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首次谒见毛主席 自从杜重石向金城提出想谒见毛主席的要求以后,虽然天天盼望得到允许,但 也并不完全寄予希望。因为在六安的时候,罗青、狄超白和张劲夫都说过:毛主席 为党为国日夜操劳,经常工作到深夜,是个大忙人,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一般人 都不去打搅他。杜重石虽然代表二十军和杨森到延安来参观,到底是个不足道的小 人物,又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军国大事”要向他汇报,只要他的秘书说一声“免”, 就可以把这件不急之务给否定了。 这期间,杜重石在金城的安排或陪同之下,参观了延安的许多地方,一晃就过 去了两个星期。正在杜重石以为“希望落空了”的时候,忽然金城来通知,说是经 过安排,毛主席答应见他,而且立刻接见。 这可真是意外。在此之前,金城居然连一点儿消息也不透露,以致连见到毛主 席到底问些什么问题、跟他说些什么话,都没有好好儿考虑过。现在是说走就得走, 只好边走便想,见了毛主席,再随机应变了。 金城引着杜重石,走到一个小山坡前面,指着30米开外的一个小院子说:“那 就是毛主席住的地方。你自己去好了。我还有别的事情,不陪你了。”说完,就转 身往回走。 杜重石一面往前走,一面低头沉思:“早就听说,毛泽东和边区的老百姓一样, 也住在窑洞里,怎么忽然又变成一座小院子了?再说,金城再怎么忙,总也得把我 带进院子里面介绍给主席或者他的秘书再走哇,我这样贸然闯去,警卫人员要是不 让我进去,该怎么办呢?” 正想着,忽见一个背着盒子枪的警卫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转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挺有礼貌地问:“同志,你找谁?” 杜重石急忙回答:“我要见毛主席。我叫杜重石,是二十军军长杨森派来的。” 那警卫员先从上衣兜儿里取出一张字条来看了一下,大概是核对姓名。这说明 毛主席的接见,秘书们事先倒是都安排好了的。没有想到的是:那警卫员把字条收 了起来,接着突然伸出双手,在杜重石的全身上下左右环摸了一周。──这当然是 检查一下来客是否带有武器。杜重石不由得立刻想起“番帮来使不得带刀见驾”的 故事来,同时恍然大悟金城为什么不带他进门的真正原因了。他本是个容易冲动的 人,遇见这种不应该有的“待客之礼”,心中很不高兴,立刻形之于外,一边把上 衣的扣子解开,一边干巴巴地说:“我把衣扣解开,好让你检查得更仔细些。” 那警卫员急忙摇手:“不用了,不用了。”接着又解释说:“对不起,这是我 的任务。是警卫人员制度规定的。”然后指指十米开外的院子大门:“那就是毛主 席住的地方。” 意外的人身检查,使杜重石对毛泽东的看法立刻有了变化,景仰的心情也减低 了许多。为了使自己安定一下情绪,也为了重新考虑一下见到了毛主席怎样说话, 用什么身份向他说话,都说一些什么话,他需要短短的一段时间。可是已经到了门 口,站着不走,总不像话。灵机一动,就问那警卫员:“这里有小便的地方吗?” 警卫员略一迟疑,指指身后的乱树丛说:“你随便找个僻静地方就行。” 杜重石朝他指的方向倒转身走了二十几步,一面小便一面想:“我是代表二十 军来向共产党的主席请教政事的客人,可是主人在见客之前先要对客人进行人身检 查,分明是把我当成敌对阵营来的信不过的使者看待。本来我是想以普通群众的身 份向共产党的主席请教如何团结各阶层人民抗战救亡、如何巩固扩大抗日民族统一 战线以争取最后胜利的,现在既然他对我不放心,拿我当敌人看待,我干脆把自己 放在国民党的地位跟他说话,强调一下国共合作,必须以共产党向国民党提出的四 点保证为前提。” 考虑成熟,杜重石回过身来,一级一级地踏上了院门前面的十几级台阶,迈进 了院门。院门里面也站着一个人,身上却没背着枪,估计不是内侍就是秘书。他再 次报了自己的姓名,那人指着右侧的一间房间说:“主席在里面。” 这是一座不大的一明两暗三开间房屋,房前有个小院儿,打扫得挺干净的。杜 重石根据指点走进右面的东屋,见一位留着长头发、面容清癯但很有精神、身材魁 伟的中年人,坐在藤圈椅上伏案看文件。房内没有别的人,当然就是毛主席了。杜 重石走近前去,恭敬而轻声地说:“毛先生,感谢您在百忙中接见我。杨森、夏炯 两位将军嘱我代他们向阁下致敬问好,并敬聆阁下对国共合作、抗日救亡的意见。” 毛主席放下文件,抬头打量了一下来人,微笑着说:“你就是杜先生,欢迎, 欢迎。请坐。我们欢迎国民党人到延安来参观访问,从各方面了解解放区人民的生 活和执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真实情况。你不要客气,在延安看到有什么问题,只 管提出来。抗战救国是全国人民的事,只要大家开诚布公,和衷共济,就能精诚所 至,金石为开嘛。” 杜重石在他办公桌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不慌不忙地说:“阁下所说的 ‘大家’,按我的理解如果指的是‘国共两党’的话,那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基 础,就应该是贵党对国民党的四项保证了。” 毛主席摇摇头说:“国共合作的基本纲领是个整体,不能片面地只谈我们的保 证,而不谈共产党向国民党提出的三项要求。只有把纸上的东西全部付诸行动,变 成事实,才能抗战必胜,建国必成。” 杜重石试探地说:“这是全国人民的心愿。我听说,国民党为了表示对国共合 作的诚意,正打算恢复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加入国民党的共产党人的国民党党籍呢。” 毛主席瞥了他一眼,似乎在揣测他说这句话的意图,但并没有作正面的答复, 而是说:“这个传说如果是真的话,我们会作声明的。” 关于这个问题,杜重石在来延安的途中已经跟李克农提起过了。这时候再次提 起,是想探测一下李克农的意见是否与中央最高领导人一致。但是毛泽东所说的 “要作声明”,既没有说向谁声明,也没有说声明什么。他本打算再进一步问问清 楚的,转念一想,觉得不太合适。这时候忽然想起安徽省教育厅厅长杨廉、省警察 局局长柳维垣对杨森说的“共产党取消没收地主土地是政治宣传,实际上只是变了 个花招,把地主当汉奸整”来,就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从阶级斗争的观点看, 地主总是工农的敌对阶级。沦陷区的地主,大都和日寇有勾搭,有的还做了维持会 会长,他们欢迎日本人、甘愿当汉奸,也都是事实。未雨绸缪,免得将来搞阶级斗 争多麻烦,不如现在就把地主当汉奸看待,从理论到实际,好像也都说得通。” 毛主席听了,笑了起来说:“不能这样。把不是汉奸的地主当汉奸看待,这不 是统一战线的政策。言行不一,是对人民的欺骗。” 杜重石当时之所以提出这些问题来“请教”毛主席,一方面固然是出于政治上 的幼稚,对共产党的不了解,而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进门之前遭到了搜身,思 想上有抵触情绪。这时候被毛主席一句话噎住了,窘态毕露,再也对答不上来。毛 主席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尴尬,就用别的话岔开去说:“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 建性质的中国社会,决定了中国革命的进程,必须分为两个阶段。从鸦片战争、辛 亥革命、北伐战争,一直到今天的抗日战争,都是中国人民在不同时期、不同程度 上进行第一阶段的新民主主义革命。辛亥革命是旗帜鲜明的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 孙先生说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革命’,指的就是这种资产阶级 民主主义革命。但是在苏联十月革命胜利以后,这种革命已经不属于资产阶级革命 范畴,而是为社会主义革命扫清道路的新民主主义革命了。” 这些革命理论,是杜重石从来没有听见过的,不由得又一次产生了耳目一新的 感觉,不但特别注意听,还把刚才因为搜身所引起的不愉快也冲淡了,渐渐地忘却 了。听到这里,似有所悟地插话问:“既然孙中山先生说的‘革命尚未成功’的 ‘革命’完成以后,是为社会主义革命扫清道路的新民主主义革命,那么是否可以 说: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以后,不是革命的终结,而是社会主义革命的开始呢?” 毛主席点点头说:“是这样。这是只有在苏联十月革命胜利以后,由无产阶级 来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才能出现的新情况、新前景。在这样的国家里,阶级 地位发生了变化,在政治方向上,无产阶级已经处于领导地位。”接着他娴熟地、 背诵一样地说:“1924年国共第一次合作,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中曾经 庄严地声明:‘近世各国所谓民权制度,往往为资产阶级所专有,适为压迫平民之 工具。若国民党之民权主义,则为一般平民所共有,非少数人所得而私也。’可惜 国民党自己违背了这个声明。我们希望国民党在第二次合作共赴国难中改正它。” 杜重石听到这里,已经完全为毛主席的革命理论所折服,对于刚才的搜身,不 但已经完全不再介意,而且认为也许那是负责保卫的同志所出的并不高明的招数, 很可能毛主席根本就不知道客人进门还有这样的“礼节”。这时候,他的革命热情 和积极性又一次迸发出来,又一次像对金城说过的那样,向毛主席表述了他到延安 以后所见所闻的感受,以及得出并坚定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的信念。所不 同的是:这一回他不以能在延安多住几天为满足了。他直接向毛主席提出来:要求 进入抗大,作为一个正式学员,认真地从头学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