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高唐州井下救柴进
一天，有人送一封书信到柴进庄上来，柴进看了大惊。李逵就问：“大官人
有什么要紧事儿？”柴进说：“我有个叔叔柴皇城，现在高唐州①居住，本州知
州高廉的老婆有个兄弟叫殷天锡，看上了我叔叔的花园，想来霸占。我叔叔怄了
一口气，卧病在床，早晚性命不保。想必有遗嘱吩咐，特来书叫我。我叔叔无儿
无女，我必须亲身去走一遭儿。”李逵说：“我跟大官人去走一遭儿如何？”柴
进说：“大哥肯去，就同走一遭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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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高唐州──今山东高唐县。按高唐州置于明初，宋代叫高昌县，隶属于东
昌府。《水浒传》原作者根据明代的行政区划写出，而且把它说成是一个府。这
里只能违背历史改为府属州，并把知府改为知州。
几天之后，柴进、李逵和从人来到高唐州，在柴皇城宅前下马，留李逵和从
人在外面厅房内，柴进进卧房里看视叔叔。只见叔叔面如金纸，体似枯柴，已经
一连几天水米不沾唇，只剩下悠悠一丝微气，多少名医看过，都难下笔开方。柴
进见叔叔如此，放声恸哭。皇城的继室出来劝住。柴进施礼罢，就问事情经过。
叔叔的继室说：“这个新任知州高廉，兼管本州兵马，是东京高太尉的叔伯兄弟，
倚仗他哥哥势力，无所不为。他妻舅殷天锡，倚仗姐夫的权势，横行霸道。有那
献殷勤的对他说，我家宅后有个花园，盖造得好。那厮带了二三十人，来我家宅
子后面看了，就打发我们出去，他要来住。皇城对他说：‘我家是金枝玉叶，有
先朝丹书铁券，诸人不许欺侮。你如何敢夺占我的住宅？’那厮不听分说，定要
我们出屋。为此受气，卧床不起，服药无效。今天有大官人来做主张，就不忧心
了。”柴进说：“婶婶放心，快请好医士调治。小侄立即使人回沧州去取丹书铁
券来，和他理论。”
柴进出来和李逵等人说知备细。李逵听了，跳起来说：“这厮好没道理！我
有大斧在这里，教他吃我几斧再商量。”柴进说：“李大哥，你且息怒，没来由
和他动粗做什么？他是倚势欺人，我家放着有护持圣旨，即便这里和他理论不得，
京师总也还有大似他的官，放着明明的条例和他打官司。”李逵说：“条例，条
例，要是还依得条例，天下也不乱了！我只是先打后商量。那厮要是去告，连那
鸟官一发都砍了。”柴进说：“这里是禁城之内，如何比得你山寨里？”李逵说：
“禁城又怎样？江州、无为军，难道我不曾杀人？”正说话间，侍妾来请大官人，
去看视皇城。
柴进到里面卧榻前，皇城两眼流泪说：“贤侄，我今天被殷天锡怄死。你要
看骨肉之面，亲自到京师拦驾告状，给我报仇，九泉之下，也感谢贤侄。保重！
保重！再不多嘱！”说罢，就咽了气。
柴进痛哭了一场。继室劝住说：“大官人且莫烦恼，请商量后事。”柴进说：
“誓书在家里，不曾带来，我星夜叫人去取，再到东京告状。叔叔尊灵，先安排
棺椁盛殓。”按照官制备办了内棺外椁，铺设灵位，一门大小都穿了重孝举哀，
请僧道设坛做功果。
到第三天，殷天锡骑着高头大马，引着二三十个闲汉，在城外游玩了一遭儿，
来到柴皇城宅前，叫柴家的人出来说话。柴进听见，挂着一身孝服，出来答应。
殷天锡在马上问：“你是他家什么人？”柴进答：“小可是柴皇城亲侄儿柴进。”
殷天锡说：“前天我吩咐过，叫他家搬出去，怎么不听我的话？”柴进说：“因
为叔叔病重，不敢移动，夜来已经身故，待断七了就搬。”殷天锡说：“放屁！
我只限你三天就要出屋，过了三天不搬，先吃我一百讯棍！”柴进说：“你不要
这样相欺！我家也是龙子龙孙，放着先朝丹书铁券，谁敢不敬？”殷天锡喝问：
“你拿出来我看！”柴进说：“现在沧州家里，已经派人去取。”殷天锡大怒：
“这厮胡说！就是真有誓书铁券，我也不怕。左右，给我打这厮！”
众人在门外说话，李逵在门缝里都看见了，听得喝打柴进，就跳出门来，大
吼一声，抢到马前，把殷天锡揪下马来，一拳打翻。那二三十人正要上前，被李
逵三拳两脚，打倒了五六个，都逃走了。李逵提起殷天锡来，拳头脚尖一起上，
柴进哪里劝得住？
李逵三拳两脚把殷天锡打死，柴进连连叫苦说：“眼见有公人到来，事不宜
迟，你快回梁山泊去，我有誓书铁券护身，官司我自己支吾。”李逵取了双斧，
带了盘缠，出后门回梁山泊去了。
不多久，来了二百余人，各执刀枪棍棒，围住柴皇城家。柴进见来捉人，出
来说：“我同你们府里分辩去。”众人绑了柴进，到家里搜捉行凶黑大汉不见，
只把柴进绑到州衙内，当厅跪下。高廉听说打死了他小舅子，正在咬牙切齿，见
拿了人来，喝问：“你怎敢打死殷天锡？”柴进说：“小人是柴世宗嫡派子孙，
家有先朝太祖誓书铁券，现在沧州居住。因为叔叔柴皇城病重，特来看视，不幸
身故，现今停丧在家。殷天锡带了二三十人到家，定要赶逐出屋，不容柴进分说，
喝令众人殴打，被庄客李大救护，一时失手打死。”高廉喝问：“李大现在哪里？”
柴进说：“心慌逃走了。”高廉说：“他是个庄客，没有你的言语，怎敢打死人！
你故纵他逃走，却来瞒昧官府。你这厮，不打如何肯招？”柴进大叫：“庄客李
大救主，误打死人，不干我事！放着先朝太祖誓书，怎敢动刑法打我？”高廉问：
“誓书在哪里？”柴进说：“已经派人回沧州去取了。”高廉大怒，喝说：“左
右，给我加力痛打！”
众人下手，把柴进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只得招做使令庄客李大打死殷
天锡，取面二十五斤死囚枷钉了，发下牢里监收。
李逵连夜回梁山泊见众头领。朱仝一见李逵，怒从心起，掣条朴刀，径奔李
逵。黑旋风拔出双斧，就斗朱仝。晁盖、宋江和众头领，一齐上前劝住。宋江向
朱仝陪话说：“前者杀了小衙内，是军师吴学究因请兄长不肯上山，一时定的计
策，不干李逵的事。今天既然到了山寨，应该同心协助，共兴大义，不要记心，
叫外
人耻笑。“就叫李逵给朱仝陪话。李逵睁着怪眼，叫起来说：”他倒是真做
得出！我也多曾为山寨出力，他又不曾有半点儿功劳，怎么倒要我陪话？“宋江
说：”兄弟，论年龄他是你哥哥，且看我面，给他赔个礼，我再给你赔礼吧。
“李逵这才说：”我不是怕你，为是哥哥逼我，没奈何了，给你陪话。“只得撇
了双斧，拜了朱仝两拜。朱仝方才消了这口气。晁头领叫安排筵席，给他两人和
解。
在席上，李逵才说起柴进的事情。宋江听了大惊，怕连累柴进吃官司。吴用
说：“我怕你在柴大官人庄上惹事儿，特地让戴宗去叫你回山来。等他回山，就
知分晓了。”
正说着，小校来报：戴院长回来了。宋江就去迎接，到了堂上坐下，戴宗说：
“我到柴大官人庄上，他已经同李逵到高唐州去了。到了那里，满城人都在传说：
殷天锡因为强占柴皇城庄屋，被一个黑大汉打死了，如今连累了柴大官人，下在
牢里。柴皇城一家人口家私，也都抄了。柴大官人性命，早晚不保。”晁盖说：
“这个黑厮，到处惹是非。”李逵说：“柴皇城被他打伤，怄气死了，他又来占
房屋，又喝人打柴大官人，就是活佛，也忍不得！”晁盖说：“柴大官人对山寨
有恩，今天他有危难，怎能不下山去救他？”宋江说：“小可和柴大官人旧来有
恩，情愿下山。”吴学究说：“高唐州城池虽小，军广粮多，不可轻敌。烦请林
冲、花荣、秦明、李俊、吕方、郭盛、孙立、欧鹏、杨林、邓飞、马麟、白胜十
二个头领，引马步军兵五千，作前队先锋。军中主帅宋公明、吴用，统领朱仝、
雷横、戴宗、李逵、张横、张顺、杨雄、石秀十个头领，引马步军兵三千策应。”
二十二位头领，辞了晁盖等众人，离了山寨，望高唐州进发。
梁山泊前军刚到高唐州地界，有探卒报知高廉。高廉冷笑说：“这伙儿草贼
在梁山泊窝藏，我正要去剿捕，今天你倒来就缚，这是天教我成功。”当即传下
号令，整点军马出城迎敌，着那众百姓上城守护。一声号令下去，帐前军职官员，
各领军马，出城迎敌。高廉手下有三百“飞天神兵”，一个个都是精壮的好汉，
头披乱发，打一个金色脑箍；身背葫芦，藏着猛烈火焰。身穿兽皮衣甲，脸戴熟
铜面具，左手持盾，右手执刀。上阵厮杀，听号令变化莫测，顷刻之间烈焰腾空，
猛兽遍地。
高廉亲领三百神兵，披甲背剑，上马出城，把所部官军排成阵势，把三百神
兵列在中军，摇旗呐喊，擂鼓鸣金，只等迎敌。
林冲、花荣、秦明引领五千人马到来。两军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强弓硬弩
射住阵脚。两军中吹画角，擂战鼓。花荣、秦明带领十个头领到阵前把马勒住。
林冲横丈八蛇矛，跃马出阵。高廉把马一纵，引着三十余个军官，都到门旗下勒
住马。林冲大声喝骂：“你这个害民的强盗，我早晚杀到京师，把你那个欺君的
贼哥哥高俅碎尸万段。”高廉大怒，回头问：“谁先出马捉此贼人？”队里转出
一个统制官，姓于名直，拍马抡刀，直出阵前。林冲见了，径奔于直，两人战不
到五合，于直被林冲心窝里一蛇矛刺着，翻筋斗颠下马去。高廉见了大惊：“有
谁出马报仇？”队里又转出一个统制官，姓温名文宝，使一条长枪，骑一匹黄骠
马，出到阵前，直奔林冲。秦明见了，大叫：“哥哥稍歇，看我立斩此贼。”林
冲勒住马，让秦明战温文宝。两人约斗了十合，秦明放个门户，让他一枪搠进来，
手起棍落，把温文宝削去半个天灵盖，死于马下，那马跑回本阵去了。
高廉见连折二将，从背上掣出宝剑来一挥，那三百神兵，就从阵里跳跃着杀
了出来，到了阵前，各把背上的葫芦盖打开，从里面呼啦啦喷出黑烟烈火来，连
天日都不见。林冲、秦明、花荣等众将对面不能相顾，惊得那坐下马乱窜咆哮，
众人回身败走。高廉把剑一挥，官军一齐掩杀过来，赶得林冲等军马星落云散，
七断八续，五千军兵折了一千余人，直退回三十里下寨。
宋江中军人马到来，林冲说起兵败原因。宋江听了大惊，问军师：“不知是
何神术，如此厉害！”吴学究说：“想必是妖法。他用火攻，我想可用水灭之。”
两人进入中军帐，打开黄石公兵书来看，第三卷上倒是有用唧筒灭火法，当即急
调五百军士，连夜制造喷水唧筒和运水木桶水车，操演熟了。第二天五更，杀奔
高唐州城下去。高廉得报，点起得胜人马，带上三百神兵，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出城来摆成阵势。
高廉手里拿着宝剑，出马阵前大喝：“你们这伙儿反贼，及早下马受缚，省
得污我手脚！”说罢把剑一挥，阵前三百神军手持刀牌蹦跳着就地滚来。林冲、
秦明是吃过火葫芦的亏的，急忙挥军往两侧后退，让出中间一条路来，引三百神
兵进入唧筒兵的埋伏圈儿。神兵们一齐打开葫芦盖，烈火往宋江阵上猛烈喷发。
林冲、秦明引军退去，宋江令旗一展，五百唧筒兵分两拨儿轮番上阵，把唧筒内
的水射向神兵，片刻之间，烈焰被扑灭了，天空中弥漫着滚滚黑烟。宋江把令旗
一展，唧筒兵退后，林冲、秦明带领大军掩杀过来。战场上的阵势看看扭转，宋
江正要招呼人马冲杀过去，高廉见灭了火，急忙用剑敲响了铜牌，那神兵队里忽
然一声嗥叫，从黑烟中走出一群张牙舞爪的猛兽来，后面跟着青面獠牙的鬼怪，
直冲过来，宋江阵里众人都惊呆了。宋江拨回马头先走。众头领拥挤着，尽都逃
命。大小军校，你我不能相顾，夺路而走。高廉在后面把剑一挥，大批官军一齐
掩杀过来。宋江人马，大败亏输。高廉赶杀二十余里，鸣金收军，回城中去了。
宋江来到土坡下，收住人马，扎下寨栅，虽然折了些军卒，幸喜众头领没有
损失。屯住军马，和军师吴用商议：“这次打高唐州，连折了两阵，无计可破神
兵，如之奈何？”吴学究说：“根据黄石公兵书上所说，高廉这厮一连赢了两场，
很可能今夜要来劫寨，可先作提备，此处只可屯扎些少军马，我等去旧寨内驻扎。”
宋江传令，只留下杨林、白胜看寨，其余人马，退去旧寨内将息。
杨林、白胜引人离寨半里草坡内埋伏，等到一更时分。忽然阴云四合，雷声
隆隆，高廉亲自带领两千步兵，唿哨一声，杀进寨里来。见是空寨，回身就走。
杨林、白胜下令放箭，一箭正中高廉左肩，众军四散。这时候大雨倾盆，杨林、
白胜冒雨赶杀。高廉领兵去得远了。杨林、白胜人少，不敢深入。
宋江分赏杨林、白胜。分拨众头领下了七八个小寨，围绕大寨，提备再来劫
寨，一面使人回山寨，取军马协助。
宋江见折了人马，心中忧闷，和军师吴用商量：“单只这高廉，尚且破他不
得，倘或再添别处军马，并力来劫，如之奈何？”吴学究说：“我看这高廉，必
定有些妖法。他的神军，除非请入云龙公孙一清先生来，高唐州城池难破。”宋
江说：“只是公孙一清先生云游四海，居无定所，怎么去找？”吴用说：“上次
戴宗到蓟州找过他一次，已经有些门路，让他再走一遭儿，也许能够找到。”宋
江就请戴宗再次到蓟州辛苦一趟，好歹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好在高廉劫寨不成，中了一箭，宋江不去攻城，他也不出来交战，两军僵持
了十几天。宋江正在难决进退的当口，戴宗不但把公孙胜找回来了，还在武冈镇
上遇见一个擅长制造各种兵器的铁匠“金钱豹子”汤隆，一起带了回来。
宋江大喜，当天就在中军帐上和吴用、公孙胜商议破高廉一事。公孙胜听了
宋江和吴用的叙述，作出判断说：“依贫道看来，高廉那厮，并不会什么法术。
神兵的葫芦里，不过装些硫磺、火硝之类的引火之物，和元宵灯节的花炮焰火没
有太多区别。狮虎猛兽，用的也不过是些障眼法，其实都是假的，和变戏法也差
不多，加上是在烟雾腾腾中，看起来就更加真实了。看见有猛兽袭来，只要大胆
上前，不要胆怯后退，到了猛兽跟前，就可以看清那都是假的了。战场上用火攻，
胜败的关键在于风向。如果我军处在上风头，那火不单不能烧着我们，反而会烧
他们自己。根据高廉来劫寨却淋了大雨回去这件事看，这个人并不懂得阴阳五行
和天气变化。咱们只要选一个风向对我军有利的日子，发起攻城，就不怕他的火
葫芦和假猛兽了。”
当夜公孙胜在营帐外面观察天象，算定明天辰牌时刻将有强劲的东风，立即
请宋江传令，明天四更造饭，五更拔寨都起，去攻打高唐州东门。宋公明、吴学
究、公孙胜，三骑马直到军前，摇旗擂鼓，呐喊筛锣，杀到城下来。
高廉的箭创刚好，小军来报：宋江军马又到。随即下令众将都披挂了衣甲，
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引三百神兵并大小将校，出城迎敌。两军渐近，旗鼓相望，
各摆开阵势。两阵里花腔鼍鼓擂，杂彩绣旗摇。宋江阵门开处，分十骑马来，雁
翅般摆开在两边。左手下五将：花荣、秦明、朱仝、欧鹏、吕方；右手下五将，
是林冲、孙立、邓飞、马麟、郭盛；中间三骑马上，为头是主将宋公明，左边是
军师吴学究，右边是副军师公孙胜。看对阵金鼓齐鸣，门旗开处，也有二三十个
军官，簇拥着高唐州知州高廉出阵，立马于门旗下，
高廉厉声高叫：“你那水洼草贼，既有心要来厮杀，定要分个胜败，见个输
赢，走的不是好汉！”宋江听罢，问一声：“谁人出马立斩此贼？”小李广花荣
挺枪跃马，直至垓心。高廉见了，喝问道：“谁与我去取此贼？”那统制官队里
转出一员上将薛元辉，使两口双刀、骑一匹烈马，来战花荣。两人在阵前斗了数
合，花荣拨回马，望本阵走，薛元辉不知是计，纵马舞刀，尽力来赶，花荣扭转
身躯，只一箭，把薛元辉头重脚轻射下马去。
高廉在马上见了大怒，急忙拔剑在手，往上一挥。三百神兵一齐蹦跳着冲上
阵来。高廉一声令下，众神兵纷纷拔开葫芦盖，让烈焰喷吐而出。公孙胜也拔出
了宝剑，往前一挥，三军依令往前冲去。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平地上刮起了一阵
强劲的东风，那火葫芦中喷射出来的火焰，全都向后燃烧，倒把神军自己烧得焦
头烂额。高廉急忙摘下那面聚兽铜牌来，用剑连击三下，只见神兵队里卷起一阵
黑烟，罩得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喊声一起，豺狼虎豹一齐冲了出来。公孙胜在
马上掣出那把松文古定剑来，指着敌军，喝一声“冲！”只见唧筒兵在盾牌的掩
护下，一道道水柱连连射去，烟雾立刻消散，那伙怪兽被水一冲，全显出了原形，
原来都是画在厚纸上的虎豹走兽，那些妖魔鬼怪，也都是三百神兵戴上黄铜面具
装扮的。宋江看了，鞭梢一指，大小三军，一齐掩杀过去。但见人亡马倒，旗鼓
交横，三百神兵杀个尽绝，连同纸剪的怪兽盾牌倒得满地都是。高廉急忙挥兵退
走入城。背后豹子头林冲一支军马追来，看看赶上，急叫放下吊桥，高廉只带得
八九骑入城，其余尽被林冲连人带马生擒活捉了去。高廉进到城中，驱赶百姓上
城守护。
宋江军马赶到城下，城上急拽起吊桥，闭上城门，滚木礌石，如雨点般打下
来。宋江收聚军马下寨，回帐称谢公孙先生神功道德，随即赏劳（音l ào 涝）
三军。
第二天，宋江又引军马四面包围，攻城甚急。高廉寻思：“我几年练成的神
军，今天被他破了，如之奈何？只得使人去邻近的东昌①、寇州②两府求救。这
二府离此不远，这两个知府都是我哥哥抬举的人，教他们星夜起兵来接应。”急
急修书二封，差了两个帐前统制官，带上书信，夜半打开西门，杀了出来，投西
夺路去了。众将正要去追，吴用传令：“且放他出去，可以将计就计。”宋江问：
“军师如何作用？”吴学究说：“城中兵微将寡，所以他去求救。我这里可使两
支人马，诈作救应军兵，于路混战。高廉必然开门助战，乘势一面取城，把高廉
引入小路，必然擒获。”宋江听了大喜。令戴宗回梁出泊另取两支军马，分作两
路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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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东昌──今山东聊城。
②寇州──山东没有寇州，倒是有个冠县，在聊城西面，但是从来没有升为
州。
高廉每天只望救兵到来。过了两天，守城军兵望见宋江阵中不战自乱，急忙
来报。高廉连忙披挂上城瞻望，只见两路人马战尘蔽日，喊杀连天，冲奔前来。
围城军马，四散奔走。高廉知是两路救军到了，尽点在城军马，大开城门，分头
掩杀出去。
高廉撞到宋江阵前，看见宋江引着花荣、秦明三骑马望小路而走。高廉引了
人马，急去追赶，忽听得山坡后连珠炮响，心中疑惑，就收转人马回来。两边锣
响，左手下吕方，右手下郭盛，各引五百人马冲出来。高廉急夺路走，部下军马
折其大半。奔到城下，见城上已经是梁山泊旗号，根本就没有救应军马。只得引
着败卒残兵，投小路而走。走不到十里，山背后撞出一彪人马，病尉迟孙立拦住
去路，厉声高叫：“我等你多时，好好下马受缚！”高廉引军往回走，背后也有
一彪人马截住去路，当先马上是美髯公朱仝。两头夹攻，截了去路，高廉弃马上
山逃窜。四下里部军一齐赶上山去，乱刀齐下，把高廉砍做肉泥。
宋江得知杀了高廉，收军进高唐州城内。先传下将令：“休得伤害百姓。”
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去大牢中救出柴进来。那时当牢节级、押狱禁子，都已经走
了。只有三五十个罪囚，尽数开了枷锁释放。却不见柴进。找到一处监房，监着
柴皇城一家老小；又一座牢内，监着从沧州捉到的柴进一家老小。
吴学究叫来高唐州押狱禁子盘问，其中有一个说：“小人是当牢节级蔺仁，
前天高廉命我专们监守柴大官人，又吩咐：‘但有凶吉，你即下手。’三天前，
高廉要取柴大官人出来施刑。小人见他是个好男子，不忍下手，只推说：‘病已
八分，不必下手。’后来催并得紧，小人回称‘柴进已死’。因为连日厮杀，高
廉不闲，小人怕他差人下来看视，昨天把柴进带到后面枯井边，开了枷锁，用绳
子放进里面躲避，如今不知存亡。”
宋江忙叫蔺仁带路，到后面枯井边一看，见里面黑洞洞地，不知多少深浅。
叫喊几声，也没人答应，把索子放下去探，约有八九丈深。宋江垂泪。吴学究问：
“谁敢下去探看？”黑旋风李逵大叫：“我下去。”宋江说：“正好。当初也是
你送了他，今天正宜报本。”当即取一个大篾箩，用索子络了，接长索头，扎起
一个架子，把绳索挂在上面。李逵脱得赤条条的，手拿两把板斧，坐在箩里，放
下井去，索上缚两个铜铃。渐渐放到井底，李逵从箩里爬出来，把双斧放在箩里，
两手去摸，一摸摸着一个人，做一堆儿躺在水坑里。李逵叫一声：“柴大官人！”
不见动静，用手去探，只觉鼻下微微有气息。李逵说声：“谢天谢地，还有救哩！”
随即爬进箩里，摇动铜铃，众人扯了上来，说明下面的事，宋江说：“你再下去，
把柴大官人放在箩里，先提上来，再放箩下去取你。”
李逵只得再坐进箩里，又下井去。到了井底，把柴大官人抱进箩里，摇动索
上铜铃。上面听见，扯了起来。宋江见柴进头破额裂，两腿皮肉打烂，眼目略开
又闭，心中凄惨，忙叫医生调治。李逵却在井底下发喊大叫。宋江急叫把箩放下
去，取他上来。李逵到了上面，发作说：“你们都不是好人，怎不把箩放下来拉
我！”宋江说：“我们只顾照看柴大官人，忘了你了，休怪。”
宋江就令众人把柴进抬上车子睡了，先把两家老小和夺得的许多家财，共有
二十余辆车子，叫李逵、雷横先护送上粱山泊去。把高廉一家老小良贱三四十口，
全数处斩。赏谢了蔺仁。再把府库财帛，仓廒粮米，并高廉所有家私，尽数装载
上山。大小将校离了高唐州，得胜回粱山泊。
「简评47」历史上把刘备三兄弟叫做“前三结义，有情有义”，把赵匡胤三
兄弟叫做“后三结义，无情无义”。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夺得
了帝位，不是不想杀柴荣全家，而是考虑到“人言可畏”不敢杀，还半真半假地
赐给柴家后人“丹书铁券”。这种写在水上的誓言是真是假，到了柴进手上，就
完全分明了。
《水浒传》最不善于写战争，本回书的原文几乎都是无稽之谈的“妖法大比
拼”。其实高唐州和高廉都是作者编出来的乌托邦故事，目的是为了显示公孙胜
及其师尊的“法力无边”。我国古代的战争中，水攻、火攻都不乏其例，阵法被
吹得玄而又玄，也有一定道理，但是用妖术打仗，只见于野史小说，不见于正史。
不过利用气候打仗（诸葛亮借东风，何尝不是早知有东风而装神弄鬼？）的战例
倒是有的；古代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上阵打仗的确有过披发赤裸纹身面具喷火之
类的记载，因此，本回书就把“无稽之谈”改写成如此这般的“有稽之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