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庆功劳头领排座次
梁山泊杀了史文恭，祭奠了晁盖，宋江就在忠义堂上和众弟兄商议立谁为梁山
泊之主。吴用主张：以宋江为尊，卢员外为次，其余众弟兄各依旧位。宋江说：
“晁天王曾有遗言：‘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不论是谁，就为梁山泊之主。’今天卢
员外生擒此贼，报仇雪恨，应当为尊，不必多说。”卢俊义说：“小弟德薄才疏，
怎敢承当此位！若得居末，尚且过份。”宋江说：“不是宋某自谦，有三件不如员
外处：第一件，宋江身材黑矮，貌拙才疏；员外堂堂一表，凛凛一躯，有贵人之相。
第二件，宋江出身小吏，犯罪在逃，感蒙众弟兄不弃，暂居尊位；员外生于富贵之
家，长有豪杰之誉。第三件，宋江文不能安邦，武不能服众；员外力敌万人，通今
博古，天下谁不望风而服。尊兄有如此才德，正当为山寨之主。他日归顺朝廷，建
功立业，官爵升迁，能使弟兄们尽生光彩。”卢俊义拜倒地下，说：“兄长枉费唇
舌，卢某宁死，也难从命。”吴用劝说：“兄长为尊，卢员外为次，人人皆伏。兄
长要是再三推让，恐冷了众人的心。”吴用一面这样说，一面用眼色示意众人。黑
旋风李逵第一个大叫：“我在江州舍身拚命，跟了你来，众人都饶让你一步。我可
是天也不怕！你只管让来让去做什么！再要让，我就杀起来，各自散伙！”武松接
着也发作，大叫：“哥哥手下这许多军官，受了朝廷诰命的，也都让哥哥，怎么肯
从别人？”刘唐就说：“我们当初七个人上山，就有让哥哥为尊的意思，今天却要
让给别人！”鲁智深大叫：“兄长要是还推让，咱们各自走开！”
宋江说：“你们众人不必多说，我自有道理，看天意如何吧。”吴用问：“有
何高见，请直说。”宋江说：“如今山寨钱粮缺少，梁山泊东面有两个府，一个是
东平府①，一个是东昌府②，广有钱粮。咱们去向他们借粮，写下两个阄（音jiū
揪）儿，我和卢员外各拈一处，谁先打破城子，就做梁山泊主，如何？”卢俊义说：
“不要如此。还是哥哥为梁山泊主，某听从差遣。”这时候由不得卢俊义了，当即
叫铁面孔目裴宣写下两个阄儿。先焚香对天祈祷，然后各拈一个。宋江拈着东平府，
卢俊义拈着东昌府。
--------
① 东平府──原址在今山东东平县西、东平湖东岸的州城镇。本是宋代为郓
州，政和初年升为东平府，离梁山泊很近（今天的东平湖，就是当年“八百里梁山
泊”的一部分）。
② 东昌府──今山东聊城。在黄河的北面，距离梁山泊比较远。
当天宋江传令，调拨人马。宋江部下：林冲、花荣、刘唐、史进、徐宁、燕顺、
吕方、郭盛、韩滔、彭玘、孔明、孔亮、解珍、解宝、王矮虎、一丈青、张青、孙
二娘、孙新、顾大嫂、石勇、郁保四、王定六、段景住，大小头领二十五员，马步
军兵一万；水军头领三员：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领水军驾船接应。卢俊义部
下：吴用、公孙胜、关胜、呼延灼、朱仝、雷横、索超、杨志、单廷珪、魏定国、
宣赞、郝思文、燕青、杨林、欧鹏、凌振、马麟、邓飞、施恩、樊瑞、项充、李衮、
时迁、白胜，大小头领二十五员，马步军兵一万；水军头领三员：李俊、童威、童
猛，引水手驾船接应。其余头领及受伤者，看守山寨。
分拨已定，宋江与众头领去打东平府，卢俊义与众头领去打东昌府。众多头领
各自下山。这时候是三月初一日，日暖风和，草青沙软，正好厮杀。
宋江领兵到东平府，在离城四十里的安山镇扎驻。宋江说：“东平府太守程万
里，还有一个兵马都监董平，是河东上党郡③人氏，善使双枪，人称‘双枪将’。
咱们虽然去打他城子，不妨也和他通些礼数，差两个人，送一封战书到他那里去下。
若肯归降，免动刀兵；若不听从，再去攻打。谁敢去下书？”只见帐下走是一人，
身长一丈，腰阔数围，貌似金刚，正是险道神郁保四，说：“小人认得董平，情愿
送书信去下。”又见帐下转过一人，蚱蜢头尖尖的，鹭鸶腿瘦瘦的，别看他身材瘦
小，却能行走如飞，正是扬子江边王定六，叫着说：“我和他一起去。”宋江大喜，
随即写了战书，交郁保四、王定六两人去下。
--------
③ 上党郡──今山西壶关、长治一带。
东平府程太守得知宋江起军马到了安山镇驻扎，就请本州兵马都监双枪将董平
商议。正议论间，门人来报：“宋江差人下战书。”程太守叫唤进来。郁保四、王
定六当堂相见了，将书呈上。程万里看了，交给董平，董平看了大怒，叫推出去斩
首。程太守说：“不可。自古‘两国相战，不斩来使’，于礼不当。只将二人各打
二十讯棍，发回原寨，看他如何。”董平喝人把郁保四、王定六打得皮开肉绽，推
出城去。
两人回到大寨，宋江怒气填胸，就要动兵。先送郁保四、王定六回山将息。只
见九纹龙史进起身说：“小弟当年在东平府，与院子里一个叫做李瑞兰的娼妓有交
情。我如今多带些金银，潜进城去，借她家里安歇。约定时日，哥哥攻打城池。只
等董平出来交战，我就爬到更鼓楼上放起火来，里应外合，可成大事。”宋江说：
“最好。”史进随即收拾金银，藏了暗器，拜辞起身。
史进走了以后，宋江写封书信给吴用。吴用大惊，急忙给卢俊义说了，连夜来
见宋江，说：“娼妓人家，迎新送旧，陷了多少人？就算婊子有恩情，也难出虔婆
之手。史进此去，必然吃亏！”当即就叫顾大嫂：“劳烦你去走一遭儿，扮做个贫
婆，潜进城中。若有些动静，火急回来。要是史进陷在牢中，你去央告狱卒，只说：
‘有旧日恩情，给他送一口饭。’混进牢中，暗暗告诉他说：‘月尽夜，黄昏前后，
我们必来攻城。你可就便安排脱身之计。’月尽夜，你就在城中放火为号，此间立
即进兵。兄长可先攻打汶上县①，百姓必然都奔东平府。却叫顾大嫂杂在人流内混
进城去。”
--------
① 汶上县──在东平正南面，两地只相距六七十里。
宋江点起解珍、解宝，引五百余人，攻打汶上县，果然百姓扶老携幼，鼠窜狼
奔，都奔东平府来。顾大嫂头髻蓬松，衣衫褴褛，杂在众人里面，混进城来，到衙
前一打听，果然史进已经被虔婆出首，陷在牢中。第二天，提着饭罐，到司狱司前，
见一个年老公人从牢里出来，顾大嫂上前跪拜，泪如雨下说：“牢中监的史大郎，
是我的旧主人。自从离别，已经十年。只听说他在江湖上做买卖，不知为什么事陷
在牢里？眼见得无人送饭，老身叫花得一口儿饭，想送去给他充饥。老哥哥，可怜
见帮忙引进一下，强如造七层宝塔！”那公人说：“他是梁山泊强人，犯着该死的
罪，谁敢带你进去？”顾大嫂说：“他犯了死罪，就是一刀一剐，叫他瞑目而受。
只求可怜见，引老身进去，送这一口儿饭，也显得旧日之情。”说罢又哭。那老公
人寻思：“要是个男子汉，难以带他进去，一个妇人家，有什么要紧？”当即引了
顾大嫂进牢中，见史进项带沉枷，腰缠铁索。史进见了顾大嫂，吃了一惊。顾大嫂
一头假啼哭，一头喂饭。别的节级就来吆喝：“这是该死的强人！自古狱不通风，
谁放你进来送饭的？快出去，饶你两棍！”顾大嫂见牢内人多，难说备细，只说得：
“月尽夜打城，叫你牢中自挣扎。”史进只记得“月尽夜”三字，再要问，顾大嫂
被打出牢门去了。
原来三月份是大尽①。到二十九日，史进在牢中，听见两个节级在说话，一个
问：“今天几时了？”另一个小节级却记错了，回答说：“今天是月尽夜，晚上别
忘了买帖孤魂纸来烧②。”史进听了这话，巴不得晚。一个小节级喝得半醉，带史
进到厕坑边，史进哄他说：“你看背后是谁？”赚得他回头，举起手来，只一木杻，
把那小节级打倒在地。就拾块砖头，敲开了木杻，抢了出来。几个公人都醉了，被
史进迎头打着，死的死了，走的走了。砸开牢门，把牢中所有罪人，尽数放了，总
共有五六十人，就在牢内发起喊来，一齐走了出来，只等外面救应。
--------
① 大尽──中国阴历月份有大尽、小尽之分，大尽三十天，小尽二十九天。
② 监狱旧例，每逢初一、十五，要给瘐死的孤魂烧纸，以免冤魂在狱中作怪。
有人报知太守，程万里惊得面如土色，连忙请兵马都监商量。董平说：“城中
必有细作。我趁此机会，领军出城，去捉宋江。相公紧守城池，多差公人守定牢门，
别让他走了。”董平上马，点军去了。程太守就点起一应节级、虞候、押番，各执
枪棒，在大牢前呐喊守护。史进在牢里不敢轻出。外厢的人，又不敢进去。
董平点起兵马，四更上马，杀奔宋江寨来。伏路小军报知宋江。宋江说：“必
定是顾大嫂在城中吃亏了。他既然杀来，准备迎敌。”号令一下，诸军都起。当时
天色方明，却好接着董平军马。两下摆开阵势，董平出马。原来董平心灵机巧，三
教九流，无所不通，品竹调弦，无有不会，山东、河北都叫他为“风流双枪将”。
宋江在阵前看了董平这表人品，心里很是喜欢。
宋江遣韩滔出马迎敌。韩滔手执铁搠，直取董平。董平那对铁枪，神出鬼没。
宋江再叫金枪手徐宁，去替回韩滔。徐宁飞马出去，接住董平厮杀。两个在战场上
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交战良久，宋江恐怕徐宁有失，就叫鸣金收军。徐宁勒
马回来，董平手举双枪，一直追杀进阵来。宋江鞭梢一展，四下军兵，一齐围住。
宋江上高阜处勒马看望，只见董平围在阵内。他若投东，宋江就把号旗往东指，军
马向东来围他；他若投西，号旗就往西指，军马就向西来围他。董平在阵中横冲直
撞，两支枪直杀到申牌以后，冲开条路，杀出阵去，收军回城去了。宋江连夜起兵，
直抵城下。顾大嫂不敢放火，史进不得出来，两下僵住。
程太守有个女儿，生得十分姿色。董平无妻，累累使人去求亲，程万里不允。
因此，日常间有些言和意不和。董平领军进城，当晚就使个善于言语的人，趁势去
问这头亲事。程太守以“等退了贼兵再议亲”为辞。董平心中不喜，怕他日后不肯。
宋江连夜攻城，董平披挂上马，出城交战。宋江在阵前门旗下喝：“量你一个
寡将，怎敢当我大军？岂不闻古人有言：‘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你看我手下
雄兵十万，猛将百员，早来就降，免你一死！”董平回话说：“文面小吏，该死狂
徒，怎敢乱言！”手举双枪，直奔宋江。林冲、花荣，两将齐出，来战董平。约斗
数合，两将就走。宋江军马佯败，四散而奔。董平要逞英雄，拍马赶来。宋江退到
寿张县①界，董平还在后面追，前面一个村镇，两边都是草屋，中间一条驿路。董
平只顾纵马赶来。宋江已经叫王矮虎、一丈青、张青、孙二娘四个，带一百余人，
先在草屋两边埋伏，放了好几条绊马索在路上，用薄土遮盖，准备捉拿董平。董平
来到草屋前，一声锣响，拽起绳索，将马绊倒，董平落马。一丈青、王矮虎、张青、
孙二娘，一齐都上，把董平用麻绳背剪绑了。两个女将各执钢刀，监押董平，来见
宋江。
--------
① 寿张县──旧县名，在山东西部的黄河北岸，宋代属于东平府。1964年撤
销，并入山东省的阳谷县和河南省的范县。寿张县在黄河北岸，按理说董平不可能
追过黄河。
宋江勒住马，站在绿杨树下，见两个女头领押着董平过来，慌忙下马，亲自来
解绳索，又脱下护甲锦袍给董平穿上，纳头就拜。董平慌忙答礼。宋江说：“倘蒙
将军不弃微贱，请为山寨之主。”董平说：“小将被擒之人，万死犹轻！若得容恕
安身，实为万幸。”宋江说：“敝寨地连水泊，缺少粮食，特来东平府借粮，别无
他意。”董平说：“程万里原是童贯门馆先生，得此美任，安得不害百姓？容董平
去赚开城门，杀入城中，共取钱粮，以为报效。”
宋江大喜，就令人拿过盔甲枪马，还了董平，披挂上马。董平在前，宋江军马
在后，卷起旗幡，都来到东平城下。把门军士认得是董都监，大开城门，放下吊桥。
董平拍马先进，砍断铁索，背后宋江等人驱人马杀进城来。急传将令，不许杀害百
姓、放火烧人房屋。董平杀了程太守一家，夺了他女儿。宋江救出史进，打开府库，
尽数取了金银粮米，装载上车，送上梁山泊。史进引人到西瓦子李瑞兰家，把老虔
婆一门大小，碎尸万段。
大小将校到安山镇，白胜飞奔前来报说：“卢俊义去打东昌府，连输了两阵。
城中有个猛将，姓张名清，彰德府①人，擅长飞石打人，百发百中，人呼为‘没羽
箭’。手下两员副将：一个叫做‘花项虎’龚旺，浑身刺着虎斑，马上会使飞枪；
一个叫做‘中箭虎’丁得孙，面颊连项都有疤痕，马上会使飞叉。卢员外提兵临境，
一连十天，不出来厮杀。前天张清出城交锋，郝思文出马迎敌。战不几合，张清就
走。郝思文赶去，被他额角上打中一石子，跌下马来。却得燕青一弩箭，射中张清
战马，救得郝思文性命，输了一阵。次日，混世魔王樊瑞引项充、李衮舞牌去迎，
不期被丁得孙从肋窝里飞出标叉，正中项充，又输了一阵。二人现在船中养病。军
师特令小弟来请哥哥，早去救应。”
--------
① 彰德府──今河南安阳。
宋江叹了一口气说：“卢员外怎么这样没缘份！我特地让吴学究、公孙胜帮他，
想让他见阵就功成，谁想又逢敌手！既然如此，我等众兄弟引兵都去救应。”当即
传令，尽起三军。诸将上马，跟随宋江，直到东昌境界。卢俊义等接着，权且下寨。
正商议间，小军来报没羽箭张清搦战。宋江领众人在平川旷野，摆开阵势。大
小头领，一齐上马，随到门旗下。宋江在马上看，对阵张清出马。宋江在门旗下见
了喝彩。门旗左边闪出龚旺，右边闪出丁得孙。张清手指宋江大骂：“水洼草贼，
快决一阵！”
宋江问：“谁去战张清？”旁边金枪手徐宁忿怒跃马，手舞钩镰枪，出到阵前，
直取张清。斗不到五合，张清回头就走。徐宁去赶，张清右手从锦袋中摸出石子，
扭回身一石子，正中眉心，翻身落马。龚旺、丁得孙就来捉人。吕方、郭盛急忙救
回本阵。
宋江惊问：“哪个头领接着厮杀？”宋江背后锦毛虎燕顺一马飞出。燕顺接住
张清，斗没几合，遮拦不住，拨回马便走。张清赶来，手取石子一掷，打在镗甲护
镜上，铮然有声，伏鞍而走。
宋江阵上韩滔拍马提搠，飞出阵去。也不打话，就战张清，不到十合，张清就
走。韩滔怕他飞石打来，不去追赶。张清回头，不见赶来，翻身勒马转回。韩滔正
要挺搠来迎，被张清暗藏石子，手一扬，打中韩滔鼻凹，鲜血迸流，逃回本阵。彭
玘见了大怒，不等宋公明将令，手舞三尖两刃刀，飞马直取张清。还未交马，被张
清一石子正中彭玘面颊，丢了三尖两刃刀，奔马回阵。
宋江见输了数将，心内惊惶，正要收转军马，见卢俊义背后一人大叫：“今天
把威风折了，来日怎地厮杀，且看石子打得我么？”宋江一看，是丑郡马宣赞，拍
马舞刀，直奔张清。张清就说：“一个来，一个走，两个来，两个逃。你知道我飞
石手段么？”宣赞说：“你打得了别人，怎打得我！”话音刚落，张清手起一石子，
正中宣赞嘴边，翻身落马。众将救了回阵。
宋江见了，怒气冲天，掣剑在手，割袍为誓：“我若不拿得此人，誓不回军！”
呼延灼见宋江设誓，就说：“兄长此言，要我们弟兄何用！”就拍踢雪乌骓，直临
阵前，大骂张清：“无知小儿，认得大将呼延灼么？”张清就说：“辱国败将，也
难逃我手！”言未绝，一石子飞来。呼延灼见石子飞来，急把鞭来隔时，打中手腕，
使不动钢鞭，回归本阵。
宋江说：“马军头领都被损伤，步军头领谁能捉得这张清？”只见刘唐手拈朴
刀，挺身出战。张清见了大笑，说：“你那败将，马军尚且输了，何况步卒！”刘
唐大怒，径奔张清。张清不战，跑马归阵。刘唐赶去，人马相迎。刘唐手疾，一朴
刀砍去，却砍着张清战马。那马后蹄直踢起来，刘唐面门上扫着马尾，双眼生花，
早被张清一石子打倒在地。被对阵军士横拖倒拽，拿进阵中去了。
宋江大叫：“哪个去救刘唐？”杨志拍马舞刀，直取张清。张清虚把枪来迎，
杨志一刀砍去，张清镫里藏身，杨志却砍了个空。张清手拿石子，喝声：“着！”
石子从肋窝里飞过去。张清又一石子，铮地打在盔上，唬得杨志胆丧心寒，伏鞍归
阵。
朱仝目视雷横说：“一个不济事，咱们两个同去夹攻。”朱仝居左，雷横居右，
两条朴刀，杀出阵前。张清笑着说：“一个不济，又添一个！由你十个，更待如何！”
全无惧色，在马上藏两个石子在手。雷横先到，张清手起，额上中一石子，扑然倒
地。朱仝急忙来救，脖项上又一石子打着。关胜在阵上看见，抡青龙刀，纵赤兔马，
来救朱仝、雷横。刚抢得两个奔走还阵，张清又一石子打来，关胜急把刀一隔，正
中着刀口，迸出火光。关胜无心恋战，拍马回阵。
双枪将董平暗忖：“我新降宋江，若不显我些武艺，上山去必无光彩。”手提
双枪，飞马出阵。张清看见，大骂董平：“我和你邻近州府，唇齿之邦，共同灭贼，
正当其理！你为何反背朝廷，岂不自羞！”董平大怒，直取张清，两马相交，约斗
五七合，张清拨马就走。董平说：“别人中你石子，怎近得我！”张清摸出一个石
子，似流星掣电般打来，董平眼明手快，拨过了石子。张清见打不着，再取第二个
石子打去，董平又闪过了。两个石子打不着，张清有些心慌。那马尾相衔，张清走
到阵门左侧，董平望后心一枪刺来，张清一闪，镫里藏身，董平却搠了个空。董平
的马和张清的马厮并着。张清撇了枪，双手把董平连枪带臂膊一拖，却拖不动，两
人搅作一推。
索超轮动大斧，忙来解救。对阵龚旺、丁得孙两骑马齐出，截住索超厮杀。张
清、董平仍分拆不开，索超、龚旺、丁得孙三匹马也搅作一团。林冲、花荣、吕方、
郭盛四将一齐出马，两条枪、两支戟来助董平、索超。张清见不是头，弃了董平，
跑马入阵。董平不舍，直追下去，却忘了提防石子。张清见董平追来，暗藏石子在
手，待他马近，喝声：“着！”董平急躲，那石子抹耳根上擦过去了。董平只好回
阵。索超撇了龚旺、丁得孙，也回阵来。张清取石子，却往索超打来，打得脸上鲜
血迸流，提斧回阵。
林冲、花荣把龚旺截住，吕方、郭盛把丁得孙也截住。龚旺心慌，就把飞枪摽
过来，却摽不着花荣、林冲。龚旺没了军器，被林冲、花荣活捉归阵。这边丁得孙
舞动飞叉，死命抵敌吕方、郭盛，燕青在阵门里暗忖：“我这里被他连打了一十五
员大将，若拿他一个偏将不得，有何面目！”放下杆棒，身边取出弩弓，搭上弦，
一箭放去，正中丁得孙马蹄，那马跌倒，把丁得孙掀下马来，被吕方、郭盛活捉。
张清想要来救，寡不敌众，只得拿了刘唐，回东昌府去。太守在城上看见张清前后
打了梁山泊一十五员大将，虽然折了龚旺、丁得孙，也拿了个刘唐。
宋江收军，把龚旺、丁得孙先送上梁山泊，再和卢俊义、吴用说：“我看此人，
全仗龚旺、丁得孙为羽翼。如今羽翼被擒，可用良策，捉获此人。”吴用说：“兄
长放心，小生已经安排定了。且把受伤头领送回山寨，让水军头领安排船只，步兵
安排车仗，水陆并进，船只相迎，赚出张清，即成大事。”。
张清正在城内和太守商议，探事人来报：“寨后西北上，不知哪里运来许多粮
米，还有百十辆车子，河内又有粮草船，大小五百余只。水陆并进，船马同来，沿
路有几个头领监管。”太守说：“这贼莫非有计？再差人去打听，看看真是粮草不
是！”次日，小军回报：“车上都是粮，偶然撒下米来，水中船只虽然遮盖着，也
有米布袋露出来。”张清说：“今晚出城，先截岸上车子，后去取他水中船只。”
当即手执长枪，引一千军兵，悄悄地出城。
是夜月色微明，星光满天。走不到十里，望见一簇车子，见鲁智深担着禅杖，
当头先走。张清说：“先让这秃驴脑袋上着我一下石子。”鲁智深只装作不知，大
踏步只顾走，却忘了提防他石子。张清在马上喝声：“着！”一石子正打在鲁智深
头上，望后就倒。
张清军马呐喊着都抢上来。武松急舞两口戒刀，救回鲁智深，撇了粮车就走。
张清夺得粮车，见果是粮米，心中欢喜。不来追赶，押着粮车推进城来。太守大喜，
就打算再抢河中米船。
张清上马，转过南门。望见河港内粮船不计其数。张清叫开城门，一齐呐喊，
抢到河边。运粮小军不敢抵挡，纷纷跳下水去了。张清下马，站在码头边指挥军士
搬运粮草，不提防河内李俊、张横、张顺、三阮、两童八个水军头领一齐钻了出来，
把张清拖下水去。张清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挣扎得脱，被阮氏三雄捉住，绳缠
索绑，送进寨中。吴用得报，就催大小头领连夜打城。
太守怎么抵挡得住，听得城外四面炮响，城门开了，吓得无路可逃。宋江军马
杀进城中，先救了刘唐。然后打开仓库，将钱粮送回梁山泊。太守平日清廉，饶了
不杀。
水军头领把张清解到州衙来。众多兄弟咬牙切齿地都要来杀张清。宋江见了，
亲自下堂迎接，陪话说：“误犯虎威，请勿挂意。”邀上厅来。阶下鲁智深用手帕
包着头，拿着铁禅杖，奔来要打张清。宋江隔住，连声喝退。张清见宋江如此义气，
叩头下拜受降。宋江取酒奠地，折箭为誓：“众弟兄要是还要报仇，皇天不祐，死
于刀剑之下。”众人听了，不敢再说。收拾军马，准备回山。
张清在宋公明面前，举荐东昌府一个兽医：复姓皇甫，名端，下药用针，无不
痊可，更善于相马。原是幽州人氏，因他碧眼黄须，人都叫他‘紫髯伯’。宋江大
喜。张清随即就去叫兽医皇甫端来拜见宋江并众头领。宋江见皇甫端一表非俗，碧
眼虬髯，夸奖不已。皇甫端见宋江如此义气，愿从大义。宋江抚慰已了，传令收拾
车仗，把两府钱粮，运回山寨。
回到梁山泊忠义堂上，宋江叫放出龚旺、丁得孙来，用好言抚慰，二人叩首拜
降。
这次出征，宋江先破东平府，梁山泊第一把交椅归宋江坐，已经没有争执。但
是宋江心里也明白，如今山寨上已经有了一百单八将，长期以来，这个座次始终没
有排定，尽管武艺强弱、功劳大小是人人共见的，可排起名次来，就难免有所争执。
如果为此伤了弟兄们和气，就不好了。为此宋江私下里和吴用、公孙胜反复商议过
多次，虽然列出了一张名单，却始终没敢公布。这次出征得胜回来，这个座次问题
已经不能再拖了。为此，宋江悄悄儿和吴用、公孙胜经过最后一次斟酌，排定了名
单，并且商定了一个万全的计策，由吴用和公孙胜去照办执行。
第二天，忠义堂上排宴庆贺，宋江说：“宋江自从上山，赖托众弟兄扶助，立
我为头，如今共聚得一百零八员头领。古往今来，实为罕有。从前兵刃到处，杀害
生灵，无可禳谢。我心中欲建一罗天大醮，报答天地神明之恩：一则祈保众弟兄身
心安乐；二则祝愿朝廷早降恩光，赦免逆天大罪，我等当竭力捐躯，尽忠报国，死
而后已；三则追荐晁天王早升天界。未知众弟兄意下如何？”众头领都称道说：
“这是善果好事，哥哥主见不差。”吴用就说：“先请公孙一清主行醮事，然后令
人下山，四处邀请得道高士，带法器赴寨，再使人收买香烛、纸马等一应物件。”
议定四月十五日开始，做七昼夜好事。
忠义堂前挂起长幡四幅，堂上扎缚三层高台，堂内铺设七宝三清圣像，堂外设
监坛神将。请到道众连公孙胜共是四十九员。
四月十五日，天气晴明，月白风清。宋江、卢俊义为首，吴用与众头领为次拈
香。公孙胜主行斋事，关发一应文书符命。
公孙胜和那四十八员道众，每天都在忠义堂上做醮，到第七天满散。第七日三
更时分，公孙胜在虚皇坛第一层，众道士在第二层，宋江等众头领在第三层，众小
头目和将校等都在坛下齐刷刷地跪着礼拜，打算结束功果。就在这时候，听得天上
一声响，如裂帛相似，西北方天门上一片闪亮，两头尖，中间阔，分明是天门开开，
又叫做天眼开。里面毫光射人眼目，霞彩缭绕，从中间卷出一个火球，直滚下虚皇
坛来。那团火球绕坛滚了一遭儿，竟钻进正南地下去，天眼也合了。众道士下坛来，
宋江立即叫人拿铁锹锄头掘开泥土，寻找火球。掘不到三尺深浅，只见一个石碣，
正面两侧，各有天书文字。
宋江忙叫烧香化纸，谢过天地神明，这才取出石碣。但是上面都是龙章凤篆蝌
蚪问，谁也不认识。众道士内有一人姓何，法名玄通，对宋江说：“小道家祖上留
下一册文书，专能辨验蝌蚪文字，因此贫道能够辨认。”宋江大喜，连忙请何道士
看了石碣，何道士说：“这石上都是义士们的大名。侧首一边是‘替天行道’四字，
一边是‘忠义双全’四字；顶上有南北二斗星辰；下面却是诸位尊号。若不见责，
当从头一一宣读。”宋江说：“幸得高士指迷，缘分不浅，若蒙见教，深感大德。
上天如有见责之言，请勿隐匿，望尽皆剖露，莫遗片言。”宋江唤过萧让，用黄纸
誊写。何道士这才说：“前面有天书三十六行，都属天罡星；背后也有天书七十二
行，都属地煞星，下面注着众义士的姓名。”观看良久，叫萧让从头至后，尽数抄
誊。石碣前面，书梁山泊天罡星三十六员：
天魁星呼保义宋江； 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
天机星智多星吴用； 天闲星入云龙公孙胜；
天勇星大刀关胜； 天雄星豹子头林冲；
天猛星霹雳火秦明； 天威星双鞭呼延灼；
天英星小李广花荣； 天贵星小旋风柴进；
天富星扑天雕李应； 天满星美髯公朱仝；
天孤星花和尚鲁智深； 天伤星行者武松；
天立星双枪将董平； 天捷星没羽箭张清；
天暗星青面兽杨志； 天祐星金枪手徐宁；
天空星急先锋索超； 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
天异星赤发鬼刘唐； 天杀星黑旋风李逵；
天微星九纹龙史进； 天究星没遮拦穆弘；
天退星插翅虎雷横； 天寿星混江龙李俊；
天剑星立地太岁阮小二； 天平星船火儿张横；
天罪星短命二郎阮小五； 天损星浪里白条张顺；
天败星活阎罗阮小七； 天牢星病关索杨雄；
天慧星拚命三郎石秀； 天暴星两头蛇解珍；
天哭星双尾蝎解宝； 天巧星浪子燕青。
石碣背面，书地煞星七十二员：
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 地煞星镇三山黄信；
地勇星病尉迟孙立； 地杰星丑郡马宣赞；
地雄星井木犴郝思文； 地威星百胜将韩滔；
地英星天目将彭玘； 地奇星圣水将单廷珪；
地猛星神火将魏定国； 地文星圣手书生萧让；
地正星铁面孔目裴宣； 地阔星摩云金翅欧鹏；
地阖星火眼狻猊邓飞； 地强星锦毛虎燕顺；
地暗星锦豹子杨林； 地轴星轰天雷凌振；
地会星神算子蒋敬； 地祐星小温侯吕方；
地佑星赛仁贵郭盛； 地灵星神医安道全；
地兽星紫髯伯皇甫端； 地微星矮脚虎王英；
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 地暴星丧门神鲍旭；
地然星混世魔王樊瑞； 地猖星毛头星孔明；
地狂星独火星孔亮； 地飞星八臂那吒项充；
地走星飞天大圣李衮； 地巧星玉臂匠金大坚；
地明星铁笛仙马麟； 地进星出洞蛟童威；
地退星翻江蜃童猛； 地满星玉幡竿孟康；
地遂星通臂猿侯健； 地周星跳涧虎陈达；
地隐星白花蛇杨春； 地异星白面郎君郑天寿；
地理星九尾龟陶宗旺； 地俊星铁扇子宋清；
地乐星铁叫子乐和； 地捷星花项虎龚旺；
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孙； 地镇星小遮拦穆春；
地稽星操刀鬼曹正； 地魔星云里金刚宋万；
地妖星摸着天杜迁； 地幽星病大虫薛永；
地伏星金眼彪施恩； 地空星小霸王周通；
地僻星打虎将李忠； 地全星鬼脸儿杜兴；
地孤星金钱豹子汤隆； 地角星独角龙邹润；
地短星出林龙邹渊； 地藏星笑面虎朱富；
地囚星旱地忽律朱贵； 地平星铁臂膊蔡福；
地损星一枝花蔡庆； 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
地察星青眼虎李云； 地恶星没面目焦挺；
地丑星石将军石勇； 地数星小尉迟孙新；
地阴星母大虫顾大嫂； 地刑星菜园子张青；
地壮星母夜叉孙二娘； 地劣星活闪婆王定六；
地健星险道神郁保四； 地耗星白日鼠白胜；
地贼星鼓上蚤时迁； 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
读罢，众人惊讶不已。宋江对众头领说：“鄙猥小吏，原来上应星魁，众多弟
兄原来都是命中注定，上天显示，合当聚义。天罡、地煞，都已经分定次序，众头
领各守其位，休得争执，不可逆了天意。”众人都说：“天地之意，事皆前定，谁
敢违拗？”宋江取黄金五十两，谢了何道士。
宋江和吴学究、朱武等计议，堂上要立一面牌额，大书“忠义堂”三字。前面
立三关，忠义堂后建筑雁台一座，供养晁天王灵位。从新置立旌旗，山顶上立一面
杏黄旗，上书“替天行道”四字。忠义堂前绣字红旗二面：一书“山东呼保义”，
一书“河北玉麒麟”。一切完备，选定吉日良时，杀牛宰马，祭献天地神明，挂上
忠义堂牌额，立起“替天行道”杏黄旗，宋江颁布号令：
诸多大小兄弟，各各管领，悉宜遵守，毋得违误，有伤义气。如有故违不遵者，
定依军法治之，决不轻恕。计开：
梁山泊总兵都头领二员：宋江、卢俊义。
掌管机密军师二员：吴用、公孙胜。
同参赞军务头领一员：朱武。
掌管钱粮头领二员：柴进、李应。
马军五虎将五员：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董平。
马军八虎骑兼先锋使八员：花荣、徐宁、杨志、索超、张清、朱仝、史进、穆
弘。
马军小彪将兼远探出哨头领一十六员：黄信、孙立、宣赞、郝思文、韩滔、彭
玘、单廷珪、魏定国、欧鹏、邓飞、燕顺、马麟、陈达、杨春、杨林、周通。
步军头领十员：鲁智深、武松、刘唐、雷横、李逵、燕青、杨雄、石秀、解珍、
解宝。
步军将校十七员：樊瑞、鲍旭、项充、李衮、薛永、施恩、穆春、李忠、郑天
寿、刚宋万、杜迁、邹渊、邹润、龚旺、丁得孙、焦挺、石勇。
四寨水军头领八员：李俊、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
猛。
四店打听声息，邀接来宾头领八员：东山酒店孙新、顾大嫂，西山酒店张青、
孙二娘，南山酒店朱贵、杜兴，北山酒店李立、王定六。
总探声息头领一员：戴宗。
军中走报机密步军头领四员：乐和、时迁、段景住、白胜。
守护中军马军骁将二员：吕方、郭盛。
守护中军步军骁将二员：孔明、孔亮。
专管行刑刽子二员：蔡福、蔡庆。
专掌三军内采事马军头领二员：王英、扈三娘。
掌管监造诸事头领一十六员：行文走檄调兵遣将一员萧让，定功赏罚军政司一
员裴宣，考算钱粮出纳一员蒋敬，监造大小战船一员孟康，专造一应兵符印信一员
金大坚，专造一应旌旗袍袄一员侯健，专医马匹兽医一员皇甫端，专治诸疾内外科
医士一员道全，监督打造一应军器铁甲一员子汤隆，专造一应大小号炮一员凌振，
起造修葺房舍一员李云，屠宰牛马猪羊牲口一员曹正，排设筵宴一员宋清，监造供
应一切酒醋一员朱富，监筑梁山泊城垣一员陶宗旺、专们把捧帅字旗手一员郁保四。
宣和二年四月初一日，梁山泊大聚会，分调人员告示。
当日梁山泊宋公明传令已了，分调众头领已定，各各领了兵符印信。筵宴已毕，
人皆大醉，众头领各归所拨寨份。中间有未定执事者，都于雁台前后驻扎听调。
梁山泊忠义堂上号令已定，各各遵守。宋江拣了吉日良时，焚一炉香，鸣鼓聚
众，都到堂上。宋江对众人说：“今非昔比，我有片言。今日既是天罡地曜相会，
必须对天盟誓，各无异心，死生相托，患难相扶，一同保国安民。”众皆大喜。
各人拈香已罢，一齐跪在堂上，宋江为首誓曰：
宋江鄙猥小吏，无学无能，荷天地之盖载，感日月之照临，聚弟兄于梁山，结
英雄于水泊，其一百八人，上符天数，下合人心。自今以后，若是各人存心不仁，
削绝大义，万望天地行诛，神人共戮，万世不得人身，亿载永沉末劫。但愿共存忠
义于心，同著功勋于国。替天行道，保境安民。神天鉴察，报应昭彰。
誓毕，众人同声祝愿，但愿生生相会，世世相逢，永无断阻。当日歃血誓盟，
尽醉方散。
「简评」《水浒传》不善于写战争，往往把战场写成游戏场一般。于是出现了
这样的笑话：在战场上，一个会打石子儿的将军，居然能够连打十五员猛将，谁也
奈何他不得！其实，人类自从有战争以来，擂台式的“斗将”，在战场上是不多见
的。最多的战争是混战。张清一方，大小只有三员将，而宋江一方，有一百多名头
领；战场上不讲游戏规则，不是只能一将对一将，更不讲什么什么仁义道德，即便
说明是“斗将”，一个对一个打输了，“群起而攻之”，是连小孩子打架都懂得的
道理，作为“智多星”的吴用，尽管是个秀才出身的“狗头军师”，怎么就不懂？
古往今来，大到一个国家，小到请客吃饭，这个“座次怎么排”的问题，十分
伤脑筋，弄得不好，小则有意见，闹情绪，大则闹分裂，甚至引起战争。梁山泊聚
集了一百单八将，个个都是性格坚强，有的还“匪性十足”，何况武艺有强弱，功
劳有大小，摆在桌面上“评”，单靠“义气为重”这四个字，只怕永远也争不明白，
非乱成一锅粥，打破脑袋不可。
聪明的宋江，想出一个“刻石天定”的鬼主意来，目的无非是糊弄大家，相信
的，不会开口，不相信的，也不敢开口，不然，就是“逆天行事”，这在当时，可
是谁也承受不了的“大帽子”呀。
宋江的这个座次表，当然是跟吴用、公孙胜等“核心人物”协商之后产生的，
其中照顾了许多“关系户”。第一，宋江、吴用、公孙胜，这是梁山泊领导集团的
“核心”，是一切事情的决策者，不然，公孙胜凭什么排名第四？原著中说他会呼
风唤雨，这当然是不存在的，改写本删除了这些内容，他的功劳就更小了。第二，
卢俊义虽然坐了第二把交椅，但是无职无权，是个摆样子的副手，主要是借重他原
来在大名府“卢员外”的名声。第三，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花荣，是梁山
五虎将，武艺最高，但是这五虎将中谁的本事最大、功劳最高，也难以客观评定。
呼延灼和扈三娘对打，也只是打个平手，占不到便宜。第四，柴进排第十位，李应
排第十一位，分明是照顾他们原来的身份。第五，朱仝排第十二位，鲁智深排第十
三位，武松排第十四位，分明不合理，只能认为是朱仝救过宋江，和宋江的私人关
系密切。第六，其中有许多人是照顾到辈份关系，按“长幼有序”的原则排列的，
与武艺、功劳无关。特别是女头领，本事最强，也必须居于丈夫之下。
《水浒》一百单八将中，一共只有三个女将，都属于“地煞星”系列，而且无
一例外都排在自己丈夫的肩下：王英排名二十二，扈三娘排名二十三；孙新排名六
十四，顾大嫂就排名六十五；张青排名六十六，孙二娘就排名六十七。这都是很不
公平的。孙二娘外号“母夜叉”，据书中描写，手糙腰大，模样粗野，顾大嫂年纪
已大，武功也不是很强；她们居于丈夫之下，也还罢了。扈三娘却是个大家闺秀，
容貌秀丽，外号“一丈青”，说明她身材细长苗条，一个女将，武功比王英、欧鹏
都高，连呼延灼这样的“五虎将”都赢她不得，但是她在全家人被杀的情况下，被
宋江所逼，无奈只能嫁给王英这个矮个子的好色之徒，相貌、武艺都不如她原来的
未婚夫祝彪，就已经十分窝囊了；她在七十二地煞星中排行第二十三，比王英低一
级，在那个男权主义社会中，妻子不能高出丈夫，尽管窝囊，勉强也算一“理”；
而武功不如她，是她手下败将的欧鹏，居然排名第十二，比她高出十一级；被她生
擒过的郝文思，在地煞星中排名第五，比她高出十八级，就实在是窝囊之上更加窝
囊了。究其原因，还是受“夫权”的影响。试想：如果扈三娘排名第四，高于郝文
思，或者排名第十一，高于欧鹏，那么王英势必排在第三或第十名。很可能欧鹏武
功比王英高（王英被扈三娘生擒，欧鹏只是不敌而已），欧鹏肯定不干的。梁山泊
头领排座次的难度之大，由此可见一斑。因此，宋江想出“天定”的主意来，不是
必要，而是必须。──扈三娘在《水浒》全书中一共没说几句话，几乎是个哑巴，
这跟她的心情抑郁，一肚子说不出的苦，难道没有关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