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开眼界 1 从第二天开始,江山平亲自开着车子,带弟弟去参观去身历香港社会上的各种 各样“游乐设施”,开一开眼界。这些游乐场所,有的公开属于快乐旅游服务公司, 是公司直属的游乐网点;有的是公司的子公司,对外名义上是独立经营,也有自己 的经理、副经理,其实,一切业务、人事、经济等大权,全受公司控制。还有一些, 是公司出钱秘密经营的,对外并不公开,即便出事儿,也有人去坐牢,绝对牵涉不 到公司。另外还有一些,是同行开的。 首先,江山平带弟弟去参观当年他自己落脚投靠并借此飞黄腾达的“发祥地”: 梦兰向导社。 在驱车前往向导社的路上,江山平先把这种“旅游服务业”的大致情形向弟弟 简单介绍: 向导社,这是公司的最基层组织。同类型的向导社,公司现在已经 拥有十几家之多,分布在全市各个角落。梦兰向导社因为是公司的根据地,也是香 港最老的字号之一,所以还保留着原来的名称,其实房屋、设施、人员跟三十多年 前已经毫无共同之处了。 梦兰向导社一者牌子最老,二者是同一系统各向导社的中心,因此房屋最豪华, 设备最新颖,在这里当导游女郎的小姐也最漂亮。 向导社的公开业务,是代客安排旅游生活和导游。具体业务分为两摊儿:一摊 儿叫内勤,就是坐在家里等客上门;一摊儿叫外勤,由一个向导女郎加一个汽车司 机搭成一档,开着车子到飞机场和海轮码头接待刚进港的旅客。其实,起的是一个 “领港员”的作用:只要旅客上了她的车,向导小姐和汽车司机就会密切配合,察 言观色,随机应变,根据对方不同的身份档次和不同的要求安排不同的旅馆和房间。 进展快的,当天晚上向导小姐就可以伴宿。如果旅客是三五人结伴而来,向导小姐 可以打电话回去让社里再派几个女郎来。向导小姐一般都和应招社有密切联系, 有的本人就是应招社的“跑街”─- 也就是拉生意的“业务联系人”。她们随身都 带有应招女郎的玉照本子,可供旅客随意挑选。选中以后,先打电话联系好,然后 由司机出车去一个个拉来。 这种应招女郎,当地人叫“猫崽”。一般都采用记时收费的办法,价格视猫崽 的年龄、容貌和服务技巧而有等级差别。稍为年轻漂亮的,大约是每两小时两千元。 两小时之内,一切随意。临走的时候,还会给你一张小照,背面写着“随时找我, 包君满意”之类的字样,并留有电话号码。下次再找她,就不必再由她付出“介绍 费”了。因为她出卖肉体、色相所得的这两千元,要交旅馆八百元,由服务小姐、 向导女郎、司机和旅馆老板按传统习惯拆账,猫崽带走的一千二百元,还要交应招 社四百元,自己实得只有八百元,真是可怜得很。 为什么应招女郎一般通行记时收费呢?这是因为她们大都不是以此为业的,大 多数应招女郎,都是兼职或者是“搞副业”。她们有的是家庭妇女,有的还是学生, 为艰难的家计或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所逼,又没有别的挣钱本事,只好出此下策, 拿身体色相做本钱。对这一路猫崽来说,她们是抽空档挣几个皮肉钱,对家里和校 方要保密,所以应招一次,只能以两小时为度。正因为她们的非职业性特点,特别 是女学生们,见客的时候难免还有些腼腆和害羞,这对某些跟妓女、舞女斯混熟了 的老嫖客们说来反倒具有更大的吸引力,尽管比较起来价钱算是贵的,但却很受人 欢迎,所以才会自成一格,形成一种流派。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人其实是职业的妓 女,只为投客人之所好,故意冒充是家庭妇女或女学生,干上了猫崽这一行的。这 一路假猫崽,只要客人需要,也可以通宵伴宿。不过凡是想找个姑娘通宵伴宿的人, 一般都去找职业妓女,不会来找猫崽的。 事实上,向导社的生意,并不是靠在机场、码头临时拉客,因为大部分旅客在 飞机上或在客轮上就由空中小姐或者茶房给联系好了。他们一下飞机一下船,有的 自己叫计程车开到向导社,有的就上向导社接客的专车。这些旅客,大都是个中老 手,知道向导小姐的真谛,懂得怎样登上普渡众生的慈航,同进极乐世界的。当然 也有不明就里的外行人,纯为找人导游而来。遇上这种客人,就要看向导小姐是否 引导有方,能否“引郎入室”了。一般说来,只要是肉体凡胎,又具七情六欲的人, 在导游小姐淳淳善诱的启发开导之下,大都有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顶礼膜拜, 入我门中。如果真是个不通人性的木头疙瘩,既不能晓之以理,又不能动之以情, 那也无可奈何,只好作罢。用她们的行话来说,就叫“做了一笔干生意”。 江山平详详细细地把向导社的来龙去脉都跟弟弟交代清楚了,这才把弟弟领进 梦兰向导社。 向导社的门外,停着一溜儿十几辆小汽车。内部的陈设布置,一进门是一个空 阔的大厅,迎面是服务台,四周设有沙发软椅,有点儿像是旅馆。所不同的是:三 面墙上,高低错落镶嵌着向导小姐的玉照,每一张照片,都有一尺来宽,二尺多长, 镜框的四周围着一圈儿彩灯:已经“出勤”去的,彩灯熄灭了,正在值班的,或者 虽然人不在社里但可以提供服务的,彩灯就亮着。大厅的旁边,是一连三个小休息 室,里面放着沙发、茶几,隔着茶色玻璃的门窗,在里面说话,外面根本听不见。 值班的向导小姐见是江襄理亲自带来的客人,自然格外热情招待。一个捧上香 喷喷的毛巾来,一个捧上红艳艳的苹果来,一个敬上香烟来还打火帮着点燃,一个 连忙来问是喝冷饮还是热咖啡。江山良看看这些向导小姐,都只有二十多岁,穿着 超短裙,翻着白领子,露出雪白的脖子和滚圆的胳膊,迈动细长的大腿,脸上挂着 三分自然的笑意,显得勤快而又热情,虽然围着你团团转,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讨人 嫌,一进了门,就给人一种热烈的气氛,一种愉快的感觉,一种美的享受,一种爱 的渴求。她们的衣着五颜六色,花样各异,款式不同,但却有一样共同的标志,那 就是每人齐腰以下都围着一个雪白的、镶着荷叶边儿的、不足一尺见方的小围裙, 以此表明她们在这里同时又是服务员的身份。 江山平和弟弟在小休息室里稍坐了坐,跟小姐们随便开了几句玩笑,指着一个 身穿纯黑超短裙、翻着白色大领子的姑娘对弟弟说: “这是洪小姐,是我们梦兰向导社有名的红桃皇后,也是这里最走红的向导女 郎,很少有轮空的时候。今天难得她没有出勤,让她过来陪咱们说会儿话吧。”说 完,就向那姑娘招招手,又冲她点点头。 红桃皇后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江山良抬眼看去,只见她红扑扑的一张小圆脸, 下巴颏儿略微有点儿尖儿,跟扑克牌中的红桃果然有几分相似。一般说来,圆乎脸 儿的姑娘长得漂亮的并不多。这个姑娘,一者因为脸色白中透红,显得十分娇嫩, 二者还有一张极可爱的小嘴老是挂着甜甜的微笑,三者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具有一 种勾魂摄魄的魔力,所以虽然是小圆脸,却能给人以一种特殊的美感。 等红桃皇后走到面前,江山平笑着对她说: “小桃子, 这是我的亲弟弟, 特地从大陆到咱们这里来参观的。应招社我 们就不打算去了,反正那里就是一台电话机、一个人,所有的货色都在你的手提包 儿里。怎么样,瞧我的面子,给我的这位兄弟见识见识吧!” 红桃皇后仪态万方地向江山良微微一躬,笑着说: “江先生从大陆来,对我们这里的红男绿女、花花世界,看得惯吗?” 江山良也笑着回答说: “在大陆,想找这么一个花花世界享受享受,还没地儿找去呢?看得惯、看不 惯,无非都是一个习惯的问题。在大陆上,二十年前,不是连电子琴、迪斯科全看 不惯吗?如今怎么样?别说是青年男女了,许多老头儿、老太太都入了迷了呢!我 估计,再过那么几年,向导社、应招社什么的,全都会在大陆上流行起来的。要不, 今天我为什么要来参观学习,向你们请教呢?照我想,等我回去以后, 至少应招 社马上就可以办起来的。请小姐不要见外,传授点儿经验吧。” 红桃皇后赧然一笑,用眼睛瞟着江山平,却对江山良说: “江先生真会说笑话,别人也许不知道,您老还不清楚?干这一行,通香港最 有经验的,就数我们江襄理了。是不是我们襄理跟您卖关子,秘而不宣,却把为难 送来给我呀?” 江山平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你这张嘴呀,叫我说你什么好?尽管我懂行,我却没有干过这一行,我拿什 么来跟他现身说法呀?别打哈哈了,快把你的玉照本子拿出来,让我兄弟见识见识 吧!” 红桃皇后见襄理这样说,这才笑嘻嘻地走到服务台里面去,拿出一个漂亮的鳄 鱼皮提包来,取出一本厚厚的相册,递到了江山良的手中,自己随即也亲亲热热地 紧挨着他的身边坐下,以备咨询。 照江山良想,这种让嫖客挑选妓女的相册,大概跟挂在大厅上那些向导女郎的 照片也差不多。等打开本子一看,原来全是彩色相片,每人四张:一张是艳装的, 一张是半裸的,大都穿着比基尼泳装,两张是全裸的。全裸的两张,一张照正面, 一张照侧面,什么样的姿态表情都有。有一些照片,单看艳装照,脸蛋儿长得不算 难看,再看裸体照,就不一定了。脸蛋儿美不美,可以化妆,身材美不美,还可以 借助服装的衬托,独有脱光了衣服以后的线条美不美,那可是货真价实,一点儿也 做不得假的。当然,拍照片的时候,可以借助姿势、角度、灯光、技巧等等把欠缺 部分多少遮掩下去一些。可是等到真人一亮相,发现跟照片上不一样,人家不干了, 怎么办?想到这里,江山良果真向红桃皇后请教说: “请问小姐,这些照片,都是最近照的吗?跟本人是不是一模一样?要是有人 拿几年以前的照片来,本人并没有这么漂亮,客人选中了,人也接来了,一看又不 要,怎么办?” 红桃皇后趴在江山良的肩头上,格儿格儿地笑着指点说: “这种事情虽然不敢说从来没有发生过,究竟还是比较少的。我们每人提供四 张相片,也就是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情。尽管客人对姑娘们不熟,我们对自己提供 的姑娘,每一个都要十分了解才行。这些照片,也都是我们自己拍的,而且只用当 年的,隔年的都不用。要不然,客人翻起秧子来,可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可不能 帮着人家作假,自己砸自己的牌子。再说,您大概已经知道了,每提供一个姑娘, 我们要提取百分之二十的介绍费呢。” 看起来,就是在下层社会的娼妓界,也还要讲信誉、讲牌子的。“梦兰向导社” 之所以牌子老,信誉好,是不是跟她们的“货真价实、老少无欺”有关? 又闲聊了一会儿,江山平和红桃皇后带着江山良到楼上去转了转。 楼上是个简易旅馆。二楼有弹子房、小舞厅。三楼和四楼都是客房,大都是带 卫生间的单间。因为这是专为短期住宿的临时性客人准备的, 所以特点是小而精 致,舒适而不奢华。卫生间里的澡盆子特别大,可以想见戏水的“鸳鸯”们在这里 折腾起来,是个什么镜头。 兄弟俩步出向导社的大门,正要跨进汽车的,江山平指着大门上面用巨大的霓 虹灯管弯成的社名“梦兰”二字说: “你知道林老板当年创办这家向导社,为什么要起`梦兰'这个社名吗?” “准是有个像红桃皇后这样出名的姑娘名字叫`梦兰'吧?” 江山平哈哈一阵大笑过后,放低了声音轻轻地说: “不是的。说起来, 这是一个笑话。我在这里干了好几年以后,才听别人说 起这个社名的来历:当地方言,`梦‘和`扪'同音, 也就是`摸'的意思;` 兰'和`卵'同音, 也就是`鸡巴'的意思。不过我想林老板当年刚从上海来香 港,准是不知道有这样的说头,才上了人家的当, 要不然,他也不干的。” 说完了这一句,又哈哈大笑着,拉着弟弟,一同钻进汽车里去了。 2 离开了梦兰向导社,江山平驱车直开九龙的红灯区。 由于香港当局是明令禁止公开卖淫的,除了假借导游、接待之类的“旅游服务 业”搞一些小型的地下活动和秘密营业之外,公开的或半公开的色情交易,只能在 九龙的红灯区里进行。所谓红灯区,就是在警方允许并控制下的游乐场所的集中区 域,有钱又有闲的人,可以公开地到这里来寻欢作乐。不过, 即便是在在红灯区 里,领有特种行业营业执照的人,所允许经营的“游乐业”范围,也是有一定限制 的。为了吸引顾客,各游乐场所大都秘密地另辟蹊径,这就形成了今天红灯区里的 半公开色情业。 凤凰大饭店,就是经营公开的和半公开的色情游乐场所。它对外独立,有自己 的经理,实际上则是受快乐旅游服务公司投资并秘密控制的。 就规模来说,凤凰大饭店并不算太大,只是一幢七层的楼房。但是经过精心设 计安排,它所经营的范围却相当广。 最普通的是舞厅,可分两种。一种是公开的,就设在底层大厅或者二楼的大舞 厅里。茶舞下午二时至六时;晚舞下午七时至十二时,有时候延长到黎明六时。舞 票男士每位一百至一百五十元;女士不但免费,还供应汽水茶点。舞伴来源,除职 业舞女之外,茶舞时间以年轻的家庭妇女为主:她们利用丈夫、孩子离家的这一段 空闲时间,到舞场上来免费擦地板,过一过舞瘾,间或也与男士们搞一点儿罗曼蒂 克,寻找一点儿刺激,以调剂一个人关在家里当职业太太的寂寞、空虚与苦闷;晚 舞大都是饭店以工读为名招来的女学生,下海伴舞之外,通过自由交易,也可以离 场入室,变伴舞为伴宿。──这里面也有一些“女学生”实际上是年轻的职业舞女 冒充的。因为有许多男人喜欢女学生的天真烂漫、娇憨无知,而不喜欢职业舞女的 矫揉造作和故作媚态,于是就有人投其所好。其实,她们拿出来的学生证,全都是 假的,或者是过期的。 另一种是秘密的舞厅,专为表演脱衣舞、裸体舞而设,由当地的“土秀”或外 国来的“洋秀”表演单人 Solo 或者双人艳舞。有时候还有 Life Shou(真人表演 性交)节目,演出“十八般武艺”,甚至表演女人与狗的“专场节目”。当然,这 种秘密表演,初次进门的“面生人”是绝不可能登堂入室的。一般都由老主顾们包 场,每场包金多少,按观众人头份儿均摊。为了应付警方的“临检”,这种小舞厅 不是设在最高一层的“七重天”上,就是设在最深的一层地下室里,电梯通不到, 层层设警报,一旦有警,灯光先亮,音乐马上变化,节目立即更换。等警察来到, 这里一切都合乎警方的规定,当然是合法的娱乐了。 凤凰大饭店,还果真卖酒饭,也分前后两个厅:前厅是公开的、正常的吃饭喝 酒;后厅分为若干小单间,专门提供“脱衣陪酒女郎”:几个男人吃酒划拳,令陪 酒女郎一丝不挂地陪侍一旁斟酒,并允许搂抱抚摸;既可以每人叫一个脱衣女郎陪 酒,也可以三四个人合叫一个女郎,谁划拳赢了归谁。 这种脱衣陪酒女郎,虽然不需要很高的技艺,但并不是每一个漂亮姑娘脱光了 衣服都是美的。别看事情简单,干这一行,除了要有特好的酒量之外,对身材体型 的要求还挺高,并不是每一个肯脱光衣服的姑娘就可以入选,所以价码也不算低, 一般以四十分钟为一局,收费八百元,─- 当然是要跟饭店拆账的。脱衣陪酒,特 别是陪单身顾客,很容易把顾客的色劲儿逗了上来。遇到顾客有进一步的要求,不 但女郎可以奉陪,饭店还可以“免费”提供房间,条件是加收一千元。─- 当然也 是要跟饭店拆账的,所谓免费,不过是一种招徕术、生意经而已,其实房间费早就 算在那一千元里面了。 江山平和弟弟到达凤凰大饭店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六点,茶舞刚刚收场,晚 舞还没有开始,正是餐厅上座率最高的高峰期。饭店的值班经理见是江襄理光临, 而且带着一位客人,连忙迎了上来。江山平跟他附耳轻声讲了几句,值班经理就领 着兄弟二人穿过大餐厅把他们一带带到后面的单间小餐厅里。这间餐厅不大,大约 只有十平方米,中间放着一张小圆桌,四周有六张靠背椅,两边靠墙还有一张长沙 发、两张单人沙发。除了进来的门,三面墙上只挂着几幅油画,并没有窗子,全靠 空调和通风设备调节室内的温度和空气。江山平拿过菜单来,反正此行并不为品尝 佳肴而来,就随便点了几个菜,交给值班经理,又吩咐了几句,值班经理就告辞自 去了。 等值班经理走后,江山平对弟弟说: “我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来这里,是因为从现在开始到晚上十二点,几乎可以 看到所有的节目。这间小餐厅,是专为看节目准备的,很少接待顾客。趁这会儿酒 菜还没上来,咱们先来看几出活剧吧。要注意:打开窥视孔以后,不要说话,以免 叫人家听见。” 说着,江山平像开窗户一样开开沙发上面的一幅油画,墙上露出一个窥视孔来。 隔壁墙上,也是一幅画,但却不是油画,而是玻璃贴画,除去图像,所有白地全度 上一层特制的水银,从这面看过去,室内人物景致,清清楚楚,从那面看过来,镜 框里只是一面镜子,这边的情景,一点儿也看不见。 那边餐厅里,正对着窥视孔的长沙发上,坐着三个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姑娘,脸 型、线条、肤色,都相当不错。这样的身材,给画家当个模特儿满够资格。要不是 为生活所迫,要不是贪图在这里可以挣更多的钱,谁会心甘情愿地干这个行当?正 中央的小圆桌旁边,坐着四个汉子,相貌粗鄙,年龄从三十到四十不等,上衣都已 经宽去,只穿着衬衫或汗衫,其中有一个镶着金牙的大胖子,怀里已经搂着一个全 裸的姑娘,左手紧紧地按在她的胸前,右手捏拳,高高地举在餐桌的上方,正跟对 面的一个长脸瘦子划拳,两人嘴里都在大叫大嚷。划了五六拳,对面的瘦子输了, 胖子嘎嘎地大笑着,招招手,让坐在沙发上的姑娘们过来一个。一个身材微胖的姑 娘刚站起来,胖子伸手一拽,把她也拉进自己的怀里来,一条大腿上坐着一个。胖 子亲了这个胖姑娘一口,接着又跟右手的一个人划起拳来。──他们这是刚刚开局: 四个人叫了四个姑娘,却不是平均分配,而是用划拳的办法来占有,连胜可以连得。 等到姑娘们全被胜家占有了,这时候很可能有一人拥着两三个的,也有一个都轮不 着的。接着再划拳,输了的可以把怀中的姑娘让出去,没有姑娘可让的,就得干一 杯,一直到四个姑娘全搂进一个人的怀抱里为止。那胖子连赢了两次,兴高采烈, 在左拥右抱中哈哈笑着,一边连连出拳,一边高声大叫,似乎想在一开局就把四个 脱衣女郎全赢过来那个劲头。两个被拥在怀里的姑娘用一条胳膊搂着胖子的脖子, 用另一只手保持身体的平衡,吃吃地浪笑着,帮着胖子跟对手捣乱,似乎也颇愿意 胖子连战连胜,依次得手,她们好早早求得解脱似的。 江山良凑在窥视孔前看得正来劲儿,他哥哥却强迫他离开,把油画做的窗子关 上,笑着对他说: “别盯住一个窗口看起来没完没了,好戏还多得很呢!” 说着,又打开了对面的油画窗,招手叫弟弟过去看。 在这间餐室里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西服笔挺,头发闪亮,领子雪白, 领带精美,脸型英俊,够得上“小白脸”的标准,但是却笼罩着一脸的愁云,好像 十分忧伤的样子。在他身边坐着的一个姑娘,绝不会超过二十岁,身材瘦小,脸色 泛黄,胳膊细小,胸脯不高,看上去还没有完全发育,分明是营养不良的结果;再 看她的眼神,是枯涩的,嘴角挂着的一个极力装出来的微笑,分明也是苦笑;一张 应该是很好看的瓜子脸,虽然也曾淡淡地薄施脂粉,却掩盖不住她那忧郁的心情。 这样的脱衣女郎,一般说来是很难让顾客喜欢并点她来陪酒的。这一对儿,倒是天 设地造,十分般配,很可能是这个正沉浸在烦恼忧愁中的青年,或因为失恋,或由 于破产,或处于无法摆脱的家庭纠纷之中,走投无路,才撞进这个罪恶的渊薮中来, 渴望在沉沦中求得解脱,或在解脱中求得沉沦。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同病相怜的 前提下选择这位楚楚可怜的瘦小姑娘来为他陪酒,来为他浇愁。 只见那小伙子左手搂着那姑娘的腰,那姑娘右手搭在小伙子的肩头上,两个人 像一对儿情侣似的紧紧依偎着,脸贴着脸,眼看着面前一桌子菜,却又默默无言, 不吃也不喝。好一阵子,那姑娘似乎突然间从沉醉中惊醒,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职 业,急忙又装出一个微笑来,提起酒瓶,帮那青年把酒杯斟满了,送到他唇边。 小伙子来者不拒,就在那姑娘的手上把酒一口喝干。那姑娘喂给他一口菜,他 也张嘴慢慢地嚼着咽了下去。不喂他,他就不吃。那姑娘眼睛里噙着一包泪水,挺 惜怜他似的放下酒杯不再喂他了,却用手扳过他的脸来,鼻尖对着鼻尖,轻声地跟 他说了一句什么话。那小子立刻激动起来,鼻子一红,任凭眼泪哗哗地流,也不去 擦,却两手紧紧地抱住了那姑娘发了疯似的从额头吻起连连吻着脸颊、嘴唇、脖子、 胸口一直往下吻。那姑娘好像被他的激动感染了,先是闭着眼睛任凭他的热吻像雨 点似的落在自己的身上,接着突然双手搂紧了那个小伙子,忘情地回吻他。─- 看 起来,两人的思绪全都离开了这里,回到了各自生活中的某一段经历,某一段往事 中去,两个人都把对方当作是心目中的某一个人了。 江山良对这两个人似乎不太感兴趣,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对哥哥说: “一对儿神经病,那小子根本就不是到这里找乐子来的!拿钱往这儿扔,纯粹 是白痴!我不想看他们发神经了。这边还有一个窗户,总有比这个好看点儿的吧?” 说着,伸手拉开正对着门的那幅油画,把脑袋凑近窥视孔去看。 这一间餐室里,也只有一位客人拥着一个陪酒女郎。那客人四十多岁,圆圆的 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西服上衣脱掉了,穿着高级衬衣和背带裤,看上去,像 个文明社会中有地位的人士。但是对他怀中搂着的那个裸体女郎,举动却颇不文明: 一会儿这里捅捅,一会儿那里捏捏,下手似乎还挺重,那姑娘在他怀里扭动着腰枝 左右躲避,但是得到的回报只是更难堪的折磨。到了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禁不住 轻轻地叫喊一声,那文明人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简直到了得意忘形的程 度。─- 用不着问,这个男人,准是个色情狂兼虐待狂患者。 这样的镜头,正是江山良所最喜欢看的。可惜的是欣赏了还没有五分钟,门上 响起了丁冬的铃声。─- 这是通知门里的顾客,有人要进门来了,有什么不堪入目 的场面,赶紧收敛一下。江氏兄弟虽然并没有叫姑娘,但是服务生习惯成自然,进 门必先摁铃。这倒也好,江山良赶紧把油画归位,转身一本正经地坐在沙发上。 进门来的是个彬彬有礼的男服务生,手里端着酒菜,在圆桌上摆开以后,又轻 轻地问了一声: “二位要不要叫个姑娘陪酒?” 江山平眼睛一瞪,呵斥说: “你们经理是怎么关照你的?也不看看,进这间餐室的人,有几个是叫姑娘的?” 那服务生连连鞠躬,嗫嚅地说: “是经理吩咐的,说是江先生的令弟专程来指导,按说应该实际考察一下。所 以才嘱咐我顺便问一声。” 江山平大剌剌地一摆脑袋: “不用了。半小时以后,请你们经理来一下。” 服务生诺诺连声地答应着退出去以后,江山平对弟弟说: “半小时以后晚舞就要开始,时间很紧,咱们赶快吃饭,好把所有的节目都观 光一下。这里的脱衣陪酒是怎么回事儿,你也已经看了三个场面,要说举一可以反 三的话,那么举三就可以反九了。我看就不必动真格儿了吧?” 要按江山良的心思,既然已经入此门中,总不能白来这一趟。不过要他当着哥 哥的面跟一个光身子的姑娘调情轻薄,即便他们是烟花世家,不拿这个当作一回事 儿,可是如今到底年事已长,也有点儿不太好意思了。再说,下面的节目还很多, 不能在这里耽误太多的时间,就笑着回答说: “脱衣陪酒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见识过了,就不必尝试了吧。再说,在大陆上 生活了三十多年,经过共产党的教育,也确实学得规矩老实了。像这样的场面,关 上房门两个人逗个趣儿,也还有得可说;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表演,我可还真 有点儿做不出来呢!” 江山平嘻嘻一笑: “其实时间来不及是主要的。害怕当众表演,倒是大可不必。这一间小餐厅, 是专门给自己人看戏用的,如果在这里做戏,绝对不会有人来偷看。你所担心的, 是不是怕我看见?” 一语戳穿,两个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吃过了晚餐,刚抽完一支烟,饭店的经理就来了。江山平问清楚今晚都有哪些 节目,跟他商量定了观光的路线,一看手表,七点已过。这时候,大舞厅的晚舞已 经开始。于是就由经理前导,三个人一起步入舞厅。 这个大舞厅,真够得上一个“大”字。除去舞池和乐池不算,转圈儿足有四五 十张小方桌,同时坐下二百人,还不算太拥挤。经理一招手,过来一个身穿黑白二 色连衣裙的女服务生,把三人引导到一张空桌子旁坐下,送上了冷饮。经理问江山 良: “江先生,是不是给您找个舞伴?” 江山良连忙站起来双手乱摇,逊谢不迭: “我可不会跳舞。在大陆上,五十年代倒是时兴过一阵子,那时候我一者年纪 还小,二者山区里也不时兴这个,三者我们家出身不好,只能夹着尾巴过日子, 哪还有那条件学跳舞?八十年代了,大陆上什么舞都跳,连农村里也跳,可那只是 年轻人的事儿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再去掺和,就不像样子啦!跳舞哇,下一辈子吧。” 那经理倒是挺能逗趣儿的: “可是一进了舞场,规矩就得有舞伴。总不能让你们二位就这么坐着摆测字摊 儿吧?” 江山平笑着打圆场说: “不跳舞,叫个姑娘来聊聊天儿也是好的嘛。这里又不上演双人艳舞,光这么 坐着看,有什么意思?再说,你不跳,我还想跳一会儿呢。”回头跟那经理说: “你给我们找两个女学生来,要一样一个:明白了吗?一样一个,好叫他认真地见 识见识。” 经理点点头,笑着走了。不一会儿,带来了两个姑娘,一个穿着袒胸露肩的曳 地长裙,年龄可能还不足二十,一个穿着杏黄色蝙蝠衫、黑色丝质健美裤,年龄最 多十七岁。经理指着年长的一个说: “这位是林娜小姐,是我们这里的伴唱明星、伴舞皇后,最善于轻歌曼舞,确 实是歌喉宛转,舞姿婆娑,特别受中年的先生们欢迎。二位不信,一试便知。”回 头又介绍年轻的一位:“这位李丽小姐,是我们这里的迪斯科公主,别看她这会儿 斯斯文文的,一下了海,就是真疯子也没她那个疯狂劲儿。就怕江先生无法奉陪哩! 两位小姐,都是在我们这里勤工俭学的工读生。”介绍了舞女,又介绍江氏兄弟: “这两位江先生,山平先生你们就是没见过,大概也都听说过了;这位山良先生, 是山平先生的弟弟,刚从大陆来的。你们二位,可得给我接待周到了,别倒了我的 牌子坍了我的台!” 经理先生招呼服务生再送上两杯冷饮来,自己告假料理别的事情去了。 两个女学生在两人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了下来,脸带笑意,落落大方,不失高等 学府的女学士风度。据她们自己介绍,林娜是东方艺术学院声乐系的二年级学生, 李丽则是培文女中高中二年级学生。林娜温柔稳重,性格内向,不多言笑,问一句 答一声,能用点头、摇头回答的,连简单的“是”或“不是”都不说,艳丽中带着 一股子傲气。李丽热情似火,性格外向,对大陆上的一切事情都感兴趣,拽住了江 山良的胳膊问这问那,问个不住。 乐队敲响了《魂断蓝桥》。这是幽雅的慢三步舞曲,正是年长的绅派人士可以 大显风姿的时候。江山平面对可餐的秀色,舞兴骤起,又见李丽谈兴正浓,也有心 让弟弟跟她多聊一会儿天,就起身拥着林娜盘旋着转进舞池里去了。尽管江山平的 舞步并步高明,但有这么一位婀娜多姿的高级舞星作陪,搂着细细纤腰,轻若无物, 不由得自己的舞步也轻快起来。 江山良见身边没人了,正想对李丽的身世多了解一些,就顺着她的话茬儿问: “李小姐今年芳龄多少了?” 李丽一扭脖子一噘嘴,微嗔地说: “江先生大概不知道,在我们这里,问一位小姐的年龄,是不礼貌的事儿吧?” 江山良脸色一红,感到自己出了洋相,正要道歉,李丽莞尔一笑,讨好地说: “不过您是例外,我可以告诉您。我今年二十岁了。” 江山良又凝神仔细看了看她,颇为动情地说: “要看你的穿着打扮,说你二十岁也不多,可是看你这张脸,分明还是个孩子, 说你十六岁,好像都还不到似的。你这么点儿年纪,怎么就出来挣钱了呢?家里生 活很困难?你父母亲都是做什么工作的?” 李丽妩媚地一笑,又一次噘了噘好看的小嘴,似嗔非嗔地说: “江先生,在我们这里,陌生的客人问一个姑娘的家境,也是不礼貌的呢!不 过您既然是例外,当然可以这样问。我尊敬您,也当然应该告诉您。其实,我的家 境挺好的。我父亲在一家银行里做事,母亲管家,还有两个哥哥姐姐,哥哥都有事 情做,大姐姐已经结婚,二姐姐还在上大学,我在家里是最小的小妹妹,家里人都 挺疼我的。我之所以要出来伴舞,完全是出于我的爱好:我很喜欢跳舞,特别是现 在最流行的迪斯科、霹雳舞。我要在这里把所有的舞都跳会了,跳熟了,跳出水平 来,跳出自己的风格来。那时候,我就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全港迪斯科、霹雳舞大赛。 只要我能够挤进前十名的行列,成为香港的著名舞星之一,我这一辈子的衣食住行 就全都不用愁了。怎么样?我一个女学生,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做法,在你们大陆 人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儿古怪、有点儿不可思议呀?” 江山良听了,一边频频点头,一边颇为感慨地说: “就是在大陆上,人们的观念也在转变呢!早在五十年代,青年人的理想,离 不开用功读书,考上大学,毕业以后当工程师、当医生、当作家记者等等。八十年 代的青年人,就不是这么想了。事实上五十年代大学毕业的工程师、医生、作家、 记者等等,三十多年的工龄,一个月才挣一百零点儿,还有不到一百块钱的。反过 来看今天大陆上的歌星、舞星,普普通通的一个小青年,哪个月不挣千儿八百的? 有些十六七岁的女学生,录一盘录音带,凭着中国人口多,竟能销出一百多万盒去, 一下子就能拿进万儿八千块。这样一来,中国掀起了第二个`读书无用论'高潮, 上大学的热情一下子给打下去一半儿还多。嗓子好的,腿脚利索身条儿美的,都学 唱歌跳舞去了;脑子灵活又能说会道的,做买卖去了。看起来,这也是大势所趋的 世界新潮流,绝不是香港一个地方如此,更不是你一个人如此的。你有志于舞蹈, 决心献身舞坛,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预祝你在明年的大赛中一举夺魁,成为 香港最著名的舞星吧!”说着举起了杯子。 李丽听了奉承话,乐得眉开眼笑的,也举起了杯子。 两个杯子“叮”地碰在一起,两杯冷饮被一饮而尽。这时候,《魂断蓝桥》结 束了,林娜一手提着长裙、一手搭在江山平的臂弯里,飘曳有致、风度翩翩地回到 了桌子边。两人刚刚坐下,服务生过来彬彬有礼地向江山平鞠了一个躬,轻轻地说: “江先生,有人点林小姐唱歌。” 舞场规矩,有人点歌,是捧歌星。一个歌星,要是老没人点,就算是栽了。江 山平正要点头,不料林娜却一脸傲气地对那服务生说: “你去通知场上,就说我刚下来,需要休息一会儿。下一场我上吧。” 这个服务生刚鞠躬告退,另一个服务生又上来一鞠躬: “李小姐,请转一转台子!” 在舞场上,除了是自己带来的舞伴之外,凡是舞女,不能一个人老把着。在这 张桌子边坐一会儿,挣一张舞票,如果有别人请,就得转到那个人的桌子边去坐一 会儿,再挣一张舞票。请的人越多,挣的舞票当然也越多。这种在好几张桌子之间 转来转去的做法,行话就叫`转台子'。一个舞女,转台子的次数越多,不但挣钱 越多,也说明她越红。按照舞场上的规矩,有人请舞女转台子,哪怕只坐了一会儿, 连一场舞也没跳,也不能阻止。如果你想挽留,只能等一段乐曲终了,再让服务生 去用要求转台子的方法把她请回来。所以,李丽一听有人要求转台子,站起来向江 山良微微一鞠躬,说了声“对不起”,就迈动她那细长的、富有弹性的双腿轻盈地 跟服务生走了。 乐曲接着敲响。这一支乐曲鼓点分明,节奏强烈,是一支迪斯科舞曲。刚才跳 慢三步,下海的男宾大都是三十岁以上的中年人;这会儿跳迪斯科,上场的不论男 女,就清一色全是小青年人了。只见刚刚转过台子去的李丽,跟着一个二十四五岁 的、身穿牛仔裤花衬衣的小伙子首先上场。这时候场上虽然只有她们两个人,但是 李丽张开两条胳臂绕场一周,来了一个`满场飞',给人们的感觉,却是满场上都 是李丽。刚飞了一圈儿,上场的人多起来了,李丽也就停止了飞翔,扭动腰枝,摆 动胯骨,两手时伸时缩,两腿时进时退,节奏明朗,体态轻盈,神色欢快,气氛热 烈。开头还只是小动作,随着乐曲的高潮,她的舞也越跳越疯,越跳越狂,果然如 经理所说的那样,比真疯子还疯。在场上许多对青年男女中间,她的舞姿确实是比 较高超、比较引人注目的。明年全香港的迪斯科大赛能不能夺魁虽然不一定,今夜 晚场上数她最出风头则是无可怀疑的了。难怪人们都叫她迪斯科公主,也难怪有那 么多人急等着她转台子了。 有道是:同行是冤家。尽管江山良眼睛都看直了,林娜坐在一边,却表露出一 副十分淡漠、十分不屑的神情。特别是她刚才和江山平跳慢三步的时候,尽管跳得 十分优美,但是当时她冷眼旁观,见江山良只顾和李丽倾心而谈,偶尔看一眼场上, 也绝没有这种神魂颠倒的样子,心中不禁更加有气,就故意转过身来,问江山良说: “江先生, 刚才您和李丽小姐谈得好亲热、好投机呀!都谈了些什么有趣的 故事,如果不保密的话,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江山良的眼神被林娜拉了回来,还有些依依不舍,却又不能不勉强作答: “我们还是初次见面,谈不上亲热,更谈不上投机。我不过问了问她的身世, 对她鼓励一番罢了。还能谈一些什么秘密?” 林娜忽然感到有兴趣起来: “是吗?她的身世,可是从来也不肯告诉别人的。今天见了江先生,就能够吐 露肺腑,倾心相告,还说你们不亲热、不投机呀?我跟李小姐,长了没有,也已经 是两年多的小姐妹了,可她的身世,就从来没告诉过我。要不是没法儿说的话,能 不能说给我们听听,让我们也好对她更加了解呀!” 江山良觉得李丽的身世十分普通,没什么可以保密的,就把刚才她说的话重复 了一遍。林娜听了,鼻子里一连哼了好几声,不屑地问: “江先生以为她说的都是真话吗?” 江山良倒觉得惊讶了: “就这么简单的身世,难道还作假不成?” 林娜颇为自得地说: “对了。一个说惯了瞎话的人,要她说真话,简直比要她的心肝还困难。她呀, 每见一个生客,就编一个新故事,瞎话编多了,连她自己都记不得以前是怎么跟人 家说的了。您要是不相信,再过半年你来问问她试试,跟今天说的,准是驴唇不对 马嘴!” “她为什么要欺骗我呢?难道这样说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处嘛,我看也不见得有。说瞎话的动机,无非是为了给自己装门面。因为 她很想有一个如她所说的那样的家庭。可惜的是,她没有。” “那么,她家里是怎么一个情况呢?” “按说,我们小姐妹一场,她的秘密,我不应该给她拆穿才对。不过您是大陆 来的,在香港也住不了几天,就是知道了她家是怎么一回事儿,也不要紧。她呀, 你别看她个子长得高,其实她只有十六岁多一点儿。她为了让自己更像个十八岁的 姑娘,就拼命地往大里打扮自己,故意穿那些颜色老气的衣服。她说她是培文女中 的高二学生,只能说有一小半儿是对的,还有多一半儿,就是瞎话了。她的确在培 文女中读过书,不过读到初二就不读了。不是她不想读,是家里不让她读,更确切 地说,是读不起书了。她不是说她爸爸在银行做事吗?说对,也不对。她爸爸李涛, 的确在银行做过事,起先是出纳课的出纳员。年轻的时候,长得还相当帅。他不抽 烟,不喝酒,生平就一宗爱好:喜欢跳舞。什么舞都跳,文雅的,粗犷的,古典的, 现代的,包括各国的民间舞,他都是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十八年前,也就是你们 大陆正在疯狂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时候,他和银星舞厅的皇后白玫瑰相爱并结婚 了。白玫瑰结婚以前相好的人很多,结婚以后,不下海伴舞了,跟她的相好们也断 绝了关系,不过两口子还经常到舞厅去跳舞。不知道是哪个恶少为此吃开了干醋, 一瓶硝镪水毁了她的脸容。这时候白玫瑰已经怀孕,李涛为了救活两条命,到处借 钱,负了很多债。后来总算把白玫瑰的伤给治好了,不过脸上满是红疙瘩,白玫瑰 变成了红玫瑰,不但再也进不了舞厅,连街上也没法去了。直到生下了李丽以后, 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日子才算好过了一些。李涛是个很痴情的人,妻子毁了容,两 口子感情还是很好。李丽不是说她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吗?事实是,她母亲在这十 几年中间,又给她生了两个弟弟,两个妹妹。生最后一个小妹妹的时候,由于难产 和大出血,动了手术,又住了好长时间的医院,花了许多钱。那时候,李涛已经是 出纳课的课长了。也不知道他是被债主们逼的,还是被医院逼的,总之,是在账目 上做了手脚,贪污了很大一笔款子。可惜他的手脚做得并不干净,不久就被查出来, 关进监狱里去了。那一年,李丽刚十四岁半,弟妹还小,妈妈又趟在床上,一家人 的生活重担,就落在了她的肩上。她父母都是跳舞的好手,她才两三岁,父母亲就 教她跳舞了。在培文女中,她是出名的舞蹈演员。仗着她个子长得高,就冒充十八 岁,开始了她的伴舞生涯。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只有一跳起舞来,才会忘记她自己 是个苦命的孩子。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一跳起舞来就像疯了一样的原因。” 一篇充满着血泪的故事,在林娜的叙述中变得那么轻飘飘地不足为奇,变成了 鄙视人家的主要依据。江山平听了频频点头,颇为欣赏地说: “一部好小说,至少是一部小说的好题材!林小姐对她了解得这么透彻,为什 么不把她的身世再演绎一番,写出一部动人的小说来呀?” 林娜瞟了一眼还在场上疯狂地扭动着的李丽,不屑地说: “我要是把她家的事情一写呀,她就别想再在这里混下去了。不管怎么说,我 们两年多的小姐妹,感情多少还是有一些的。我总不能砸她的饭碗拆她的台呀!” 江山良听了,也颇为感慨,忽然想起一个疑问,忙问: “那么,李小姐家里的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林娜神色自若地说: “我们两年多的小姐妹,平常在一起,什么话不说呀?谁的底儿是怎么回事儿, 骗骗客人还差不多,还能骗过自己人去吗?” 江山良恍然大悟: “你也是听她自己说的呀?你能保险她在你面前说的就不是瞎话?” 林娜见江山良不相信自己的话,赶紧说: “在我的面前,她绝对不敢说瞎话。”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大家都发了誓的,谁跟谁也不许说瞎话。是我先把自己的身世告诉 了她,她才把她的身世告诉我的。” 这一回,连江山平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了。林娜还想分辨几句,正好舞曲结 束,服务生又来向林娜小姐彬彬有礼地鞠躬了。马上就要上场,林娜只好站起来, 说了声“对不起”,手提长裙,袅袅婷婷地向乐队那边缓步走去。 江山良意有未尽,还在一本正经地问哥哥: “她说的,是真事儿吗?” 江山平看了看手表,不耐烦地说: “给你个棒槌就认真!你不想想,风月场上,窑姐儿的嘴里,能有实话吗?都 是逗着你玩儿哩!你要是不相信,今夜晚我把李丽叫来给你伴宿,你自己再去细细 地问她去吧!大舞厅的情景,左不过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小舞厅的节目,讲好了是 八点准时开演,咱们也该走动走动了。” 说着,把服务生叫过来,从西服上衣的内口袋里抽出几张钞票来递给他,又低 低地说了几句什么话,只听服务生诺诺连声,江山良却不知道他付的是什么钱。 服务生鞠了一个躬退去,不一会儿又回来,先递给江山平两把钥匙,接着引导 江氏兄弟从舞厅后面的螺旋形楼梯一直向地下室走去。每下去一层,就有一道铁门, 铁门旁边是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在守卫着。直到最底下一层,又走过一条挺长的甬 道,甬道的两旁,有许多关着的房门,但是房门外面都有两个挺胸凸肚的大汉把守, 估计里面进行的节目,至少是不能公诸于众的,须要避开生人和警察的眼睛。一直 走到通道的尽头,才来到一个门前,门也是关着的,门口也有两个汉子把守。领路 的服务生上前跟他们轻轻地说了几句,那两个大汉满脸含笑地冲江氏兄弟点头哈腰, 说了声:“就等两位江先生了。快请进!”说着,推开了房门。 房内转圈儿两排沙发软椅,围着中央的一块红色地毯,布置得颇像一间大客厅。 场上已经坐有二十多人,单身的在默默抽烟,结伴而来的正在高谈阔论。领路的服 务生跟场上的服务生一咬耳朵,场上的服务生把江氏兄弟带到事先留出的两张较大 的沙发软椅上落座,领路的服务生就告辞自去了。 江氏兄弟刚坐下没多久,头顶上的大吊灯渐渐暗淡,隐藏在四角的四盏强力聚 光灯骤然亮起,集中照射在正中央的红地毯上,随着扩音器里播出了动人的音乐。 江山平轻轻地对弟弟说: “今晚上的节目,前半场是单人 Solo 和双人艳舞,也就是裸体舞,由当地土 秀表演;下半场是 Life Show,由美国来的洋秀表演洋派的十八般武艺。” 照江山良想,既然称为裸体舞,当然应该是赤条条一丝不挂地跳,不料上场的 独舞和双人舞,全都披着一条又长又大还缀着亮片的葱绿色透明纱巾,在强力聚光 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耀人眼目。那半裹在纱巾里的美妙肢体在眼前一晃而过,忽 隐忽现,若有若无,根本看不清,只看见一堆包裹缠绕在绿色纱巾里的白色肉体在 幽雅的音乐声中慢慢地飘过来又荡过去,有点儿像是雾里看花,扑朔迷离,朦朦胧 胧。也许这就是人们所称道的朦胧美吧。 单双人艳舞结束,音乐的节奏变得快速起来,由洋人表演的 Life Show 上 场了。 江山良出身烟花世家,对于床上功夫的所谓“十八般武艺”,那是得之家传, 熟之又熟了。因为当地每一家诸如此类的烟花饭店,除了供应活生生的大姑娘之外, 同时也兼售天津杨柳青木版水印的春宫图。有十八张一套的,有三十六张一套的, 有七十二张一套的,还有一百零八张一套的。每一张都画得活龙活现,栩栩如生, 具有强烈的撩拨、挑逗作用。据说这一百零八张原画,出自明代苏州才子唐伯虎的 手笔,所以虽经辗转临摹、雕版印刷,画面上的欢喜冤家,仍然十分传神。由于一 百零八幅画售价太高,杨柳青画坊经过层层筛选,所以才有七十二、三十六、十八 张不同的版本,其实都是一套里拆出来的。解放初期,虽然勒令饭店歇业、妓女转 业,但并没有抄家,因此江记饭店没有售完的春宫图,不但得以保留下来,江山良 长大以后,以此作为自学教材,居然无师自通,并且广为传播。什么品箫吹竽、怀 中抱月、隔山掏火、老汉推车、老和尚端磬、倒插垂杨柳……他简直是样样精通, 运用自如。照他想,这洋派的“十八般武艺”,万变不离其宗,怎么也超不过唐才 子发明的这些招数去。没有想到,先是一男一女两个洋人上场,甩掉浴衣,赤条条 地表演“对打”,一招一式,居然就没有一处是抄袭唐伯虎的。接着又上来一个男 人,表演二对一,再上来一个男人,表演三对一,直到四对一、五对一,五个男人 和一个女人折腾,又不让一个男人落空,连江山良这样的个中老手,都不能不叹为 观止,自愧勿如,心中十分佩服设计这一场演出的人非比寻常。正看得入神,突然 那女人连声怪叫,聚光灯一灭,大吊灯又渐渐亮起,再看那地毯上,六个人已经一 个也不见了。Life Show 到此结束,观众似乎意有未尽,好多人还瘫坐在椅子上不 想起来或者站不起来。江山平和弟弟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今天的节目还不算最精采的。等下次有了高档节目,让经理通知我,咱们再 来。在东京的OS剧场里,我看过几场单人solo和双人艳舞,可比这个要精彩得多: 土秀穿和服上场,金发碧眼的洋秀穿比基尼上场,第一眼的感觉,就让人觉得美极 了。等到脱光了之后solo,那个疯狂劲儿,就跟刚才李丽跳迪斯科差不多。疯狂一 阵之后,还会跳到观众席中来,滚在你怀中,你要是老手,敢跟她逗色玩儿,她还 会骑到你脖子上去呢?你如果有兴趣,尽管随便看,随便摸,服务员还会递上酒精 棉来让你擦手消毒。你如果带着照相机,她会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来让你照相。当 然这是要给钱的。如果观众中有人觉得自己的功夫到家,也可以上场去充当一下临 时演员,表演‘对打’。有时候要求上场的人不止一个,就用‘猜咚猜’来决定先 后次序,然后依次上场,当众表演。一般都要经过四五个观众上场‘对打’以后, 方才换人。那场面比这里热烈多了。那样的节目,也只有在日本才能看到,而且是 公开的,在大街上就能看到‘OS剧场’的巨大霓虹灯广告。这种节目,连美国都没 有。在美国,最常见的是‘裸体舞酒吧’,也是公开的,当地叫 Go go girl , 有高人翻译作‘勾勾哥儿’的,倒还真贴切。进去以后,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裸 体舞演员在一个小台子上表演各种姿态。既然称为裸体舞,演员当然是一丝不挂的, 只在大腿上箍一根松紧带,──每逢有观众捧场,扔上三块五块美金去,她就往台 下飞一个吻,把钱拣起来,塞进松紧带里。这种酒吧,花五块美金买张门票就能进 去,不像日本的OS剧场,一张门票就要三千日元,一杯冷饮、一个座位,又要你两 千小费;如果要拍照、上场‘对打’,那花费可就大了。” 江山良问: “这一场节目,不过才半个小时,咱们花了多少钱?” “要是全由土秀表演,有两万块钱满够了。今天因为有半场是洋秀表演的,多 了五千块。不过经理并没有多收咱们钱,还是每位一千。往常只由二十个人包场的, 今天改为二十五个人包场,咱们并不吃亏。” 走过甬道的时候,江山良问他哥哥: “这些关着的房门,外面都有人把守,里面是不是也在表演这种节目?” 江山平笑了笑说: “哪能有这么多台节目哇!这些房间里,对外说是业务洽谈,实际上是各种各 样的赌博。今天咱们还有许多种节目要看,没有时间了。这种地方,进去了不赌不 好,参加赌吧,又没有那么多工夫奉陪,只好对不起了。” 说着,兄弟二人走出了地下室,在底层的电梯前站住。等电梯下来以后,俩人 钻了进去,直升最高的一层:七重天。 这里设有饭店的附属设施:按摩院。从 中午十二点开始,直到清晨六点,一天十八小时,为顾客提供服务。 按摩,本来是中国传统的推拿治疗术之一,讲究手法、筋络、穴道,具有舒筋 活络、消除疲乏的功效。许多疾病,特别是一些慢性病和筋络、神经方面的病痛, 有的甚至到了药石罔效、名医束手的程度了,经过按摩师几次按摩,居然能够渐次 恢复,直到完全恢复健康。因此一个著名的按摩大夫,在医药界是享有很高的盛誉 的。 凤凰大饭店“七重天”的按摩院,打的虽然也是舒筋活络、消除疲乏的幌子, 但是内涵的却是另一种概念,而且只治一种病: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这种并不治病的按摩,当地通称“指压”,分“粉压”和“油压”两种。粉压 用爽身粉,油压用橄榄油或婴儿油。按摩一次,做全套的,大约需要四十至五十分 钟,收费四百到五百元。也可以只做一节或两节,时间是十至二十分钟,收费一百 到二百元。这里的按摩师,特点之一,是清一色都是年轻漂亮的女郎;特点之二, 是并没有受过专门训练,对筋络、穴道之类并不太懂得。对她们来说,只要全身赤 裸,就是个好按摩师,再挂上一条毛巾,就可以上场了。好在到这来接受按摩的顾 客,只为寻欢作乐,醉翁之意,本不在酒。着眼之点,只在最后的“特别服务”那 一压。当然,这“最后一压”,还要付出一千元或一千五百元。按照双方的协议, 按摩费五百元,要和老板对半拆账,即各得二百五十元;“特别服务”所得,不论 多少,就全归按摩女郎了。所以,进按摩院的客人,要求提供“特别服务”的,最 受按摩小姐的欢迎;只做一节或两节的,虽然不至于招到白眼,至少是不太受欢迎 的。 江山平带着弟弟,进了“七重天按摩院”。他是这里的常客,小姐们大都认识 他,见他带着一个生客进来,好几个身穿浴衣的按摩女郎一齐站起来向他打招呼。 不过她们都知道江先生最喜欢的是七号按摩师,所以招呼尽管招呼,却并不张罗着 上前引导。 站在最前面的九号按摩师, 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圆脸型姑娘,身材微胖,两只 眼睛相当大,透着挺机灵的样子,对江山平似乎也很熟,因此显得比别人更亲热一 些。她一面站起来打招呼,一面笑嘻嘻地说: “江先生有好长时间没来照顾我们了。这一向准又是到外地发财去了吧?七号 在房间里,正好没有客,您自个儿去找她得了。您这位朋友挺面生的,好像没见过。 怎么称呼?让我来伺候您老,看得上眼吗?” 江山良倒是挺喜欢这种小胖姑娘的,没等哥哥点头,他倒先认可了,眼望着哥 哥说: “就是她吧!” 江山平会心地一笑: “既然你喜欢九号,那就让她来给你做吧。她的手脚还算轻巧,功夫也到家了。” 回头又对九号说:“这是我弟弟,刚从大陆来的,还没见识过你们的本领呢。今天 特地带他来见识见识。我们还有许多地方要去观光,时间比较紧张。做嘛,不妨做 全套,不过你手底下可得加快点儿,更不许欺负我兄弟是个乡巴佬,叫他出洋相! 要是拿我们寻开心,叫我知道了,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九号按摩师依旧嘻嘻地笑着,半带逗趣半认真地说: “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惹翻了您江先生,我还想在这里混饭吃吗?” 说着,拉起江山良的胳膊,就朝九号房间走去。江山良听见背后脚步声响,扭 头一看,见哥哥就在后面跟着,还以为哥儿俩进的是同一间按摩室呢。刚走到七号 房间,哥哥推开房门管自先进房去了,自己被九号架着,腾云驾雾似的,有点儿身 不由己地也进了九号按摩室。 按摩室里,一色儿的全是白色:白色的浴缸,白色的衣架,白色的小桌,白色 的椅子,白色的高腿儿小木床,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毛巾被,白色的枕头,连拖鞋 都是白色的绸子面子上绣着白色的兰花。只是房间实在太小了点儿,拢共八平方米 的斗室,有这许多陈设,就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江山良进了房间,正不知道坐在哪儿是好,不料九号按摩女郎把门儿关上,回 身就来帮他脱衣服,一边替他解扣子,一边说: “你们不是还要去观光许多地方吗?那咱们就紧着点儿,抓紧时间,让我来帮 你放松放松,好叫你浑身轻快、精神充沛。” 好在江山良从小在烟花世家长大,在女人面前,还不至于太腼腆,要是换一个 人,第一次遇上这种场面,准会窘得手脚无措的。 全身的衣服都脱光了,只是象征性地穿上一条窄窄的兜裆裤,然后听从按摩女 郎的吩咐,江山良背朝上、脸朝下平躺在小木床上,两臂弯过来,压在胸前。这时 候,按摩女郎把外面的浴衣脱去,只留下比基尼三点,肩上搭一条雪白的大毛巾, 先在他的背部、臀部、两手、两腿涂上了橄榄油,接着就开始用她那柔软光滑的手 掌从上到下有节奏地使劲按捺、揉搓、抓捏、摩挲。也不知是身上涂有橄榄油的原 因呢,还是姑娘的手心柔软光滑与众不同,在身上抚摸起来,特别滑溜,特别舒服, 一种麻酥酥、痒兮兮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好像被人家点了穴一般,说不清是个什 么滋味儿。十几分钟过去,也不知道已经做了几节,按摩女郎叫他翻过身来仰面朝 天,继续涂油按摩。刚才由于脸朝下,眼睛虽然睁着,可是只能看见按摩女郎的两 手和腰部;这会儿脸朝上了,按摩女郎脸朝下,两人正好脸对脸,腰部以上,看得 清清楚楚。也许是相当用劲的缘故吧,虽然那女郎几乎全身赤裸,室内也有空调机, 但她的眉心、鼻尖、脖子、两肩等处早已经沁出一片细细的汗珠子。看起来,当按 摩师还是一种体力劳动,付出的劳动量并不小。只见她从肩上拉下毛巾来擦一擦脸 和脖子,接着给江山良的胸腹部以及两腿两臂的内侧涂油,继续按摩。 江山良在专政队劳改的时候,下雨天插秧,又没有雨衣,腰部受到了风湿,刮 风下雨的天气,时常酸疼;刚才按摩女郎在她腰背两侧一通揉捏,确实感到轻松舒 服,邪念似乎还不怎么太强烈。这会儿两人面对面,眼前只看见一个丰腴的、几乎 全裸的、细皮白肉的大姑娘在晃动,耳边只听见一连串娇滴滴的问话声:“感觉怎 么样?”“这儿痒痒吗?”“这儿酸疼吗?”“这样舒服吗?”“这样是不是更舒 服一些?”“什么地方不舒服,我给你多揉一会儿!”……再加上她那两只水灵灵 的大眼睛滴溜乱转,早把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给撩拨得神魂颠倒,无法自制了。 进门之前,他分明听见哥哥说过“不妨做全套”这样的话,所谓“全套”,大概也 包括这最后的“特别服务”在内吧。联系起在小餐厅里没有叫脱衣女郎陪酒,大概 就是要到这里来登堂入室加入港的。这么一想,欲火顿时上升,刚才看到的洋人L ife Show, 也在眼前浮现,急欲一试。等到按摩小姐把手移到小腹下面、两腿内 侧的时候,他再也按捺不住,突然坐了起来,伸手一把将按摩小姐搂进怀里来,紧 跟着就伸手到她背后去解她的比基尼。按摩小姐们是以此为业的,顾客要求提供特 别服务,正是她的企望,哪有推拒之理?于是没等到五节指压做完,就提前做这最 后的一压了…… 最后一压做完了,刚进入浴缸冲洗这一身的油汗,只听“丁冬、丁冬”两声, 门铃响了起来。这里的门铃,有两种用途:一种是表示门外有熟客坐等,要求室内 的按摩小姐动作麻利一些;一种是同来的客人等急了,要求室内的客人动作麻利一 些。九号小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连比基尼三点也来不及穿,披上浴衣就开门出 去看。发现门外按铃的原来是江山平,就笑着说: “江先生全套指压都做完了?真快呀!我这里特别服务刚结束,令弟还在浴缸 里泡着呢!” 江山平眉头一皱,显然是不太高兴,不过并没有发作,只是说: “不是叫你手下麻利点儿么?我们还要转好多地方呢!” 九号小姐也不示弱,理直气壮地说: “您不是说要令弟见识见识这里的场面吗?令弟要求提供特别服务,我敢不从 命?再说,做完全套指压加特别服务,时间也没超过五十分钟,能说不麻利脆快吗!” 江山平没和九号小姐继续纠缠,而是推门进去,用景县方言对弟弟说: “你也算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怎么会变得这样急猴儿似的呀?不是给你说好 了,今儿晚上叫李丽陪你么?人家才十六岁,这个二十六都不止了;那个整夜都归 你,要是高兴,可以一直搂到明天中午十二点,这个呢,顶多二十分钟就完活儿了, 一天不知道要接多少客人。付出的钱,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一千五。所以我总说, 找按摩女郎玩儿真的,是最笨的人。刚才我不过叫你来见识见识,你怎么上这个当?” 江山良心里明白,哥哥其实是心疼这一千五百块钱。不过此来自己并没有带多 少钱,一切开支,全都仰仗哥哥,所以哥哥数落他两句,他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抿 嘴一乐,就算过去了。 江山良匆匆忙忙洗去了全身的油汗,穿上自己的衣服,走出了按摩室。九号按 摩女郎亲亲热热地送了出来,嘴里一迭连声地说:“江先生有空了常来呀!”江山 良也知道哥哥再也不会带他到这里来了,所以也只是嗯哪啊呀地随口答应着,就和 哥哥俩人一起走出按摩院。 按摩院设在七楼。出了按摩院,江山平没进电梯, 却沿着楼梯继续往上走,直达屋顶。原来,这里是一个相当大也相当不错的屋顶花 园:转圈儿布置着许多花坛,花坛前后放着双人靠背椅,头顶上装着彩灯和旋转灯 球,一端是一个略高于地面的木板台子,可以作为乐队演奏的场所和简单节目演出 的场所。江山良虽然是个乡巴佬,见了这般陈设,也知道这里是露天舞场,不过还 是不敢肯定,半带疑惑地问: “这里是露天舞场吧?为什么今天没人跳舞?” 江山平自负地笑了笑说: “对,这里是露天舞场。不过到底没有一二楼的大舞厅设备齐全、豪华。不是 到了盛夏酷暑天气十分闷热的日子,不是舞客特别多楼下两个舞场装不下的时候, 一般是不会动用这个露天舞场的。不过每年夏天, 都要在这里举行四五次`易妻 舞会'。什么叫`易妻舞会'?用大白话来说,就是`换老婆舞会'。这是我专门 给凤凰大饭店设计的三大发明之一。凡是参加这种舞会的人,必须自带舞伴, 也 就是说,必须是一男一女双双而来,至于俩人是不是夫妻关系,倒是无关紧要的。 一进舞场,男女双方各在门口领一块带着钥匙的房号牌,然后进入舞池跳舞。舞会 在半夜十二点钟以前结束,然后每一个跳舞的人各自拿着房号牌到六楼去找到自己 的房间。每一套房间里,必定是一男一女,不过绝对不会是自己带来的原配。老头 儿很可能配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也可能配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太 婆。这种乱点鸳鸯谱,全靠撞大运,撞上谁就是谁,好坏都不许反悔,真是既新鲜, 又有趣。每次举办这种舞会,六楼的所有房间总是人满为患,供不应求。这一方面 是舞会本身别开生面,与众不同,一方面也是六楼的房间别开生面,与众不同。究 竟怎么个不同法,我现在先不跟你细说,还是让你自己下楼去实地考察一下吧。” 说着,两人又回到“七重天”,也不趁电梯了,反正只要走下一层就到,就从 楼梯走了下去。 到了六楼,江山平从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开开613号房间。这是三间一套 的小套间,由小客厅、卧室和卫生间组成。一进门是小客厅,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无非是沙发、茶几、写字台之类,只是样式特殊一些而已。奇怪的是把梳妆台、大 衣柜之类应该是放在卧室里家具,全都放在小客厅里了。那么,卧室里放什么家具 呢?江山良有些纳闷儿,一推开卧室的房门,眼前不禁为之一亮:原来这间房间是 八角形的,每一面的墙上可着墙壁的大小全部镶上玻璃镜子,四面落空,没有任何 家具和陈设,光源和空调全装在天花板上。人一走进房间,由于镜子的反复折射, 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万花筒,一个人就会变成成千上万个人,而且是什么样的角度全 有,可以看得见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圆形的沙发床,无所谓 前后左右。江山平走到床边,摁了一下电钮,整张床忽然作波浪形上下颠动起来, 而且速度和波幅还可以自由控制。江山良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只知道好玩儿,却不 知道干什么用的。江山平又一摁电钮,把颠动着的床停了下来,这才颇为自豪地说: “这是我的第二件大发明。这个房间,就叫做`太空魔幻式'房间,是我仿照 隋炀帝的`消遥楼'设计的。有一回我看一本闲书,叫做《红袖添香室笔记》,那 里面说:隋炀帝造了个消遥楼,八面立巨大的铜镜,令少男少女几十人各蒙上眼睛, 裸而相互追逐,只要抓住的是异性,就可以席地而淫之。从八面铜镜中看去,好像 有千百万男女在做爱似的。隋炀帝搂着妃子,也是赤条条地一丝不挂,据案观赏饮 酒,看得性起,就跟妃子也来一个席地而淫之。隋炀帝是个末代皇帝,凡是末代皇 帝,历史记载当然没有一个是好的,他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儿倒不一定,只是给他立 传的这个文豪肯定是个比唐伯虎还要风流的风流大才子。我不去考证它的真假,却 据此来一个发扬光大,把现代化的光学设备用来布置我设计的这种`太空魔幻式' 房间。只要有一对儿男女在这儿做爱,就好像有成千上万的男女在这儿做爱似的, 特别刺激,特别令人兴奋,有如置身于茫茫太空中一般。至于这种会颤动的床,我 给它起名叫`御女魔床',这也是仿照隋炀帝的`御女车'设计出来的。《红袖添 香室笔记》里说:隋炀帝贪图女色,可是又嫌做爱太累。于是就有人献上`御女车 '一辆,把被御的宫女裸置车底仰卧,隋炀帝俯身其上,以毛驴儿牵引前行,则上 下颤动,如交合者然。我琢磨着,这种`御女车',大概就是利用一个偏转轮制成 的。用毛驴儿做动力,牵动车轮,车轮和偏转轮装在同一个轴心里,车轮一转,偏 转轮带动车厢上下颠动,就成了`御女车'了。我根据这个原理,请机械师用现代 的马达和齿轮设计了这种`御女魔床',和这种`太空魔幻房'配成了套。这一套 设备,不但受到了年老体弱的顾客们交口称赞、热烈欢迎,就是连年轻的小伙子, 都喜欢不尽,认为是别有风味呢!今天晚上我说好了叫李丽来陪你睡一夜,安排的 就是这间房间。她虽然只有十六岁,可是使用我发明的这套房间,也已经有两年的 历史了,经验丰富得很。比起你在按摩室里那匆匆忙忙的春风一度来,简直就不能 同日而语啦!” 江山良见哥哥说着说着,又说到那件事情上来,仔细想一想,才知道自己确实 花了冤枉钱了。哥哥既然是香港烟花市场上的魁首,当然是深知个中奥秘的,怪只 怪他没把话说清楚,自己误会了。这会儿想通了,倒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呢。 参观完了卧室,江山平又打开卫生间的房门。看过卧室,这里就不稀罕了:整 个卫生间,也是由玻璃镜在墙壁上镶嵌而成,不过只是四面,而不是八面。中间的 浴池是半卧在地下的。这样,两个人在池子里鸳鸯戏水,四面镜子里反射过来的, 虽然不是什么角度都有,至少也是人数众多,不计其数了。 回到小客厅,江山平打开闭路电视,荧光屏上,出现的是一个高大健壮的洋人 和一个娇小玲珑的中国姑娘的做爱镜头,那姑娘似乎有些难于招架,躲躲闪闪的, 样子十分可怜,也很滑稽可笑。江山平说: “这是我的第三种发明。在某几间特殊的房间里,很巧妙地在床头旁、天花板 上、墙角落里安装上自动摄像机,从不同角度把镜头对准了床上,偷摄房中男女调 情做爱的精采场面,或当时就转入闭路电视供旅客观看,或先用录像机录制下来, 经过编辑、剪接以后,再在闭路电视系统里播放。这种节目,当地人就叫做`看穿 梆',可以起到诱发作用。特别是单身旅客,原本不想叫姑娘伴宿的,看了这种节 目以后,就是柳下惠、鲁男子,也打熬不住了。当然,要想录到精采的好镜头,是 要经过精密安排的。比如说,发现有洋人带着洋妞儿来租房间,就故意把装有秘密 摄像机的房间给他。如果是单身男人,就把我们训练好的女演员主动送上去,以期 密切合作,表演得淋漓尽致,配合得恰到好处,演出精采的节目。这档节目的总导 演室设在七楼,他那里有几十个荧光屏监视着每一间房间里的动静,只要一出现精 采镜头,就录制下来或者插入三四五楼的闭路电视中去。可惜总导演室是绝对保密 的,不允许外人参观。不然的话, 我一定带你去见识见识,那才真叫大开眼界呢!” “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安着秘密摄像机吗?”江山良不安地问。 “这里三四五六层共有上百套房间,都安上秘密摄像机,要多少钱?再说,总 导演室也忙不过来呀。其实,只要有十几二十来套房间里有这种设备,就满够了。 这里的`活春宫演播室',大部分都在六楼。─- 你放心,这套房间里,绝没有秘 密镜头对着你。明白地说吧,让谁在这些房间里做戏,关键在于导演,也就是旅客 一进门的时候,当导演的就通过察言观色,决定是不是叫他当演员。一般地说,这 种演员,我们大都选择外国人来充任。这一者是外国人流动性大,离开香港以后, 什么时候再来很难说,录下他的节目来,他自己不可能看到,安全系数大;二者外 国人在性行为上表现得比较疯狂,花样也多,不像中国人那样,干这种事情大都躲 在被窝里,叫人家想录也录不下来。” 听哥哥这么说,江山良才算放下心来。他虽然久闯花坛,是烟花阵中的宿将, 可他也不愿意充当这种特殊的演员,让大家来欣赏他的丰采呢! 他们两个在房间里欣赏了一阵子活春宫,色劲儿也被逗上来了。看看手表,才 十一点,晚舞还要一个小时以后才能结束。可是江山平有点儿等不及了,拿起电话 来,跟底层舞厅的舞女大班通了话,要林娜和李丽提前到611 和613 室来,这一个 小时的舞票损失,由他包赔。 江山良已经听哥哥说过,这个李丽,是点来给他伴宿的,至于哥哥自己叫谁伴 宿,并没有说起。这会儿听说叫林娜一起上来,那当然就是她了。不禁诧异地问: “听林娜说,这个李丽,是个假学生,叫她来伴宿,倒也不稀罕;听林娜那口 气,她自己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学生。难道说,她也肯当伴宿女郎?” 江山平得意地耸肩大笑: “大学生怎么着?没有钱的大学生,比瘪三都不如。在我们这个社会里,有钱 就拥有一切,别说是个当了舞女、阅人已多的穷大学生了,就是正经八百的大姑娘, 只要你舍得花钱,一晚上换一个,又有何难!” 钱能通神,钱能役鬼,钱也能使才貌双全的大姑娘变成妓女。用莎士比亚的一 句名言来说,叫做“黄金就是妓女”! 江山平爽朗地哈哈大笑,管自开开房门,到隔壁611 号房间坐等林娜去了。江 山良急不可耐地在地毯上转了几个圈子。正在这时候,门上响起了丁冬之声。江山 良赶紧跑去开门。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外的,正是那个才十六岁多点儿的迪斯科公主 李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换了一套银灰色的超短裙,露着细长的大腿,显出 丰满的胸脯,颇为肉感动人。尽管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年将半百的乡下老头儿,既无 风度可言,也无可爱之处,但是为了那一千五百块钱,再加上江山平在色情行业中 那炙手可热的势力,她不得不装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来,像跳舞似的,上身熟练地向 前一倾,两手就把江山良的脖子给搂住了……… 3 江氏昆仲各自拥着巫山神女,在太空魔幻房的御女魔床上重演刚从 Life Show 节目中学来的技法, 尽情尽欢之后,沉沉睡去,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十一点钟,方 才高唐梦醒。匆匆起来,又进龙宫浴室去大闹了一场水晶宫,这才穿上衣服,开开 房门,到服务台去交还钥匙。四个人一起到楼下的小餐厅吃过饭,时间已经十二点 多,李丽要去舞场伴舞,林娜要去学校上课,都告辞走了。江山平下午公司里还有 公干,急忙开出自己的车子来,决定先把弟弟送回家里。 车子开到半路,迎面紧靠人行道缓缓地用最慢的车速开过来一列长长的车队: 开在最前面的是一辆敞蓬大车,车上坐着十几个身穿华丽制服、手戴雪白手套的乐 师,吹奏着欢快的铜管乐,两支巨大的低音大喇叭,那喇叭口比小圆桌面还大,高 高地伸出驾驶台外面,像一只怪兽的大眼睛;乐车后面,是一辆车顶上扎着大红彩 球、车前竖着大红双喜字、周身饰满了各色花朵的紫红色彩车,不用问,车里面坐 着的,准是个新娘子;新娘子后面,跟着一溜儿二十多辆迎亲的、送亲的、贺喜的 小车子。这种有钱人家迎亲、送亲的场面,倒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稀罕的是在小车 子的后面,还有一溜儿二三十辆奇怪的车子,江山良可就从来没见过,颇感新鲜了: 这种车子,大概都是用小卡车改装的,车上用彩绸和鲜花扎成牌楼或者舞台的样子, 后台有一台或两台电子琴作伴奏,前台有一个或两个穿着泳装、几乎全裸的女歌手 在唱歌;司机脸朝前开车,歌女脸朝后或朝左右的路人手持话筒一面矫揉造作地大 唱流行歌曲,一面频频向路上的行人飞吻做媚眼。由于车子是用最慢的速度紧靠着 人行道缓缓地前进的,所以路上的行人特别是小孩子还真有不少跟着彩车走的。台 上有人唱,台下有人听,感情有所交流,气氛顿时就欢快热烈起来,给迎亲的行列 增加了不少热闹。 路上碰见了这种场面,江山平一边故意把车子开得慢一些,还把车窗打开,好 让弟弟从头到尾看了个仔细,一边简单地给他解释说: “这叫电子琴花车,是香港新近才流行起来的。以前只是歌女和琴师的兼职客 串,现在已经有专业的电子琴花车队伍了。干这一行的,我们称之为`准色情业'。 这种花车,开始的时候,一般都是有钱人家婚娶大庆,亲朋好友作为礼品出钱雇来 的,目的无非为了图个热闹:新娘子上车之前,十几辆电子琴花车停在女方家门口, 一起向贺客们引吭高歌,各唱各的,这场面就够热闹的了;等到新娘子上车出发, 电子琴花车也一路跟着一路唱着;到了男方家门口,接着还唱。说实在话,热闹倒 是热闹了,歌女们也实在够累的。此风一开,大家群起仿效,后来变成了婚娶人家 的场面是大是小,全由电子琴花车的是多是少来评定了。这样一来,一次婚娶,没 有二三十台电子琴花车跟随,就会被认为是寒酸、坍台的事情。如果亲友们送的台 数不够,自己花钱也要请来凑数。电子琴花车上的歌女,为了竞争,为了招徕更多 的听众,争得名声,从而达到天天有主顾的目的,歌喉嘹亮动听的,专门在歌曲上 下功夫,什么歌曲刺激性强烈就唱什么歌;嗓子本钱差一点儿的,就在穿着打扮上 下功夫,开头那阵子,唱歌的还习惯于穿拖地的长裙,后来越穿越薄,袒胸露肩的 还不过瘾,干脆就穿泳装上场,现在穿着比基尼三点式招摇过市已经不算一回事儿。 对这些歌女来说,出一次花车,等于是参加一次由听众评选的歌手大赛:你想想, 要是她在车上声嘶力竭地唱,车前连一个听的人也没有,是个什么滋味儿?下一次 还会有人去请她么?所以嗓子不甜、容貌不美、线条又不招人的歌女,有时侯不得 不自己出钱雇一帮半大孩子专门跟在她的车子后面叫好捧场。跟车的人一多,马路 窄的地方,难免要造成交通堵塞的事故。好在当局现在还没有明令禁止,等到哪一 天连三点式也不穿,或者撞了车死了人,当局恐怕就不会保持沉默了。” 说话间迎亲的车队已经过去,江山平又把车子开快了。不久就到了公馆门口。 江山平急着要去办事,没有进门,只是把弟弟甩下,自己又开车走了。 公馆里只有男女仆人和厨师,嫂嫂难耐空房寂寞,据说是找小姐妹打麻将去了。 侄儿侄女也都不在家里。江山良在客房里闷坐了半天,穷极无聊,就开始精心设计 回到桃花岭以后如何布置他的六层楼大饭店,如何学以致用,把昨天学到的门道经 过融会贯通以后用到自己的业务发展上去。从桃花岭饭店的业务布置,想到自己的 六层楼大饭店仅仅起来三层,还有三层的资金至今没有着落,不由得又烦恼起来。 虽然哥哥已经给自己安排下了锦囊妙计,回去以后只要逼紧了县银行,不怕他不拿 出钱来,可是这究竟是天上飞的鸽子,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盘中佳肴,还很难说。看 起来,香港这个花花世界固然具有极强的吸引力,还有许多高水平的色情业交易场 面要去见识,要去体验,但是自己眼前的当务之急,首先是把大楼盖起来,不是先 学习如何发展烟花业:有了大楼,才有发展烟花业的基地;没有基地,就是学会了 世界上最先进的色情业技巧,不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一切都是空的,结果也只等 于零么? 这么一想,他又急于要回到大陆去了。等大楼盖起来以后,什么时候想来香港, 只要有哥哥这条线牵着,还是不会太困难的。 这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吃晚饭,哥哥、嫂子、侄儿、侄女都没有回来。据仆 人说,公馆里全家人都不回来吃晚饭是常有的事儿。因为香港人过的是夜生活,晚 上七八点钟,正是交际场上最热闹的时刻,如果不是有重大急事,谁愿意呆在家里? 江山良见哥哥的一家对自己这个乡巴佬视而不见,感情淡薄,也不想在这里久住, 更加坚定了赶紧回去的决心。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钟,侄女儿先回来,见了面,只是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叔 叔”,就上楼一头扎进她自己的房间里去,再也不露面了。接着是哥哥回来。他倒 是惦着弟弟一人在家怕没人张罗,特地提前赶回来的。听说妻子从中午外出,一直 就没有回来过,不由得皱上了眉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告诉弟弟说:自从他来 到香港以后,前后已经换了四个妻子了。在香港,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物,随着社 会地位的变化,要求有不同身份的妻子。夫妻的关系,是用经济和社会地位维系着 的。特别是像他这样的人,吃的是烟花行业的饭,跟黑社会的联系很密切,妻子不 但是家里的摆设,也是办理夫人外交的得力助手,妻子不合适,自己想不换都不行。 他的这个妻子,是公司董事长的侄女儿。婚姻关系,多一半儿出于要把公司的领导 集团变成一个家族、变成全是自己人。结婚之前,他们两人就有约在先:婚后的生 活,各不干涉。江山良只向妻子提出两点要求:第一是不许把他所经营的事业真相 告诉女儿,第二是随便到哪儿去都可以,但半夜十二点钟以前一定要回家来睡觉。 结婚十几年来,双方就这么维持着,虽然是各行其道,总算是相安无事。 江山良见哥哥的家庭看起来很富裕,实际上夫妻、父女之间也存在着隔阂,自 己在这里长住,也没有多大意思,就说出了过几天想回大陆的打算。江山平沉思了 一会儿以后说: “要说你我兄弟难得见面,今日聚头,理当多住一些日子才是;考虑到桃花岭 的工程眼看就要搁浅,不把钱弄到手,也不安生。所以我倒是同意你早些回去,不 过也用不着太着急。该去看的地方,还是要去看看。明天我还有一些事情分不开身, 我已经跟小河说好了,让他陪你出去走一趟,主要是看看不属于我们公司的一些色 情业设施状况。来不及看的,好在来日方长,等下次你来香港,我再陪你去看看吧。” 当夜就这么说定了。 小河过了半夜之后才回家,第二天起床,已经十一点多。想起昨天父亲交代过 的事情,赶紧洗漱了,请叔叔和后母一起用过午餐,就开出他自己的车子来,说是 带叔叔去午后休闲。 江山良不知道什么叫午后休闲,就向侄儿打听。小河一面 开车,一面跟他叔叔解释: “午后休闲,就是打发吃过中午饭以后的这两个小时时间。在香港,许多`上 班族'的白领职员,中午时间除了吃饭没地方可去,就到宾馆去打发这两个小时的 光阴,就叫做`午后消闲'。在我们这里,宾馆的概念跟你们大陆很不一样。在大 陆,宾馆好像是专门指那些比较高级的旅馆,而饭店呢,则既可以是高档的,也可 以是中低档的。在我们这里,宾馆是指那些专门供顾客临时休息的旅馆,有的也挂 `消闲中心'的招牌,收费是按小时计算的,而不是按天数计算的。到宾馆来临时 住一两个小时的顾客,除了上班族的白领职员之外,还有热恋中的爱侣、少数偷尝 禁果的男女学生等等。除此之外,就是为马路神女和舞女们提供巫山阳台了。凡是 一男一女成双成对去休闲的,宾馆只提供房间、床铺,单身男子去,宾馆里有`淑 女窝',可以随意挑选,此外,还有按摩院、泰国浴之类的附属设施,有女郎专门 为顾客按摩、擦背,当然也可以提供特别服务。今天我带您去休闲的宾馆,比较特 殊,叫做电脑宾馆,那里不但什么附属设施也没有,连管理人员和服务人员也没有, 完全由电脑控制。具体情况,一会儿到了那里您就明白了。这种宾馆,最适合怨男 旷女幽会之用,也最受惟恐暴露身份的`休闲者'的欢迎。” 通过这简单的叙述,江山良又明白了一种色情业行当:为忙里偷闲的`休闲者 '提供方便。看起来,香港人真会做生意,见缝插针,连中午这点儿时间都不放过。 不但自己赚了钱了,也为家里有母老虎、无法夜间外出的男子找到了出路,可以说 是两头乐意、皆大欢喜的事儿。看来,香港是个能人辈出的地方,哥哥想不到的, 自然有能人会想到,能人想不到的,将来小河这一代人还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准 能把香港的色情业推向新的高峰的。想到这里,不由得问小河说: “小河,你爷爷在大陆开的是什么买卖,你爸爸总也给你说过了吧?我在大陆 准备开的是什么饭店,你爸爸是不是也给你说过了?反正你爸爸经营的是什么业务, 尽管你妹妹不知道,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久之后就将接替你爸爸的 襄理职务。你是个年轻人,又受过高等教育。如果不拿叔叔当外人的话,你是不是 可以跟我说说,对于从事这一行当,你是怎么想的吗?” 小河想了一想,很痛快地说: “我觉得我所从事的职业,是有利于人性的恢复的。地球上的动物,凡是有性 别的,都有性的要求。这本来是天赋的一种本能,无所谓羞耻,也无所谓道德。只 有人类随着虚伪的道德日渐发展之后,才人为地制造了许多条款去限制人类自己对 于异性的需求。人类用虚伪的道德标准把自己严严地包裹起来,以至于许多人活了 一辈子,都没有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渐渐地许多人连自己的本来面目也忘记了,虚 伪的道德和人融为一体,这不能不说是人类的一种共同的悲哀。特别是你们大陆上, 许多大人物道貌岸然,满嘴上仁义道德,其实,他们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样子,只有 放到女人面前,才能原形毕露。您回忆一下,你们许多革命领袖的高大形象,是不 是因为传出了搞破鞋的丑闻之后一下子在群众中威信扫地了?所以我觉得,单就这 个问题而论,大陆就不如我们香港,就不如我们开办的这家公司。你们大陆是个说 谎话的世界,习惯于违心的举手、言不由衷的赞美。你们的林彪就说过`不说假话 就办不成事'这样的话。我相信他说的倒是真话。在你们那个社会里,人的个性是 被抑制的,许多天才就这样被扼杀了。尽管马克思老人早就说过:`只有在一个正 常合理的社会里,人的个性才能真正地自由发展何起飞',可是你们大陆人谁也无 法证明这未来的乌托邦是否真的会出现。于是出现了信仰危机,出现了唯利是图, 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在这样的社会里,不出现妓女那才叫怪事呢!我当然 是不相信那种乌托邦的。我倒是相信你们大陆出现妓女以后,人性会渐渐复苏,至 少在女人这面特殊的镜子面前,许多人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本来面目。我这个人, 就最喜欢看人家的本来面目。从这个意义出发,我不但要在香港发展父亲交给我的 事业,还支持叔叔在大陆创办这种事业。以后叔叔在业务上遇到什么困难,就请来 找我,只要是我的能力和权力所能够解决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听了侄儿这一番话,江山良有明白的,有糊涂的,也有似懂非懂的。不过有一 条他却坚信不渝:那就是侄儿这一代人,眼光比他父亲看得又要远得多。自己老了, 离开烟花业几十年,也赶不上世界潮流和社会需要了。在共产党的眼皮子底下,在 哥哥的安排策划之下,能不能重振父亲留下来的事业,还不一定。不管怎么说,以 自己的有生之年,为儿辈开创一个稍具规模的基业,总还是有可能的。因为自己老 了以后,事业还要传给儿子,他们这一代人比老一辈的聪明能干,不愁接不了这个 班。不过在共产党的领导之下,一切假字当头,要想在大陆办出香港这样高水平的 色情业来,只怕困难更大。别的不说,单说这脑子,就不灵。想到这里,他不由得 用一种讨好的语气说: “你的这一番话,简直说到我的心里去了。大陆上的那些官儿,一句话,叫做 只许自己干,不许别人办:只许他们搞破鞋,不许别人谈恋爱;只许他们贪污受贿, 不许别人经商发财;别人的儿子杀一千个也不多,一旦抓起他的儿子来要开刀,他 倒有了说辞了:什么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老年得子啦,请看在我革命多年的份 儿上,高抬贵手啦,到处去走后门、讲人情,愣能把枪毙都有余的罪过,改成两年 徒刑监外执行。这些满嘴上仁义道德的大官儿,在老百姓的眼睛里,早已经一钱不 值了。他们在女人这面镜子面前是一副什么嘴脸,也可想而知。我很同意你的看法, 让这些假门假氏的达官贵人多照照自己的嘴脸,也许多少会恢复一些他们的人性的。 我们老一辈的头脑陈旧、目光短浅,不像你们年轻人头脑清新、目光远大。对我来 说,反正没有几年蹦达了;我担心的,是你那个弟弟。他不像你,有这么好的一个 学习环境,可以吸收世界各国的先进经验,不但能够把你父亲的事业继承下去,还 可以发扬光大,青出于蓝。所以,今天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请你看在同一个爷 爷的份儿上,把你弟弟也带出山。下次我把他带到香港来,就留在这里读书,请你 辅导。一切开销,我可以用出口物资支付。这件事情,只要你点头了,我再去跟你 父亲说,才有作用;不然,即便是你父亲同意了,你不肯辅导,也是白搭。” 小河受到了恭维,似乎也很受用,笑嘻嘻地说: “是我的弟弟,当然没得可说。有道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来,怎么说也是一 家人。咱们老江家的孩子, 我相信绝对不会是笨蛋。与其让他在大陆受那种愚民 政策统治下的愚民教育,真还不如交给我来培养。 我还没问呢, 他今年多大了?” 江山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大陆,像我这样的人,是敌对阶级,属于消灭对象,年轻的时候,连个老 婆都讨不起;即便有了老婆,生下孩子来,也是狗崽子,按当地的土政策,只能读 到小学毕业,连初中都不许上。我是打光棍儿一直打到文化大革命,进了专政队, 才阴差阳错地跟一个同样也是专政对象的女演员结了婚。头两年随时准备埃斗,还 不敢有孩子;后来管得比较松了,才乍着胆子偷偷儿地生了一个。当然,大陆的计 划生育政策,也只许生一个;再想生,也不可能了。总算咱们江家祖上积德,老天 爷没叫我绝后,给了我一个儿子。尽管晚了点儿,今年暑假,也上小学了。看起来, 还不算太笨。” “刚上小学一年级,太好了!这样的年龄,可塑性最强,正像古人说的那样: 染之苍则苍,染之黄则黄。下次您来,只管把他带来,我负责把他训练成一个具有 现代意识能适应新时代潮流的实业家。” “那太谢谢了。要是他能在伯父和哥哥的亲自教导下成长,我就完全放心啦!” 江山良果真有些感动了,说话声音发颤,眼睛里还噙着泪花。“小河,你是个有真 才实学的青年人,立足香港,放眼世界,视野开阔。你倒是给我说说,今天的大陆, 要想顺利地发展咱们的事业,你看,有成功的可能么?” 小河沉默了好一阵子,这才语重心长地说: “大陆上的事情,复杂得很,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说得清楚的。尽管我没有去 过景县老家,广州、深圳倒还经常去走走。早就听人说过,这几年大陆上暗娼活动 非常猖獗,而这两个地方,又是暗娼活动的中心。有人说,共产党简直拿暗娼没有 办法,因为数量众多,法不治众,抓不胜抓。根据我掌握的资料,一九四九年十一 月二十二日,北京封闭市内全部妓院,包括一二三四等在内,一共是二百二十四家, 加上一部分暗门子,妓女总数不过一千三百一十六人。而今天北京单是勾引外国人 的所谓`洋妓',被公安局拘留过登记在案的,总数就有四千多人。单看这个数字, 正好是解放初期的三倍。不过共产党的宣传,总说北京是全世界妓女最少的首都。 他们把打倒四人帮以后的洋妓总数四千人除以七年,得出的每年从娼人数是六百多 人,再除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的暗娼从业率还不到两个人。一个一千万人口 的大城市,每天平均不到两个妓女,这当然是世界上妓女最少的首都了。不过他们 的计算方法是不科学的:第一,妓女的从业率不等于发案率。一个城市,每天平均 新增加两个妓女,这叫从业率;每天平均抓住几个妓女,叫做发案率;每天平均有 多少个妓女在活动,叫做活动率。一个洋妓不可能第一次跟外国人睡觉就被公安局 抓住;有的甚至在案发之后的审查教育期间,还继续跟外国人来往。所以,妓女的 从业率、发案率和活动率是三个概念。一个妓女的活动率,可以是一人次,也可以 是几百人次。因此四千个妓女就可能是几万甚至几十万人次,一天的平均活动率就 高了。第二,公安局有案可查的妓女总数,绝不是北京市的实际妓女总数。一般说 来,被公安局拘留过的暗娼人数,大约只占暗娼总数的三分之一。照此推算,北京 市的暗娼总数应该是一万两千多人。第三,北京市公安局登记在案的四千洋妓中, 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姑娘并不是妓女。她们有的是跟外国人谈恋爱,想跟外国人出国; 有的是被外国人勾引的无知少女,在一起睡觉的动机并不是为了赚钱。这一类人姑 且算她们两千,那么北京市的洋妓总数也在一万人左右。就是一万人,在全世界的 大国首都中间,也还是娼妓最少的首都。比起巴黎、东京来,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不过这个数字也还是不准确的。因为刚才算的只是专门做外国人生意的`洋妓', 只做中国人生意的土娼并不包括在内。这种土娼的总人数到底有多少,我还没有看 见过统计数字。有人说比洋妓多:因为外地来北京出差的人数比洋人总人数要大得 多得多,而这些外地人正是土娼们的猎取目标、服务对象。退一步说,两者的人数 就算它相等吧,那北京的暗娼总数就应该是两万人才对。北京是首都,治安抓得紧, 又不是商业城市,一千万人口中有两万个妓女,只占千分之二,比起台湾每四百个 人中就有一个妓女来,也还是少的。广州可就不一样了。那是个开放型商业城市, 洋人多,寻欢作乐的人也多,相应地妓女也就更多。究竟有多少,我没有官方的数 字可以依据,姑且算它是北京的一倍吧,那就是四万人。北京解放之初,共产党有 魄力把北京的一千三百多名妓女收容起来包吃包穿包安置,三十几年之后,照我看, 第一是没那魄力包了,因为集中千把人学习是一桩小麻烦事儿,集中几万人学习可 就是一桩大麻烦事儿了。第二,即便今天的共产党仍有这样的魄力揽下这桩买卖来, 它也不愿意揽,因为解放初期的妓女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收容、改造、安置妓女 是一件德政,是一件光彩的事儿;如今事隔三十多年,妓女不但没有消灭,反倒翻 了十几番,在我们看来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想避免也避免不了,但在共产党看来 却认为是一种耻辱。他们是绝没有这个勇气大张旗鼓地再来一次全市性、全省性、 全国性的肃清妓女运动的。根据我的以上分析,大陆上的烟花业或称之为旅游服务 业只能是越来越兴旺发达,共产党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瞧着,太显眼太出格 的抓那么几个,除此之外,也无计可施。” 江山良真没想到,侄儿年轻轻的,对大陆上的事情,竟比自己这个在大陆上土 生土长的人还要清楚,不禁对他更加佩服了。闭上眼睛静静地想了好久,又问: “照你这么说,大陆出现妓女、发展烟花业都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共产党想禁 也禁不了。那么,难道就没有别的危险了么?” 江河又一次沉思了片刻,这才答复说: “有一件事情,我想您一定已经知道了的。那就是整个人类社会在发展,在进 步,连烟花业也有了极大的发展和进步。请您回忆一下,爷爷开饭店的时候,店里 的姑娘都是怎么来的?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照我估计,那时候的姑娘,大都是 花钱买来的,不是店里买的就是领家买的,妓女不但没有人身自由,也没有经济收 入,妓女和店老板或领家之间的关系是纯粹的被剥削者与剥削者的关系。这种关系 的存在,并不是哪个人的发明,而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在那个时代,就好像资本主 义刚刚兴起的初期一样, 社会上的生产力还很低下,不论是工业还是农业,都存 在着极为残酷的剥削:工业上有包身工,农业上有农奴,相应地在烟花业上也有典 死卖绝的包典妓女存在,一天一夜要强迫她们卖三四十个铺,根本不把她们当人看 待,得了梅毒也不给她们治。还是拿北京做例子,四九年收容的一千三百多个妓女 中间,患有梅毒的就占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这在今天的烟花业中是不可想象的事儿。 随着全世界的经济发展,大多数先进国家中,不论是工业还是农业,从前那种奴役 性的劳工和极其残酷的剥削关系都不复存在了,反映到烟花业中来的,也发生了根 本性的变化:以前那种典死卖绝的妓女基本上没有了。现在的妓女,与老板只是协 作的关系,也是互相依靠的关系,不存在谁压迫谁、谁剥削谁的问题。另外,今天 的`寻芳客'与当年的老嫖客在气质上也有很大的差别。当年的嫖客大都是虐待狂 患者,以使得妓女痛苦为乐事,以能把妓女整得哭喊连天为英雄;今天的寻芳客只 是希望通过妓女得到性的和谐和满足。您要是明白了这种变化,把自己只放在组织 者、协调者、合作者的位置上,您就会一帆风顺,所向无阻;您要是还想像几十年 前一样,把自己高踞于妓女之上,扮演压迫者、剥削者的脚色,那您准定要一败涂 地、不可收拾。资料证明,在北京被抄被抓的地下妓院中,有许多妓女就是被骗来 的外地姑娘,她们失去了自由,被迫接客,到公安局去首告的,大都是这些人。妓 女不首告,即便叫公安局抓住了,也是一男一女之间的骚事儿,批评两句就完了。 所以今天发展烟花业,妓女的来源,必须强调自愿两字,绝不能出于强迫。您只要 做到我说的这几条,您的事业一定能够兴旺发达,蒸蒸日上。还有,当年的妓院里 梅毒盛行,十个妓女九个半有梅毒,不但妓女本身痛苦,嫖客也害怕。那时候治梅 毒主要靠六○六,后来又出了九一四,价钱都贵得吓人,妓女得了病,大都用不起。 如今油剂盘尼西林价钱很便宜,在大陆不过块儿八毛钱一针,万一有人染上了梅毒, 一定要及早治疗,千万马虎不得。这种病,要是不治好了,传染起来那可是了不得 的事儿。……不说了,到了梦兰向导社了。听我爸爸说:您挺喜欢这里的红桃皇后, 昨天就打电话叫她今天在这里等你了。咱们快把她带上一起走吧。再晚点儿,可就 过了午后消闲的时间了。” 说着,车子在门口停了下来。小河并没有下车,只是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去,在 向导社大门口值班的服务小姐看见了,赶紧跑过来打招呼。她们是公司的下属,当 然认识江河。所以江河只向她们喊了一声:“叫红桃快来!”她们就返身进去把红 桃皇后给叫出来了。 红桃皇后手拿着她的鳄鱼皮提包一脚迈进车来,江河就把车子开动了。她还没 坐稳身子,就急不可待地问: “小江先生,咱们今天上哪儿啊?” “丘比特电脑宾馆。那儿你熟,今天你给我叔叔当向导,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 午后休闲。告诉你,这可是我爸爸的意思,你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叫我叔叔满意 才行!” 红桃皇后嘻嘻地笑着打趣说: “什么午后消闲哪!叫我说,应该叫做午后奔命、午后折腾倒还差不多。这不 是:你吃过中午饭,就开车出来,先找我,再奔丘比特,不是奔命是什么?再说我 吧,昨儿晚上几乎一夜没合眼,今天上午刚迷糊了一小会儿,想起江先生的电话, 赶紧起床梳洗打扮,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到社里等着你们去了:如果你们的车子 到了我还没到,谁担待得起呀!一会儿到了宾馆,少不了还要折腾我,您说,这叫 休闲还是折腾?” 红桃皇后那无所顾忌的揶揄和玩笑,说明她与众不同的性格,也说明她在向导 社里与众不同的地位。小河看起来跟她也是很熟的,接过一支她点燃了的香烟,也 笑着揶揄她说: “昨天夜里谁折腾你我管不着,那叫你自己乐意;今天可是我叔叔看中了你, 我爸爸照顾了你,诚心诚意要叫你当一回教授的。你大概只知道我叔叔是从大陆来, 还不知道他来香港是干什么的吧?告诉你,他是专门来学习旅游服务业的。他回大 陆以后,也要开一家旅游服务公司,要把咱们的先进经验都吸收过去,在大陆一炮 打响,领导大陆的旅游服务业新潮流!怎么样,选中了你来当这个教授,还不光彩 怎么着?” 一席话,把车上的人全都逗乐了。 江山良正要说几句客气话,一眼看见车子右边出现了一长列电子琴花车。这一 回因为不是对面相逢,而是同一个方向前进,只为电子琴花车的车队是紧靠着人行 道缓慢地前进的,所以他们的车才能从末尾追了上去。小河一面把车子从快车道的 车流中撤出来,紧贴着末尾一辆电子琴花车往前开,一面对江山良说: “叔叔,快看电子琴花车。这玩意儿,在你们大陆可是永远也看不见的。” 电子琴花车上的歌女见马路中心有小车子靠过来捧场,一个个逐渐转过身来, 向这边飞吻做媚眼。江山良一边摇落车窗把头伸出去细看,一边挺内行地说: “这种电子琴花车,在你们这里真够盛行的。昨天我从凤凰大饭店回来的时候, 已经遇上过一拨儿了,今天出来,又遇上一拨儿。看起来,你们这里只要天天有人 娶媳妇儿,就天天可以遇上电子琴花车的车队……” 江山良的话还没说完,红桃皇后就打断了他的话头说: “这倒也不见得。要是单单有人结婚,没那么多死人,街上的电子琴花车也不 会多得一天碰见好几拨儿。” 江山良一听,倒不明白了。回过头来问: “怎么?这电子琴花车,也给死人凑热闹?” 红桃皇后也奇怪地歪着脑袋问: “怎么?江先生以为电子琴花车是只为结婚服务不为死人服务的吗?” 江山良还是不明白: “结婚是喜事,吹吹打打,轻歌曼舞,为的是增加一下欢乐的气氛;这死人是 丧事,送葬的人人伤心落泪,哀哀啼哭,加上这种欢快兴奋的电子琴花车,不伦不 类的,那叫什么事儿?天下难道也有这么糊涂的丧家吗?” 红桃皇后见江山良不相信,探身到车外了望了一下,缩回身子来,眨巴着杏核 儿似的大眼睛问: “江先生不相信有这种奇怪的事情,那么您先猜猜:这一溜儿电子琴花车,是 为结婚的添热闹呢?还是为出殡的添热闹呢?” 江山良一时没法儿回答,就也探身到车窗外边去看。这一溜儿电子琴花车,还 真够长的,足有三四十辆之多。小河把车子略为开得快一些,像检阅仪仗队似的在 电子琴花车车队前面一掠而过。只见每一辆花车里的歌女,身上一个赛过一个穿得 少,有肩头搭一条薄如蝉翼的轻纱的,有干脆什么也不披只穿着比基尼三点的,脸 上全都笑逐颜开,一边唱着“小冤家,我想你”、“郎啊郎,我爱你”之类的流行 歌曲,一边扭动着腰肢, 挥舞着手脚,跟车子两旁的行人飞媚眼打招呼。这样欢 快而热烈的场面,当然不可能是为哀哀欲绝的出殡丧军服务的。江山良正要做出自 己的结论,小河把车子开得更快一些,一下子赶到车队的前面去。江山良再仔细一 看,不由得也发出“唉”地一声,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在这一列穷极欢乐的电子琴花车的前列,既没有迎亲送亲的车队,也没 有竖着大红双喜字、饰着各色花朵的新娘子彩车,而是一具巨大无比的黑色棺材, 放在一辆敞车上,棺材上面,罩着一个用白色小花儿缀成的牌楼,敞车的前面,拴 着两条用整匹白色绸子做成的“挽”,在每一根“挽”的两侧,紧挨着敞车的,都 是身穿白衣、头戴白帽、披麻戴孝的孝子、孝妇和死者的近亲们,“挽”的前半, 则是臂缠黑纱、胸佩白花儿的送丧亲友。后面那一溜儿欢乐的电子琴花车,竟然是 给送丧场面增加热闹而设的。前后两者的气氛完全不同,也不知道丧家是怎么想出 来的,居然会把这两个场面极不调和地搀和在一起。 事情明白了,红桃皇后以胜利者的口吻挑衅地说: “江先生,怎么样?这一回相信了吧?” 江山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说: “相信了,相信了。要不是亲眼看见,简直无法相信!你说说,死人是一桩伤 心事儿,后面这些歌女们这么一闹,悲伤的气氛全叫她们给破坏了。这不是起一个 反作用吗?” 红桃皇后半带玩笑半认真地说: “这个嘛, 江先生您就不懂了。您是不是听说过`红白喜事'这样的说法? 儿女大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固然是喜事,这老头儿老太太年纪大了,人老当 死,白日飞升,成仙做佛去了,怎么不是喜事?这家人家的老太爷寿终正寝,他的 子女们可以分到一笔可观的遗产,正是皆大欢喜的喜事临门,怎能不把丧事当作喜 事办呢?” 小河见红桃皇后真的假的一起上,怕叔叔听不明白,信以为真,连忙解释说: “电子琴花车盛行之初,的确是只给婚娶的人家增添热闹的。自从人们以电子 琴花车的多寡来判断场面的是否隆重盛大以后,除了婚娶之外,做寿的,出殡的, 为了追求场面的盛大,也添上了电子琴花车,而且不添则已,一添就是二三十台、 三四十台。做寿的算是高兴事儿,有电子琴花车凑热闹,似乎还不太觉着别扭;到 后来连死人也上电子琴花车,可就有点儿不伦不类了:灵柩前面,是身穿白衣孝服 的亲属们哭天抹泪儿,哀哀欲绝,灵柩后面的电子琴花车上,是一些几乎全裸体的 歌女们在那里做着叫人看了起鸡皮疙瘩的媚态,唱着极不合时宜的风情歌曲,跟那 悲伤的场景确实是极不相称、极不调和的,简直把出殡场面的悲伤、肃穆气氛破坏 完了。可是这种风气不是一天两天之间形成的,也不是哪一位铁腕人物用强迫命令 推行的。一种风俗习惯一旦形成,就变成了一种模式,尽管它不合理,谁想改变它, 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正因为这种习惯是逐渐形成的,`只缘身在此山中'的人们, 大都见怪不怪,不以为奇,倒是像您这样新来乍到的外地人,才会觉得新奇,觉得 反常。同样道理,香港这个地方,有这么多的旅游服务行业,我们身在其中的人们, 从来没有觉得奇怪过;你们大陆上目前还没有这些服务行业,一旦来到香港,就会 觉得奇怪。反过来说,如果这种习惯在大陆也逐渐地形成呢,你们大陆人不是也就 不会感到奇怪了么?” 小河的这一番话,江山良不但懂得了,而且听出了他的话中之话,不禁频频点 头,陷入了沉思。 车子越过了灵柩,又飞驰起来。拐了一个弯儿,终于在一处绿荫掩映的大铁门 前面停住了。大铁门关着,门内没有门房,门上也没有门铃,只有一个信报箱。在 信报箱投入口的上方,有一个像是钥匙孔的小口,这是开启这扇大铁门的机关:凡 是知道这幢楼房秘密的人,才能照章办理,登堂入室。红桃皇后是这里的常客,当 然知道开门的方法。她推开车门,头一个跳下车去,从她的鳄鱼皮手提包里摸出一 个硬辅币来,投进信报箱上面的那个小孔里去。半分钟以后,大铁门就自动打开了。 小河把车子停在门口,三个人一起走进门去。 大铁门里面,是一座两层的花园洋房,花园里草地平整,花朵鲜艳,但却一个 人影儿也没有,四处阒然无声,连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是关着的。三个人一起步上台 阶,推开楼下中厅的玻璃大门。中厅里一旁是通向楼上的楼梯,一旁的墙上用灯光 显示楼上和楼下的房间位置平面图,凡是房间里已经有人的,亮着红灯。平面图的 旁边,是一张详细的房间价目表,根据房间的大小、室内设备的好坏、使用房间的 早晚,分别列出不同的价目。这时候,虽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但仍然是午后休 闲的黄金时间,因此价码是最贵的。小河先在房间平面图上选好了一间楼上203 号 的高级住房,摁了一下这间房间的电钮,然后根据价格从费用投入口投进两小时的 费用。平面图上这间房间的红灯马上亮了起来,接着在给出口那里掉下来一把钥匙 和找回来的零钱。红桃皇后拿起钥匙,在前面带路。 三个人一起上楼,找到了203 号房间,开门进去,里面灯光柔和,床铺舒适, 温度适宜;冰箱里有冷饮和冷餐,电灶上可以煮咖啡、热牛奶;有立体音响可以放 音乐,有闭路电视可以欣赏特别节目。虽然没有服务小姐,房间里应有尽有,招待 得可以说是相当周到了。 小河把叔叔带到了电脑宾馆,又给他找来了共度良辰美景的红桃皇后,他的任 务基本上就算是完成了。他在房间里略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告辞说: “叔叔,您休息吧。有什么不懂的事情,您就问红桃,她不会也不敢欺负您的。 我还有点儿急事要去料理一下,失陪了。现在是一点半,我三点半以前准时回来接 您。” 在梦兰向导社门口停车的时候,江山良原以为小河会叫两个向导小姐来一起去 作桑中之游的。等到红桃皇后一个人上车,他以为小河一定在别处或者就在电脑宾 馆里有老相好的,也没好意思问。这时候见他要走了,不禁奇怪地问: “怎么你不和我一起在这里休闲?我绝不相信这时候你会有什么急事要办。别 是因为我在这里你不好意思吧?” 小河正想分辩,不料红桃皇后抢在他前面代为解释说: “江先生您就别难为他了。您别看他们父子俩都是香港旅游服务行业的领袖人 物,可他们家的家规还特别严:倒不是不允许她在我们中间厮混,而是不管在什么 特殊情况下面,都不允许他和长辈在一起当`寻芳客'。别说今天是亲叔叔在这里 了,就是往常他父亲的朋友跟他一起出来,他还要退避三舍呢!不过江先生也用不 着为他担心,急事是不会有的,这里附近的休闲中心他都熟得就跟自己家里一样, 这两个小时,他到那里去打发,都亏待不了他。您就放他走吧,省得耽误了他,又 耽误了咱们!” 小河见红桃皇后把底牌翻过来了,也不再分辩。红桃皇后笑嘻嘻地推着他的后 背,一直把他推到门外,说了声:“快去找你的老相好去吧!”撤身回来就把房门 关上,就手又把床头上的立体音响开关打开。装在天花板里的高低音喇叭响起了强 烈的节奏,还有一个女人用尖细的嗓子在吱哇乱叫。这是床上迪斯科《新婚之夜》。 红桃皇后不知道是被这强烈的节奏刺激的还是出于她的职业习惯,还没等江山良请 教怎样休闲,就三下五除二地把全身的衣服都脱光了…… 等到三点半钟小河准时开车来接,两位休闲者桑中之游意兴阑珊,红桃皇后已 经交还钥匙,带领江山良衣履整齐地在大门前面等他了。俩人上了车,小河一面发 动车子一面问: “叔叔,您觉得这电脑宾馆还有点儿意思吗?” 江山良颇为赞赏又有些纳闷儿地说: “你们香港人可真会动脑筋。这种服务设施简直是盖了帽了。我奇怪的是:这 么大一个宾馆,一个人也没有,要是在这里发生抢劫案、谋杀案什么的,谁也不知 道,可怎么办哪?” 小河还没有回答,快嘴利舌的红桃皇后又把话头抢了过去说: “江先生真会杞人忧天。您以为这里面真的没有人哪?告诉您吧,地下室里, 人多着呢!通过摄像机镜头,从顾客到大门口开始,一直到房间里面,每一间房间、 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监视室那里全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您要是有一点儿不规矩, 您还离得开那个地方啊?” 江山良吃了一惊: “那么说,刚才咱们在房间里的一切,人家都看见了?” 直到这时候,小河才插得上嘴说: “所谓没有人,本来就是假的,目的是给顾客造成一种安全感,好像他们在这 里幽会,果然谁也不知道似的。其实,在香港这个社会里,要是真的有这么一处没 人管理的宾馆,还不早就让人给拆光了呀?就是现在丘比特这样的暗中监视,也还 要费许多心机:第一是要和黑社会的头头打通关节,按月按季交例份钱,流氓地痞 盗匪小偷儿才不会来光顾,即便有那不开眼的来找麻烦,也由他们去解决;第二是 必须得到警察局的默许和保护,逢年过节,分别要给派出所、管区警察局、分局的 治安组和总局的督察官送礼。事实上,不单是丘比特电脑宾馆要这样办,就是我们 公司以及每一个像红桃皇后这样的小姐,也都要跟黑社会和警察局拉关系。不然的 话,那是连一天也混不下去的。有一些被仇家盯上或被警方注意的旅游服务业老板, 还要专门雇一批会武术的打手来当保镖,再请一个懂法律的讼棍来当挂名的经理, 一旦出事儿,不论动文的还是武的,都有人出场上阵;甚至官司打输了,都有人顶 替去坐牢呢!……” 江山良真没有想到,表面上如此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的香港烟花业,骨子里也 还有这么多的困难。单就这一点而言,在大陆上干这一行,至少不用顾虑会有黑社 会的什么金刚、霸天之类来敲诈勒索;至于官府、警察等等,由于共产党的基层干 部能力大都比较差,私心欲望虽然重,却又比较容易满足,似乎也比香港的要好对 付得多。 看起来,大陆上这不好那不好,没有黑社会势力这一条还是要比香港好。这一 次来香港,等于出国留学一样,学到的学问,可实在不少。对于在今天的大陆上如 何发展新烟花业,他已经有成竹在胸。赶明儿回去以后,经过消化和融会贯通,一 定可以在桃花岭实现他的理想,大展宏图了。 现在的问题,关键在于先把那没盖好的六层大楼封上顶,添置设备,装潢门面, 然后才谈得上把香港的旅游服务业移植过来。而要盖好大楼的当务之急是要钱。只 要有钱,什么样的设备、装潢都可以买到。原打算到香港来问哥哥要钱的,如今既 然哥哥已经表明态度:从他们公司里一个钱也拿不走,要钱只能回县里去想办法; 而桃花岭的工程眼看就要停工,在这磨扇压手、火燎眉毛的紧急时刻,自己怎么能 够心安理得地住在香港领教旅游服务业的什么最新花色品种呢? 当天晚上见到哥哥,他把自己急着要回家去弄钱的想法说了。至于这里的世面, 已经见识了不少,满够用一阵子的了。还有没见识到的,来日方长,满可以以后再 补课。 江山平见弟弟终于醒过碴儿来了,也不过多地挽留。第二天,给他买了一张到 广州的火车票,陪着他到市场上把县委们“委托购买”的家用电气之类以及他们兄 弟送人的礼品度采买齐全了,再举行一次家宴饯行,就开车把他送到了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