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延安观光 杜重石作为杨森的私人代表,到延安去观光,并向朱德请教一些政治、军事上 的问题。 他在延安参观,耳目一新,发现这是一个真正抗战的政党,思想上发生了第二 次转折。 他要求面见毛主席的要求得到满足。但是在会见之前,因为被不信任地搜身, 引发了他的不愉快,因此在见面的时候,竟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第一节 未曾入境先问俗 罗青走后没几天,就发来电报,要杜重石到六安去跟他会面。大家心里明白, 他已经与延安方面联系好了。 杨森把杜重石叫去面授机宜,交待了如下几点:一、汲取张国焘过河拆桥、为 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教训,办事必须十分小心,千万别再上共产党的当;二、观察一 下共产党对国民党的四项保证是否言行如一 (因为安徽省教育厅厅长杨廉和警察 局局长柳维垣都对杨森说过:共产党取消用暴力没收地主土地是说说而已的政治宣 传,实际上是换了个花样,把地主当汉奸整);三、听说解放区学俄国人的“一杯 水主义”,把乱搞男女关系说成是“性的解放”,是“婚姻自主”,调查一下是否 属实;四、听说张学良的东北军派了许多军官到延安抗大留学,调查一下是否事实; 五、学习八路军深入敌后、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的经验和 方法;六、了解解放区人民政治、经济、工作、生活等方面的情况以及民心向背。 5 月初,杜重石到达六安,罗青带他先后拜访了章乃器、朱蕴山和省动员委员 会的两位副总干事:一位是青年经济学者、《通俗政治经济学讲座》一书的作者狄 超白;一位是陶行知的得意门生、省动员委员会的共产党党组书记张劲夫。又介绍 他认识了救亡演剧队的两位女领队:张一萍和蒋岱燕。 朱蕴山先生是民主革命的老前辈,声望与地位都很高。杜重石向他反映了救亡 演剧队在安庆遭到治安当局禁演的情况,他说:“这是国民党少数顽固分子搞的, 不能代表国民党。我和章乃器建议安徽省政府向新四军提供医药、经济方面的援助, 也遭到少数人反对。不过李宗仁倒说:‘不管什么人、什么部队,只要是抗日救国 的需要,我们都应该从大局出发,竭力相助。’可见国民党内也不乏明智远见之士。 救亡演剧队遇到的困难很多,他们经费少,流动性大,自己又没有交通工具,行动 不便,还要跟地方上那些顽固分子周旋,也真难为那几个年轻的娃娃。” 杜重石说:“安徽军邮局负责人张锡扬是我的老朋友。演剧队要去的地方,只 要通邮车,我可以请他帮忙,让演剧队搭他的邮车。” 从朱蕴山先生处出来,杜重石就介绍张一萍跟张锡扬认识。后来张锡扬也确实 给救亡演剧队提供过一些方便。──全国解放以后,张一萍在上海工作,但在历次 政治运动中,总说他跟特务分子张锡扬有勾结,纠缠不休。杜重石本来是一片好意, 没想到倒给他添了麻烦了。 古人说:入境先问俗。杜重石要去延安,却对那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就向狄超 白、张劲夫打听解放区军民团结、发展生产、共同抗日以及陕北人民的风土习俗、 文化生活等等情况。他们两人也尽其所知,详细介绍。狄超白还给王昆仑写了一封 介绍信,说他是国民党内开明进步人士,嘱咐杜重石到了汉口以后,一定要抽时间 去拜访他,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用到他的。 汉口是长江沿岸有名的三大火炉之一,刚进5 月,气候就已经十分炎热。杜重 石从六安坐汽车出发,经商城、麻城,到达汉口,顾不得满头大汗,下车之后,根 据罗青的安排,立刻到八路军驻汉口办事处去见吴玉章。 吴玉章是四川荣县人,1903年留学日本,是同盟会的重要成员。他不仅是追随 孙中山先生发动民主革命的元老之一,1925年参加中国共产党以后,参加过南昌起 义,也是共产党高层领导的元老之一,与徐特立、谢觉哉、董必武并称为“四老”。 他待人诚恳,态度和蔼,在杜重石这样的后生晚辈面前,毫无长辈的架子,笑嘻嘻 地说:“杨子惠派你到延安去访问,很欢迎,很欢迎。子惠跟朱总司令是老朋友, 他的儿子汉忻、侄女儿汉秀,也都很进步嘛。正好明天李克农同志要去延安,你跟 他一起去更方便些。希望你到了延安以后,冷眼旁观,多提意见。” 其实,汉忻和汉秀都是共产党员,为了便于工作,特别是便于做杨森的工作, 他们的党员身份一直没有公开,甚至杨汉秀在重庆解放前夕被军统特务杀害,解放 后对她的“烈士”身份都迟迟不能肯定,所以当时吴老只说他们很进步。这叫“点 到为止”。 杜重石从八路军办事处出来,又赶到政治部第三厅去看望郭沫若和田汉。郭沫 若外出开会去了,只见到身着军装、精神焕发的田汉。两人本来就认识,杜重石说 了这次来汉口,是要转道去延安访问,又说了说救亡演剧队在安庆、六安的处境与 活动情况。田汉说:“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嘛,到延安去亲眼看一看,总比听 人家说的更实在些。我这里,外面把第三厅叫做文化厅,‘创造社’的冯乃超、蒋 光慈和‘左联’的一些朋友都在这里工作……” 刚说到这里,有两个四川口音的客人走了进来,跟田汉打招呼。田汉站起来介 绍:“这位是阳翰笙,这位是袁丛美,这位是二十军军部秘书、驻上海办事处处长 杜重石。” 大家互道“久仰”。这可不是客套,因为彼此确实是神交已久的老朋友了。 阳翰笙是个文质彬彬的剧作家,一口川南乡音未改。杜重石经常看他用“华汉” 的笔名发表的文章。袁丛美呢,杜重石早就从夏炯的口中听说过他在汉口为二十军 拍摄赴上海抗战的新闻纪录片,但是一直没机会见面,不料今天在第三厅不期而遇。 袁丛美也是一身戎装,腰间比田汉还多了一柄镌有“蒋中正赠”字样的“军人魂” 短剑。杜重石知道他性格诙谐,就逗趣地说:“多蒙您给我们二十军扬名,十分感 谢。可惜那时候我在上海,不然一定要沾老乡的光,请您把我也拍进镜头。” 袁丛美也凑趣地说:“那时候您要是在汉口,我一定把镜头推得近近的,给您 拍一个大大的特写,让全中国的人都知道二十军有一个少年英俊又博学多才的杜大 秘书!” 他的幽默,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杜重石因为明天就要动身,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时间很紧,又见他们好像有事 情要谈,不便久坐,略谈几句,就告辞了。 从第三厅出来,去拜访王昆仑,不巧他正好外出,只得留下狄超白的介绍信和 自己的名片,写上“专访未晤”及寓所的地址。想到狄超白说的延安人生活简朴、 人人布衣,又顺便到市场去买了两套灰布中山装。回到寓所,却见到王昆仑留下的 名片,上面写着“特访未晤”字样,懊丧不迭。但是天色已晚,还要在明晨出发之 前抓紧时间写好几封信,再去拜访已经来不及,这一次,只得失之交臂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杜重石就和李克农同车去延安。车上除司机之外,还有一个 男青年和两个女青年。男青年四川口音,衣着十分朴素;两个女青年则打扮入时, 一个脖子上挂着金项链,一个手上戴着钻石戒指,她们互相讲的是福建话,估计是 华侨。动问之下,才知道她们俩都来自印尼,而且都是投奔延安参加抗日军政大学 的。 李克农,又名漫梓,化名极多,1899出生在安徽巢县一个小康家庭,少年时代 在芜湖长大,上安徽公学的时候参加五四运动而称为学生领袖,北伐战争中参加中 国共产党。1927年国民党发动“四一二”事变反共以后,受中央指示,打入敌人特 务机关,被委任为上海方面的情报负责人。特别是1931年4 月中央上海特科负责人 顾顺章叛变以后,他协助中央机关转移,成绩卓著。事后他本人也去江西中央苏区 出任政治保卫局执行部部长,长征中出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政治保卫局局长。 新中国建立后,他出任军委情报部部长兼外交部副部长。 李克农当时刚四十岁,职务是中共中央联络局局长,抗战开始后历任八路军新 四军驻上海、南京、桂林等地办事处处长。1951年朝鲜停战谈判中,他是参与幕后 指挥的实际负责人。1955年,这个被毛泽东称为“共产党最大的特务”、从来没有 在火线上与敌人正面交锋的情报工作者,被授予了大将军衔。 在车上,李克农也和所有党的保卫干部一样,说话不多。杜重石主动和他搭讪, 找些话题来说,他也只是听着,有时候点点头,有时候连头也不点。杜重石谈起当 时社会上的热门新闻──刘湘客死汉口之谜,有两种传闻:一种说法,是刘湘曾经 和韩复榘同谋反蒋,韩复榘当了山东省政府主席、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三集团 军总司令,未与日军交战,居然就放弃了山东,被蒋介石在1938年1 月枪毙了;刘 湘是吓死的。另一种说法,刘湘虽然勉强出川抗战,但是蒋介石把刘湘的师长唐式 遵升为军长,不久又提升为军团长,用分化刘湘部队的手法来削弱他的军权;刘湘 是气死的。李克农听了,反问说:“刘湘死了,空出来的四川省主席,你看会由谁 来继任?”杜重石答:“国民政府迁都重庆之前,蒋委员长答应过‘川人治川’的。 不管怎么说,总得找个川人来装装样子吧?”李克农说:“不这样做,川康地方和 中央的矛盾就要加深了。不过中央政府大概也不会放心‘川人治川’的。”──后 来四川省主席一职并没有给四川人,而是由蒋介石自己兼任,说明李克农的分析和 判断都是正确的。 后来杜重石又谈起当时的另一个传说:国民党为了表示对第二次国共合作的诚 意,打算恢复北伐时期加入国民党的共产党人的党籍。李克农听了,却严肃地说: “如果这一传说确是事实,恐怕不能看成是国民党对国共合作的诚意。很可能这是 玩弄容共反共的另一种手法。不看事物变化的实质,好心人是很容易被表面现象迷 惑的。”──后来蒋介石在1941年1 月发动皖南事变,掀起了第二次反共高潮,证 明李克农的这一分析和判断也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