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黑旋风下山打凌州
梁山泊军马退去，梁中书和李成、闻达引领败残军马进城来，家业老小已经十
损八九，众人都号哭不已。梁中书写表申奏朝廷，请太师早早调兵遣将，剿除贼寇。
蔡京初意本想苟且招安，功归梁中书，自己亦有荣宠。如今兵败，又一力主战，
保举凌州两个团练使：一个姓单（音shàn 善）名廷珪，长于决堤放水，人称“圣
水将军”；一个姓魏名定国，长于火攻，人称“神火将军”。带领三千人马，克日
扫清水泊。
宋江得报，和众人商量如何对敌。关胜起身说：“关某自从上山，深感仁兄厚
待，不曾出得半分气力。凌州本是我兼管兵马，单廷珪、魏定国二人都是我部下。
小弟不才，愿借五千军兵，不等他二将起行，先在凌州路上接住。他若肯降，带上
山来；若不肯投降，必当擒来。不知尊意若何？”宋江大喜，就叫宣赞、郝思文二
将跟着一同前去。关胜带了五千军马，第二天下山去了。
关胜走后，吴用对宋江说：“关胜此去，不知其心真假。”宋江说：“我看关
胜义气始终如一，军师不必多疑。”吴用说：“只怕他口是心非。可叫林冲、杨志
领兵，孙立、黄信为副将，带领五千人马，随即下山。”李逵就说：“我也去走一
遭儿。”宋江说：“这一次用你不着。”李逵说：“你要是不叫我去，我独自也要
去走一遭而。”宋江怒喝：“你不听军令，割了你头！”李逵闷闷下堂去了。
第二天小军来报：“黑旋风李逵昨夜二更，拿了两把板斧，不知哪里去了！”
宋江怕他投别处去了，吴用以为李逵人虽粗鲁，义气倒重，不会投别处去。过两天
就会回来。宋江不放心，先叫戴宗去追，又时迁、李云、乐和、王定六分四路去寻
找。
李逵提着两把板斧下山，抄小路到凌州去。只想一斧一个把两个将军都砍了，
跟他们争一口气。走了几天，见官道旁边走过一条大汉，直上下打量李逵。李逵就
问：“你那厮看老爷干什么？”那汉子反问：“你是谁的老爷？”李逵不答，挥拳
就打人。那汉子侧身让过，手起一招，就把李逵撂倒了。李逵寻思：“这汉子倒使
得好手法！”坐在地下，仰着脸问：“你这汉子，姓什么叫什么？”那汉子说：
“老爷没姓，要打就跟你打！你起来！”李逵大怒，正要跳起来，又被那汉子一脚
踢了个坐墩儿。李逵心知赢他不得，爬起来就走。那汉子却叫住了问：“黑汉子，
你姓什么叫什么？”李逵说：“我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那汉子说：“你究竟是
不是？不要说谎。”李逵说：“你不信，看我这两把板斧。”那汉子说：“你既然
是梁山泊李逵，独自一个，往哪里去？”李逵说：“我和哥哥赌气，要到凌州去杀
那姓单姓魏的两个。”那汉子说：“我知道梁山泊已经有军马去了，你且说是谁？”
李逵说：“先是大刀关胜领兵，随后是豹子头林冲、青面兽杨志领军策应。”
那汉子听了，低头就拜。李逵问：“你究竟是谁？”那汉子说：“小人是中山
府人氏，祖传三代相扑为生。刚才的手脚，都是父子相传，不教徒弟。平生最无面
目①，到处投人不着，山东、河北都叫我‘没面目②’焦挺。听说寇州③地面有座
山，名叫枯树山，山上有个强人，姓鲍名旭，平生只好杀人，世人把他比做‘丧门
神’。他在那山里打家劫舍，我如今要去他那里入伙。”李逵说：“你有这样好的
本事，怎么不去投奔俺哥哥宋公明？”焦挺说：“我早就想投奔大寨入伙，只是没
门路。今天遇见兄长，愿随哥哥去。”李逵说：“我正宋公明哥哥赌气下山来，不
杀得一个人，怎么回去？你和我去枯树山，说了鲍旭，同去凌州杀了单、魏二将，
就好回山。”焦挺说：“凌州一府，有许多军马，我和你只两个人，就是有十分本
事，也不济事，枉送了性命。不如去枯树山说了鲍旭，先去大寨入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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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 无面目、没面目──当时的方言，指人不顾情面，六亲不认。
③ 寇州──历史上没有这样一个地方。
两人正说着，背后时迁赶来，说：“你私自下山，公明哥哥烦恼，请你立即回
山。”李逵引焦挺跟时迁厮见了，说：“我和焦挺商量好了，先到枯树山去说了鲍
旭入伙，方才回寨。你要是不跟我去，你先回山寨，报与哥哥知道。”时迁惧怕李
逵，自回山寨去。
凌州太守接到东京调兵的敕旨札付，请兵马团练单廷珪、魏定国商议。二将受
了札付，随即选点军兵，整顿粮草，指日起行。
忽然探马来报：“蒲东大刀关胜引军到来。”单廷珪、魏定国大怒，立即收拾
军马出城迎敌。两军相近，关胜在马上说：“二位将军，别来久矣！”单廷珪、魏
定国大笑，指着关胜骂：“无才小辈，上负朝廷，下辱祖宗！引军到来，有何话说？”
关胜答：“二位将军差矣。如今主上昏昧，奸臣弄权，非亲不用。宋公明仁德施恩，
替天行道，特令关某到来，招请二位将军。倘蒙不弃，即请同归山寨。”单、魏二
将大怒，骤马齐出。关胜正要迎敌，左手下飞出宣赞，右手下奔出郝思文，两对儿
阵前厮杀。正斗间，两将拨转马头，往本阵就走。郝思文、宣赞随即追赶，冲入阵
中。宣赞正赶，四五百步军围裹过来，挠钩齐下，套索飞来，活捉去了。郝思文追
赶单廷珪，也是五百步军围裹过来，众军齐上，把郝思文生擒活捉去了。
关胜举手无措，大败输亏，望后急退，单廷珪、魏定国拍马追来。关胜正走，
前面冲出林冲、杨志二将，杀散凌州军马。关胜和林冲、杨志相见，随后与孙立、
黄信合兵一处，权且下寨。
水火二将捉了宣赞、郝思文，得胜回到城中，张太守接着，置酒作贺。用陷车
装了二人，差一员偏将，带领三百步军，连夜解上东京。
那偏将带领三百人马，监押宣赞、郝思文上东京去，来到一个去处，见满山枯
树，遍地芦苇，一声锣响，撞出一伙强人，当
先一个，手掿双斧，喝声如雷，正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后面带着没面目焦挺，
引着小喽啰拦住去路，也不打话，就抢陷车。偏将正待要走，背后又撞出丧门神鲍
旭，手起剑落，把那偏将砍下马来，其余人等，撇下陷车，尽皆逃命去了。李逵放
了宣赞、郝思文，引见了鲍旭，大家一见如故，请到寨内，杀牛置酒，如亲兄弟一
般接待。郝思文说：“兄弟既然有心上梁山泊入伙，不如领引本部人马，先去凌州，
并力攻打。”鲍旭说：“小可与李兄正在商议，也是此意。” 鲍旭的山寨，也有
二三百匹好马，五筹好汉，带领六七百小喽啰，一齐来打凌州。
军士逃奔回来，禀报张太守：“半路上被强人夺了陷车，杀了偏将。”单廷珪、
魏定国大怒，说：“这番拿着的，就在这里施刑。”听得城外关胜引兵搦战，单廷
珪争先出马，引五百玄甲军，飞奔出城迎敌，关胜舞刀拍马，两人斗到五十余合，
关胜勒转马头，慌忙败走，单廷珪随后赶将来。赶出十几里，关胜回头喝一声：
“还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使出神威，拖起刀背只一拍，喝一声：“下去！”
单廷珪登时落马。关胜上前扶起，说：“将军恕罪！”单廷珪惶恐，乞命受降。关
胜说：“某与宋公明哥哥面前多曾举你。特来相招二位将军，同聚大义。”单廷珪
答：“不才愿施犬马之力，同共替天行道。”两个谈妥，并马而行。林冲迎上前来，
关胜不说输赢，只说：“到了山僻，诉说旧情，愿意归降。”林冲等人大喜。单廷
珪回至阵前，大叫一声，五百玄甲军兵一哄过来，其余人马奔进城中去了。
魏定国大怒，次日领军马出城交战。单廷珪和关胜、林冲到了阵前，魏定国出
马，见了单廷珪顺了关胜，大骂：“忘恩背主，负义匹夫！”关胜大怒，拍马上前
迎敌。两将斗不到十合，魏定国望本阵就走。关胜正要去追，单廷珪大叫：“将军
不可去赶。”关胜连忙勒住战马。话音刚落，凌州阵内，飞出五百火兵，身穿绛衣，
手执火器，前后拥出有五十辆火车，车上都装满芦苇引火之物。军人背上，各拴铁
葫芦一个，内藏硫黄焰硝，五色烟药，一齐点着，飞抢出来。人近人倒，马过马伤。
关胜军兵四散奔走，退四十余里扎住。
魏定国收转军马回城，见州城内房屋火起。──原来是李逵同焦挺、鲍旭带领
枯树山人马，打破了凌州北门，杀进城中，放起火来，劫掳仓库钱粮。魏定国不敢
进城，慌忙回军，被关胜赶上追杀，首尾不能相顾。魏定国只得退走，奔中陵县①
屯驻。关胜引军把县城四面围住，命令诸将调兵攻打。魏定国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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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中陵县──魏定国从凌州退到中陵县，可见此县里凌州不远。由于凌州本
身就是施耐庵虚拟的地名，他不能在旁边使用一个真地名。因此，所谓的“中陵县”
并不存在。
单廷珪对关胜、林冲等说：“魏定国是个勇夫，你攻得紧，他宁死不辱。小弟
愿意不避刀斧到他县中，用好言招抚他束手来降，免动干戈。” 关胜大喜，答应
让他去试试。
单廷珪单人匹马到中陵县。小校去报，魏定国出来相见了。单廷珪用好言说：
“如今朝廷不明，天下大乱，天子昏昧，奸臣弄权，我等归顺宋公明，暂且居住水
泊。日后奸臣退位，那时去邪归正，也不为晚。”魏定国沉吟半晌，说：“要我归
顺，须是关胜亲自来请。他要是不来，我宁死不辱！”单廷珪上马回来，报与关胜。
关胜说：“大丈夫作事，何必疑惑？”就和单廷珪匹马单刀而去。林冲谏说：“兄
长，人心难测，三思而行。”关胜说：“好汉作事，无妨。”直到县衙。魏定国接
着大喜，愿意投降，设筵管待。当日带领五百火兵，都来大寨，与林冲、杨志并众
头领俱各相见已了，即便收军回梁山泊来。
「简评58」这也是过场戏，目的是让单廷珪、魏定国上山入伙，以凑足一百单
八将的数目，所以一切都没有展开来写。李逵如何说服鲍旭，几乎一字未提。李逵
是个粗人，估计连“宋江仗义疏财，结交天下豪杰”，“如今朝廷不明，天下大乱，
天子昏昧，奸臣弄权，我等归顺宋公明，暂且居住水泊；日后奸臣退位，那时去邪
归正，也不为晚”这样的话也不会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