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交,“埋葬”我的全部文学作品! 中国作家中有两个吴越,一个在黑龙江,是写诗的,已经是耄耋之年,德高望 重,如今很少有作品问世了;一个在北京,是写小说的。我就是写小说“蒙人”的 那个吴越,年纪不大,才七十岁,耳聪目明,思维活跃,每年都能写上一二百万字。 我涉世颇深,不但工农兵学商全都干过,还有幸上过“劳改大学”。在这所“大学” 里,我学到了世界上任何一所大学所学不到的“尖端学识”。只可惜“学制”太长, 我是学了23年才毕业的,也有学了近30多年才毕业的,还有许多人,终其一生,居 然没能混到毕业就“瘐死”了;而学费似乎也太贵了些,拿我来说吧,就是付出了 两次妻离子散再加上家破人亡的巨大代价,方才勉强争取活着完成这一艰巨的学业 的。因此,这所大学虽然博大精深,在下还是没有那胆量建议诸位都去一试! 我的本行是搞语文研究,五十年代初从上海调到北京,具体工作是在《光明日 报》编辑《文字改革》专刊。进了“劳改大学”之后,我的“主修”课是“劳动”, 到今天年已古稀,一身无病,还能够登山涉水如履平地,都是当年苦修的成果。我 的“辅修”课,则是把“社会学”和“文学”结合起来,写诗写小说。我的“毕业 论文”,是一部3344行的长诗《望娘滩的故事》和一部150 万字的五卷本长篇历史 小说《括苍山恩仇记》。这些“论文”,在80年代初我出了“校门”之后都陆续出 版了。正因为如此,我“学成”以后没有回到我的原单位国家语委继续研究语言文 字,而是跳槽到了中国文联,专门搞起文学来了。 这算是“歪打正着”呢?还是新中国新事物发展的必然结果?我无法回答。 我在语文研究方面没有取得什么成就,但在文学创作方面却颇有收获:至今已 经写了24本书,总字数达到了810 万。单是在青岛出版的,就有《蒋介石的绝密王 牌》和《特殊少将的特殊使命》两本,不但全部重版过,而且前者还改名为《池步 洲传奇》在《青岛生活导报》上连载了两三个月。青岛的读者们,对我应该不算太 陌生吧? 我在北京生活了将近半个世纪,如今拥有1300多万人口的北京市,已经不是我 刚来时候那个“晴天是香炉,雨天是墨盒”、满街上还跑马车的那个古都了。 今天是20世纪的最后一天,凑巧又是星期日,真是难得一遇的特殊节日啊。一 年的最后一天,俗称“过年”,人们尚且要大事铺张一番,何况今天是“过世纪” 呢!这一天,北京的许多年轻人都在用各种方式参与各类活动,寻找自己的乐趣, 要全面地报道他们的活动,既不能够,也非我所能,那么,还是来说说我这个古稀 顽童今天都在干些什么吧。 不说太久以前的事情了。从我六十岁离休到今天,十年了,除了每年的重阳节 在妻女们的强迫之下不得不休息一天,上山“登高”以祈强健之外,其余的日子, 包括各种节假日在内,我好像从来没给自己放过一天假似的。要不,每年一二百万 字的作品从哪里来?今天一早起来,按例到院子里晨练半个小时之后,就回家来伏 案工作──给一家出版社校订《唐宋八大家散文名篇译注》。我的写字台并不算小, 但是摊满了参考资料,还不得不在椅子的旁边再放两张凳子堆放工具书。我正在想: 这时候要是有个客人来访,我这间根本就放不下茶几和沙发的“书房”,可真的就 没有“插足之地”了。恰巧就在这时候,清华紫光集团的老总派了公关部的肖先生 和胡小姐“拜年”来了(我写有37本电脑教材,共600 多万字,被誉为“电脑普及 教育家”,在电脑界的名声并不比文学界小)。怎么办?为了不搅乱“工作现场”, 我拿两张报纸把清样和摊开的参考书一盖,把橘子和糖果在报纸上一堆,沏的茶则 放在桌子的边缘,就这样海阔天空不拘形迹地聊开了。──我愿意广交天下客,但 是到我蜗居里来的,您可别挑剔,我信奉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喜欢吃喝玩乐 的朋友,请找别人去! 午饭之后,送走了客人,按例是“雷打不动”的午休一小时。下午14点,继续 工作。晚饭以后,按常例散步半小时回家,已经是20点了,如果仍按常例,我应该 继续工作,直到23点上床休息。但是今天我却自己破了自己的“常例”。为什么? 因为再过4 个小时,就要进入21世纪了。这时候,我人虽然在北京,心却已经飞到 了我的故乡浙江去了。 难道清心寡欲有如老僧的我,也为这世纪之交而动心了么?答曰:然也。 经南京紫金山天文台的观测计算,21世纪大陆的第一缕阳光,将要照射到浙东 第一高峰──括苍山顶的主峰米筛浪。为此,括苍山所在地的临海市人民政府结合 申奥特地在括苍山顶筹办了一次极有意义的“中国新世纪曙光节”:举办“世纪之 交焰火晚会”,组织“万人拥抱新曙光”和“20世纪世纪封”活动。括苍山主峰并 不巍峨崿岞,而是一漫斜坡,山上建有规模极大的世界第二等级高山风力发电站, 山顶上足可以容纳一二十万人,而且有盘山公路可以直通。但从交通流量、场地设 备、饮食供应及人身安全等方面考虑,这次活动,仅限额一万人参加。12月31日下 午22时,万人观众开始乘车上山,24时正,也就是两个世纪之交,焰火晚会开始演 出,到达山顶的万名观众将通宵达旦地观看著名艺术家的歌舞表演,点燃的高山焰 火,至少半个浙东地区的人都能够看到。到2001年1 月1 日清晨6 时45分,山顶上 的万名观众将面向东方,欢呼拥抱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并由本届奥运会射击冠军 蔡亚林用21世纪新曙光点燃然圣火后送到北京,然后在新曙光的照耀下,将20世纪 的2000件有历史意义的物品用真空的不锈钢箱子密封起来,埋进括苍山顶,要等到 100 年之后,也就是2101年的1 月1 日在22世纪的第一缕阳光下作为“历史文物” 再打开。 我是唯一一个以“括苍山”作为书名写了厚厚九大本书的作家。因此这次括苍 山顶上的“20世纪世纪封”中,也埋进了包括《括苍山恩仇记》五卷和《括苍山风 云记》四卷在内的我的全部20世纪文学作品共810 万字。──现在我就在想:一百 年后的人,如果能够读到我的作品,能够理解我们这一代人的心态和理想么? 这样盛大的活动,临海市人民政府和组委会的总策划人陈声平先生早在一个多 月之前,就邀请我到山顶上去观光过了。我本来应该留下来与几万观光客同享这一 “跨世纪”幸福的,可是我12月下旬在北京还有个笔会,此外手头正在给一家出版 社校订《唐宋八大家散文名篇译注》,催稿甚急,也不容许我优哉游哉地在当地与 上万人一起登上高山分享这一快乐了。活动的总策划人陈声平先生,是杭大外语系 毕业的,年轻有为,不但精通英语和德语,而且爱好文学艺术,特别对中国的古文 化造诣颇深,近来专门从事大型群众活动的策划与组织,已经经办过多次类似的活 动。刚才我看了浙江卫视播放的临海市为举办新世纪曙光节所进行的种种准备与布 置之后,立即拨通了临海市市长陈广建及总策划陈声平先生的手机,据他们说:再 过几个小时,括苍山顶就会变成一座真正的“人山”,迎接新世纪的“世纪之交焰 火晚会”即将点燃并演出。可惜这次活动由于时间太晚,只有台州电视台进行现场 直播,浙江卫视和湖南卫视都只能在元旦播放录像,我无法在今天从电视机中看到 那精彩而热烈欢腾的场面,只能静下心来,等待明天晚上观看我自己的“20世纪文 学作品埋葬典礼”了。 2000年12月31日下午21时写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