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宋公明刺配江州城
从梁山泊附近到郓城县，本来就不太远。宋江日夜赶路，第三天申牌时候，
终于奔到了本乡，在村口酒店门口与张社长相遇。张社长见宋江容颜悲戚，眼睛
红肿，忙问：“押司有一年多不在家中，今天回来，想必是减罪了，怎么尊颜忧
戚，有什么烦恼？”宋江回答说：“老叔说得是。官司的事暂且靠后，只是生身
老父殁了，怎能不烦恼？”张社长大笑：“押司也真会作耍，令尊太公刚才在我
这里吃了酒回去，还只有半个时辰！”宋江说：“老叔不要取笑。我兄弟宋清寄
书给我，明明写着父亲于今年正月初头殁了，专等我归来殡葬。”张社长说：
“呸，哪有这事！午时前后令尊还和东村王太公在我这里吃酒，老汉怎会说谎？”
宋江听了，没做道理处。寻思半晌，只得在张社长家等到天黑了，就奔回家。
进庄门一看，没有举丧的样子。庄客见了宋江，都来参拜，宋江忙问：“我
父亲和四郎在么？”庄客说：“太公刚才和东村王太公在村口张社长店里吃酒回
来，睡在里面房内。”宋江直往里走，迎面碰见宋清。宋江见了，指着宋清就骂：
“你这个忤逆畜生！父亲现今在堂，怎么写书来戏弄我？你竟做这种不孝之子！”
宋清正要分说，宋太公从屏风背后转出来叫：“我儿，这个不干你兄弟的事。
是我每天思念，这才叫四郎写信说我殁了，好让你回来得快些。这都是我的主意，
你不要埋怨他。”
宋江拜了太公，又问：“不知官司近来怎样了？刚才听张社长说，已经赦宥，
必然减罪。”宋太公说：“官司上的事情，多蒙朱仝、雷横出力，只动了一角海
捕文书，再也不曾来勾扰。新近朝廷册立皇太子，降下一道赦书，所有犯了大罪
的，都减一等科断。你的案子就是到官，也只该个徒流的罪，不至于丢了性命。”
宋江又问：“朱、雷两位都头常来庄上么？”宋清说：“他们两个都差出去了。
朱仝差往东京，雷横不知差到哪里，如今县里是两个新都头在勾摄公事。”宋太
公说：“我儿赶路辛苦，快去房里将息。”
大约一更时分，庄上人都睡了，忽然四下里都是火把，团团围住了宋家庄，
前后门一片声叫喊：“不要走了宋江！”太公听了，掇个梯子上墙一看，只见当
头两个，是郓城县新参的都头，是弟兄两个：一个叫做赵能，一个叫做赵得。两
人看见太公，就大声说：“宋太公，你要是晓事的，快把宋江交出来，我们自然
会照应他；要是不叫他出官，连你这老头子一起捉了去。”宋太公问：“宋江几
时回来？”赵能说：“你别狡赖了！有人在村口见他从张社长家里出来，还有人
跟到这里。你怎么赖得过？”
宋江在梯子边说：“父亲，你和他们争论什么！孩儿就是挺身出官。量也不
妨。县里府上都有相识，况且已经赦宥，必当减罪。求告这厮们做什么？他和孩
儿又没交情，空自求他。”宋太公哭着说：“都是我害了孩儿。”宋江说：“父
亲别烦恼，见了官，即便断配到他州外府，也有个期限，日后归来，还能早晚服
侍父亲终身。”宋太公说：“既然恁地说，我去上下使用，买个好去处。”
宋江就上梯来叫说：“你们不要吵闹。我的罪已蒙赦宥，不是死罪了。二位
都头且请进敝庄少叙三杯，明天一同见官。”
宋江下了梯子，开了庄门，请两个都头到庄里坐下，杀鸡宰鹅，置酒相待。
那一百土兵，也都酒食管待，送些钱物之类。取二十两花银，送给两位都头做好
看钱。
当夜两个都头都在宋江庄上歇了。次早天明解到县里，知县见了，责令宋江
招供状。宋江供认：前年秋间典到阎婆惜为妾，因其不良，一时恃酒争论斗殴，
不合误杀身死，一向避罪在逃。今蒙缉捕到官，取勘前情，所供是实，甘愿服罪
无词。
知县看了，叫收进牢里监候。满县人听说拿住了宋江，都来知县处替他告说
讨饶，备说宋江平日的好处。知县心里也想开脱他，当即准了供状，免上长枷手
杻，散禁在牢里。阎婆惜死后不久，张文远也暴病而亡，人都说是阎婆惜阴魂不
散，把他勾了去的。再过半年，阎婆也死了。如今官司没了苦主，宋太公又来买
上告下，县里叠成文案，待六十日限满，解上济州听断。
济州知府看了申解案由，有赦宥恩诏，可以减罪，就把宋江脊杖二十，流三
千里，刺配江州①牢城。本州官吏大都认得宋江，何况有银钱打点，又没苦主，
众人维持下来，杖刑并不重。当厅带上行枷，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公人张千、
李万押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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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江州──今江西九江。
两个公人领了公文，监押宋江出了州衙，宋太公和宋清都在衙门外等候，置
酒管待两个公人，送了些银两。叫宋江换了衣服，打拴了包裹，穿上麻鞋。宋太
公悄悄儿叮嘱：“我听说江州是个鱼米之乡，特地使钱买到那里去。你要宽心忍
耐，我会叫四郎去探望你，有便人就给你寄盘缠去。只是这一路去，正从梁山泊
过，倘若他们下山来劫夺你入伙，切不可依他，让人骂你不忠不孝。只望老天保
佑，早早回来团圆。”宋江洒泪拜辞了父亲，和两个公人上路，不在话下。
张千、李万得了宋江银两，一路上只是服侍宋江。到晚投客店安歇，宋江就
买些酒肉请两个公人。三个人上路走了几天，宋江说：“实不相瞒，今天咱们要
从梁山泊边过。山寨上有几个好汉，知道我的名字，怕他们下山来夺我，怕要惊
了你们。咱们今天早些安歇，明天早些起，走小路过去，宁可多走几里路。”两
个公人说：“押司，你不说，我们怎么得知？我们认得小路，一定不会撞着他们。”
当天计议定了。
第二天起了个早。两个公人和宋江离了客店，只走小路。约莫走了三十里路，
突然前面山坡背后转出一伙儿人来。为头的是赤发鬼刘唐，领着三五十人，就要
来杀那两个公人。张千、李万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下。宋江问：“兄弟，你要
杀谁？”刘唐说：“哥哥，不杀了这两个鸟男女，还等什么？”宋江说：“不要
你污了手，把刀拿来我杀。”两个人只叫得苦：“今番完了。”刘唐把刀递给宋
江，宋江接过来，问：“你为什么杀公人？”刘唐说：“晁头领打听得哥哥断配
江州，准备迎接，又怕路上走两岔了，叫众头领分头在各个大小路口等候，请哥
哥上山。这两个公人不杀了，留着干什么？”宋江说：“这不是你们弟兄抬举宋
江，倒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要是这样要挟我，我不如死了的好。”说着，举
刀就要自刎。刘唐慌忙攀住胳膊夺了刀，说：“哥哥，且慢慢地商量。”宋江说：
“弟兄们要是怜惜宋江，容我去江州牢城，等限满回来，再跟你们相会。”刘唐
说：“哥哥这话，小弟不敢主张。前面大路上有军师吴学究花知寨在那里专等。
容小弟着小校请来商议。”
小喽啰去报，不多时，吴用、花荣两骑马在前，后面数十骑马跟着，飞到面
前。花荣就说：“怎么不给兄长开了枷？”宋江说：“贤弟，这是什么话！这是
国家法度，怎敢擅动！”吴学究笑着说：“我知道兄长的意思了。我们绝不留兄
长在山寨就是。晁头领多时不曾和仁兄相会，正要和兄长说几句心腹的话，请到
山寨少叙，就送你登程。”宋江听了说：“只有先生知道宋江的心意。”
一行人来到芦苇荡岸边，上船到金沙滩，换山轿抬了，直到断金亭上。叫小
喽啰四下里去请众头领都来聚会，迎接上山，到聚义厅上相见。晁盖说：“自从
郓城救了性命，兄弟们没一天不想大恩。前者又蒙引荐诸位豪杰上山，光辉草寨，
报恩无门。”宋江说：“小可自从杀死淫妇，逃在江湖上有一年半。本想带领众
好汉上山，探望兄长，偶然在村店里遇到石勇，捎寄家书，只说父亲弃世。不想
却是父亲恐怕宋江随众好汉入伙，因此诈写书信来唤我回家。虽然吃了官司，幸
亏上下众人照看，不曾重伤。今蒙呼唤，不敢不至。既然见了尊颜，官司限期，
不敢久住，就此告辞。”晁盖说：“何至如此匆忙！且请少坐。”宋江只得坐了。
晁盖叫众头领都来参拜宋江，分两行坐下。先是晁盖把盏，接着从吴学究、
公孙胜起，直到白胜。宋江起身说：“足见弟兄们相爱之情。宋江是个罪囚，不
敢久留，就此告辞。”晁盖说：“仁兄直如此见怪！虽然贤兄不肯坏这两个公人，
多给他些金银，打发他回去，只说被梁山泊抢掳了尊兄，想也不见得治罪于他。”
宋江说：“兄长这话再也别提。宋江家中有老父在堂，宋江不曾孝敬一天，
怎敢违了他的教训？前者乘兴，和众位好汉来投，幸亏在村店里撞见石勇，指引
回家。父亲频频嘱咐，教小可情愿明吃官司，不可上叛朝廷，下害家中。老父明
训，小可要是随顺兄长，就是上逆天理，下违父训，做了不忠不孝的人。如果不
肯放宋江下山，情愿就众位手里乞死。”说罢，拜倒在地。晁盖、吴用、公孙胜
一齐扶起。众人说：“既然哥哥执意要去江州，且请宽心住一夜，明天一早送下
山去。”苦苦留住宋江在山寨里吃了一天酒。枷也不肯除，只和两个公人同坐。
当晚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坚决要走。吴学究说：“兄长听禀：吴用
有个至爱相识，现在江州充任两院押牢节级，姓戴名宗，当地人都叫他戴院长。
他有祖传的骑术，通常的马匹，一天也能走五六百里，所以都叫他‘神行太保’。
夜来小生修下一封书信，给兄长带去。有什么事，也可请他给兄弟们传个消息。”
众头领挽留不住，安排筵宴送行，取出一盘金银，送给宋江；又取二十两银子送
给两个公人。小喽啰挑了包裹，众头领都送下山来。吴学究和花荣两人直送到大
路上二十里外，方才殷殷道别。
从梁山到江州，其实不止三千里；即便按一天一百里的军旅快步计算，也要
走一个多月呢，何况宋江戴着行枷，身有棒疮，每天也不过走五六十里路。济州
的罪犯，本来极少有刺配到江州的，只为宋太公听说江州是个鱼米之乡，富庶之
地，这才用银子买到这个去处。却没有想到一路上不但要经过这么多的州府、高
山和大川，还遇见了多次磨难，几乎把性命都丢了！
长话短说，三个人走了一个半月之后，已经进入江州地面。远远望见一座高
岭，名叫揭阳岭，过了这岭，就是浔阳江①，可以搭船直到江州了。三个人走到
岭上，又累又乏，在一个小酒店里买碗酒吃了再走，不想店主人见宋江包裹里有
些油水，在酒里下了蒙汗药，麻翻了，拖到后面，正打算等伙计回来开剥。这时
候又来了三个人，跟这店主人本来都是一路。他们听说宋公明刺配江州，要从这
里经过，特地接了过来，想跟宋江会会面。听说店主麻翻了两个公人一个囚徒，
到后面一看，又不认得；后来打开公文一看，才知道正是宋江，赶紧用解药把他
们救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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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浔阳江──长江流经九江北面的一段。
这个卖酒的，是揭阳岭本地人，既做私商，也开黑点，人都叫他‘催命判官’
李立。后来的三人，一个是李俊，庐州②人，在扬子江中撑船为生，水性极好，
人都叫他‘混江龙’。另两个是亲兄弟，一个叫“出洞蛟”童威，一个叫“翻江
蜃（音shèn慎）”童猛。就是浔阳江边人，也有极好的水性，专在大江中驾船贩
私盐，跟李俊是一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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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庐州──今合肥市。
当晚李立置酒管待众人。第二天，又安排酒食，送宋江及和李俊、童威、童
猛、两个公人到李俊家歇下。李俊置备酒食，殷勤相待，结拜宋江为兄，留在家
里住了几天。
三个人告辞上路，走了半天，来到揭阳镇上，见一个使枪棒的在卖膏药，却
没一个人给他钱。宋江见他武艺不错，却没人捧场，就取出五两银子来给他。那
教头正在致谢，过来一条大汉，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囚徒？敢来俺揭阳镇上逞
威风！”抡起拳头就要打宋江。
这个大汉姓穆名春，外号“小遮拦”，和他哥哥“没遮拦”穆弘是揭阳镇上
一霸。──这里共有三霸，还有两霸，就是揭阳岭的李俊、李立，和浔阳江的张
顺、张横。那个买膏药的姓薛名永，河南洛阳人氏，江湖上都叫他“病大虫”。
薛永来到揭阳镇，没到穆家去“拜山门”，因此穆春传下话来，不许镇上人给他
钱。宋江不知就里，所以穆春说他在揭阳镇上逞威风，要挥拳打他。
穆春一拳劈脸打来，宋江躲过。薛永从背后赶来，一手揪住穆春头巾，一手
往他肋骨上只一拳，把他打翻在地。穆春正要挣扎起来，又被薛永一脚踢翻。两
个公人一劝，穆春从地下爬起来，看着宋江和薛永，说了声：“你们两个不要慌。”
就跑了。
宋江和薛永通了姓名，就邀薛永到邻近酒肆去吃酒。一连走了好几家，酒家
都说：“刚才小郎吩咐过了：要是卖给你们吃的，就把我这店子打得粉碎。这人
是揭阳镇一霸，我可不敢惹他。”宋江只好取了十两银子给薛永，约他日在江州
相会，分头走了。
宋江想找家客店住下，可每家客店都不敢收留他们。三个人顺着大路走了一
程，天色晚了，远远看见一座大庄院。宋江和两个公人上去敲门，庄主太公答应
让他们住一夜。三人吃了饭，净了手，正要关门睡觉，听得有人叫门。宋江在门
缝里一看，见进来五六个人，为头的手里拿着朴刀，正是穆春。──他挨打之后，
先带人到客店把薛永抓住打了一顿，关了起来，这时候是回来叫哥哥穆弘一起去
追宋江他们的。太公劝了他几句，他也不听。
宋江没想到冤家路窄，竟会撞进穆家来，事不宜迟，赶紧挖开屋后一堵墙壁，
三个人逃了出来，从小路上走了一个更次，来到了浔阳江边。听见背后喊叫，火
把乱晃，三人走投无路，只好躲在芦苇丛中。眼见那火把逐渐靠近，正在危急之
际，芦苇丛中忽然摇出一只小船来。宋江见了，忙叫：“艄公，背后有强人追赶
我们，你快渡我们过江，多给你些银两。”那艄公听说多给银两，把船摇了过来。
三人连忙跳上船，往江心里荡去。
原来那艄公就是浔阳江上一霸：“船火儿”张横。船到江心，张横放下橹，
说：“你们三个，是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要吃‘板刀面’，俺有一
把快刀，我一刀一个，都剁你们下水去；要吃‘馄饨’呢，你们脱光了衣裳，赤
条条地跳下江里。”
宋江等三人苦苦求告，张横不依，从舱板底下摸出一把明晃晃的板刀来，大
喝一声：“你们三个快脱了衣裳，跳下江去。再不跳，老爷一刀一个，都把你们
剁了。”
宋江和两个公人看看没有指望，正要跳水，见江面上一只快船飞也似地从上
水头摇了下来。一条大汉站在船头上，后艄两个后生摇着橹。宋江见有人来，急
忙求救：“船上的好汉，救救宋江！”那大汉听了，大惊说：“真个是我哥哥！”
两船靠拢，船头上的大汉，是混江龙李俊，后艄两个摇橹的，是出洞蛟童威、
翻江蜃童猛。
李俊跳过船来，说：“哥哥受惊了。要是小弟来迟了些，只怕误了仁兄性命。”
又给张横互相引见了，说了宋江发配江州的缘由，张横就在舱板上磕头赔礼，又
说：“小弟一母所生弟兄两个，长的就是小弟，我兄弟张顺，雪练也似一身白肉，
一身好武艺，识得好水性，水底下伏得七天七夜，水里穿行像一条白条鱼，人送
他一个外号，叫做‘浪里白条’。当初我弟兄两个，只在扬子江边撑船摆渡，如
今我弟兄两个都改了业，我在这浔阳江里贩些私货，他在江州做卖鱼牙子。如今
哥哥要去江州，小弟寄一封书信去，只是不识字，写不得。”李俊说：“咱们去
村里，央个门馆先生写。”
两船拢岸系缆，一行人走不过半里路，看见火把还在岸上乱晃。张横说：
“穆家那哥儿两个还没回去。”李俊说：“你去叫他们两个过来拜见哥哥。”宋
江忙说：“使不得，他们两个赶着要捉我呢。”李俊说：“仁兄放心，他弟兄不
知是哥哥。他也是我们一路人。”李俊一声唿哨，只见火把人影儿都飞奔过来。
看见李俊、张横都恭奉着宋江说话，弟兄二人大惊，问：“二位大哥怎么和这三
个人厮熟？”李俊大笑：“你道他是谁？他就是我常跟你们说的山东及时雨宋公
明哥哥呀，你们两个还不快拜。”那弟兄两个撇了朴刀，扑翻身就拜。李俊引见
了穆家兄弟，宋江说：“既然都是自家弟兄，还望放了薛永。”穆弘笑着说：
“就是使枪棒的那厮？哥哥放心，我立刻着人去取来还哥哥。且都请到敝庄，给
仁兄赔罪。”
一行人到了庄上，正好五更天气，请出穆太公来相见了，就在草堂上分宾主
坐下。说话不久，天色明亮，病大虫薛永也来了。穆弘安排筵席，管待宋江等众
位饮宴。
众人在庄上一连住了三天，第四天，穆春到江边雇了一条稳妥的小船，取出
一盘金银，送给宋江，又打发两个公人些银两。张横已经在穆弘庄上央人修了一
封家书，交宋江转给张顺。一行人都送到浔阳江边，宋江等三人上船，与众人洒
泪而别。
「简评32」在整部《水浒传》中，无限拔高的人物，主要是宋江一个：“忠
孝仁义”，四个字字字全占。这一回书，显示的就是这个主题。
首先写“孝”字：宋江得知父亲病故之后，星夜返回郓城奔丧，而且“孝”
到了不知隐蔽，大白天的就在村口和张社长说话，简直像个白痴。
在此之前，宋江本已经决定和燕顺等人一起投奔梁山泊了。被捕之后，接受
了父亲的一次“庭训”，意志立刻坚强起来，要“忠孝两全”，绝不做反叛。于
是宋江从孝又引出了“忠”，心甘情愿地被发配到江州。但是这种“忠”，明显
是假的。如果不假，到了江州就不应该再写什么“反诗”，害得死伤了许多江州
百姓之后，最后依旧还是“反上梁山”，却把希望寄托在朝廷的招安上。这种反
反复复，哪一点是真实的？
在发配江州的一路上，经历许多凶险，几次差点儿送命，全都依仗“山东及
时雨宋公明”的好名声，不但处处逢凶化吉，而且人人都钦敬他，拜他为哥哥，
听从他的调遣。按照宋江的所作所为，怎么可能有这样好名声？
这一回书中，宋江父亲说：“从济州发配到江州，正从梁山泊经过。”这里
又一次犯了地理性错误。济州建于北魏泰常四年，但是以后治所经过多次搬迁：
唐代以前治所在碻（音què确）礅，故址在今山东茌（音chí池）平县境内；唐
代初年治所在庐县，因庐县县城被河水冲毁，并入郓州（原址在今山东东平县西、
东平湖东岸的州城镇）；五代后周广顺二年（公元952 年）移治所于巨野；金天
德二年（1150年），才移治所到任城（今山东济宁）。宋江故事发生在政和（1111-1117）
至宣和年间（1119-1125 ），济州的治所应该还在巨野；梁山泊在巨野的正北面，
从巨野到江州（今江西九江），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梁山泊经过的。发生这样
的错误，说明作者缺乏地理知识，把济州的治所错作唐代的碻礅城或郓州了。这
里略作说明并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