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一网未尽 经过搜捕、审讯、对证、起赃,桃花岭大饭店的案子终于水落石出了。从揭露 出来的罪行看,确实是令人触目惊心的:这里不但是卖淫、赌博的黑窝,是录制、 放映并出售色情录像片的据点,而且是贩卖毒品和春药的中心,是各路走私贩子中 转货物的储运站。 饭店里的伴宿女郎们,特别是小英子、梅桂香和梅桂芬,尽管她们在录像机面 前表演起色情镜头来十分大胆,但在审讯室的录音机面前,尤其是在洪波和白莉的 面前,却胆小如鼠。她们明白,一切秘密都已经在这两个女扮男装的侦察员肚子里 装着,想打掩护也不可能了。如果坦白得不彻底,落一个从严处分,拉去枪毙,那 才划不来呢!所以个个争取主动,人人要求坦白。公安局办案,最厉害的一手是 “背靠背互相揭发”:主动交代的可以减轻处分;揭发别人算是立功,还可以受奖; 被揭发出来的则要加重处分。犯了罪的人,人人都不想加重处分,人人都想立功, 于是人人都来坦白自己,揭发别人。案子越大,牵涉的人越多,反倒越是容易搞清 楚。 当场抓获的嫖客赌徒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省、市、地、县各级领导干部的衙内 们。他们一者大都是康县公安局局长的儿子、县法院的审判员张文虎的朋友,或者 是他的朋友的朋友;二者大都经营非法工商业,不但拿这里当作销金窟和温柔乡, 还在这里倒买倒卖,进行黑市交易。其中一部分人还参与了色情录像片的录制活动。 对这些人,公安局最头疼了。因为他们的活动能量都很大,尽管罪恶昭彰,但 是他日是否判刑、判轻判重,却不是和他们的罪恶大小成正比例,而是和他们的老 爷子手中是否有权、权大权小、肯不肯出面运动成正比例。比如那位做庄的小胡子, 就是省委政法书记的公子,远大国际贸易公司副总经理,不但有嫖妓、赌博行为, 参与了走私集团,而且跟录制色情录像片有直接关系;但是案子刚刚移交检察院, 还没有到法院,小胡子就被放出来了。虽然没有宣布这是无罪释放,但已经“因工 作需要”到香港去了。再比如那个李雅竹,各方面材料都证明他是那部色情录像片 的编剧、导演兼演员,但是他头上有一柄放射着神奇光彩的红色保护伞,把他身上 散发出来的黄色全“吃”掉了,剩下的只有红色,或曰粉红色。他手里也有一份儿 席瑞亲笔书写的“自供状”,把编导、摄制色情录像片的全部责任都揽过去了。至 于他的缺点,只不过“行为有失检点”和“知情不报”这两条,经过所在单位批评 教育,有了“深刻认识”之后,党内给了个留党察看的处分,事情基本上就算完了。 省公安厅派专人到北京找他,单位人事部门说是在家里;到他家里去找,自古侯门 深似海,一个科处级小干部,连大门都进不去,只有望“门”兴叹、低头叹息的份 儿。等到案子移交到法院,打算正式传讯他的时候,报上登出了消息:李雅竹已经 以青年作家的身份,到美国访问讲学去了。关于案子的事情,连委托律师进行辩护 的“表面戏”都没有做。气得承办人员都想罢手不管了。 江山良和尚月华“畏罪潜逃”,虽然也公事公办地行文通缉,但是一个在“自 由世界”,中国的法律管不到他,又不够“引渡”的资格;一个在新疆,尽管那里 也是中国的版图,但是地域广阔,内地去的没有户口的“黑人”不知道有多少,交 通又不怎么方便,几千几百名逃犯投进这样的“黑人王国”里,很快就会被淹没、 被消化,外省市传来的通缉令,不过是一纸空文;更何况公安局根本不知道尚月华 会跑到新疆去,还只以为她也偷渡到香港去了呢。 三个总经理跑了两个,剩下一个徐万有,就成了罪魁祸首了。事情到了这一步, 徐万有想不通也得想通:饭店里的非法活动如此之多,不论哪一桩罪行揭发出来, 都够他喝一壶的了;有道是:“一只羊是轰,两只羊是赶”,罪大罪小,罪多罪少, 对他来说,反正都一样,命只有一条,枪毙也只能一次,不如干脆来一个“发扬风 格”,把不应该由他负主要责任的罪行都揽了下来,倒也像是“好汉”的行径。遗 憾的是:大宗销售海洛因的秘密渠道,由于是江山良一个人与外界“单线联系”的, 徐万有确实不知道,想揽也揽不下来,只好让公安局去“另案处理”了。 这件案子虽然是省刑警大队直接侦破的,但是最后的审判,依旧由景、康两县 的法院进行。“案情大白”以后,两县法院在桃花岭联合召开了一个现场宣判大会, 会上宣判了首恶分子徐万有死刑,立即执行。其余犯罪分子,根据各人所犯罪行的 大小、坦白检举的表现、认罪认错的程度、上缴赃款的数量,分别给以劳动教养两 年直到有期徒刑二十年的处分。这里面,当然没有李雅竹的什么事儿。各级衙内的 数量也从拘捕之初的三十多人、攀扯以后的六十多人最后认定“有罪者”为七人。 县公安局局长和县检察员副检察长的儿子、县法院的审判员张文虎,就属于“事出 有因、查无实据”的范畴:他介绍那么多的衙内们到这里来住宿,并没有叫他们赌 博、嫖娼,他介绍到这里来存放的货物,据查也都是有正式销售手续的流通商品, 并非走私或倒卖物资云云。因此他除了在这件案子中“理当回避”,不参加办案之 外,依旧在县法院里继续当他的审判员,连检讨都没有写过一张。 在宣判大会上,两县的县长、书记、公检法系统的主要领导人都振振有辞地作 了长篇的讲话。在他们的讲话中,有分析,有批判,有警告,有规劝,有总结,有 借鉴,有解释,有遮掩,有胡说,有高见,有认真,有扯淡,有……有……。总之, 凡是应该讲的,能够讲的,必须讲的,都讲到了;独有一件事情,坐在主席台上的 首长们虽然人人都知道,却没有一个人在讲话中提到一句:这就是,在拘留审查期 间,对审查对象进行健康检查的结果,不论是有罪的还是无罪的,患有性病的竟占 总人数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只是病情有轻有重,程度不同而已。 在这种大会上,任凭首长们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星儿四溅,与会群众向例是根 本不听的。他们所关心的只是谁犯了什么罪,判了几年刑;或者谁明明有罪,却没 有判刑。另外,最使他们感兴趣的,还是传说中的那两个女扮男装的省刑警大队侦 察员,人人都想在这个大会上一睹她们的丰采。可惜的是,不但这两个无名女英雄 没有露面,就连省公安厅、省刑警大队,竟也没有一个人来参加这个大会。是他们 的官太大了?是这件案子太小了?还是另有别的原因?小小老百姓,身不在其位, 当然不知道内情,虽然也在嘀嘀咕咕,但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无非是瞎猜想, 胡估计罢了。 在这次事件中,惟一没有裹进犯罪集团中去并且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利益的,是 罐头食品厂厂长兼贸易货栈经理王福生。一者他的厂子离饭店比较远,二者他搞钱 搞女人另有他自己的活动方式,三者他确实不嫖不赌,四者人人知道他一心扑在事 业上,虽然两三年时间过去,婺渊铁路还是连影子也没有,可是他的厂子和货栈通 过汽车运输和水上运输,找到了货源,打开了销路,已经有了相当大的成就和发展。 桃花岭综合服务公司出了如此严重的恶性案件以后,两县县委委托两县银行组织了 一个“桃花岭综合服务公司善后处理委员会”,派出调查组调查贷款的使用与公司 的账目。这个调查组也调查了王福生的厂子和货栈,结果不但没有发现他有犯罪行 为,相反倒发现他有许多优点和长处。两县善后处理委员会经过认真反复的研究以 后,决定将桃花岭综合服务公司改为国营,任命王福生当总经理,重新物色、安排 各种人员,继续营业。 一桩轰动了远近的“桃花岭上桃色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了案了。 但是婺渊公路上的暗娼、赌博特别是逐渐扩散蔓延的梅毒病菌,并不因为桃花 岭大饭店里不再卖淫、聚赌就烟消云散、销声匿迹。周明理和郭小刚,还要带着洪 波和白莉们,继续夜以继日地四处奔波,深入探索,然后布下天罗地网,尽可能多 地把这些在改革开放大浪潮中泛上来渣滓们捞出去,捞出去……。 但愿他们不再遇上这些亲手制定法律的、比法律还大的权贵们。阿门! ──1989年3月8日初稿 ──1992年9月4日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