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拘留所黑幕 古往今来,也不论国内还是国外,监狱总是最黑暗地方,里面关的,不外乎最 坏的人和最好的人这样两类。至于好人与坏人数量上的比例,则因历史时期早晚、 社会文明程度、政府是否民主、法制健全与否、人民教育水平……等等多方面因素 而定。而“牢头”则往往都是由最没有人性的人充任,他们的眼珠子不认识亲爹老 子,却认得钞票,什么钱都敢要,只要给钱,又什么事儿都办得出来。稍许有一点 儿人性的人,是干不了也不会去干这一行当的。 拘留所,说起来还不是监狱,但性质却和监狱一样,因此也不例外。又因为拘 留所不是正规的监狱,所以管理上更加放松,陋规恶习陈陈相因,黑暗的程度,比 起监狱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时成都的“省会警察局”,杜重石在那里挂过名,是常出常进的地方。但是 所接触的,都是上层人物。例如拘留所所长,尽管见面也点头说话,却从来没有进 过他的“势力范围”之内,因此对于牢房里面的黑幕,也是一无所知。这一次“夤 缘”能够深入牢房里面来一住几十天,能够亲自体会一下囚徒生活,应该说是他这 一生中极为难得的“遭际”。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让龙低头”。拘留所里的犯人,是按贫富和社 会地位分三流九等的。只要你有钱,或者你与某个官僚或社团有些瓜葛,能给牢头 狱卒们带来些许好处,你即便进了牢房,仍能得到格外的照顾。杜重石一进拘留所 大门,如果不是徐中齐特地派人来招呼,他已经受到了所长的特殊关照,可以舒舒 服服地住在警长的小房间里,躺在干干净净的床铺上,等待着官司的结束。有道是 “官大一级压死人”,徐中齐的一句话,所长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于是 杜重石只好“跻身”于众囚犯之中了。 当时四川的社会,特别是下层社会,袍哥势力很大。杜重石一进牢房,就体会 到了这种势力的存在。他要不是“蜀德社”的“杜大哥”,不但得不到众囚犯的尊 敬与睡栅栏门旁边的优待,只怕早已经“龙入浅滩被虾戏”,饱享老拳与羞辱了。 尽管四川政府当时明面上也是禁赌禁娼严禁鸦片的,但是街面上到处是赌场娼 寮烟馆,有公开的,由武装警察保护,也有半公开的,由黑社会势力保护。甚至进 了拘留所牢房,只要你肯给钱,狱卒们就会“行个方便”,替你把烟具运进牢房里 来,居然在牢房里面“开灯”。杜重石在张科长面前说的话,就是他的亲眼所见, 并不是信口开河随意发挥的。 前面说过,拘留所里分男女两个大牢房,而女牢房则设在男牢房的里面,所有 女犯进出拘留所,都必须经过男牢房。当时关进女牢房的“女犯”,除了少数刑事 罪犯之外,大都是没上“花捐”或不肯到警察局指定医院检验性病的暗娼。她们即 便是进了牢房,也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走起路来扭扭捏捏,说起话儿来嗲声嗲 气,不用别人指点,一看就可以知道她们的身份。 奇怪的是,这些暗娼,大都在傍晚时分放出去。开头几天,杜重石只以为她们 是拘留期满放出去的,有一次拘留所放暗娼的时候,他正好站在栅栏门内,偶然与 一个暗娼打了个照面。那粉头见杜重石注视她,都已经走过去好几步了,又扭回脖 子来冲他嫣然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来,带钩儿的眼睛里,却有三分哀怨七分 愁。尽管这个暗娼并不是什么美女,但这“回眸一笑”,这“梨颊生涡”,这“临 去那秋波一转”,却给杜重石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第二天一早,只见这个暗娼脑袋 上包着围巾,打着呵欠,又被押进了女牢房。杜重石心里纳闷儿:怎么放出去才一 个晚上,又“犯事儿”进来了? 当天晚上,又一批暗娼被“放”了出去,杜重石为好奇心所驱使,特别注意了 一下,只见昨晚“放”出今早回来的那个暗娼竟也在里面。为此他更加纳闷儿了: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文章?次日一早,等那批暗娼再度返回拘留所的时候,他特别注 意了一下,只见那个“梨涡”,果然也在里面! 这样奇怪的事情,杜重石百思而不得其解,就去问张五、李六两人。他们听了, 哈哈大笑起来:“杜大哥久闯江湖,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原来,警察局与社会黑势力是一家,小偷儿、流氓、妓女等等依附于黑社会而 生存的行当,也必须依靠警察局的庇护,才能开张。因此,黑社会和警察局都特别 恼火那些“不归王化”的暗娼们。先是穿便衣的打上门去索取“保护费”,如果仍 不满足,就由穿制服的以“妨碍风化”罪把她们抓进警察局里来。她们是靠出卖皮 肉色相维持一家生计的,关进了拘留所,不等于断了她们的生路吗?于是就有先进 来的同行们教给她们继续挣钱的法子:与狱卒们合作,每晚由狱卒们带出牢外“做 生意”,一早仍由狱卒们带回来,只要赶得上早晨放风点名就行。所得夜度资,一 般是与狱卒对开拆账,姿色好、收入高的,也可以按四六甚至三七成分账,由暗娼 得六成或七成。当然,暗娼私下里还要给具体经办的狱卒们一些钱,她们的行话叫 做“小开支”,方才不会受到刁难,不然,只怕连拘留所的大门也出不去。 当暗娼的,大都好吃懒做,不是抽鸦片,就是抽白面儿。关进了牢房,当然只 能吃糙米饭、喝白菜汤,也不能过烟瘾。不过这都是对那些“死脑筋”暗娼而言, 只要活动活动心眼儿,就又什么都有了。她们想吃什么,只要肯拿出钱来,一样可 以买到,包括烟膏、白面儿在内,而且价格并不比外面的贵,只是在质和量上有些 差异罢了。 犯人不论男女,要想吃好的,都可以托“勤务警”到外面去买,但要塞给勤务 警小量的“跑腿钱”。比如一碗肉丝面,市价是一块五角,请勤务警去买,就得给 他三块钱,至少也得两块五。其中一块或一块五,就是他的了。再少,人家就会叫 你等等,或干脆答复你“没工夫”。至于端来的面,肉丝可能比市面上的要少一半 儿,而面条则可能少三分之一。充其量最多值一块钱。因为勤务警去买面的店家, 都是固定的,他们与狱卒都有默契,价格特别优惠,这“优惠”下来的钱,当然也 进了狱卒们的腰包了。不过凡是出得起钱在牢房里“叫馆子”的人,一者饭量都不 太大,二者也不在乎这几个钱。实在吃不饱,还可以叫“双份儿”嘛! 有钱的犯人,不但可以在牢房里喝酒、吃肉、抽鸦片,色劲儿上来了,找个妓 女来春风一度,都是做得到的。反正关进来的暗娼们也要出去做生意,只要找间空 屋子把男女犯人锁在一起,不出大门,就把钱挣到手了。 犯人家属给犯人送东西,特别是送吃的,也是狱卒们敲诈的好机会。例如送进 罐头食品,他可以说看不见里面装的是什么,硬是要一筒筒都打开来看过才可以收。 送罐头的目的,无非为了可以长期保存,如果都打开来看过,那还能存么?如果送 的是盒装糕点呢,尽管明明看得见,他却坚持要拿去请法医检验过以后才肯收。这 时候,聪明的或懂得牢中“规矩”的犯人家属,就应该塞黑钱,请求行个方便了。 以上所说“黑幕”,还只限于被囚犯人能够看得见的下层狱卒们“做手脚”赚 钱,至于上层的狱官们如何买放真凶、如何掉包、如何代替仇家下手暗害等等,则 都还不在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