众军汉一齐叫了起来, 其中一个说:“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重的担子,可不比你空手走的轻松,你真 不把人当人!就是留守相公亲自来监押,也容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疼痒,只顾 逞强!” 杨志大怒:“你这畜生,想怄死俺!这不是讨打么!”拿起藤条,劈脸打去。 老都管喝住说:“杨提辖!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门下官军见了 成千上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说你,量你本是个遭死的军人,相公可怜 抬举你做个提辖,不过是芥菜子大小的官儿,就这样逞能!别说我是相公家都管, 就是村庄里一个老人,也该听我劝一劝。你只顾打他们,有你这样看待部下的么?” 杨志说:“都管,你是城市里人,又长年住在相府里,哪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 老都管说:“老汉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卖弄。”杨志说:“如今 可不比太平时节。”都管说:“你说这话,就该剜口割舌,如今天下怎么不太平?”
杨志刚要回话,见对面松林里影着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地张望,杨志说: “俺说什么?可不是歹人来了!”撇下藤条,拿起朴刀,大喝一声:“你这厮好 大胆,怎敢看俺的货物!”赶进松林里去一看,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 车儿①,七个人脱得赤条条地在那里乘凉。其中一个鬓边有老大一搭硃砂记。见 杨志拿着朴刀跟进来,七个人齐叫一声:“啊呀!”都跳起来。杨志喝问:“你 们是什么人?”那七个人反问:“你是什么人?”杨志又问:“你们是不是歹人?” 那七个人说:“你颠倒问,我们都是小本经纪,哪里有钱给你?”杨志说:“你 们是从哪里来的?”那七个人说:“我们弟兄七个都是濠州②人,贩枣子上东京 去,打从这里经过③。听得人说,这里黄泥冈上时常有贼人打劫客商。我们七个 反正只有些枣子,没别的财物,只顾过冈子来。上得冈子,当不得这热,就在这 林子里歇一歇,等稍凉些了就走。刚才听见有人上冈子来,我们怕是歹人,让这 个兄弟出去看一看。”杨志说:“原来是这样,刚才我也是见有人张望,怕是歹 人,赶来看一看。”那七个人说:“客官吃几个枣子去。”杨志说声“不用”, 提了朴刀,再回这边来。 -------- ①江州车──是一种木制的手推独轮车,以原产江州(今九江)而得名。 ②濠州──今安徽凤阳。 ③凤阳在开封的东南面,大名在开封的正北面,从凤阳到开封去卖枣子,是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到开封与大名之间的黄泥冈上来的。请参看本回简评。 老都管问:“是歹人么?”杨志说:“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老都管说: “要像你刚才说,他们都是没命的!”杨志说:“不必说了,只要没事儿就好。 你们稍歇一歇,等凉些了就走。”众军汉都笑了。杨志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 边树下坐着歇凉。没半碗饭工夫,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桶担,唱上冈子来: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苗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那汉子唱着走上冈子来,也到松林里歇下桶担,坐着乘凉。众军士看见,就 问那汉子:“你桶里是什么东西?”那汉子说:“是白酒。”众军士问:“挑到 哪里去?”那汉子说:“挑出村去卖。”众军士问:“多少钱一桶?”那汉子说: “五贯足钱。”众军士商量:“我们又热又渴,何不买些吃,也解解暑气。” 正在那里凑钱。杨志见了,喝问:“你们又做什么?”众军士说:“买碗酒 吃。”杨志调过朴刀杆来就打:“你们不问洒家一声,就要买酒吃,好大胆!” 众军士说:“没事儿又来鸟乱!我们自己凑钱买酒吃,干你什么事?也来打人!” 杨志说:“你们这些村鸟,懂得什么!只顾吃嘴,全不晓得路途上的艰难。多少 好汉被蒙汗药麻翻了!”那挑酒的汉子看着杨志冷笑:“你这客官好没来由!又 不是我要卖酒给你吃,你说这没咸淡的话做什么!” 几个人正在松林边争闹,只见对面松林里那伙儿贩枣子的客人都走出来问: “你们闹什么?”那挑酒的汉子说:“我挑这担酒过冈子到村里去卖,热了,在 这里歇凉,他们要问我买些吃,我又不曾卖给他,这个客官说我酒里有蒙汗药, 你说好笑么?” 那七个客人说:“原来是这样。我们正想吃酒解渴,既然他们疑心,你卖一 桶给我们吃。”那挑酒的说:“不卖!不卖!”这七个客人说:“你这鸟汉子也 不晓事,我们可不曾说你。你反正挑到村里去卖,一样给你钱,就卖些给我们, 打什么紧?你少挑一段路,又解了我们的渴。”那挑酒的汉子说:“卖一桶给你 们不要紧,只是被他们说得不好听。又没碗没瓢的,你们怎么吃?”那七个人说: “你这汉子忒认真!人家不过说一声笑话,当什么真?我们自己带着有瓢。”两 个客人就去车子那边,一个取出两个葫芦瓢来,一个捧出一大捧枣子来。七个人 站在桶边,开了桶盖,轮换着舀那酒吃,就拿枣子过口。不一会儿,一桶酒都吃 尽了。 七个客人问:“还不曾问你多少钱呢?”那汉子说:“不说价,五贯足钱一 桶。”七个客人说:“五贯就依你五贯,再饶我们一瓢吃。”那汉子说:“做定 的价钱,不饶的。”一个客人拿钱给他,一个客人就去揭开桶盖,舀了一瓢就吃。 那汉子去夺,这客人手拿半瓢酒,就往松林里走,那汉子赶了过去。这边另一个 客人从松林里走出来,手里拿一个瓢,在桶里又舀了一瓢酒。那汉子看见,过来 劈手夺住,往桶里一倾,就盖了桶盖,把瓢往地下一扔说:“你这客人好不君子 相!有头有脸的人,也这样啰嗦!” 对面众军汉见了,心里痒起来,都想要吃,其中一个看着老都管说:“老爷 爷帮我们说一声,那卖枣子的客人买他一桶吃了,我们就买他这一桶吃,润一润 嗓子也好。大家都渴极了,没奈何。老爷给个方便。”老都管自己也想吃,就来 对杨志说:“那贩枣子客人已经买他一桶酒吃了,剩下这一桶,就让他们买来吃 些,也解解暑气。”杨志寻思:“俺在远处看见这厮们都买他的酒吃了,那一桶 当面也见他吃了半瓢,想是好的。”就说:“既然老都管说了,让他们买来吃了, 赶紧起身。” 众军健听了这话,凑了五贯足钱,来买酒吃。那卖酒的汉子说:“不卖了! 不卖了!这酒里有蒙汗药在里头!”众军士陪着笑说:“一句笑话,大哥也值得 计较么!”贩枣子的客人也来劝:“你这个鸟汉子,也忒认真!又不是他们说的, 关他们什么事儿?”这贩枣子客人把那卖酒的汉子推开,就把这桶酒提去给众军 士吃。军汉们没有舀的,只得向客人借瓢用用。众客人说:“就送几个枣子给你 们过酒。”众军士谢了,先舀两瓢,叫老都管吃一瓢,杨提辖吃一瓢,杨志哪里 肯吃。老都管先吃了一瓢,两个虞候各吃一瓢。众军汉一齐上,一人才喝一瓢, 那桶酒登时光了。 杨志见众人吃了没事,本不想吃,一者天气实在太热,二者口渴难熬,拿起 来只吃了半瓢,又吃了几个枣子。那卖酒的汉子说:“这桶酒被那客人饶一瓢吃 了,少了些酒,我就饶了你们半贯钱吧。”那汉子收了钱,挑了空桶,依然唱着 山歌,下冈子去了。 那七个贩枣子的客人,站在松林旁边,指着这十五人说:“倒下!倒下!” 只见这十五个人头重脚轻,一个个面面相觑,都软倒在地。那七个客人从松树林 里推出七辆江州车儿,把车上的枣子丢在地上,把这十一担金珠宝贝都装在车子 上,遮盖好了,叫声:“谢谢了!”一直往黄泥冈下面推了去。
杨志软了身体,挣扎不起;十五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把金宝装车推走, 只是起不来,挣不动,说不得。 这七个人,正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那个挑酒的汉子,就是 白日鼠白胜。怎地用药?原来挑上冈子来的,两桶都是好酒。七个人先吃了一桶, 刘唐揭起桶盖,又兜了半瓢吃,故意要他们看着,为的是叫人死心塌地。然后吴 用到松林里取出药来,抖在瓢里,装作走来饶一瓢酒吃,用瓢去舀,药已经搅在 酒里,白胜劈手夺过去倾在桶里,药就全到桶里了。 杨志吃的酒少,醒得也快,爬了起来,尚且站立不稳。看看那十四个人,一 个个口角流涎,都动弹不得。 杨志见把生辰纲抢去,无法再见梁中书了,这纸委状反正缴不得,就扯破了。 回身再看那十四个人,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杨志,没一个挣扎得起。杨志指着他们 大骂:“都是你们不听我言语,如今弄出事儿来,连累洒家。”树根头拿了朴刀, 挂了腰刀,叹了口气,一直下冈子去了。 那十四个人直到二更前后方才醒转,一个个爬了起来,连珠箭般叫苦。老都 管说:“你们众人不听杨提辖的好言语,今天送了我了!”众人说:“老爷,事 情已经出来了,且商量个办法。”老都管说:“你们有什么打算?”众人说: “是我们的不是了。要是杨提辖还在这里,我们都没话可说。如今他不知去向, 咱们回去见梁中书相公,何不都推在他身上?只说:‘他和强人做一路,用蒙汗 药把俺们麻翻了,缚了手脚,把金宝都掳去了。’”老都管说:“这话也说的是。 等到天明,先去本处官府首告。留下两个虞候,随衙听候,捉拿贼人。我等众人, 连夜赶回北京,报与本官知道,立刻动文书,申复太师得知,着落济州府,追获 这伙强人。”
第二天一早,老都管和一行人到济州府首告,留下两个虞候,自己和厢禁军 赶回北京,一齐跪在地下告罪。梁中书说:“你们一路辛苦了。杨提辖呢?”众 人说:“这是个忘恩负义的贼!自从离了此地,到了黄泥冈,天气太热,都在林 子里歇凉。不想杨志和七个贼人通同,假装贩枣子客商,先推七辆江州车儿,在 黄泥冈上的松林里等候。却叫一个汉子,挑一担酒来冈子上歇下。小的众人不合 买他的酒吃,被那厮用蒙汗药都麻翻了,又用绳索捆绑了众人。杨志和那七个贼 人把生辰纲财宝全都装载车上推走了。如今已经到本管地面济州府呈告了,留两 个虞候在那里随衙听候,捉拿贼人。小人等众人星夜赶回来告知恩相。” 梁中书听了大骂:“这个贼配军!你是个犯罪的囚徒,我一力抬举你,怎敢 做这等不仁不义的事!我要是拿住了你,碎尸万段!”随即写了文书,差人星夜 到济州投下;又写一封家书,着人连夜上东京,禀报太师知道。蔡太师看了书信 大惊,随即押了一纸公文,着一个干办,星夜送到济州,着落知府捉拿这伙贼人。 「简评15」吴用做军师不在行,却是个好编剧、好导演。“智取生辰纲”这 场戏,不但演得有声有色,精彩非凡,而且天衣无缝,绝无破绽。相比之下,杨 志就没有他聪明。不过黄泥冈究竟在什么地方,《水浒传》中却没有交代。大名 府在河北省的东南角,开封府在大名府的南面偏西,距离约五六百里,其中经过 南乐、清丰、濮阳、长垣等县,从书中文字看,二龙山、桃花山,也在这条路上。 杨志是离开大名府的第十四五天才到达黄泥冈的,就是按每天走五十里路计算, 也已经走了七百五十里,早超过大名府到开封府的距离了;至少也已经接近开封 府了。如果把黄泥冈假设在濮阳附近,就比较合理:濮阳离大名府约二百里,离 开封约三百多里,离郓城约二百里。但是书中却写:杨志失落生辰纲,老都管却 是到“本处官府”济州府报案的;后来蔡京也是着落济州知府捉拿贼人;白胜被 捕、关押,也都在济州府。这样看,黄泥冈就应该属于济州府管辖了。这可就犯 了方向性的大错误:济州(不论是巨野还是东平)在大名府的东南面,距离约三 百里。从大名府到开封府,是向西南方走,绝对不会经过在大名东南方向的济州 地区的。古人写书,缺乏地理知识,信笔胡写,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