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嘉靖皇帝》一稿的审读意见 长篇历史小说《嘉靖皇帝》,杨复竣著,全文三十三章,共678000字。 小说从嘉靖皇帝朱厚熜在湖北钟祥兴王府当世子开始写起,一直写到他60岁寿 终正寝近半个世纪的生活和政事活动。 在有明一代,嘉靖皇帝是一个故事比较多的皇帝,资料也比较充足,因此是一 个比较容易写好的题材。 历史小说,有依据史实而谨慎发挥的“细说”,也有只用历史作框架而任意发 挥的“戏说”。不论是“细说”还是“戏说”,前提是都不能离开历史真实这个背 景,而又不能没有主观想象的“细节”部分,也就是“创作”的部分。 《嘉靖皇帝》这部小说,从作者的主观愿望看,是想写成一部以历史为据的严 肃的历史小说。但是前面两章,也就是嘉靖入继大统之前在湖北钟祥的少年时代, 因为缺少历史资料,却完全发挥成没有根据的“戏说”了。 在作者笔下,作为兴王世子的朱厚熜,十四五岁的时候是一个正义感十分强烈、 嫉恶如仇的少年公子。作者杜撰了一个少年朱厚熜与江湖少女李凤的初恋故事。整 整两章的开篇,从故事到文笔,都有如武侠小说。作者的意图,是想写朱厚熜的本 质、禀性原本是好的,而是进入宫廷以后方才变坏了。 但是这样一来,不但整个体系被打乱,而且前两章的人物故事游离于主题之外, 从第三章开始,几乎是重起炉灶,前二章中的主要人物,以后不再出现,前后缺乏 呼应,于是这两章实际上等于是冗笔,在全书中不起什么作用。这是全书结构的失 调与失败之处。 写历史小说,年代背景十分重要。嘉靖朝的主要大事,《嘉靖朝实录》几乎都 有记载,引用并不困难。但是本书作者用的是“偷懒”的方法,大部分应该交代年 份的地方,用的都是“这一年”、“同年”、“次年”等不确定的概念。一般说来, 某一章的开头如果交代了是某一年,本章中再出现“这一年”或“同年”,是能够 理解的,本书中多处地方一章开头就写“这一年”,究竟是哪一年,读者就无法理 解了。由于这种“偷懒”的方法,不免出现年代倒置和季节混乱的错误。例如第375 ~376 页写到张孚敬即张璁病逝以后,夏言入阁,上疏请张皇后“亲蚕”,这两件 事都没有写具体的时间,只是抽象地写“张孚敬病逝后”、“夏言入阁后”、“今 天”等。实际上张孚敬死于嘉靖十八年,张皇后则早在嘉靖十三年正月就已经被废, 改立德妃方氏为后。书中所写,犯了历史性错误,历史倒退,张冠李戴了。 再例如,嘉靖皇帝南巡承天府,也不写明年月,却写随从大臣有礼部尚书严嵩、 兵部尚书王廷相,实际上南巡之事发生在嘉靖十八年,当时礼部尚书已经是黄绾、 兵部尚书已经是翟銮了。 再例如朱厚熜南巡回来以后,又去巡察自己的陵寝,书中又不交代具体时间, 却写了许多陵寝周围“一片春意盎然”等等写景的句子,实际上那是阴历九月间的 事情,已经是深秋了,哪儿来的“春意盎然”? 诸如此类的差错,不是疏忽,而是懒惰,懒得去查资料,于是就不顾客观,信 笔写去,方才会出现这样的历史错误。 尽管这是小说,不是历史,但是历史小说能够更加符合历史,不是更好么? 书中我发现的此类问题,已经随手改正,建议作者看清样的时候,认真地从头 检查一遍,能改的,尽量改过来。 本书名为《嘉靖皇帝》,也以嘉靖的登基和驾崩作为全书的起讫,但是作为全 书的中心人物朱厚熜却并没有写好。现在读者从书中所能看到的,只是朱厚熜的日 常行动,也就是他的“起居注”,看不到他的内心活动与思想变化。比较起来,倒 是次要人物严嵩写得比朱厚熜要好一些。尽管严嵩和严世藩这两个人物书中也没有 写活,但是比朱厚熜却要写得完整、透彻得多,至少把他前期的“忍”和后期的 “贪”都写出来了。 要写嘉靖朝的故事,除了严嵩和严世藩之外,皇帝的崇尚道教迷恋长生、倭寇 的掳掠闽浙沿海、宫女们企图勒死皇帝的奇案等等,都是主要“卖点”,当然不能 不写。但是应该怎么写,却值得认真研究。 严世蕃的荒淫,野史的记载极多,例如“淫筹”、“肉屏风”、“香唾壶”等 等。但是应该考虑到,野史对于“坏人”的描写,往往是言过其实的。例如说部中 对纣王、隋炀帝等末代皇帝,对秦桧、阮大铖等奸臣,往往就有意夸大其“恶”的 一面。有些夸大,甚至到了令人无法相信的程度。严世蕃再荒淫无耻,关上房门与 多个小妾“混打一锅粥”,就够出格的了,写他与公卿大臣们一起与裸女饮酒并即 席而淫之,就无法令人相信。 再例如,道教的“采阴补阳”、“肉灶炼丹”,也和佛教禅宗的“曼陀罗修行 法”一样,是一种宗教仪式,其中与多少个“鼎器”即女子交媾,每次多长时间, 采取什么姿势,有多少人参加,参与者在一旁念什么经文等等,都有极为严格的规 定,绝不是简单地服下春药与女子交媾就算是“肉灶炼丹”了。当然,本书中不一 定要详细描写这些过程,但是从本书的描写来看,作者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 事儿,无非是“想当然”地瞎写而已。 历史小说是以历史为根据的小说。但绝不是历史。因此写历史小说绝不能写成 历史教科书或历史论文,而必须要用“文学”的笔法写出。本书的笔法,有许多地 方像讲义而不像小说。例如关于倭寇的来源一节,几乎就是历史课的讲义,很可能 还是找哪本书抄的,没有经过消化和“小说化”。另外书中政论部分也太多,这又 有些像是历史论文了。 总之,这部小说的写作,虽然下了不少功夫,却没有写好。就目前的水平,出 版是可以的,但是不见得能够“一炮打响”,要想得到史学界和文学界的认可,恐 怕更难。 书中错字颇多。明显是错的,都已经改正。但是有些地方没有原稿无法肯定是 否有错。建议开印之前作者最后认真地看一遍,把错字减少到最低限度。 2001年8 月24日凌晨1 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