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掉笔杆子的作家们 一、笔是中国文人的标志 各行各业,人人都有自己称手的“家伙”。 什么样的家伙,都在不断地变革。 木匠的斧锯,如今电气化了;农民的镰刀,如今被“康拜因”所替代;冷兵器 时代的刀枪剑戟,现在只能在武术馆或武打片里看到。 文人的“家伙”,是手中那支“破笔”。 中国人以前习惯于用毛笔。毛笔据说是蒙恬发明的。蒙恬是秦始皇手下的大将, 曾率兵三十万击退匈奴,驻守河套,修筑长城。当时的文人都不会“写字”,只会 用刀子在竹简上刻刻划划,被称为“刀笔小吏”。蒙恬在粉刷中受到刷子的启发, 把刷子缩小了,并改用羊毛来做,于是发明了毛笔。 中国文人的“家伙”,原来是“武夫”给的,难怪笔下总是充满了杀气和杀机! 二十世纪初期,欧风东渐,洋人的书写工具──钢笔──逐渐传入中国,到二 十世纪中叶,基本上取代了传统的毛笔。 我们小时候上小学、中学,还要交大小楷作业本子,现在的学生,除了对书法 有兴趣者外,基本上已经与毛笔告别了。 在各种行业的工具改革中,大概以文人的工具改革时间最晚,进展也最慢。 当国外有了打字机、文人们大都已经机械化了的时候,只有中国的文人还在一 笔一划地写字。 笔,是中国文人的招牌! 二、方块儿汉字阻碍书写机械化 欧美各国,使用打字机已经有二百多年的历史。 现当代的欧美作家,其作品大都是在打字机上打出来的。像马克思那样用一笔 草书写作的人,像巴尔扎克那样摸到什么纸就写的人,不能说没有,至少不多了。 欧美各国的拼音文字,不论是拉丁字母、希腊字母、斯拉夫字母甚至伊斯兰国 家通用的阿拉伯字母,字母总数只有二十几个或三四十个。不但制造打字机比较容 易,学会打字也很容易。书写工具的全民机械化,自然不是一件难事。 萧伯纳的工作室里,据说就有四台打字机,都上着滚筒纸,剧本写不下去了, 换写小说;小说卡壳了,去写散文;散文写了一半,突然来了灵感,又去写诗。真 是随心所欲,左右逢源,方便得很也潇洒得很。外出的时候,还可以在皮包里夹一 台“迷你”型超薄型旅行打字机,不论在火车里,轮船上,只要有灵感,随时随地 可以写作。 当然,那还是机械打字机时代的事儿,如今进入电脑时代,书房里用不着准备 四台打字机了,膝上型、笔记本式电脑绝对比“迷你”型打字机更小巧轻便。 中国人使用的是方块儿字。用过的方块儿字有好几万,“活着”的方块儿字也 有一万多。面对着这么多的方块儿,机械化专家虽然也勉为其难地发明了“中文打 字机”,但是其笨重落后的程度,连发明人自己也不满意。因此,这种机器始终只 能属于“打字员”所有。中国的作家,除了写出稿子来请打字小姐誊清者外,恐怕 没有一个人是用机械式中文打字机直接创作的。 周有光先生说:中国人失去了整整一个机械打字机的时代。此言不谬。 三、汉字如何机械化和信息化 五十年代,国务院按照毛主席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提出的“文字必须在一定 条件下加以改革”的论断,特设一个“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专门研究汉字的拼 音化问题。究其起因,就是因为汉字太复杂,无法适应机械化和现代信息的交换, 幻想改成字母化的拼音文字。几十年来,经过许多人的努力实践,逐渐认识到拼音 化的道路即便可行,第一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奏效,没有一两个世纪的“过渡”,不 能奢谈拼音化;第二还有浩如翰海的历史遗产无法继承。改革的最佳设想,只能是 “双轨制”。换言之,方块儿汉字这个老祖宗,是永远不会退出历史舞台的。 于是中国的科学家们从幻想世界返回现实世界,开始脚踏实地地研究方块儿汉 字如何适应机械化、信息化这个课题。 一直到八十年代,由于电脑技术的飞速发展,经过中外科学家的共同努力,汉 字输入电脑的设想逐渐从可行发展到完善,汉字的机械化、信息化基本上已经没有 问题,文字拼音化的口号,也就慢慢地为人们所遗忘,现在,终于连“中国文字改 革委员会”也被撤销,代之以“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了。 四、汉字电脑化,得益的是作家 在中国,以汉字为业的人,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依附于汉字本身的, 如书法家、誊写员等等,一类是以汉字为工具的,如作家、秘书等等。 书法家在汉字的艺术上下功夫,誊写员在汉字的工整上下功夫。汉字电脑化以 后,显不出他们的本事来了。对他们来说,汉字电脑化以后,不但得不到好处,在 一定程度上,还妨碍了他们的生意。 作家以文字为工具,通过文字,表达的是思想。对他们来说,只要求文章写得 漂亮、深刻,字写得是否漂亮,无关紧要。 有人说:文章是改出来的。尽管像叶永烈、王朔那样文思敏捷、笔走龙蛇、只 写“一遍稿”的天才为数亦颇不少,但是多数作家的作品,是一遍遍地改出来的。 改一遍,就得抄一遍。于是“三易其稿”对作家来说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一部书稿发到出版社,经过编辑加工,发到印刷厂,由工人一个个拣字、排字、 拼版,送到校对科,一般都需要经过一校二校三校,但是等到书印出来,难免还有 错字。这就叫“校对如扫落叶”。 电脑化作家,可舒服多了:第一,电脑录入,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哪怕删除一 段、增加一段,改上十遍八遍,屏幕上绝不留任何痕迹,更不存在重抄的问题。第 二,需要引用什么资料,只要有储存,按几个键,成千上万个字就调出来了,十分 省事。第三,稿子发到出版社,一张磁盘能装七十万字,一部上百万字的煌煌巨著, 也不过两张磁盘,因为拷贝副本十分容易,还不怕邮寄中丢失。第四,磁盘到了印 刷厂,两三天就能出清样,不用校对,由作者或编辑通读一遍,就可以签字付印了。 一部书从发稿到印刷,不过七八天十几天时间,这在手工排字时代,简直连想都不 敢想。 下面举我自己的两个例子,以见一斑:去年年初我偶然地得到了一些有关密电 码专家池步洲的材料,他曾经破译了日军企图偷袭珍珠港的密电,通过蒋介石转交 给罗斯福,但是罗斯不相信中国特工有这样高明的本事,不予相信也不作准备,结 果珍珠港被炸,损失惨重。我据此材料写成了不篇报导,发在报纸上。后来材料逐 渐增多,每增加一次材料,文章变长了一些,先后在大陆和台湾的报刊上发表了十 六次之多。最后发表在《小说世界》上,已经有十四万字了。干脆大量补充材料后, 变成一部长篇,书名《蒋介石的绝密王牌》,交青岛出版社出版。如果没有电脑, 长短十六篇文章就得写十六遍;有了电脑,只要把新材料补充进去就可以,原来的 东西不用动,十分方便。 今年年初,有人约我写一部三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书名定为《泰国十日谈》, 内容让我自己自由发挥,但是必须在两个月之内交稿。由于有电脑,我从搜集素材, 构思故事到写成小说,反复修改并打印成篇,共用了五十六天,提前四天完成任务。 如果没有电脑,日夜加班,手不停挥,以一天一万字的速度,稿子也有可能写出来, 但是稿子肯定改得乱七八糟,不经过抄写,无法交出。三十多万字重抄一遍,两个 月的期限,可就超过了。 五、写作电脑化,现状怎么样? 中国的作家,究竟有多少人已经电脑化了?“化”的程度又是如何?这是一个 无法正确回答的问题。正确的答案,似乎应该通过调查统计得出。为此北京语文学 会曾想与中国作家协会合作,向全国的作家发函进行统计,但是考虑不能保证作家 们人人都肯回信,所得数字还是不会精确,因此没有进行。 1992年10月,北京市文联举办作家换笔大会,会上曾宣布一个数字:北京的作 家,百分之六十已经电脑化。 这个数字究竟是怎么统计出来的,会上没有说明。估计不过是“估计估计”而 已。因为我自己以及我的作家朋友们,谁都没有接到过这样的统计表。如果确实是 估计,则我的估计数字比他们要小得多:已经电脑化的作家,恐怕连百分之四十都 还没有。 我是大陆最早使用电脑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之一。使用电脑九年多来,已经用 电脑写出了好几部长篇小说,总字数超过了五百万,此外,还写了六部电脑教材, 总字数也接近三百万了。其中有一部,居然还被《新闻出版报》评为九三年十大科 技畅销书之一。电脑专家们苦笑着,说我抢了他们的饭碗,说他摸了一辈子电脑, 还没我写的电脑著作多。我两手一摊:谁叫你们写的书这样难懂呢?读者是买了你 们的书看不懂才买我的书哇! 八九年来,许多知名作家,还是我动员他们甚至手把手地教他们学电脑的。这 许多作家中间,有运用自如,成效卓著,够得上“师傅”一级,可以带徒弟的;有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会用电脑打字不会别的操作的;有学得十分艰苦百折不 回的,也有刚开始学就知难而退的,真是形形色色,异彩纷呈。 1988年10月,我到桂林参加第一届通俗小说座谈会,发言稿是用电脑输入、打 印机打出的。主持会议的作协书记处书记韶华同志看见了,还以为我的发言稿已经 在刊物上发表了。经我解释,他立刻对电脑打字发生了兴趣。11月回到北京,还特 地到我家来“考察”了一次。不久,他就买了一台电脑。那时候陈爱文先生发明的 表形码正在推广,通过友人的介绍,送了一套软件给韶华,他只学了一个多星期, 就开始用表形码写作中篇《糊涂姑娘》,很快就越过了“思维干扰期”,进入了弹 指如飞的自由境界。到现在为止,他已经用电脑“写”了好几百万字的作品。他逢 人就宣传电脑写作的好处,不但常给人家表演汉字输入和编辑的操作,1989年还参 加了汉字输入竞赛,获得了中老年组的两个奖!后来他教会了邓友梅,邓友梅又教 会了张贤亮,电脑写作的火种,越传越远了。 韶华学电脑的那一年,已经“六六大顺”,但在用电脑写作的高龄作家中,他 仍只能屈居于“小弟弟”的地位。四川作家马识途,开始学电脑的时候,已经七十 六岁,比韶华整整年长十岁。他只学了一个月,就开始用电脑写作。每天打三五千 字,一年下来,就是一部五十多万字的长篇。现在他已经达到了高速盲打的境界, 只要思维跟得上,再写几部长篇是不成问题的。要问马老对用电脑写作最深的体会 是什么,他笑嘻嘻地答复:“最大的好处,是解放了夫人。”原来,马老以前写小 说,改了一遍又一遍,都是夫人抄写的! 无独有偶,以报导李四光、杨振宁、陈景润而闻名的老作家徐迟,也是在进入 古稀高龄之后才开始学电脑的。1989年春天,徐老开始写他的长篇回忆录《江南小 镇》,本来是他起草,由打字员用电脑录入,渐渐地他对电脑产生了兴趣,就自己 动手在键盘上敲打起来,很快就学会了操纵电脑,最后竟不用打字员,全部由他自 己不起草稿直接在键盘上输入了。《江南小镇》完稿以后,徐老又开始一项浩大的 电脑工程:把十卷本的《徐迟文集》自己输入电脑! 徐老的名文《生命之树常绿》,说的不正是他自己吗? 老年人用电脑,减少了伏案之苦,焕发了青春。残疾人作家史铁生双足瘫痪, 无法走动,但两手转动自如,脑子更是特别好使,文笔也相当不错,当个作家,似 乎是他最佳的选择。但是以前他只能坐在轮椅上用笔写作,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简 直像服劳役;改用电脑写作以后,最大的体会就是不用伏案,可以和健康的人一样 在键盘上弹指如飞、挥洒自如,用他另一句话来说,就叫“写作简直就像游戏一样”。 当然,刚开始用电脑,谁都有一个不适应的阶段,也许还会因为电脑不听话闹 小脾气而烦恼。史铁生有一句名言:“买了电脑烦恼一阵子”,不买电脑后悔一辈 子。恰如其分地阐述了“一阵子”与“一辈子”之间的辩证关系。 电脑是高科技产品,属于理科知识;作家是文人,大都不懂得科学技术。所以 绝大部分作家,都对电脑有陌生感甚至恐惧感,生怕自己掌握不了它。 不过作家之中,也有本来是学理科后来改行搞文学的。例如以写《少年天子》 荣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的凌力,就是工业大学的毕业生,而且搞过十几年导弹。因 此,电脑对于她来说,本就是股掌之中的玩意儿,操纵起来,驾轻就熟,轻松自如。 她已经在电脑上敲出了一部长篇佳作《倾国倾城》,现在正以全力在键盘上敲打一 部人物众多、场面巨大、反映中英鸦片战争的电影剧本,然后回过头来,再写成小 说。自从电视和录像普及以后,电影院门庭冷落,原来编电影的人都纷纷改行编电 视剧;在电影业不景气的情况下,凌力敢于挺身而出,她的剧本,自然有其与众不 同的独到之处。让咱们拭目以待吧。 知青作家甘铁生是个聪明人。他学电脑,一点就透,一会就精。学用自然码输 入,几乎就没遇见什么问题,掌握了编辑排版打印技巧以后,真是左右逢源,随心 所欲,比用笔书写自由多了。一篇篇的采访,一部部的电视剧,都是在键盘上产生 的。他的特点是不但用电脑写文章,还深入一步探索电脑的奥秘,自己或别人的电 脑发生了小故障,敢于大胆动手鼓捣。鼓捣不成,就四处打电话请教,直到恍然大 悟以后方才罢手。于是电脑知识又长进了一步,当“师傅”的机会更多了。 北京作协专业作家赵大年虽然干过十几年农机,在电脑面前却是个外行,因此 表现得颇为虚心。学拼音输入法,找了个孙女辈儿的邻居小学生当老师,居然一个 星期就学会了汉字输入,不到十天就能用电脑写文章,一个月以后,每小时就能够 输入五百个汉字了。他的电视剧《皇城根儿》后半部,就是用键盘敲出来的。1992 年10月,他学电脑也不过半年多点儿,汉字输入、存盘、打印之类的操作,基本上 没有问题,到了需要拷贝或者整理文件的时候,可就不敢瞎动了,不得不请住在他 楼下的矿工出身的作家陈建功来帮忙。他似乎对他每小时五百字的速度很满足,听 我说每小时至少能输入一千多字、每天能打一两万字,不但不肯相信,还在换笔大 会上公开说我是吹牛。我知道空口说白话跟他辩论是没有用的,只能暗地里使劲儿: 1993年,我一口气出版了六部书,总字数超过三百万,算是对他说我吹牛的回答。 不过,他是不是就相信了,就服我了,还很难说。时隔两年多,最近我问他现在每 小时能够输入多少个字字了,他说还和初学的时候差不多。我问他为什么没有“长 进”,他说:我是按“成品率”计算的。原来,他说的每小时五百字,是包括修改、 打印的时间在内。如此说来,每小时五百字,就已经是高产作家了呀! 张抗抗虽然是黑龙江作协副主席,因为夫君是工运学院的教授,所以长期住在 北京。 她使用电脑也比较早,第一台手提PC机,还是韶华的公子海虹帮她安装的。不 过她没跟韶华学表形码,而是用的自然码。去年她的PC机出了问题,我帮她买了一 台彩显386 ,又给她装了最新的自然码软件,输入速度大大提高。去年一年,她用 电脑写了一部反映父辈坎坷经历的长篇小说《赤彤丹朱》,三十二万字,今年年初 把磁盘交给人民文学出版社,没过几个月,一本由作者“亲自排版”的书就送到了 读者面前。接着用四五个月时间一口气又写了一部长篇小说《情爱画廊》,也是三 十二万字。这部书她写得很流畅,几乎是一气呵成的。书出以后,尽管有些争论, 但已经列入今年的最畅销书之一,第一版六万册出书后即被抢购一空,现在重印版 十万册也已经上市。据说已经有了盗版,印数当然不知道。她的作品,是精雕细刻 型的,构思严谨,文字优美,所以每天只能“写”几千字。输入速度对她来说并不 重要,一分钟打几百字对她来说也没有必要。慢工出细活儿嘛! 以《花园街五号》蜚声文坛的宿将李国文,自从辞去《小说选刊》的主编以后, 专心写作。一台电脑,对他的创作如虎添翼。但是最近他感觉到电脑写作也有不足 之处,那就是通用汉字软件一般只能输入6763个汉字,写写现当代题材的小说,问 题不是太大,个别字没有,常用的造它一个,不常用的干脆空着,打印以后用笔填 上就是了。去年他接受了评注《三国演义》的任务,这一下可麻烦了,《三国》中 有许多人物的名字,是6763个通用汉字中所没有的。尽管他的电脑已经从单显286 换成了彩显的486 , 但是坚强的利器仍无用武之地。怎么办呢?只好“返本归真”, 老老实实地用笔写! 为此,老作家很感慨:人们为什么老是自己设一些框框来限制自己呢?要是能 把《辞海》里的字全部输入电脑字库里去该有多好? 国文同志不是搞电脑的,他当然不知道要把这许多汉字输入到电脑中去有多么 困难。再说,不是搞古典文学的人,电脑中增加了许多“重码字”,使用起来是要 增加不便的。那么,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好在现在最新的 Windows 95 已经有了 20092 个字的“中型汉字库”,其中包含日本、韩国使用的汉字和台湾使用的繁体 字在内,用这个中型字库整理《三国》,大概不会出现“缺字”现象了吧?但是国 文同志是用五笔字型输入汉字的,而Windows 95偏偏没有采用这一虽然普及但很落 后而且不适合写作的汉字输入法,即便他买到了这样的汉字软件,还要改学郑码、 表形码或者双拼双音,才能有用武之地呢。 因写作《第二次握手》而被“四人帮”判处死刑、在狱中因患肺病几乎瘐死的 作家张扬,现在是湖南省作协副主席。他因为“内子”和“幼子”都在北京,只好 让属于自己的三居室常年空着,却住到北京并不属于妻子的那一间半地下室里。这 个历经患难又出过车祸如今已经骨瘦如柴的斗士,一如既往地耿介正直,疾恶如仇, 在这几乎无法转身的斗室中,无畏的斗士用电脑写下了洋洋六十三万言的大块文章 《谎言重复千遍以后》,在《现代生活报》上整版整版地连载,揭露的是伪“气功 大师”海灯及其一伙儿的骗术。他的那台电脑,也因为房间里拥挤、潮湿而常常闹 罢工。张扬知识渊博,但对闹罢工的电脑却束手无策。实在没辙了,就打电话向我 呼救。我住市中心,他住东大桥,骑车往返一次,就得俩钟头。蹲过监狱的人,特 别会为别人着想,只怕我累着,每次打电话,总不忘谆谆嘱咐:一定要“打的”去, 车资由他报销。有时候怕我不听他的,竟打发夫人上门来接,然后强制执行。到了 他那里,不管时间早晚,一定要留我吃过饭才放行。又怕我这个南方人吃不惯他夫 人做的北方菜,居然亲自下手,让我一尝他的湖南风味。如果我以“老婆不答应” 为由而逃席,他会让夫人去买一只烤鸭来,套上一个塑料袋再套上一个,一定要保 证烤鸭到我家里还是热的! 热情的张扬,我吃了他的,拿了他的,还说我是“救苦救难的活观音”,送了 我一个“电脑大侠”的雅号,而且居然在作家群中叫开了。 以编写《曹雪芹梦断西山》电视剧而蜚声文坛的河南籍女作家梅子,投资两亿 八千多万元,在北京南郊利用一个垃圾场建起了占地三十多万平方米的“北普陀” 影视基地,她出任董事长。这是继无锡、涿州之后的第三个影视城,园中有湖,湖 中有岛,岛上有庙,庙中有塔,还有供拍片子用的明清街、近代住宅区、旧式戏园 子,专供住宿的古典庭园, 还有专为纪念曹雪芹而建的“曹雪芹祠”等等。这里 的“北普陀寺”虽然是专供拍片子用的,但里面的观音雕像却是“真家伙”,是用 从泰国进口的整株花梨雕成的,高达5.80米,此外还有108 尊真人大小的各种观音 塑像。因此这里不但是影视基地,也是旅游的好去处。 尽管梅子女士现在是我国“百名优秀企业家”之一,但她终究是个女作家。她 的“本行业务”应该是写作。因此,她下了决心要学电脑,不但自己学,还让“北 普陀”的全体中层职员统统“换笔”。她把双拼双音的发明人刘卫民和我一起接到 “北普陀”去“养”起来当老师,既教双拼双音,也教自然码,喜欢学哪种就学哪 一种,又趁暑假期间把北京民族大学计算机系的学生接去当辅导员,集中了十几台 电脑,集体学习,劲头之大,不但在企业家中少见,在作家中更是少见。因为作家 多为“单干户”,自己学会了就“万事大吉”,想到要让“手下人”与自己“同步” 进入电脑世界,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祝愿梅子女士学会了电脑打字以后,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 作家的拿手好戏,就是善于宣传。经作家们口头的、笔头的宣传,不但本地的 人知道“北京出了个电脑侠”,登门求教的,电话咨询的,接连不断,连外地人也 有“慕名而来”的。既然“名声在外”,我也就豁开去了,凡是求上门来的,一概 义务教学,免费服务,而且不出三天,就让他们“学成归国”,满意而去。妻也积 极响应:每有客来,一律便饭招待。用她的话来说:自己也要吃饭,不就是多加一 双筷子么? 范织云同志,是福建邵武报的副社长兼副刊编辑,还是福建省作协会员、福建 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她从《新闻出版报》上看见转载《电脑报》介绍我的文章, 把信寄到电脑报社,再转到我这里来,询问:像她这样的“小作家”,我是否也肯 帮忙。我看了她的自我介绍,回信请她放心来学,保证三天之内教会她。 于是她果然万里迢迢地来了。一见面,才发现她说的是一口福建腔的“蓝青官 话”。我倒有些疑惑:三天内是否能够教会她呢? 第一天,陪她到中关村买了一台长城单显电脑,一人一辆自行车蹬回家来,接 着就教她用自然码输入汉字。考虑到她语音不准,建议她使用“南方音输入法”。 不料这个同志个性很强,还非学标准的输入法不可。白天在我家上机实习,晚 上在旅馆里看教材,一看就是半夜,确实够得上“孜孜不倦”四个字。在我教过的 学生中,她可以说是学得最用功的一个了。经过两天半的学习,真够难为她的,总 算把所有的操作方法都学会了。至少对照教材能够准确地输入汉字了。第四天上午, 我送她上了火车。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下面的功课,就要靠她 自己“进修”啦。 我最担心的,就是她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回到邵武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买 一本小学生字典来,一个字一个字从头到尾打了一遍,把自己口音不准的字都单独 打印成篇,随时对照。不出一个星期,就“打”来一封基本上没错的感谢信,算是 汇报成绩。如今两三年过去,她已经在邵武开办了一个电脑打字培训班,当起老师 来了。可见口音不准,不是什么障碍,关键在于自己是否有决心学。 在作家中,是否也有人“知难而退”的呢?当然有。 老作家吴祖光,买了一台电脑却学不会,只好请了一次客,托人把电脑转手卖 出去的故事,在作家群中,早已经是尽人皆知的“掌故”了。 无独有偶,老诗人顾工,托我替他买了台手提式,我也到他家里去教过他,但 是才教了一两回,他就宣布自己学不会,不打算学了,愿意赔几百块钱,要我把机 器替他“倒”出去。他是写诗的,灵感一来,立刻就要“命笔”,再开机器、想键 位、输入电脑,灵感也许早就跑到爪哇国去了。我想想,电脑最适合于写长篇小说, 写诗也许真的不合适。正好有人要买电脑,他的电脑没用过几次,完全是新的,就 帮他廉价处理了。 王朔一伙儿听说我玩儿电脑成了精,也想给他的小兄弟每人配备一台。“海马” 集团的办公室主任葛小钢(被评为“最差电视剧”《海马歌舞厅》的制片人兼编剧) 把他那一帮小兄弟带到我的家里来,要我给他们现身说法。我刚开机打不了几个字, 小兄弟们跟我打开了哈哈:“吴老先生是留洋回来的吧?你懂得几国英文呀?”原 来他们大都是“文革”期间下乡插队的知青,没学过英语,看见屏幕上一会儿显示 一大串英文,输入命令似乎也是外文的,傻眼了。尽管我再三跟他们解释:电脑屏 幕用语归类包堆没多少,有几天就全都记住了,可他们还是直摇头,失望而去。─ ─现在王朔他们使用的是“文豪”文字处理机,人机对话全部都是汉字的,操作起 来固然方便,但那是“死机器”,不能有任何一点儿改动,有什么最新的汉字输入 软件,也不能装进去。不过也有两个好处:一是不会感染病毒,二是即便遇上停电, 录入的文字也不会丢失。 还有一个作家袁一强,也是知难而退的典型。他那时候正在赶写一部电视剧, 任务紧,怕完成不了,听说有了电脑,就能够插翅腾飞,托朋友介绍找到我。我帮 他买来一台286 ,要他跟我学三天,保证他能学会。刚学了一下午,第二天就怎么 也不肯学了。他说:“我是因为用笔写稿速度太慢才买电脑的,谁知道用电脑打字 比手写更慢。”我举例向他解释:“买电脑好比买自行车,你嫌走路慢,看见别人 骑自行车比走路快,你也想买,可是买来以后,还要学会骑,开头也许比走路更慢, 甚至要摔跟头,不过用不了几天,一旦你掌握了它,就比走路要快了。学电脑,也 有一个适应期,适应以后,肯定比手写要快得多。”他说:“我的任务紧,没那么 多工夫适应。这玩意儿不能学。”他表示愿意赔一百块钱,要我退货。这可真叫我 作难了。我帮朋友们买了那么多台电脑,还没有无故退货的情事发生过,只好告诉 他:退货是不行的,等有人托我买机器了,再转让吧。 过了两天,正好有个作家朋友从南京来跟我学表形码,听说这台机器便宜一百 块钱,表示愿买,可他没带钱,要我暂垫。我把钱还给了袁一强,算是了结了一场 公案。 南京的朋友学了几天表形码,他老婆打电话来,反对他在北京买机器,说是在 南京买既方便,还便宜。此公一向惧内,夫人的话,打死他也不敢反驳,只好向我 宣布:这台电脑他不要了。反正他没付过一分钱,在我面前又一向以“小辈”自居, 是耍惯了“赖皮”的。我一生气,尽管我家里已经有两台电脑,还是把这台也留下 来给孩子用。──我家里三个人每人一台电脑,被称为“世界水平”,其来源,原 来是这样。 不愿“电脑化”的作家,原因不单单是电脑难学难用。郑万隆至今不想电脑化, 其原因,据他的夫人说,是因为“年纪大了”。其实,这不是理由。我学电脑那年, 已经五十七岁,更别说韶华、马识途等等老作家了。真正的原因,还在于用笔书写 “自由”,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掏出小本子来,就可以如意挥洒。作家出版社前 总编从维熙,就是不愿意电脑化的一个。好几年以前,我就动员他换笔。我和他在 一起劳改多年,知道他写的字并不比我漂亮多少,以书法出名的邓友梅尚且都电脑 化了,他既然写字并不漂亮,总应该赶紧换笔了吧?没想到,却遭到他的断然拒绝。 他说:他并不感觉到写字有什么不方便。他认为作家书写电脑化以后,有一个最大 的缺点,就是没有“手稿”了,而后人往往要通过对作家手稿的研究,通过那些涂 涂改改的地方,来认识一个作家的创作思路。这是“名作家”做派。从维熙这个人 一向“自视甚高”,特别是被人封为“大墙文学之父”以后,我曾经指出他小说中 的文理不通现象,他就当面挖苦我写的反映劳改农场生活的长篇小说《人的一半是 野兽》是“还没进文学的门”。他是在动笔写稿子的时候,就做好了留下手稿给后 人研究的准备的。不过最近他参加了作家协会举办的“换笔大会”,居然“芳心” 也蠢蠢欲动起来,不想留下手稿给后人研究了,而想一步到位,要捧回一台“奔腾” 多媒体来,开始电脑化。他打电话给我,说自己“写小说脑子特灵,学电脑其笨无 比”,要拜我为师,向我这个“先行者”学习。在作家群中,从维熙是作为一个抵 制电脑化的“顽固堡垒”而存在的,他这个“据点”一旦被拔除,闻风而动的“顽 固派”作家们,大概也会纷纷“交笔投降”吧! 鲁迅文学院副院长、一级作家古鉴兹同志,道德文章,在作家群中堪称楷模表 率。但是在购买使用电脑方面,却饱尝辛酸,吃尽了苦头。绝的是他那执着追求百 折不回的决心令人感动:尽你电脑再调皮捣蛋,不征服你决不丢手,一定要你乖乖 儿地听我调遣! 我和古鉴兹同志本不认识。三年前,他经作协通联部的介绍,找上门来,要我 帮他购买一台电脑,并教会他使用。他官衔儿高,却是个穷作家,高级的机器还买 不起。他的要求是:价格低,好用,而且必须是名牌货。 因为前不久我刚给范织云同志买过一台长城牌0520单显机,使用效果还不错, 价格只要三千七,似乎符合他的要求,就带他到中关村,拉回来一台。 电脑这东西,同是一个厂家,同是一个型号,机器的质量,却并不一样。这台 机器到了古家,却怎么也不肯干活儿。不得已,拉回去换了一台。绝的是,在公司 试验,什么问题也没有,拉回家来,依旧不干活儿。电脑公司派人到古家检查,也 查不出毛病来,只好主动提出:或者再换一台,或者退货。因为已经换过一台了, 对这种“名牌货”也不敢再试了,就退了货。 古鉴兹的第二台电脑是286 单显机,是通过女婿的关系,在女婿的一个同学那 里买的。机器是组装机,但是公司的规模很大,也算是“大公司”产品,质量应该 是有保证的。说好的价格是四千三,两个软驱。拉回来,却只有一个软驱。这还不 算,到家以后,也不肯干活儿。公司派人来检修了两次,都无法解决,只好也退货 了。 他的第三台电脑,是他一个朋友听说他一连买了两台电脑都出问题,主动让儿 子替他装了一台,保证一切零部件都是最好的,绝对不会有质量问题。没想到拉到 家里来,自然码软件怎么也装不进去,根本就不读盘。不得已请组装的人来看,他 也无法解决,还说:因为软驱的质量太高,对软盘的要求太严,所以无法读盘。按 他的解释,软驱的质量倒是越次的越具有兼容性了。老古苦笑一声,虽然是好朋友 的儿子,也只好又一次退货。 一连三次退货,要是换一个人,恐怕再也不想买电脑了。可是老古偏不信这个 邪,委托我买第四台。 我给他买的也是一台286 单显组装机,价格也是四千三,软驱则有两个, 装 进自然码以后,总算运转一切正常。 古鉴兹买电脑连遭挫折,最终总算买到了一台能用的机器。但是故事并没有完。 接下来,在学电脑的过程中,他所遇到的困难和怪事儿,那就更多了。 人的大脑,也不知道是怎么结构的。一个作家,要论写小说的水平,绝不比别 人低,甚至比别人要高些,但是一接触电脑,接受能力的高低,可就相差很远很远 了。 古鉴兹同志学电脑,可以说是最苦的一个了。说得不客气点儿,也可以说是最 笨的一个了。他年纪大,记忆力差,又没学过英文,开头一个阶段,所有操作,用 他自己的话来说,都是靠“死克子”也就是“单打一的规矩”进行的。电脑是个千 变万化的东西,例如拷贝文件,就有许多种方法,必须灵活运用。可他偏偏只认 “死克子”,举一不能反三,情况略有变化,就不知所措,只好打电话问。最多的 一天,竟打过十五个电话。这还不算,别人的机器,从公司拉回来,有的从来不出 现问题,有的偶然有个小小的故障,排除了也就好了。他的机器,过了一年的“保 修期”之后,却一个劲儿地捣蛋:一会儿死机了,一会儿自动复制了若干行,一会 儿整段文字神奇地丢失了,一会儿明明是这个子目录里的文件,竟会神奇地窜到另 一个子目录里面去,再不然就是屏幕上突然什么也不显示了,所有输入的文字全部 丢失。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机器一拉到电脑公司,竟又什么问题都没有:既 没有病毒,也没有软硬件的故障,似乎一切都正常。没奈何,拉回家去,这些毛病 又都来了。 于是,他把286 给孩子用,自己又买了一台386.怪的是:这台386 到了他家里, 依旧是个捣蛋鬼,老是搞一些恶作剧,新的毛病还层出不穷。卖出电脑的这家公司, 单是我经手的电脑就不下十几二十多台,南京作家“砸”在我手里的那台电脑,从 进门到今天就没出过一点儿毛病,听话得很,至今仍是我的“得力大将”,怎么坏 事都让他一个人赶上了? 奇怪的现象,迫使彻底的无神论者都不得不大呼“有鬼”了。 直到最近,他的弟弟看他用低档机实在太苦,“赞助”他一台“奔腾”多媒体。 于是他家里三口人也有了三台电脑,和我一样达到“世界水平”了。当然,档次比 我要高得多。但愿他电脑升级以后,从此“奔腾”起来,不再出现任何故障吧! 但就是在这种时好时坏的艰苦条件下,老古同志一面跟王国藩打官司,所有的 答辩词都是自己用电脑输入、打印,一面仍孜孜不倦地写他的《穷棒子王国》第二 部、第三部。他有一个坚强的信念:真善美终将战胜假恶丑,揭露一切虚伪的、丑 恶的、害人的人和事,正是每一个善良的、正直的作家所应该全力以赴地去追求、 去完成的历史任务。 电脑进入了作家的家,使作家如虎添翼,但也并不是只要买来电脑,就人人都 能插上了翅膀,都能腾飞起来的。通过以上事例,正说明这样一个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