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篇 淹死天下黑心狼 乌云遮住天边月, 狂风吹落满天星, 伸手不见五指, 对面难见人影。 小路曲曲弯弯, 马儿一步一颠, 蹇有根前头领路, 李翠莲紧跟后边。 月黑风高路不平, 坑坑洼洼看不清, 家门口的道儿走得熟 全凭记忆把路领。 走完小路上大道, 乌云压顶风怒号, 寒夜寒心寒风刮, 愁人愁肠愁云罩。 漆黑一片步难移, 不分南北和东西, 走一步一个踉跄, 差点儿马失前蹄。 四更里出了家门, 怕追兵不敢点灯, 匆忙中不知路长短, 估摸着天色近五更。 冬季里日短夜长, 五更天天还不亮, 黎明之前天更暗, 像是锅底扣头上。 猛然间回头一望, 身后边一片亮光, 天明先从东方白, 为何光亮起西方? 娘儿仨心里正纳闷, 再回头身后一片灯, 影绰绰火把底下刀光闪, 风萧萧传来鬼哭狼嚎声。 "员外"亲自打头阵, 大小狗腿后边跟, 气汹汹要抓放火犯, 怒冲冲要逮越狱人。 追兵来了怎么好? 催着骏马快快跑, 四野空旷没处躲, 一条直路往哪儿逃? 有根拉紧马缰, 翠莲扶住大娘, 马屁股上抽一鞭, 一溜小跑奔前方。 累得呼呼气喘, 热得满头大汗, 跑出不到三里地, 渴得嗓子冒烟。 迎面一片亮光, 难道已经天亮? 回头看看刘金山, 却还紧追不放。 有很猛然站住, 前面断了去路。 一条大河横挡, 过河无船摆渡。 前有大河拦阻, 后有追兵咬住, 屋漏偏逢连夜雨, 船泊对岸没船夫。 前有大河拦路, 后有豺狼恶虎, 刘金山步步逼近, 蹇有根横眉怒目: "刀枪对准仇人, 打死一个够本, 打死两个赚一个, 要报两家仇恨。" 说话间追兵赶到, 刘金山又喊又叫, 指手划脚发号令, 分两路迂回包抄。 蹇有根取出弓和箭, 气昂昂站在路中间, 李翠莲护着大娘勒住马 气虎虎手持弯刀站一边。 打手们声势汹汹, 呐喊着直往前冲, 患有根拉弓搭箭, 一箭箭全不落空。 一箭射倒一个, 两箭射倒一双, 谁敢冲在最前面, 叫他先见阎王。 刘金山气得哇哇叫, 刘金山急得直跺脚, 面对面站着蹇有根, 眼睁睁就是逮他不着。 刘金山雷霆大发, 刘金山破口大骂, 寸步不敢往前走, 又急又恼又怕。 这时候天色大亮, 忽听得对岸锣响, 晨曦中人影幢幢, 好像是太爷下乡。 一面铜锣开道, 两名号手吹号, "肃静""回避"四块牌, 引着八抬大桥。 骄子抬到河边, 连人带桥上船, 竹篙一点船离岸, 桨划橹摇船颠。 渡船渐渐靠岸, 停桨抛锚系缆, 太爷下轿上岸来, 打着旌旗罗伞。 蹇有根看见船靠岸, 护着娘赶紧到河边, 心想着等到太爷下船后, 瞅冷子上船甩掉刘金山。 太爷抬头一看, 有人手持弓箭, 一摆袍袖喊:"拿下!" 青红皂白不管。 蹇有根冷不防, 急切间难抵抗, 夺去硬弓抢走箭, 扭住两只臂膀。 刘金山这才上前, 跟太爷施礼相见: "不知老父台光临, 未曾准备下香案。 "老父台清晨下乡, 想必有公务繁忙, 等诸位公干完毕, 到寒舍奉茶歇晌。 "刚才逮的几个人, 男的名叫蹇有根, 就是这个小崽子, 半夜里撬开我家门。 "我家祖传一宗宝, 拳大的宝珠叫'夜照', 被这小子偷了去, 人犯昨天刚抓到。 "这个姑娘叫李翠莲, 本是我家的小丫环, 千想万想没想到, 她给窃贼做内线。 "昨夜她放火烧账房, 又打开黑牢把贼放, 马棚里盗走青鬃马, 双双逃出我刘家庄。 "治下带人紧追赶, 不料窃贼会射箭, 老父台请那边看, 死的伤的躺一片。 "这老婆子是 娘, 纵子为盗又窝赃, 恳求太爷正国法, 追回宝珠把命偿。" 太爷一听呵呵笑, 拱手还礼哈哈腰: "刘世兄不要过谦大客气, 今天是专程登门来打搅。 "为只为贱内失窃传家宝, 也曾经晓喻捕快四处找, 昨天才访到窃贼蹇有根, 家住在青龙山下青龙脚。 "青龙乡是您世兄当乡长, 按情理该和世兄先商量, 怎奈何时间仓促来不及, 只能够亲自捉贼走一趟。 "我只当踏破铁靴贼难找, 没想到飞蛾扑火碰得巧; 我只当时运不济要倒楣, 没想到老天保佑运气好。 "刘世兄府上不幸失宝珠, 请派个得力家丁充失主, 下官我押解人犯回衙去, 一定把贼情赃物问清楚。" 刘金山一听这话心里恼: "是不是太爷有心要夺宝? 为宝珠我费尽心机设圈套, 怎能够肉到嘴边又吐掉? "我为它三进瓦房遭火烧, 我为它人命搭上好几条, 我要是到手的宝贝又让人, 岂不像傻猴水底把月捞?" 刘金山眼珠一转想主意, 整一整衣冠上前又施礼: "老父台荒郊野外无坐处, 是不是驾临舍下再商议?" 县太爷商贾出身会做生意, 怎么会稀里糊涂上当中计? 既然是连人带宝全都抓住, 谁还会鸡偷到手再去撒米? 县太爷手捋胡子摇脑袋: "下官我专为逮人下乡来, 机缘巧干戈未动贼落网, 请容我改日再拜刘员外。 说完话两手一拱要上船, 刘金山又气又急没咒念, 强忍耐一揖到地忙还礼, 压下了满脸怒气装笑脸: "老父台府上也被偷, 不知道什么宝物被偷走? 两家盗案他一人做, 可见他溜门撬锁是老手。 "我家窃案容易了, 失窃的宝珠叫'夜照', 当众搜出赃物来, 发还本主案子销。 "这个丫头李翠莲, 她给窃贼做内线, 偷珠盗马又放火, 烧死账房高老三。 "百姓犯法您判罪, 家丁犯事有家规, 舍下的丫头我作主, 容我把丫头先领回。" 县太爷进退两难, 心里面暗自盘算: "刘金山比贼还贼, 别让他把戏揭穿。" 装笑容皮笑肉不笑: "刘世兄您老不知道, 贱内失窃的夜明珠, 名叫'子母金钱落'。 "白天招金条, 黑夜招元宝, 苏州朝奉估过价, 铜钱要值千万吊。 "世兄失窃一颗珠, 贱内也丢一颗珠, 是不是两颗宝珠一人偷, 这案子一问就清楚。 "如今逮住偷珠人, 你我共同把贼审, 当堂追出贼赃来, 谁家的宝珠谁家认。" 荒郊野外设公堂, 又没公案又没房, 太爷"员外"中间站, 铺快简役立两旁。 太爷咳嗽一声叫:"带人!" 带上大娘、翠莲、蹇有根, 三个人并肩站立不下跪, 昂首挺胸站得稳。 太爷生气吹胡子, 人模狗样摆架子: "见了本县不下跪, 真是大胆的贼娃子! "你们三个太猖狂, 偷珠盗马又烧房, 胡作非为设王法, 今天到底落了网! 你们琢磨琢磨, 想死还是想活, 要是如实招上来, 本县从轻发落。 蹇有根年纪轻轻人还小 为什么不务正业学偷盗? 窃走了刘府的夜明珠, 又来偷本县的传家宝。 "你一共偷了几颗夜明珠? 赃物现在藏何处? 知罪的快快说实话, 省得你皮内受苦。 "大胆的丫头李翠莲, 烧房盗马当内线, 如今判归世兄领回去, 怎样发落听尊便。" 蹇有根仰天哈哈笑: "狗赃官胡说带八道, 姓蹇的顶天立地站得稳, 你打听打听我是什么人。 "我家新近得颗聚宝珠, 这事情乡亲四邻全清楚, 穷人得宝财主红了眼, 千方百计一心想霸占。 "宝珠馋疯了刘金山, 诡计想了整一千, 只落得鸡飞蛋打赔了本, 如今又来了一个狗赃官。 "猪鼻子插葱装大象, 狼披上羊皮还是狼; 纵然是蟒袍玉带乌纱帽, 遮不住一副狼心狗肚肠。 "你们两家都有一颗夜明珠 传家之宝颜色大小总有谱, 当着大家你们说说啥模样, 是红是白是大是小讲清楚。 "说到这个丫头李翠莲, 我们已经交过赎身钱, 连本带利利上加利利滚利, 五斗糙粮还他黄金九两半。" 豺狼们理层词穷哑巴吃黄连, 两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恨只恨临来之前没有问清楚, 只能够连蒙带诈胡勒又胡砍。 县太爷赌场老手咬定明珠 像白雪, 刘金山专长猜拳肯定宝珠 像鸡血, 蹇有根仰面大笑吓得豺狼 肝胆裂, 打怀中取出一颗乌黑闪亮 的宝珠像生铁。 小伙子一手托珠一手叉腰 发了话: "可见得我的黑珠不是来 自贵府衙, 有本事快找你的红珠白珠 四乡走, 我可要带上黑珠跟我老娘 回老家。" 狗赃官一见宝珠红了眼, 老财迷贼眼瞪得滴溜圆; 两只豺狼一齐扑向蹇有根, 动手抢夺不顾身份不要脸。 蹇有根右手托珠举得高, 两头狼四只手又抓又挠; 耍狗熊团团转直绕圈子, 逗小狗汪汪叫又蹦又跳。 一个把赛有根拦腰抱, 一个把蹇有根手臂摇, 手忙脚乱嘴里哇哇叫, 活像巫师作法把神跳。 闹腾了半天谁也没抢上, 围上来打手衙役一大帮, 眼看着人多势众难抵抗, 一颗珠个儿不大没处藏。 急切间灵机一动有主意, 一弯腰把它塞进嘴巴里, 强盗们一看没了夜明珠, 急得把有根打倒摁在地。 一旁急坏了李翠莲, 奋勇上前来助战; 蹇大娘年老体弱帮不上阵, 只急得又哭又喊团团转。 李翠莲直奔仇人刘金山, 两眼睁圆冒火焰, 揪住胡子拳脚一起上, 又咬又踢大耳刮子扇。 县太爷带领一帮人, 堤岸上摁住蹇有根, 小伙子甩开众衙役, 抱住了赃官满地滚。 刘金山体虚年老, 拳对拳招架不了, 打手们救东家一齐上前, 老财主靴筒里拔出尖刀。 两个人拽住蹇有根的手, 一个人抱住蹇有根的头, 县太爷亲自上手拤脖子, 下死劲掰开嘴巴往外抠。 两个人抓住李翠莲手腕, 一个人揪住李翠莲长辫, 刘金山举起尖刀下毒手, 鲜血呀溅了老财东一脸。 只听得"啊哟哇"叫了一声, 李翠莲胸口上鲜血直喷, 蹇有根吃惊回头张嘴叫, 骨碌碌宝珠却往肚里吞。 县太爷松开了手, 龇着牙像条疯狗; 刘金山杀完了人, 咧着嘴像只野兽。 翠莲倒在地下, 脸色白得像蜡, 睁着眼睛没断气, 连声呼唤:"妈妈!" 蹇有根怒火填胸, 一张脸憋得通红, 两条胳膊被拽住, 一动也不能动。 蹇大娘连哭带喊, 从地上抱起翠莲, 叫一声:"我的好闺女!" 骂一声:"老财黑心肝!" 县太爷皱着眉头, 像一个泄气的皮球; 低头背手来回走, 猛然对压抑摆摆手: "传令打道回府, 准备渡船摆渡, 带上这个小杂种, 回去破肚取珠!" 刘金山垂头丧气, 心里面没了主意, 狗咬尿泡空欢喜, 偷鸡不着赔把米。 死了高三狐狸, 外搭几个伙计; 宝珠摸也没摸到, 倒给赃官送了礼。 折腾半宿身子乏, 呵欠接连不断打, 浑身软作一滩泥, 嘟嘟囔囔把人骂。 一听太爷要回衙, 吩咐:"牵过我的马, 死的留人先看着, 伤的与我背回家。" 一场丑剧刚演完, 粉墨登场鸟兽散, 豺狼失败低头走, 猛虎得胜回高山。 一阵狂风骤然起, 满天飞沙愁云低, 电光一闪天欲裂, 数九寒冬响霹雳。 蹇有根怒火填胸, 脸憋得血一样红, 头发根儿直立坚起, 看样子像要发疯。 青龙山上山岩崩, 倒了山顶大青松, 巨石滚滚顺坡下, 河水溅到半空中。 蹇有根怒火中烧, 脸憋得像个红枣, 眼珠子努出一寸, 嘎嘣响钢牙直咬。 羊马河掀起滔天浪, 一个个浪峰山一样, 旋涡中渡船滴溜转, 霎时间船翻水底葬。 蹇有根怒火填膺, 脸憋得紫里透青, 泪已干斑斑泣血, 仇未报耿耿在心。 天上雷鸣电闪风怒号, 地上山崩树倒起波涛, 一道闪吓得财主肝胆裂, 一声雷惊得瘟官魂魄消。 蹇有根怒火烧心嘴里渴, 火燎燎嘴干唇燥要水喝, 猛使劲甩开衙役松开手, 瞪着眼大步直奔羊马河。 蹇大娘"啊呀"一声叫, 只当他要往河里跳, 颤巍巍急忙追上去, 只抓住他的一只脚。 蹇有根趴在羊马河边, 嘴一张河水下去一半, 咕嘟嘟一连喝了三口, 一条河全都被他喝干。 脑袋摇一摇, 长出俩犄角; 脑袋晃一晃, 犄角迎风长。 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 嘴里长出了锯齿獠牙, 两只手在泥水里一划, 转眼间变成两只巨爪。 脱去了上下衣衫, 长出了层层鳞片, 一只脚被大娘拽住, 留下人腿没有变。 眼看着儿子变龙, 只当是幻景恶梦, 生怕他顺流下河去, 紧抓住脚脖不放松。 蹇有根回头张望, 龙眼里泪水盈眶, 摇了摇龙头叹口气, 伸出了舌尖舔老娘。 蹇大娘一阵心痛, 不由得两手一松, 三爪龙尾巴一甩, 腾空起飞到空中。 龙尾一甩土成山, 安葬亲人李翠莲, 坟山突起高三丈, 大娘坐在山顶尖。 强盗们眼看着蹇有根变龙, 被吓得傻了眼动也不敢动, 闪电中哗啦啦一声霹雳响, 风从龙龙吐水暴雨加狂风。 县太爷没处躲钻进大轿, 不怕风不怕雨倒也逍遥; 没多久平地上水深三尺。 八抬轿水上飘像个水瓢。 飘哇飘飘到了青龙山前, 进旋涡滴溜溜团团打转, 狗赃官连人带轿没(mo)了顶, 只留下一顶乌纱飘水面。 三爪龙乘东风紧追刘金山, 风助阵雨助战炸雷加闪电, 老财东骑快马直往家里逃, 狂风中暴雨下踢马又扬鞭。 策马扬鞭鞭骏马, 马蹄溅水水翻花, 千里雷声万里闪, 暴风骤雨送到家。 滚鞍下马爬进门, 脸黄心跳吓断魂, 一步一跌腿脚软, 东碰西撞头脑昏。 三爪龙追到刘家庄园, 轰隆隆雷声响成一片, 哗啦啦暴雨翻江倒海, 亮刺刺闪电撕裂苍天。 青龙鹞子翻身, 滂沱大雨倾盆, 平地水深一丈, 涌进刘家大门。 先倒四周围墙, 接着倒塌楼房, 鸡飞狗跳人抱梁, 飘起骡马牛羊。 刘金山爬上房顶, 逃到家难保狗命, 楼房倒塌屋架散, 跌进水里不见影。 刘金山随波逐流, 时不时露出秃头, 直挺挺不再动弹, 漂流着一具尸首。 蹇大娘站在坟山上, 手搭着凉棚四下望, 三爪龙行云布怪雨, 发大水单淹刘家庄。 眼看着洪水淹死刘金山, 眼看着刘家大院变沙滩, 蹇有根化龙报了两代仇, 受苦人拨开乌云见青天。 蹇大娘眼含泪花露笑容, 抬起头眯着眼睛望空中: "孩儿你要是真的神通大, 快掀起更大的暴雨更猛的风。 "羊马河河水向南流, 流到新津是尽头, 淹死一个刘金山, 难报天下穷人仇。 "羊马河河水向南淌, 淌到新津入岷江, 打死一条地头蛇, 山上依然有虎狼。 "快刮起狂风如山崩海啸, 快下起暴雨如倒海翻江, 淹死普天下的黑心财主, 淹死普天下的狠心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