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前言 《醒世姻缘传》一百回,题“西周生辑著,然藜子校定”。不算清代以后的翻 印本,单说清代的木刻本,目前已经发现的,即有如下四个版本:最早的版本是周 绍良先生所藏的原刻本。每面十行,每行二十五字,无刊刻年代。根据日本亨保十 三年(雍正六年,公元1728年)的《舶载书目》中列有此书目,可以得知此书必定 刻于雍正六年以前。以情理推测,此书传入日本、引起注意又被录入《舶载书目》 中,总需要一定的时间,不可能就是1728年当年的事情。因此可以推知此书的刊刻 年代至少在雍正六年之前的十年或二十年,即清康熙三十七年至五十七年间事。至 于写作的年代,如此洋洋百万字的巨著,当非一朝一夕之功,很可能就是明朝末年 或清代初年的事情了。再根据书中用字不避清讳而避明讳,专家们考证这个版本的 镌刻时间可能为明崇祯末年,而印刷的时间则为清顺治初年,似乎也有一定道理。 第二个版本是同德堂刊本。这个版本国内未见,据柳存仁《伦敦所见中国小说 书目提要》的介绍,知为白纸大开本,红纸封面,题“重订醒世姻缘传”,下刻 “同德堂梓”四字,未署刊刻年代。书前有环碧主人题语,末署“辛丑清和望后午 夜醉中书”字样。辛丑年是乾隆四十六年,公元1781年, 可证这个版本刻于乾隆 四十六年前后(题语可以写于镌刻之前,也可以写于镌刻之后)。书中有凡例八则 和东岭学道人写的一篇弁言。弁言中说:“此书传自武林(杭州),取正白下(南 京),……原书本名《恶姻缘》,……(为)劝将来君子开卷便醒,乃名之曰《醒 世姻缘传》。其中有评数则,系葛受之笔。”东岭学道人及葛受生平不详。根据 《章丘乡土志》记载:“东岭山,在县治南十里。”可推知东岭学道人应为山东章 丘人,或至少与章丘有某种姻缘。 第三个版本是清同治年间的木板复刻本,每面十行,每行二十五字。封面有 “同治庚午新镌”、“西周生辑著”、“重订醒世姻缘传”、“然藜子校定”等字 样。庚午年是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书中的题语、凡例、弁言都与同德堂本相同, 可知是根据同德堂本复刻的。 然藜子生平不详。“然”通“燃”,“燃藜”指勤奋夜读,故事出于《三辅黄 图》一书卷六:“刘向于成帝之末,校书天禄阁,专精覃思。夜有老人著黄衣,植 青藜杖,叩阁而进见。向暗中独坐诵书,老父乃吹杖端烟然,因以见向,授五行洪 范之文。……至曙而去。”第四个版本是怀德堂刊本,每面十二行,每行二十五字, 共十六册,分装两函。封面有“重订醒世姻缘传”、“怀德堂梓行”字样,无刊刻 年代。书前有弁言但无凡例。据考证当是晚于同德堂的版本。山东图书馆有此藏书。 关于此书作者西周生,至今不知道真实姓名,生平更不可考。五四以来经专家 考证,大致有如下一些见解。 一、胡适在《〈醒世姻缘传〉考证》一文中,根据清人杨复吉《梦阑琐笔》所 记载鲍以文(廷博)的话,并结合《醒世姻缘传》的命意、故事情节、大量运用山 东方言等特征,“断定《醒世姻缘传》的作者必是蒲松龄”。 二、孙楷第在《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说:“书为留仙作说,比较可信。”─ ─留仙是蒲松龄的字。他也同意胡适的见解,认为《醒世姻缘传》是蒲松龄的著作。 三、路大荒在《聊斋全集中的〈醒世姻缘〉与〈鼓词集〉的作者问题》一文中, 根据蒲松龄的一生行状和著述情况,否定《醒世姻缘》为蒲松龄的著作。 四、金性尧《〈醒世姻缘传〉作者非蒲松龄说》一文和王守义《〈醒世姻缘传 〉的成书年代》二文中根据避讳学和书中所写社会内容及流露眷恋明王朝情绪等方 面,也否认此书为蒲松龄的著作,并提出此书为明人写明事、大约成书于明代崇祯 末年的推断。 五、童万图在《〈醒世姻缘传〉后记》中,根据洛阳古称“西周”,怀疑作者 是洛阳人。 就目前的考证,说《醒世姻缘传》是蒲松龄的作品或不是蒲松龄的作品,都还 缺乏有说服力的论证。不过此书写于明末、印于清初,大致可以确定;书中大量使 用了山东方言,介绍了许多山东的地理、古迹与民风民俗,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尽管蒲松龄生于明崇祯十三年(1640),卒于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与《醒世 姻缘传》的写作、出版年代基本相符,而且蒲松龄是淄川(今并入淄博)人,无疑 能运用山东方言写作,但是顺治元年,蒲松龄还是个四周岁的娃娃,如果“写于明 末说”能够成立,则蒲松龄绝不可能是《醒世姻缘传》的作者,真正的作者,应该 比蒲松龄年长若干岁。再说,蒲松龄经营《聊斋志异》达二十年之久,在当时当地 留下了许多明显的资料和线索;而《醒世姻缘传》是一部将近百万字的巨著,非一 朝一夕所能够写就,为什么偏偏就没有给后人留下一点点蛛丝马迹呢?这就难怪路 大荒的《蒲松龄年谱》中没有提到写作《醒世姻缘传》的任何记载了。 至于运用某地方言写作,就认定作者是某地方人,似乎也过于武断了一些。远 的不说,我出生于浙江省缙云县,能讲一口标准的缙云方言,青年时代在温州、杭 州读书,后来当兵去了四川,转业后落户上海,最后在北京定居,因此我至少能够 用杭州、上海、四川、北京四种方言写作,难道因此能够判断我是杭州、上海、四 川、北京人么?──根据这一观点,童万图先生怀疑《醒世姻缘传》的作者是河南 人,也不是说不通的。何况《醒世姻缘传》的作者不但深切了解济南附近的民风地 理,而且熟悉北京的街道、衙门和官场的内幕,可以这样推测:即便他真是河南人, 至少也是在北京和山东济南附近做过官的。 否定《醒世姻缘传》的作者是蒲松龄的最有力的证据,还在于作品的自身。 《聊斋志异》行文十分精炼,用字十分严谨,几乎到了增删一字都难的地步,是 “大师”一级的档次;而《醒世姻缘传》的行文冗笔颇多,特别是用字,明显是作 者用错而非刻错的字俯拾即是,在古典小说作家中,只不过是个“三流作家”的水 平。两部书的文字造诣决不是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如果一定要 认定两书的作者是同一个人,只能够牵强附会地说:《聊斋志异》是蒲松龄晚年的 精心力作,文字水平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醒世姻缘传》则是他青年时代 的游戏之作,是作者自己都不愿意提起的习作或败笔!但是书中所写的内容,涉猎 面极广,则又明显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后生所能够具有的学识。 尽管《醒世姻缘传》的文学成就不如《聊斋志异》,甚至在讲中国文学史的时 候,很少有老师会提到它,但是它第一早于《红楼梦》问世,第二它的现实主义手 法客观地反映了明代末年的社会现状、特别是“官绅”阶层为非作歹、欺诈百姓的 状况,婚丧喜庆的场面,此外如捐监生、卖私盐以及庸医敲诈钱财等等的描写,都 非常精彩;特别是关于泼妇悍妻和惧内懦夫的描写,在明清文学中可以说是“无出 其右”了,其在中国文学上的成就,当然是无法抹杀的。在这一点上,和《金瓶梅 词话》的成就有些近似,甚至作者受到《金瓶梅》的直接影响也未可知(书中也有 “大闹葡萄架”的回目,明显是从《金瓶梅》中趸来)。 小说的历史背景放在明代正统(1436-1449 )至成化(1465-1487 )年间,早 于甲申(1644)明亡约200 年。地理背景则以山东省武城县、绣江县(书中说绣江 县属于济南府,地当济南府东一百一十里路,距泰安州二百三十里,是一个有名的 大县,按其地理位置,当在今章丘市一亮,实际上山东自古以来并没有这样一个县, 是作者虚构的)为主,兼及京城和北通州等地。 全书一百回近一百万字,写的是两个故事:前二十回以武城县晁氏家族为主线; 后七十回以绣江县明水镇荻家为主线,中间有十回书其实与主题无关紧要,纯粹是 为凑“一百回”而硬凑上去的冗笔。全书以“因果报应”为中心思想,后一个故事 中的主角,是前一个故事中主角“重投胎再做人”的“后世”,前一故事是“因”, 后一故事是“果”,是用后一故事来说明“善恶到头总有报”的“因果报应”的。 第一个故事的梗概: 明代正统年间,山东武城县秀才晁思孝,家道不丰,以舌耕为生,中年出贡, 得选华亭(指江苏省的华亭县,清代属松江府,即今上海市松江县,不是甘肃的华 亭县)知县。后来走了专权太监王振的门路,升任北通州知州。 晁思孝的独子晁源,父母溺爱,从小不爱读书,游手好闲,养成了飞扬跋扈的 性格。父亲当官以后,更其为非作歹,鱼肉乡里,恃势敛财,从此家境暴富。自从 娶了一个妓女小珍哥为妾以后,喜新厌旧,与原配计氏分居,百般虐待。 一日,晁源携小珍哥上山打猎,有一修炼千年的狐仙幻化为美女前来相就,不 料为鹰犬所逼,显了原形,被晁源一箭射死,从此结下了冤仇。晁源因狐仙作祟得 病,合家不安,携珍哥到父亲任所避祸。适逢土木堡之变(指明正统十四年英宗率 军与瓦剌战于河北怀来县东的土木堡,兵败被俘),京师危急,朝源弃了父母,卷 了银两,带着珍哥,逃回了老家。 珍哥自己与人私通,但为争正室,反诬计氏养汉,伙同晁源逼得计氏自缢身亡。 为此被计氏娘家所告,珍哥被判绞刑。入狱后,晁源贿赂狱吏,不但经常进入监狱 与珍哥欢会奸宿,居然还在死囚牢中为珍哥建造福堂、举办寿庆。 晁源恶习不改,又与鞋匠之妻私通,终被鞋匠杀死。 珍哥与狱吏私通,制造火灾趁机越狱,成为狱吏的小妾。若干年后事泄被捕, 受刑而死。 第二个故事的历史背景是英宗复辟之后,前述四个死者先后转世。晁源托生在 山东绣江县明水镇荻宗羽荻员外家为子,名希陈;狐仙托生在定居于明水镇上的薛 教授家为女,名素姐;计氏托生在北京乌银匠童七家为女,名寄姐;珍哥托生在北 京一个挂名皂隶韩芦家为女,名珍珠。 于是前世的冤孽在这四个人中间错综复杂地展开了。 先是素姐由父母作主,嫁给了希陈。由于素姐与希陈有前世的冤仇,加上过门 前夕,素姐梦中被恶鬼换了心,终于变成一个悍妻恶妇。新婚之夜,即不让新郎进 房,后来又从百般打骂丈夫发展到公然忤逆公婆。但是希陈生性怯懦,见了妻子有 如耗子见猫的一般,只能逆来顺受,受了许多的苦楚。不久希陈纳了准贡,父亲送 他到北京监中读书,租了童七家房屋居住,认识了寄姐,并常在一起抹牌戏耍。 荻员外的厨子被雷殛死,买了个丫头调羹司厨。希陈坐监期满,与父亲回到明 水家中,母亲和岳父已经被素姐气成了风瘫。荻员外收调羹为妾,素姐既怕调羹生 了儿子要分去家私,又怀疑丈夫与调羹有染,经常借题打闹,为此气死了婆婆和自 己的父亲。 成化帝登基改元,荻希陈以监生入京考官,得了个候补经历。他让素姐住在明 水家中,自己在京娶了寄姐为妾,又买了珍珠为婢。这两人也是前世的冤家,寄姐 待珍珠十分刻薄,而希陈却对珍珠颇有爱怜之意,于是寄姐对丈夫有了醋意,迁怒 于珍珠,不给衣穿,不给饭吃,百般折磨虐待。 素姐独居明水家中,见不到希陈,有气没处出,养了只猴子,让它穿上衣冠打 扮成希陈的样子,终日里打骂出气。猴子忍无可忍,挣断了铁链,把素姐的鼻子啃 掉,撕破了脸皮,还抠瞎了一只眼睛,变成了恶鬼的一般。她听说希陈在京中娶妾, 忿忿到京找希陈算账,正好希陈回到明水,两头错过,未曾与她见面,素姐无奈, 只得仍回明水。 珍珠受不了寄姐的百般折磨,投缳而死,被做里正的恶邻居敲诈,并唆使珍珠 的父母出面首告,为此惹出了一场官司,最后由希陈在京做官的表弟出面,又花了 许多银子,方才了结。 希陈花了三千两银子纳了个中书(从七品),第一天上朝就因晏起误了点,为 此降一级调外省任用,做了正八品的成都府经历。素姐已经毁容,希陈不愿带她到 任上,用计赚得素姐留在明水家中,只带了寄姐上任,一路上却受了寄姐许多的折 磨。 素姐发觉受骗,带了家人追赶,半路上被家人携资逃跑,只好又回到明水。她 到县衙去诬告希陈谋反,想借此把希陈提解回籍,不料又被县官识破,反而受了刑 罚。素姐无计可施,加上生计无着,只好再次上路,到成都去找希陈。 希陈听说素姐来了,吓得晕了过去。虽然救活,仍不免素姐的鞭笞。这一来寄 姐成了素姐的死对头,素姐势孤力弱,居于下风,只好暗中伺机报复,终于得便把 希陈关在房内痛打了六百棒槌,几乎丧命。希陈从此不敢再见素姐,而素姐则更加 怀恨在心,有一次被素姐抓了个机会,把一熨斗炭火从希陈的衣领中倒了进去,把 后脊梁烫得稀烂,无法上堂理事。太守得知了,一定要出面帮希陈离了素姐,没想 到希陈自己倒不愿意,加上素姐假意求饶,太守也只好作罢。但是希陈已经因此获 得了一个“家政纷如乱丝,不能齐家”和“妻妾毒于继母,旷废官职”的坏考语, 心知无法再在官场厮混了,干脆告了“致仕”,回到明水镇。 回籍以后,素姐表面温顺,心藏杀机,终于用箭把希陈射倒在地,奄奄一息。 幸亏被高僧元翳救活,并说破了这两世姻缘、冤冤相报的因果。在高僧的开导之下, 希陈终于大彻大悟,戒了杀生,持了长斋,立下了持诵《金刚经》一万卷的誓愿, 方才化解冤孽,祸消福到。素姐病死,算是得到善终,寄姐扶正,希陈活到八十七 岁。 这两个故事,如果摒弃了因果报应的说教,其实是两部绝好的小说题材。中国 的小说,描写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居多,纯粹描写平民百姓家庭生活的作品不多, 写得好的,那就更少了。在《醒世姻缘传》之前,只有一部《金瓶梅》;在《醒世 姻缘传》之后,则有一部《红楼梦》达到了最高水平,取得了登峰造极的成就。有 理由认为,不论是《红楼梦》还是《醒世姻缘传》,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金瓶梅》 “写平民百姓家庭生活”的影响。而古今中外以“泼妇悍妻和惧内懦夫”为主要人 物的小说,几乎是凤毛麟角,写得好的,那就更少了。《醒世姻缘传》,可以说是 所有写悍妻、写懦夫中写得最好的一部。不论是悍妻虐待丈夫的手段及情节的安排 和泼妇骂街的生动语言,都写的十分精彩。下面举素姐诅咒丈夫的一席话为例:你 若行到路上,撞见响马强人,他要割你一万刀子,割到九千九百九十九下,你也切 不可挣扎;走到什么深沟大涧的所在,忙跑几步,好失了脚,掉得下去,好跌得烂 酱如泥,免得半死辣活,受苦受罪;若走到悬崖峭壁底下,你却慢慢行走,等他崩 堕下来,压你在内,省得又买箔卷你;要过江过河,你务必人合马挤在一个船上, 叫头口踢跳起来,好叫你翻江祭海;寻主人家,拣那破房烂屋住,好塌下来,砸得 扁扁的;我听见那昝爹说,京里人家多有叫臭煤熏杀了的,你务必买些臭煤烧;又 说街两旁,都是无底的臭沟,专常掉下人去,直等掏阳沟,才捞出臭骨殖来,你千 万与那淹死鬼做个替身,也是你的阴骘…… 当然,书中诟詈骂街的话,也难免有许多十分下流不堪入耳的,但也是如实客 观地反映了当时乡间骂人的“村话”,并不是作者的凭空臆造。 书中对下层社会一些人的奸诈嘴脸,描写得可谓淋漓尽致。例如作为医生的艾 前川,故意把病人医坏趁机多收诊金;作为里正的刘振白看见邻居家死人趁机讹诈, 等等,都刻划的入木三分,非常精彩。 当然,书中也有不应该大事铺张去描写的男女之间的亵事,特别是写到程大姐 与一帮无赖“群奸”的场面,几乎是不堪入目的。不过一者作者并不像《金瓶梅》 那样赤裸裸地描写性行为,二者像这样的事情,在今天的社会上也不是没有(当然 不一定要写进文学作品中去),并不足为奇。 作品中对当时社会的描写相当细致,例如囚犯刺配以后的遭遇,官场的过班和 礼节包括如何穿官服、如何坐官轿,官员之间送礼都送些什么东西等等,都有详细 的描写。除此之外,对当时的物价更有详细的说明,例如一个大丫头买五两银子、 一钱八分引自买四个佛手柑、一两银子买一石米、八分引自买一斤肉、一钱半引自 了一只鸡、一钱六分引自买一斤棉花,等等,尽管不是当时的绝对“时价”,但也 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在社会学上也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我们评价一部作品的好坏成败,不能离开当时那个历史环境和整个社会的认识 水平,不然就会重新走到“批周公”、“批孔老二”的历史笑话中去。按我们今天 的认识,“因果报应”当然是违反科学的迷信,但是在整个封建社会,第一这是多 数人的共同认识,第二这也是教人弃恶从善的最有效信条之一。许多人不怕官府、 不怕舆论,独独害怕死后身陷地狱而不可拔,或害怕今世作恶会受到来世的冤冤相 报,因而有所收敛,不敢为非作歹。从“社会教育”的角度衡量,这也应该说是能 够并已经收到了良好的作用与效果的。 因此,《醒世姻缘传》虽然以因果报应为中心思想,但在客观上第一起到了劝 人为善的教育作用,第二起到了如实反映当时社会生活面貌的文学的作用。至于今 天的读者,由于时代背景改变和认识水平的提高,已经很少或极少还有人再会相信 因果报应的邪说。这就好像封建社会中人攒钱买地出租当地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今天谁也不会再去攒钱买田是一个道理。 前面说过,《醒世姻缘传》作者的文字水平并不很高,绝不能与蒲松龄同日而 语。书中不但冗笔极多,用字用词也比较混乱。我们出版的这个版本,是一个普及 型的通行版,因此我们的原则是:第一,必须忠实于原版,不作任何结构布局及语 言上的增删修改,第二,必须适合于今天的一般读者阅读,对于原书中的错字、漏 字、不规范的误用字、古体字,则必须适当加以订正。其中: (一)前后用词不一致的,统一成比较通用的。例如:混帐、浑帐,统一成混 帐; 装裹、妆裹,统一成装裹; 嗓子、颡子,统一成嗓子; 绸缎、绸段,统一成绸缎; 服侍、伏事、服事,统一成服侍; 耽搁、担搁、耽阁,统一成耽搁; (二)改正原书的错字、讹字或极不通用的古体字。例如: 顿来(指“批发”),改为趸来; 殴气、呕气,改为怄气; 骨拾,改为骨殖(殖读shí音); 算记,改为算计; 官木,改为棺木; 开郎,改为开朗; 着极,改为着急; 风子,改为疯子; 法马,改为砝码; 贤会,改为贤惠; 靠子,改为铐子; 做弄,改为作弄; 慌獐,改为慌张; 何常,改为何尝; 霞佩,改为霞帔; 合包,改为荷包; 撰钱,改为赚钱 饿莩,改为饿殍; 斯杀,改为厮杀; 成攻,改为成功; 食面,改为世面; 捆政,改为阃政; 雄纠纠,改为雄赳赳; 戏铁石,改为吸铁石; 教花子,改为叫花子; 水陆马头,改为水陆码头; (三)明清文学中通用的古体字一般不改。例如: 他,通用于他、她、它; 的,通用于的、得、地; 合,通用于和; 挝,通用于抓; 彀了,等于够了; 蚤起,等于早起; 狠好,等于很好; 这们,等于这么; 见成,等于现成; 作业(业字读niè音),等于作孽; 分付,等于吩咐; 酒钟,等于酒盅; 昝晚,等于早晚。 (四)书中使用的山东方言,一般不改。例如: 流水,相当于快速、迅速; 没账,相当于没事儿; 背搭,相当于背心儿; 告讼,相当于告诉; 茅厮,相当于茅厕; 勒掯,相当于强迫、偏偏; 浑深,相当于反正、横竖、高地、好歹; 搅裹,相当于浇裹(指“费用”) 收救,相当于收敛; 合气,相当于生气; 扎括,相当于收拾、搜罗、整理; 丁香,相当于耳环; 明府,一,相当于明脯,指干乌贼鱼;二,相当于见证、中人; 将将,相当于刚刚、刚好; 待中,相当于将次、将近、快要; 觅汉,相当于雇工(“觅”当雇解,如觅一个汉子) 家事,相当于家私、财产(同时仍有家中杂事的含义); 赍子,相当于鸡巴(书中同时也用鸡巴一词); 先儿、先,一,特指唱故事的瞎子先生,如女先、张先、谢先;二,对识字的 人但又不是生员的尊称; 杭杭儿,相当于玩意儿; 但是书中的“己”字,是作为“交付”解的。因为在山东方言中“给你”都说 成“j ǐ你”。而在现代普通话中只有“给养”和“供给”等词中的“给”字读j ǐ音。用“己”字当“给”字用,极少先例,也为今人所无法接受。因此一律改为 “给”字。 (五)一些古代的称呼,无法更改,这里顺便一提: 太爷,指知县; 二爷,指县丞; 三爷,指主簿; 四爷,指典史; 春元,指举人; 番子、番子手,指衙役,特指缉捕犯人的差役; (六)作者在每一回书的前面都加了一首诗词(这些诗词写得并不很好,有的 只是“顺口溜”),并标出词牌的名称,如“右调《满江红》”。现在改为横排, 这个“右调”,就显得有些不尴不尬。又不能改为“上调《满江红》”之类。现在 只得一律改为“调寄”,如“调寄《满江红》”等等。 总的说来,《醒世姻缘传》是一部瑕瑜并见的明清小说,有许多值得今人参考 和借鉴的东西。如果略去“因果报应”这个主题不计,还是一部在文学上很有成就 的作品。希望读者在阅读的时候,有所甄别,有所批判。 1999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