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假太尉智取华州城 一天,鲁智深对宋江说:“智深有个相识,叫做九纹龙史进。现在和神机军师 朱武、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在华州华阴县少华山上聚义。洒家常常思念他,想 去那里探望他一遭儿,就说他四个同来入伙,不知尊意如何?”宋江说:“我也曾 听得史进大名,若请他来入伙最好。但不可独自去,可烦武松兄弟相伴走一遭儿。” 武松应声说:“我和师父去。”当天就收拾腰包行李,辞了众头领下山。二人走后, 宋江又叫神行太保戴宗随后跟去探听消息。 鲁智深、武松两个来到少华山下,小喽啰上山报知,朱武、陈达、杨春三个下 山来接,却不见史进。鲁智深问:“史大官人在哪里?怎么不见他?”朱武问: “吾师不是延安府鲁提辖么?”鲁智深说:“正是洒家。这行者就是景阳冈打虎英 雄武松。”三个慌忙行礼,说:“闻名久矣!听知二位在二龙山扎寨,今天缘何到 此?”鲁智深说:“俺们如今投托梁山泊大寨入伙。今天特地来探望史大官人。” 朱武说:“二位且请到山寨中,容小可备细告诉。”鲁智深说:“有话就说,谁鸟 耐烦?”武松说:“师父是个性急的人,有话不妨就说。” 朱武这才说:“这话说起来远了:有一个画匠,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姓王名义。 他女儿生病的时候,曾经许下西岳庙内画影壁的愿心。女儿的病好了,就带着女儿 去还愿。本州贺太守到庙里行香,见他女儿有些颜色,就要娶她为妾。贺太守是蔡 太师门人,官声极恶。王义不从,贺太守把他女儿抢去,把王义刺配远恶军州。路 经这里,撞见史大官人下山,把两个防送公人杀了,把王义救在山上,就去府里要 刺贺太守。不料倒吃人拿了,现监在牢里。”鲁智深听了,说:“这撮鸟敢如此无 礼!洒家与你结果了那厮!”朱武说:“且请二位到寨里商议。” 一行五人到山寨中,筵席间,鲁智深主张明天就和武松到州里打死贺知府,武 松主张星夜回梁山泊去,请宋公明领大队人马来打华州。鲁智深大叫:“华州到梁 山泊来回三千多里,等俺们去山寨里叫了人来,史家兄弟性命早没了。”武松和朱 武不肯放鲁智深去。鲁智深焦躁起来,众人哪里劝得住?第二天,鲁智深起个四更, 提了禅杖,带了戒刀,奔华州去了。武松说:“他不听人劝,此去必然有失。”朱 武随即差两个精细的小喽啰,前去打听消息。 鲁智深奔到华州城里,刚走到浮桥上,正好太守的轿子过来。鲁智深心说: “那厮该当要死!”贺太守头踏①一对对地过来,太守那轿子两边,各有十个虞候 簇拥着,人人手执刀枪鞭链。鲁智深一犹豫,怕打不着,没敢动手。 -------- ① 头踏──官员出行前面的仪仗。 贺太守却在轿窗里看见鲁智深欲进不进的神态,到府中下了轿,就叫两个虞候 吩咐:“你们去请桥上那个胖大和尚到府里来赴斋。”虞候找到鲁智深,说:“太 守相公请你赴斋。”鲁智深想:“他来请洒家,是他活该死了。”鲁智深随了虞候 到府里,太守叫放下禅杖,去了戒刀,请后堂赴斋。鲁智深不肯,众人说:“你好 不晓事,府堂深处,怎能让你带刀杖进去?”鲁智深想:“就俺这两个拳头,也打 碎了那厮脑袋!”就放了禅杖、戒刀,跟虞候进去。 刚进后堂,贺太守就喝:“拿下这秃贼!”两边走出三四十个做公的来,横拖 倒拽,簇拥到厅阶下。鲁智深问:“洒家犯什么罪?”太守说:“你只实说,谁叫 你来刺我?”鲁智深说:“俺是出家人,你怎么问这话?”太守说:“刚才见你想 要用禅杖打我轿子,却又不敢下手。你这秃驴好好招了。”鲁智深说:“洒家又不 曾杀你,你怎么拿住洒家,诬赖好人?”太守喝骂:“这秃驴必是打家劫舍的强盗, 不打如何肯招?左右,好生加力打那秃驴。”鲁智深大叫:“不要打,老爷我告诉 你,俺是梁山泊好汉花和尚鲁智深。我死倒不打紧,洒家的哥哥宋公明得知,下山 来把你这颗驴头砍了。”贺太守大怒,把鲁智深打了一顿,押进死囚牢里去。 小喽啰得了消息,飞报上山。武松正没主意,神行太保戴宗来了。武松忙接上 山,和朱武等三人都相见了,诉说鲁智深不听谏劝身陷华州一事。戴宗说:“我不 可久停了!立即回梁山泊报与哥哥知道,早遣兵将,前来救取!”武松说:“小弟 在这里专等,望兄长早去急来。”戴宗吃了酒食,上马返回梁山泊。 三天之后,戴宗到了山寨,说了鲁智深被捉一事。宋江说:“既然两个兄弟有 难,如何不救?”立即点起人马,分三队而行。前军五员先锋:花荣、秦明、林冲、 杨志、呼延灼引领一千甲马、二千步军先行;中军领兵主将:宋公明、军师吴用、 朱仝、徐宁、解珍、解宝,领马步军兵二千;后军主掌粮草:李应、杨雄、石秀、 李俊、张顺共是五个头领,领马步军兵二千。 从梁山到华州,沿着黄河两岸走,也有一千五百多里路,何况一路上要经过许 多州府,要从开封府旁边经过,特别还要越过潼关天险,七千人马,虽然打的是官 军的旗号,却又不能惊动官府,要钱要粮,一路上单是粮草的供应,就十分困难。 走了十几天,方才到达少华山,宋江、吴用并众头领,都到山寨里坐下,与朱武如 何定计去救取史进、鲁智深。吴学究说:“明天先去城边看那城池如何,再作商量。” 朱武说:“城中早有提备,白天不可去看。今天是二月十五,月色明朗,咱们申牌 前后下山,一更时分,可到那里窥望。” 午后,宋江、吴用、花荣、秦明、朱仝共五骑马下山。初更时分,到了华州城 外。月光如昼,天上没一片云彩。站在山坡高处,望华州城里,见华州城墙高大, 濠堑深阔,觉得无计可施。吴用说:“且回寨里去,再作商议。”五骑马连夜回到 少华山上。宋江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吴学究就差十数个精细小喽啰下山,去远近 探听消息。 两日内,有一人上山来报:“朝廷差了个殿司太尉,奉领御赐金铃吊挂来西岳 降香,从黄河入渭河而来。”吴用听了,说:“哥哥不要忧心,我有计策了。”就 叫李俊、张顺:“你两个如此如此而行。”李俊说:“只是没人识得地理环境,最 好得一个人引领道路。”蛇杨春说:“小弟同去如何?”宋江大喜。三人下山去了。 第二天,吴学究请宋江、李应、朱仝、呼延灼、花荣、秦明、徐宁共七个人, 悄悄儿带五百余人下山。到了渭河渡口,李俊、张顺、杨春已经夺下十几只大船。 吴用就叫花荣、秦明、徐宁、呼延灼四个人埋伏在岸上;宋江、吴用、朱仝、李应 下船;李俊、张顺、杨春把船都去滩头藏了。 次日天明,听得远远地锣鸣鼓响,三只官船到来,船上插着一面黄旗,上写 “钦奉圣旨西岳降香太尉宿元景”。官船将近河口,朱仝、李应各执长枪,站在宋 江、吴用背后,把太尉的船当港截住。船里走出二十多个紫衫银带的虞候,喝问: “你等什么船只,敢拦截天使大船?”宋江站在船头上,躬身声喏。吴学究在一旁 代为唱名:“梁山泊义军头领宋江,谨参恭候。”官船上客帐司出来说:“这是朝 廷太尉,奉圣旨去西岳降香。汝等是梁山泊乱寇,何故拦截!”吴用说:“俺们只 求面见太尉尊颜,有事禀告。”客帐司说:“你们是什么人,敢要见太尉!”宋江 说:“暂请太尉到岸上,有事商量。”客帐司说:“胡说!太尉是朝廷命臣,有什 么事和你商量?”宋江说:“太尉不肯相见,只怕孩儿们惊了太尉。”朱仝把枪上 一面小号旗一招,岸上花荣、秦明、徐宁、呼延灼引出马军来,都到河口,摆列在 岸上,一齐搭上弓箭。 那船上艄公,都吓得钻进舱里去了。客帐司也慌了,赶紧进去回禀,宿太尉只 得出来,在船头上坐定,问:“义士何故截我船只?”宋江说:“请太尉上岸,有 事上禀。”宿太尉说:“义士有何事商议?”宋江说:“太尉不肯上岸,只怕下面 伴当不相容。”李应把号带枪一招,李俊、张顺一齐撑出船来,掣出明晃晃的尖刀, 跳过船来,先把两个虞候攧下水里去。宋江连忙喝住:“不得胡来,惊了贵人!” 李俊、张顺扑地跳下水去,把两个虞候水淋淋地又送上船来。张顺、李俊在水面上 如登平地,吓得宿太尉魂不着体。宋江喝一声:“孩儿们且退去,不得惊着贵人, 俺自会慢慢地请太尉登岸。”宿太尉说:“义士有什么事?就在此处说不妨。”宋 江说:“这里不是说话处,请太尉到山寨告禀,并无损害之心。”见了这个阵势, 宿太尉只得离船。岸上牵过一匹马来,扶太尉上了马,随众同行。花荣、秦明陪着 太尉上山。宋江随后也上了马,吩咐把船上一应人等,及御香、祭物、金铃吊挂全 都收拾上山。留下李俊、张顺,带领一百余人看船。
众人都到山寨,把宿太尉扶在聚义厅上当中坐定,宋江下了四拜,跪在面前, 禀告:“宋江原是郓城县小吏,为被官司所逼,权借梁山水泊避难,专等朝廷招安, 与国家出力。今有两个兄弟,无事被贺太守生事陷害,下在牢里。欲借太尉御香、 仪仗及金铃吊挂,去赚华州。事毕奉还,于太尉身上,并无侵犯。太尉回京,都推 在宋江身上就是。”宿太尉看那一班人模样,怎敢推托?宋江就把太尉带来的人穿 的衣服都借了。选一个相似的人,穿了太尉的衣服,扮做宿元景;宋江、吴用扮做 客帐司;解珍、解宝、杨雄、石秀扮做虞候;小喽啰都是紫衫银带,执着旌节、旗 幡、仪仗、法物,擎抬了御香、祭礼、金铃吊挂;花荣、徐宁、朱仝、李应扮做四 个衙兵。朱武、陈达、杨春看住太尉和跟随人等,置酒管待。却叫秦明、呼延灼引 一队人马,林冲、杨志引一队人马,分作两路取城。又叫武松预先去西岳门下伺候, 只听号起行事。 一行人到河口下船,直奔西岳庙来。戴宗先去报知云台观观主,和庙里职事人 等,直到船边迎接上岸。香花灯烛,幢幡宝盖,摆列在前。先请御香上了香亭,庙 里人夫扛抬了,导引金铃吊挂前行。观主拜见了太尉。吴学究说:“太尉一路染病 不快,快抬轿子过来。”左右人等,扶太尉上轿,到岳庙里官厅内歇下。客帐司吴 学究对观主说:“太尉奉旨特捧御香、金铃吊挂来与圣帝供养。缘何本州官员不来 迎接?”观主回答:“已经着人去报了,即刻就到。”说话间,太守先派一员推官, 带领五六十个公差,捧着酒果来见太尉。那扮太尉的小喽啰虽然模样相似,语言却 不像,因此只装作染病,围着靠褥,在床上坐着。推官见旌节、门旗、仪仗等物都 是内府制造的,怎敢不信?客帐司假意出入禀复了两趟,然后引推官进去,远远地 在阶下参拜。那假太尉只用手指,听不清说什么。吴用就埋怨说:“太尉是天子驾 前近臣,不辞千里之遥,奉旨到此降香,不想于路染病,本州众官,如何不来迎接!”
推官回答说:“前路官府虽有文书到州,不见近报,不知到达日期,因此有失 迎迓。不期太尉先到庙里。本当太守自来,只因少华山贼人,纠合梁山泊草盗要来 攻打城池,每天提防,不敢擅离。特差小官先来贡献酒礼,太守随后就来参见。” 吴学究说:“太尉涓滴不饮,叫太守快来商议行礼。”吴学究又进去回禀了一次, 拿了钥匙出来,引着推官去看金铃吊挂,开了锁,取出那御赐金铃吊挂来,拿根竹 竿叉起,叫推官看。 这一对金铃吊挂,是东京内府高手匠人做成的,纯金打就,珍珠镶嵌,中间点 着红纱灯笼,四面悬挂缨络金铃,果然制造得无比精细。本是圣帝殿上正中挂的, 不是内府降来,民间如何做得?吴用又拿出中书省公文,交给推官,就叫太守来商 议,拣日子祭祀。推官就辞了客帐司,回华州府里去报贺太守。 这时候武松已经在庙门下了。吴学究叫石秀藏了尖刀,也来庙门下相帮武松行 事;又叫戴宗扮成虞候。云台观主进献素斋,一面教执事人等安排铺陈。门人来报: “贺太守到。”宋江就叫花荣、徐宁、朱仝、李应四个衙兵各执器械,分列两边, 解珍、解宝、杨雄、戴宗各带暗器,侍立左右。 贺太守带了三百余人,来到庙前下马,簇拥进来。假客帐司吴学究喝一声: “朝廷太尉在此,闲杂人等不许近前!”众人站住了脚。贺太守独自进来拜见太尉。 客帐司说:“太尉请太守进来厮见。”贺太守走到官厅前,望着假太尉跪拜。吴学 究说:“太尉奉敕到此西岳降香,如何不来远接?”太守答:“不曾有近报到州, 有失迎迓。”吴学究喝声:“拿下!”解珍、解宝掣出短刀来,一脚把贺太守踢翻, 就割了首级。花荣等人上前,把那跟来的三百余人一半儿砍倒在地下;一半儿抢出 庙门外,被武松、石秀和小喽啰四下赶杀,不剩一个。后到的,都被张顺、李俊杀 了。 宋江急叫收了御香、吊挂下船,都赶到华州,见城中两路火起,一齐杀了进去。 先到牢中救了史进、鲁智深;打开库藏,取了财帛,装载上车。一行人离了华州, 上船回到少华山,拜见宿太尉,纳还了御香、金铃吊桂等物。宋江取一盘金银送给 太尉。随从人等,都给了金银。众头领送下山,到河口交割了什物船只。 宋江等人回到少华山,收拾了钱粮,烧了寨栅,人马粮草,都往梁山泊去。 宿太尉下船,来到华州城中,推官告知被梁山泊贼人杀死军兵人马,劫了府库 钱粮,城中杀死军校一百余人,马匹尽皆掳去。西岳庙中,又杀了许多人。太尉叫 本州推官动文书申达中书省启奏,到庙里焚了御香,交了金铃吊挂,星夜急急自回 京师去了。 宋江救了史进、鲁智深,带了少华山众好汉,人马仍分作三队,回梁山泊来。 晁盖和众头领下山迎接,到山寨里做庆喜筵席。 一天,朱贵上山来报:“徐州沛县芒砀(音d àng荡)山中新有一伙儿强人, 聚集着三千人马。为头一个先生,姓樊名瑞,绰号‘混世魔王’,懂阴阳八卦,用 兵如神。手下两个副将:一个姓项名充,绰号‘八臂哪吒’,右手使一条铁标枪, 左手执一面铁团牌,牌上插二十四把飞刀;另一个姓李名衮,绰号‘飞天大圣’, 右手使一口宝剑,左手也使一面铁团牌,牌上插二十四根标枪。这三人结为兄弟, 占住芒砀山,打家劫舍,还要来吞并俺梁山泊大寨。” 宋江听了大怒,说:“这贼怎敢如此无礼!我再下山走一遭儿!”九纹龙史进 起身说:“小弟等四个初到大寨,无半寸之功,情愿引本部人马前去收捕这伙强人。” 宋江大喜。史进点起本部人马,同朱武、陈达、杨春辞别宋江下山,上路奔芒砀山 来。 从梁山到沛县,不到五百里路程,顺着运河两岸行走,都是平路,三天之后, 就望见芒砀山了。这里是当年汉高祖斩白蛇起义的地方。三军人马来到山下,早有 伏路小喽啰上山报知。 史进骑一匹火炭赤马,当先出阵,把人马摆开。背后三个头领,勒马在阵前。 不多时,芒砀山上飞下一彪人马,当先为头那个是项充,徐州沛县人氏,后面那个 是李衮,邳(音p ī批)县人氏。小喽啰敲起战鼓,两个好汉并不打话,舞动团牌 齐上,直滚过来。史进等拦挡不住,后军先走。史进前军抵敌,朱武等中军呐喊, 乱窜起来,退走三四十里。史进险些儿中了飞刀。 史进点军,折了一半,和朱武等商议,正要差人回梁山泊求救,军士来报: “北边大路上约有二千军马到来。”史进等人迎上一看,是梁山泊旗号,当先马上 两员上将:一个是小李广花荣,一个是金枪手徐宁。史进接着,备说项充、李衮蛮 牌滚动,军马遮拦不住。花荣说:“宋公明哥哥见四位兄长来了,放心不下,特遣 我们来帮助。”史进大喜,合兵一处下寨。 次日天晓,正要起兵对敌,军士来报:“北边大路上又有军马到来。”花荣、 徐宁、史进一齐上马去接,原来是宋公明亲自和军师吴学究、公孙胜、柴进、朱仝、 呼延灼、穆弘、孙立、黄信、吕方、郭盛带领三千人马来到。史进备说项充、李衮 飞刀、标枪、滚牌难近,折了人马。吴用说:“且把军马扎下寨栅,另作商议。” 此时天色已晚,望见芒砀山上都是灯笼。公孙胜看了,说:“从寨中灯笼布局看, 都按着五行八卦,必有个懂得阵法的人在内。我等且把军马退去,来日贫道布一个 阵法,一定要捉此二人。”宋江大喜,传令军马且退二十里扎住营寨。 次日清晨,公孙胜领兵布了一个阵法,就是汉末三分,诸葛孔明摆石为阵的 “八阵图”:四面八方,分八八六十四队,中间大将居之。其象四头八尾,左旋右 转,按天地风云之机,龙虎鸟蛇之状。公孙胜说:“自从诸葛武侯在奉节县列出这 个八阵图以来,尽管遗迹就在江边明摆着,但是到今天为止,还没有第二个人再布 过兵列过阵,也没有人能破。我师父潜心研究八阵图多年,解开了列法和破法,也 只教了我一个人。今天既然遇见了懂得八卦阵法的人,我倒要和他比拼一番,看他 可能破得了此阵。待他下山冲进阵来,两军齐开,只看我七星号带起处,把阵变为 长蛇之势。叫这三人在阵中前后无路,左右无门。却在坎地上掘一陷坑,直逼此三 人到那里。两边埋伏下挠钩手,准备捉拿。”宋江听了大喜,就传将令,叫大小将 校依令而行。再用八员猛将守阵,那八员:呼延灼、朱仝、花荣、徐宁、穆弘、孙 立、史进、黄信。却叫柴进、吕方、郭盛权摄中军;宋江、吴用、公孙胜带领陈达、 朱武,在近山高坡上看阵指挥报事。 公孙胜布阵完毕,正经是巳牌时分,众军士摇旗擂鼓,呐喊搦战。听见芒砀山 上先有二三十面大鼓震地价敲响,三个头领一齐来到山下,将三千余喽啰兵摆开。 左右两边,项充、李衮;中间马上,拥出那个为头的好汉,姓樊名瑞,祖贯濮州① 人氏,幼年从师学道,学得阴阳阵法和一身好武艺。马上惯使一个流星锤,神出鬼 没,斩将搴旗,人不敢近,绰号“混世魔王”。那樊瑞虽然学过阴阳八卦的阵法, 却不识得八阵图。看了宋江军马,四面八方,摆成阵势,心中暗喜,说:“你要是 摆阵,这是我的专长,岂不是班门弄斧!”吩咐项充、李衮:“不久即将刮起东南 风。风起之后,看我令旗一挥,你们两个引五百滚刀手从东南方开门顺风杀进阵去, 不必多杀人,只要擒得主将,再从西北方生门杀出来。”项充、李衮得令,各执定 蛮牌,挺着标枪飞剑,只等樊瑞下令。 -------- ① 濮州──辖境相当于今山东鄄(音juàn 倦)城和河南濮阳南部地区。
樊瑞站在马上,左手捏着流星铜锤,右手仗着混世魔王宝剑,口中念念有词, 装出一副呼风唤雨的样子来。不久之后,果然刮起了东南风,战场上飞沙走石,天 昏地暗。樊瑞把令旗一展,项充、李衮呐喊着,带了五百滚刀手顺风从开门杀进阵 去。阵中宋江军马见人马杀进来,呼啦一下分做两下。项充、李衮一搅入阵,两下 里强弓硬弩射住,只带得四五十个人进去,其余的都退回本阵去了。宋江在高坡上 望见项充、李衮已经进入阵里,就叫陈达把七星号旗一招,那座阵势,纷纷滚滚, 变作长蛇之阵。项充、李衮正在阵里东赶西走,左盘右转,寻路不见。高坡上朱武 用小旗指引:他两个投东,朱武就望东指;他们投西,就望西指。两人在阵中,只 见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四边并不见一个军马,一望都是黑气。后面跟的人都不见 了。项充、李衮心慌起来,只想夺路回阵,却没地寻找归路。正走之间,忽然地雷 大振一声,两人一齐翻筋斗攧下陷马坑里去。两边都是挠钩手,早把两人搭住,用 麻绳绑缚了,解上山坡来请功。宋江把鞭梢一指,阵法一变,三军一齐掩杀过去, 樊瑞引人马奔走上山,走不迭的,折其大半。 宋江收军,众头领都在帐前坐下,军健解项充、李衮到来。宋江见了,忙叫解 了绳索,亲自把盏,说:“二位壮士莫怪,两军对敌,不得不如此。小可宋江,久 闻三位壮士大名,本想早来礼请上山,同聚大义。只是不得其便,因此错过。倘若 不弃,同归山寨。”两人听了,拜伏在地说:“久闻及时雨大名,只是无缘拜识。 原来兄长果然大义!我们两个不识好歹,要与天地相拗。今天既然被擒,若蒙不杀, 誓当效死,报答大恩!樊瑞那人,没我两个,如何行得?头领若肯放我们一个回去, 就说(音shu ì税)樊瑞来投拜,不知头领尊意如何?”宋江说:“壮士,不必留 一人在此为质,就请二位同回贵寨。宋江来日专候佳音。”两人拜谢说:“真是大 丈夫!要是樊瑞不肯投降,我等擒来,奉献头领麾下。”宋江听说大喜,请入中军, 待了酒食,换了两套新衣,取两匹好马,叫小喽啰拿了枪牌,送二人下山回寨。 两人来到芒砀山下,小喽啰接上山寨。两人就把宋江如何义气,说了一遍。樊 瑞说:“既然宋公明如此大贤,义气最重,我等不可逆天,来早都下山投拜。”当 夜收拾了,次日天晓,三人一齐下山,直到宋江寨前,拜伏在地。宋江扶起三人, 请入帐中坐定。三人见了宋江,没半点儿相疑之意,彼此倾心吐胆,诉说平生之事。 三人拜请众头领都到芒砀山寨中,杀牛宰羊,管待宋公明等众多头领,一面赏劳三 军。饮宴中说起阵法,樊瑞一定要拜公孙胜为师。宋江也叫公孙胜传授正宗阵法给 樊瑞,樊瑞大喜。数日之间,牵牛拽马,卷了山寨钱粮,驮了行李,收聚人马,烧 毁了寨栅,跟宋江等班师回梁山泊。 「简评51」这一回书,是“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的具体化。 梁山泊的两次大规模军事行动,第一次是一二百人化装去江州劫法场,然后一 千多人分五批回梁山泊。虽然来回六千里路,因为当时江南的布防比较松懈,人数 也不是太多,姑且说他也许还有侥幸成功的可能。 第二次,是七千人马,从梁山泊出发,沿着黄河上溯,到风陵渡老潼关改溯渭 河到华山脚下。实际上,这次军事行动,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北宋末年的局势, 黄河两岸,有宋军和金军严阵以待,布防十分严密。这一路上,要经过多少州府, 能不能容许这支人马自由来往且先不去说他,单单要想经过开封北面设防最最严密 的“京畿地区”,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自古以来那么多军事家都无法越过 的潼关天险,守将怎么可能会放一支七千人的大队伍通行无阻?只怕还没有到达开 封,就已经被各路军队吃掉了。退一步说,即便往西走是万幸钻了防军的一个空子, 胜利东返的归途,恐怕就不可能有这种万幸了。梁山泊好汉要是如小说中所描写的 那样在大宋的版图上“如入无人之境”,宋江真有这样的“耿耿忠心”,“只反贪 官不反皇帝”,能不杀进京城里去,取赵佶而代之呀? 《水浒传》中写妖法的地方颇多,这说明作者不善于写战争,于是只好拿这种 无法检验的无稽之谈来填补。本书中把所有妖法都删除了,只留下诸葛亮的“八阵 图”,在本回书中显一次威力。古代所谓的“阵法”,应该就是布兵法,属于战术 范畴,加上阴阳八卦之说,不免神秘化了。因为反正无法检验,阵法终究不是妖法, 所以这回书中仍让公孙胜出一次风头,不然,梁山上这个排名第四的高级将领,能 力和功劳可就实在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