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夹缝中求生 杜重石到二十军的时候,正值杨森在下川东战败,龟缩在家乡一隅,前有刘湘 等实力派四川军阀虎视眈眈,后有红四方面军开拓革命根据地与他争夺地盘。杨森 处于夹缝之中,两面都不敢得罪。掂掇轻重,他也想联合共产党打击老对头刘湘, 因此派杜重石等人与红四方面军取得联系,达成了协议。可惜,张国焘在取得胜利 以后,不讲信用,调转枪头,又来打杨森。于是,合作破产了。 第一节 文武全才的夏旅长 杨森手下的军官们,有两个特点:第一是年轻,不但排、连、营长个个都是小 伙子,就是团、旅、师长,也极少有“老将”;第二是亲信,不是他的子侄,就是 他的学生,最少也是广安同乡人。 第五混成旅的旅长叫夏炯,思想进步,作风正派,文韬武略俱备,颇有儒将风 度,是川军中以开明、求新著称的将领之一。自从杜重石当了军部秘书以后,夏炯 见他少年老成,谈吐不俗,抱负不凡,也很器重他,两人经常交往。后来杜重石兼 任设在戴市镇的县立第一中学校长,第五旅的驻地也在戴市镇,两人见面的机会更 多,感情也日见融洽。 夏炯是杨森1921年在泸州办的“陆军讲武堂”高才生,毕业后一直追随杨森。 1926年,夏炯就在万县的“四川讨贼联军总部”担任“将校队”队长,相当于团长。 所谓“将校队”,就是“军官大队”,任务是集中训练收编来的非嫡系军官,以便 统一思想,好为杨森效力。1926年8 月杨森“易帜”以后, 曾出任第九师师长。 下川东一战失利,二十军取消师的编制,出任第五混成旅旅长。夏炯从进四川陆军 讲武堂到1933年当旅长,前后还不到10年时间,年龄还不到30,在杨森军中,也算 是提拔得比较快的。 此人爱憎分明,民族气节强烈,对于外族入侵,反抗的态度十分坚决,但对于 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则与一般军阀部队等同看待,认为也是以武力扩张势力、 侵占地盘,谋求的不过是少数人的利益。因此对红军应该联合还是应该打击,当以 自身的需要为依据。他的这些看法,可能受杨森的影响较深。 夏炯不但善于带兵打仗,在军事之外,他的所想所说、所作所为,也与一般的 军人不大一样。 广安县城和戴市镇都在渠江的旁边,夏季要游泳,跳进江里就能游一个不亦乐 乎,根本不用花一分钱的。但是夏炯却偏要花费人力物力在自己的驻地戴市镇修建 了一座游泳池。这在三十年代初的四川乡镇,简直成了一件破天荒的新鲜事儿,在 全县人人瞩目,称赞者有之,揶揄者也有之。杜重石听说以后,特地跑去看。在那 个年代,在当时的条件下,所谓的“游泳池”会是个什么样子,简陋到什么程度, 可以想见。倒是刻在游泳池墙上的那一行大字:“我们满身奇耻大辱,要何时才能 洗得干净!”却特别醒目,显示出这个游泳池的与众不同之处,更显出这个游泳池 建造者的与众不同之处来。 杜重石看了,故作不懂地问:“一个人身上再怎么脏,也不能算是奇耻大辱吧?” 不料夏炯却毫不掩饰地反问:“日本人不放一枪,就侵占了我们的东三省,这 难道不是奇耻大辱吗?” 从广安县城到戴市镇,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十几里路,但是几千年来,却只有一 条崎岖蜿蜒的小道儿相通,只能听见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也就是四川特有的 木制独轮“鸡公车”在山路上吱吱嘎嘎地歌唱。为适应军事和民用交通的需要,夏 炯带领士兵和乡亲们一起劈山开路,修建了一条简陋的广戴公路。公路修成以后, 夏炯又在车站旁边的石壁上刻下了七个大字:“劈山开路让人行”,每个字都有五 尺见方,铁划银钩,苍劲有力,正是夏炯的手笔。杜重石看了,就指出山石上的这 一句与游泳池墙壁上的那一句,恰好是上下文。夏炯也会意地说:“要雪奇耻大辱, 就要有披荆斩棘、劈山开路的先锋队嘛!”还说:“凡是主张抗日雪耻的,我都拥 护。凡是奴颜婢膝地向侵略者屈服的,都是历史的罪人。我宁愿为救国而死,决不 当亡国奴而生。这就是我所奉行的‘军人魂’。” 简单的几句话,传达了他的新声,也显示出他的抱负不凡。看起来,让他屈居 于军阀部队中当个旅长,还有点儿大材小用。共同的语言,一下子就把两人的距离 拉近了。不久他们两人就成了莫逆之交。 夏炯的旅部办有一个“人生剧社”,经常给部队上演话剧,如田汉的《苏州夜 话》、《湖上悲剧》、《生之意志》等等。有时候,也公开向社会各界演出。那年 月,当地人的封建意识还很浓厚,不但部队中没有女兵,就是剧社里也没有女演员。 所有女角,也和京剧、川剧一样,一概由男演员扮演。戏曲的念、唱、做、打,是 语言的音乐化,动作的舞蹈化,与实际生活相去多远也没关系;话剧在当时被称为 “文明戏”,尽管说话也拿着“舞台腔”,动作要摆出演戏的姿势来,终究与实际 生活比较接近,男人扮演的女角,扭扭捏捏的,看上去总有点儿不伦不类,给人以 滑稽可笑的感觉,在一定程度上冲淡了剧情与效果。 杜重石在上海学的是戏剧,上海比内地开化得多,上演话剧,女角早就已经由 女演员扮演了。他到了二十军军部以后,组织了一个“广安剧社”,但他反对由男 演员扮演女角的做法,为追求戏剧的更好效果,处心积虑地总打算在本县开一次先 例,要让男女演员同台演出。 夏、杜二人关系日渐亲近以后,两人在“女角应由女人扮演”的观点上渐趋一 致,就决定军部剧社与旅部剧社合作,外请几个女演员来“客串”,上演几部大型 的多幕剧。 经过努力,得到当时在重庆主编《新蜀报》副刊的金满城先生的帮助,从重庆 美术专科学校请来两位老师(是夫妻二人)和两个女学生,先排演了外国著名话剧 《少奶奶的扇子》,又上演了反映“五卅惨案”的多幕剧《顾正红之死》和取材于 当地的多幕剧《郑安涛之死》。限于当时的条件和水平,尽管戏演得很粗糙,化装、 布景、效果之类也跟不上去,上台的“外国人”,也不是高鼻子、黄头发的,但总 算在内地县城开创了“男女同台演戏”的先河。 影响最大、反应最强烈的,还是《郑安涛之死》。这是夏炯与杜重石根据广安 实事自编自导的戏,主题是揭露、控诉鸦片烟害人。主角郑安涛,本是广安中学的 一个好学生,很受老师的器重;后来跟父亲学会了抽鸦片,弃学去重庆谋生。两年 后回到广安,衣冠楚楚,手面阔绰,俨然富家公子,实际上却是个抢劫、拐骗、无 恶不作的匪徒。事败被捕,觉得无颜见人而自杀。当时四川人抽鸦片十分普遍,十 几岁的孩子抽鸦片并不奇怪,连部队里也有许多“双枪兵”、“双枪将”。此戏公 演以后,引起社会各界强烈反响。为此杨森曾下令让他们带此剧在二十军戍区内巡 回演出,以扩大影响。 当时,夏炯正与南充女子师范学校的体育主任范淑良老师谈恋爱,南充与广安 相距一百多里,中间还隔着一个岳池县,两人谈情说爱,全靠情书频繁往还。每有 精彩之句、得意之笔,夏炯总要拿来给杜重石看;每逢爱河中波涛汹涌、风猛浪高 之时,也要请杜重石帮助出谋划策,指点迷津,就好像杜重石是他的“恋爱参谋”、 “婚姻顾问”一般。后来他们俩订婚,特请杜述言老先生当主持人;范淑良办嫁妆, 还是杜重石陪她到重庆去置办的;他们俩结婚,杜重石是当仁者不让的男傧相。─ ─两人关系的密切,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