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初见端倪 1 第二天,洪波和白莉把车子直开渊州,向驻在这里重点抓扫黄肃娼工作的周厅 长和郭大队长汇报了在桃花岭饭店的所见所闻。 正好技术员小张同志在桃花溪沿岸找到了黄色默片中野合镜头的背景地,摄下 了照片,也按事先的约定赶到渊州来了。当即借用市局的暗室,把所摄照片连同洪 波她们拍摄的照片一起冲洗出来,然后再跟那部默片进行定格对比。事实说明,野 合的镜头,正是在桃花溪岸边的风景区内拍摄的;“强奸幼女”的一组镜头,由于 墙壁上的装饰有些不同,虽然不能证明就是在桃花岭大饭店507 号房间里拍摄,但 至少可以证明是在相同规格、布局的房间里拍摄的。 经过大家的讨论,得出的一致结论是:这部默片,不但确实是在国内录制的, 而且就在桃花岭及其附近录制。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通过桃花岭大饭店的有关人员,找到这部片子的编剧、 导演、演员及录制人员。 从桃花岭大饭店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看,这个饭店不仅存在着卖淫、赌博、传 播黄色录像等等严重的罪行,很可能还有未被发现的其他罪行。但是存在以上问题, 不等于这部黄色录像片就是他们录制的。一者这是两种不同范畴的犯罪行为,不能 因为有了前者就可以认为必然会发生后者。二者从录像片的编、导、演、录四方面 的水平看,也绝不是一家乡村旅店所能对付得了的。三者照片只能认定犯罪地点, 还没有认出犯罪的人。因此目前暂时还不能采取拘捕、传讯饭店经理的手段,以免 走漏风声,打草惊蛇,给犯罪分子以逃窜转移的机会。 周厅长和郭大队长经过分析案情并交换意见,认为目前暂时只能利用洪波和白 莉了解到的情况和已经联系上的杨来喜、王宝贵、梅桂香等人的关系,细致深入地 作进一步的侦察调查。办法是化装侦察和组织调查双管齐下:洪波和白莉带足资金 和破案工具,先向杨来喜摸底,返回桃花岭以后,继续与嫖客、赌徒、妓女们周旋, 想尽一切办法从他们的嘴里探听有关黄色默片的来源;另派四位男同志分头到景、 康两县通过县委了解桃花岭大饭店的背景及经理的情况。务必把黄色默片的来源和 制作人员搞清楚,然后才能考虑如何采取相应的行动。 事不宜迟,洪波当天就领来了五千块钱的“赌本”,准备去进行一场“豪赌”, 再来一次大显身手;同时每人配备了一支手枪,以防不测。 当天晚上足足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洪波和白莉驾着大黄河离开了渊州, 直开景县县城,在东门找到了杨来喜的家。头一天杨来喜刚从婺州运货回来,今天 没出车,本来就跟洪波她们约好了在家里见面的,所以一找就找到他了。 杨来喜是个挺外场的人,一定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嫌老婆子的手艺不高明,拉 着洪波和白莉进了县里最好的群英楼餐馆,拣一张干净背静的桌子坐了,杨来喜请 客人们点了菜,要了两瓶啤酒一瓶大曲,又到后面去跟大师傅打了声招呼,真是 “人熟是一宝”,没过多久,热菜就送上来了。 白莉喝酒根本不行,洪波在酒上虽然也有三分道行,但是今天还要开车,不敢 多喝,所以她们两个只是每人一杯啤酒绷绷场面而已,那瓶大曲,就由杨来喜一个 人自斟自酌。 洪波一面喝着酒,一面把前天在桃花岭大饭店巧战吃角子机器,和王宝贵相识, 被他带去推了半宿排九的故事当笑话演说了一番。逗得杨来喜先是一阵哈哈大笑, 接着压低了声音,挺神秘地说: “这个王宝贵,和我杨来喜一样,都是桃花岭饭店盖大楼以前的老主顾。见了 他,要是提一声你是我的好朋友,也许就不会有这场戏了。这个宝贝,你别看他年 纪不算太大,在赌博上头,又鬼又精。头些年强调走农业集体化道路,一个工分只 值几分钱的时候,他不愿意为半盒烟钱卖一天命,就开始琢磨赌博赢钱的门道。别 人从早到晚面向黄土背朝天,汗水长流,一家人连肚子都混不饱,到过年还穿着破 衣服;他白天睡大觉,夜里通宵掷骰子、推排九、甩扑克,连汗也不出,倒顿顿饭 有酒有肉,一家大小年年添新衣服。公社改乡以后,村里搞承包,他眼睛尖,包下 了一台手扶拖拉机,白天跑运输,晚上推排九,双管齐下,不出两年,手扶拖拉机 就换成了铁牛。这个人好赌,可是没有赌德,喜欢搞鬼,知道他底细的人,都不肯 跟他一起赌了,这才长住桃花岭饭店,专门糊弄你们这些外地人。今天你要是碰见 他,就跟他明说:第一,你是我朋友;第二,在牌上的功夫,你不比他次,叫他不 要搞名堂。愿意的话,不如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告诉你,桃花岭饭店的地下室, 只是小本经营,大买卖家,都在六楼呢!” 酒过三巡,菜上五道,洪波又提起前天晚上两个人想加“褥子”的故事。最后 颇为感叹地说: “像我们白经理这样的一表人才,想找个漂亮点儿的姑娘,不算过份吧?可是 饭店里的那些姑娘,我看就没一个有模样儿的。还说楼越高姑娘越美呢,上了五楼, 除了在服务台上值班的那个还有三分姿色之外,录像室里的那些,一个个都是活妖 精,连一个会打扮的都没有,只知道玩儿命地往脸上擦粉抹胭脂,根本就不懂什么 叫`美在天然'。还有两个学洋派的,涂着血红的嘴唇,染着乌黑的眼眶,简直跟 鬼一样,半夜里见到了,不吓死人那才怪哩!再说我吧,因为生理上的原因,只能 找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玩玩儿,再大的就玩儿不成了。可在她们那里,最小的都有 十五六岁,谁知道接过多少客人了?这跟二三十岁大娘们有什么不同?她们不懂得, 有爱俏的,有爱少的,我呢,只爱小的,越小越好。不瞒你老哥说:不论到什么地 方,我还没有玩儿过十五岁以上的大姑娘呢!” 这时候,杨来喜的酒也有了三四分了,渐渐进入了“酒逢知己千句少”的境界, 话也就越说越多起来。他听洪波把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的确够知己的,自己斟了 一杯酒,一仰脖子干了,接着神秘地说: “兄弟,你是刚进桃花岭,不了解她们的底细,她们也不了解你的来历,卖我 的面子,能让你知道这么多,就算是破天荒了。要是换了别人,只怕在那里住过三 次五次,还不如你知道得多呢。其实,她们那里真正漂亮的姑娘不是没有。就拿梅 桂香的姐姐梅桂芬来说,在饭店里就数得上是个漂亮妞儿了。不过她现在当上了住 宿部主任,平时老在六楼呆着,除了接待一下来头大的贵宾和首长之外,一般的客 人她连见都不见,更甭说是接待了。那天我给你们写的介绍信,写了她的名字后来 又加上尚月华的名字,就是怕你们找不到她。她手底下控制着一批最漂亮的姑娘, 专门供应六楼。六楼名义上不是客房,楼梯口立着`旅客止步'的牌子,实际上五 楼的旅客,大部分都聚在六楼通宵达旦地赌钱,每人都有个姑娘伺候着。只有到了 钱输完了,或者实在困得支持不住了,才由伺候他的姑娘扶下楼来睡上一觉,精神 恢复了,还是要上楼继续参战的。要说桃花岭的姑娘,比梅桂芬漂亮的也不是没有, 不过这些人大都有`恩客',平时很少有轮空的时候。即便赶上轮空的机会,等着 插空的主儿还多着呢,你一个新来乍到的陌生客人,哪儿轮得到你去消受哇?” “那么说,打出你的旗号去,能把最漂亮的妞儿架过来让咱们白经理消受消受 吗?”洪波抓住了他的话把儿,插嘴问。 “那也不行。在桃花岭,我虽然人头熟,可从来没干过叫人为难的事情。要不 然怎么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对我那么好?你们常在外面跑,总也知道一行有一行的规 矩,一行有一行的难处。就拿嫖女人来说吧,哪个嫖客不喜欢找最漂亮的姑娘?可 是漂亮的姑娘终究是少数。尽管最漂亮的姑娘价码最高,一到了赌场上,特别是对 赢家来说,千儿八百的都不当一回事儿呢,多拿个百儿八十的还算一回事儿啊?所 以说,这种争风的事情,我是从来不干的。还是那句话:什么漂亮不漂亮的,关了 灯,都是一个味儿。只要床上功夫到家,有绝活儿,比那连笑脸儿都没有的瓷观音 强多啦。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嫖女人,有爱美的,有爱浪的。这位白兄弟既然爱美, 我总得想办法给你搞到一个美人儿才是道理。” “除了桃花岭大饭店里面有姑娘之外,村子里就没几个好看点儿的小妞儿吗?” 白莉想起岭北旅舍的那两个土娼来,想了解一些她们的底细,插嘴问了这么一句。 “你们也许不知道,这个桃花岭,几百年来一直就是个妓女窝,说句难听点儿 的话,就叫家家户户都出过婊子。直到解放以后,才被共产党硬压下去的。饶是这 样,桃花岭的婊子也没有断过根儿绝过种。桃花岭大饭店的经理们,不是开婊子店 的出身,就是做婊子的出身。这一回托共产党搞开放改革的福,来一个东山再起, 可以说早已经把村子里最美、最浪的姑娘都网罗到他们的店里去了。剩下的几个, 有的是找不到进身的门路,有的是想保持一个自由身,少受他们的剥削。可是房间 设备都没有人家的好,姑娘也不如人家的漂亮,根本没法儿跟人家竞争。惟一的一 条,就是价钱便宜。行情就是这样,你琢磨着还能在村子里的土娼中间找到最美的 姑娘吗?” “要是听你这么说,我们这位兄弟,今天晚上还是只能素着罗?他可是个跟我 一样认死理儿的主儿,我是没有小姑娘不开张,他是没有最美的姑娘不开荤。”洪 波挺泄气似地说。 “洪师傅喜欢玩儿个小姑娘,其实桃花岭饭店就能帮你解决。据我所知,她们 中间有一个十三四岁的贵州小姑娘,叫什么小英子,是她们经理从广州带回来的, 年纪虽然小,听说活儿干得还挺漂亮的。不过她们老板只叫她接老头儿和小男孩儿。 为的是怕遇上粗鲁的男人小姑娘顶不住。老弟既然生理上有缺陷,把实情告诉她们, 让小英子陪你玩玩儿,我想总说得通的。难找的还是漂亮姑娘。特别是要跟小白脸 儿相配的漂亮姑娘,确实难找……要不,有倒是有一个,只是………” “只是什么?要大价码?”洪波紧盯着问。 “这个姑娘的姓很特别,姓`毛主席'的`席'。她长得相当漂亮,也相当有 钱。只怕比你们俩还要富有些。这个人以前确实下过水,现在可能是因为钱挣足了, 想洗手不干了。她本是桃花岭饭店的总经理从广州请来的客人,在桃花岭住了一些 日子,喜欢上这里的山水风光,就拿出钱来,托总经理给她在山岭上盖了几间房子, 打算在这里安度晚年了──其实,她才二十多岁。我在总经理的房间里见过她一面, 不但长得实在漂亮,那个行动坐卧、言语神态,风度高贵极了。像我们这样的,看 见她,连那个想法都不敢有。听说她还是个大学生呢。小白兄弟要是有兴趣,不妨 去会会。能不能讨她的喜欢,肯不肯陪你睡觉,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啦。像她那 样的人,你用钱去引诱她是没有用的。也许她看在小白脸的份儿上,会动心也难说。 女人嘛,终究是女人,自古嫦娥爱少年,何况她还只有二十多岁,怎么会不喜欢像 白经理这样的英俊少年呢!哈哈哈!” 洪波见他果然说出这么一个不凡的人物来,先不去管她是不是默片中的那个女 演员,争取见面是最主要的。圈儿套圈儿的结果,也许能套出许多线索来。她生怕 白莉不懂得自己的意思,抢着把话接过去说: “我们的白经理,有一个怪毛病:只要是漂亮姑娘,他看看就过瘾,肯不肯陪 他睡觉,倒是无所谓的。他说: 这叫`秀色可餐',又叫什么`恩爱不在床笫'。 是不是这样?白大经理?” 白莉马上明白她的意思,笑着说: “肯不肯跟我睡觉,我不强求;要是能跟我亲热亲热,那当然更好。只是她深 居简出,我们又不认识她,怎么找她呀?” 杨来喜一阵哈哈大笑: “要是只想看看,这事儿好办。你们见了梅桂香,就说是我说的,请她带你们 去找这个姓席的。你们再多给她几个钱,她一定肯带你们去。你们又不是公安局的, 登门拜访,主人还能把客人给轰出来吗?只要坐下来了,说上话儿了,那就要看小 白脸的本事啦!……” 2 洪波和白莉叨扰了杨来喜一顿,从他那里摸到了许多信息,喜滋滋地离开了景 县县城,第二次来到桃花岭。三十里路,不过二十多分钟,就开到了。车子存进了 停车场,天色还没有黑。 这一次,作为“再度刘郎”,总服务台上已经认识她们俩了,一见她们进门, 就打招呼说: “二位都想预订五楼的套间,不巧今天一套套间也没有了。白师傅原来住的5 07号套间,昨天有人住进去了,今天还没有退。只好委屈你一下,就住507对 面的506号单房间吧。单间比套间只少一间客厅,卧房设备是一样的。房门钥匙 梅桂香已经拿走了。洪师傅原来住的412号房间今天正好有空,就请你住原房间。 钥匙也已经有人拿走了。二位请拿着登记单上楼去就可以,服务台都知道的。” 看起来,钱能通神,也能役鬼。只要钱花够了,什么事情都能办得熨熨贴贴的。 两个人兴冲冲地顺楼梯盘旋而上。到了四楼,服务台的服务员果然已经换了。 洪波把登记单递上去,那服务员笑嘻嘻地说: “洪师傅准时来了,人家给你定好了房间,就在房间里等你,还怕你来不了呢。 房门开着,请自己去吧。” 洪波心知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在等自己,急于要看一看是什么模样,跟白莉 两个匆匆走到412 号房间门口,推门一看,只见一个小姑娘歪着身子半躺在床上看 电视,一听房门响,回过头来,洪波和白莉不禁同时眼前一亮:这个小姑娘,正是 自己四处寻找的表演被强奸的那个小演员! 小姑娘见进来的是两个人,坐起身来,用贵州腔的普通话问: “你们两位,哪位是洪师傅?” 洪波走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只见她顶多一米四的身个儿, 长得瘦骨嶙峋的,小胳膊小腿儿,连脖子也细得好像一拧就能把脑袋给摘下来似的。 那张脸本来就不大,由于烫着卷曲的披肩发,显得更其小了。脸上虽然擦着粉,可 是仍旧掩盖不住耳朵后面和脖子上的焦黄色。身上故意穿着宽松式的衣衫,以免显 露出过于瘦小的身躯。看上去,这个孩子过早地受到摧残和蹂躏,身心两方面都是 不健康的。洪波不禁有些可怜起她来,拉住了她的两只手,亲亲热热地说: “我姓洪。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原以为准是那个文雅柔弱的小白脸姓洪,没想到竟是这个身板结实、面 目黎黑的强壮青年,有点儿害怕似的直往后退缩,呐呐地说: “我姓罗,大伙儿都叫我小英子。周姐说:你有病……” 洪波本来也想到过,小妖精和杨来喜说的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很可能是一 个人。听她自报姓名,果然证明了自己的估计不错。又听她呐呐地说出了“你有病” 的话头来,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己在沙发上坐下了,把她搂过来放在膝头上, 嘻嘻地笑着说: “用不着怕得那样。别看我身体壮,我真的有病。是不能跟女人睡觉的病。我 要你来,不是为了跟你睡觉,而是喜欢有个小姑娘跟我做个伴儿。你不是也认识王 宝贵吗?我跟他约好了,每人准备五千块钱,今儿晚上凑一副台面,打算痛痛快快 地甩它一夜。你只要伺候周到了,我动都不动你,还可以再给你五十块。怎么样?” 小英子听说一晚上能挣一百块,连忙点头说: “我不怕。我伺候你打牌。赢了钱,我还伺候你睡觉。你别看我小,我能行。 不瞒你说,我从十二岁开始就干这个,已经干了两年多了呐。你叫我订五楼的套间, 我没给你订上,对不起。还剩下二十块钱……” 说着,就要掏兜儿取钱。洪波摁住了她的手说: “我知道了。这不怪你。剩下的二十块,就给你吧。” 小英子没想到洪波会这么大方,高兴得搂住了洪波的脖子就亲了一口,还甜甜 地叫了一声: “洪师傅,你真好!” 洪波把她抱正了,仔细地看了看她的神态,居然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有 点儿悲从中来,很善意地问她说: “你从十二岁开始就干这个,要干到哪一年才算到头呢?你想过没有,一个女 孩子,干这个能干到多大?老了怎么办?病了怎么办?你想过长大以后去干正经的 工作么?你想过以后要结婚成家么?” 小英子张大了眼睛,沉思了一会儿,仍用她那颇为天真的语气说: “我知道我干的这个不是正当的职业,也知道一个女孩子干这个没几年好干。 不过我实在没有办法呀。我很小就被家庭抛弃,没读几年书,除了干这个还能攒点 儿钱之外,干别的只怕连肚子都吃不饱。我才不想嫁人呢,成家有什么用?我原来 也有家来着,可我还是从家里跑出来了。我妈原来也有家来着,最后不是也拆散了 么?有人说:天下的男人没一个好的;尽管我不这么看,可事实上好的男人真不多。 ──对不起,我不是说你。──我想过了,等我攒够了几万块钱以后,我就不干这 个了。我自己盖一座小楼,一个人过日子。每天看看书,种几盆花儿,种几畦菜, 平平安安地生活。” 听她的话虽然说得很天真,可却充满着自信。洪波有点儿奇怪,追问她说: “你以为单是干这个, 就能攒起几万块钱来么?你算过没有,像你现在这么 干,要干多少年才能攒上几万块钱呢?” 小英子满有把握地说: “我算过了。十年,顶多十五年,我就能攒上几万块钱。那时候,我还不到三 十岁。就算我能活六十岁吧,也还有三十年的好日子呢。” 对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稚妓来说,有如此明确的目标,有如此坚定的信心,是 颇为反常的。白莉听了,忍不住插嘴问: “是有人这样告诉你呢?还是你自己这样想的?在你们的姐妹中间,也有人这 样想么?” 小英子点点头说: “有人这样跟我说过。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在我们姐妹中间,好多人都有这 样的想法。你们也许会笑话我这是空想,一辈子都不会实现。事实上我们这里就有 人已经这样做了。她本事大,听说她才干了几年,就攒下了十几万二十来万块钱, 如今才二十多岁,就退休养老了。我没有她漂亮,也没有她本事大,她干几年,攒 十几万;我倒过来,干十几年,攒几万块,难道还不行么?” 听她那振振有辞的样子,可以相信她的话是有事实为根据的,不像是空中楼阁 式的幻想。为了弄清事实真相,洪波和颜悦色地问她说: “尽管我也是个你说的没有一个是好人的男人,不过说心里话我还是很同情你、 很支持你的。你从小离开了家庭,得不到人间的温暖。碰到的人,特别是男人,又 大多想从你身上取走点儿什么,得到点儿什么,从来不考虑你是不是痛苦。所以说, 你向往幸福的生活,是应该的。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你有这个权利。不过刚 才你说的这些话,我却有点儿怀疑是不是能够实现。就拿我们来说,趁共产党的政 策还有漏洞的时候,赶紧抓它一把,赚它几十万块钱,从此洗手不干,退休养老, 是做得到的。像你们这样,就算你天天有客吧,一天挣三十,十天挣三百,一个月 挣九百,一年也才挣一万一千八百块。你总也要吃饭、穿衣吧?总也有别的零花吧? 总也有生病的时候吧?总也有没客人或者不能接客的时候吧?这样算起来,你一年 能够攒上五千块钱就满不错的了。一年五千块,要十年才能攒上五万块钱呢。在这 十年中,你相信共产党能够让你平平安安地这么干下去么?现在什么东西都在涨价, 你相信物价不会继续上涨么?所以说,你的想法是不切合实际的,只怕是不能实现 的。” 小英子听了,不在意地笑笑说: “这样的话,我也听见别人说过了。有许多事情,你们是不知道的。比如说, 我一天究竟挣多少钱,你就不清楚。一天挣三十块,这是我今天的价码。再过一两 年,就不会是三十块了。实际上,只要我有客,哪天也不止三十块。就拿今天来说, 你不就已经给了我七十块,还答应再给我五十块么?遇上有钱的阔佬,特别是伺候 他们打牌,只要客人赢了钱,甩给我一百二百那是常有的事儿。除此之外,我还有 别的来钱的方法和路子,没法儿跟你细说。我们这里,许多大姐姐每年都能攒上一 万多块钱。要这样算,有五年就能攒上五万块。照今天的行情看,你们能钻共产党 的空子,我们也能钻。大伙儿都说:五年之内,大概还能平平安安地度过的。五年 之后,我还不到二十岁呢!到那个时候,能干的话,再干它几年;不能干的话,就 洗手不干了。人的一生,不能想的太远,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实在没有路子可走 了,不是还有一条死路么?别说是我了,就连刚才我说的那个大姐姐,人家都攒了 有十几二十来万块钱了,还说过一天算一天,过不下去就去死呢!” 洪波心里已经明白,小英子所指的那个女人是谁,对这里的暗娼们影响又有多 么大。她也估计到了,这时候叫小英子说出这个人的姓名来,并带她们去找她,那 是根本不可能的。她犹豫了一下,推开小英子,对她说: “你说的这些话,也许有道理,也许没道理。我也没那工夫跟你细理论。这位 白经理的房间在楼上506号,我们还没去看呢。你先带我们去看看吧。” 小英子并没有那意思要跟她们讨论这个问题,不过是她们提起了,随便说说而 已。这会儿听说要她带路,高兴地说: “506号房间也是你们定的呀?小香姐姐早就在那里等你们了呢!快跟我来!” 说着,拽着洪波的胳膊就往门外走。 五楼的服务台,还是那位颇有风度的女服务员在值班。白莉把登记单递给她, 她看也不看顺手夹在夹子里,微笑着说: “白师傅来晚了,小香在房间里都等烦啦,快去吧。” 小英子打头,拽起两个人蹦跳着就往通道的尽南头跑去。推开房门,只见梅桂 香上身穿一件色彩鲜艳的粗毛线蝙蝠衫,下身穿一条黑色的紧身健美裤,打扮得漂 漂亮亮的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见她们进来,冲白莉微嗔着说: “怎么这么晚才到哇?你不是说今天早点儿到吗?我给你定的录像是头一场, 我把机器全都安好、调好,就等着你到了放了。晚八点人家要放第二场呢,你要是 再不来,五十块钱就白扔啦。” 白莉一看,彩电的旁边,果然放着一台放像机。尽管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进入冬季,天黑得早,看看手表,其实刚六点钟,就说: “不晚,不晚。刚六点钟,满来得及。既然八点钟还要转场,那咱们抓紧时间, 赶快放吧。” 梅桂香显然是不欢迎洪波也在这里看,眼瞅着白莉,迟疑地问: “洪师傅也在这里看吗?” 白莉征询似地问洪波: “怎么样?有兴趣在一起看吗?这可是极难看到的最精采节目。五十块钱一场 呢!” 洪波笑着说: “既然白老板出钱了,多一个人是这样放,少一个人也是这样放,我不看不是 白不看吗?难道还下次自己出钱单放一场不成?” 小英子问梅桂香: “今天放的是什么录像?新片子还是老片子?” 梅桂香偏偏不告诉她,还要卖一卖关子: “当然是老片子。要是新片子,能不叫你一起看吗?” “什么片子?” “你猜一猜。咱们的几部好片子,反正你都知道。” “《高峰》?《黑吃黑》?” “不是。” “《巴黎杀手》?《生死关头》?” “也不是。不是外国片。” “那么一定是《金瓶梅》了。五十块一场的,不就这么些么?” 梅桂香笑了起来: “你怎么尽往远处想,就不往你自己身边想呢?” 小英子一下子明白过来,奇怪地问: “不是说风声紧,这部片子暂时不放了吗?” 梅桂香解释说: “头一阵子, 风声是紧了些,城里查这部片子查得特别凶,所以老板叫暂时 收一收。现在风声过去了,咱们这里连问都没人来问一声,根本就没事儿。所以老 板又同意拿出来放了。” 小英子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愿意洪波在这里看录像似的,提醒他说: “洪师傅,你不是跟王师傅约好了,今天晚上打牌么?” 洪波抓抓脑袋,好像决断不下似的,最后还是说: “打牌不着急,到天亮还有十几个钟头呢!好录像要是不看,错过了这个村, 可就没这个店儿了。你去通知一下王师傅,叫他八点钟到506 号房间来找我。等我 看完了录像,再跟他去打牌。” 小英子还有点儿不情愿似地说: “我还没吃晚饭呢!你大概也还没吃吧?让他们看录像,咱俩去餐厅吃饭,好 不好?” 洪波哈哈大笑: “你去通知王师傅,顺便到餐厅买四个人的饭回来,咱们大家一面吃一面看, 不是两不耽误吗?放录像的钱白师傅出了,吃晚饭的钱该我出啦!”说着,取出四 十块钱来,塞到小英子手里,吩咐她说:“告诉大师傅,尽量简单点儿,一定要精 致点儿。最好不要鸡鸭鱼肉。也不要酒,我还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准备赢钱呢!” 说完,就连推带搡地催促小英子快去。小英子问小香要过钥匙来,无可奈何地 走了。 小英子刚走,小香就说: “洪师傅大概猜不到她为什么不叫你看录像吧?告诉你,她是不愿意你在录像 里看见她呢。” 洪波其实早就知道了,却装作不明白似地问: “怎么,这部录像里还有她呀?” 小香也不作解释,只是说: “有没有她,你自己看就是啦!” 说着,小香摁下了电键,电视机里响起了一片沙沙声,接着画面显现了。 到底是原产地,也许是新拷贝,总之是今天放的比厅里放的那部要清楚多了。 小英子走了以后,小香先是和白莉合坐一张沙发,两个人靠得紧紧的,一手搂着 “他的”脖子,把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随着片子里的镜头越来越诱人,小香 似乎也越来越打熬不住了,两手搂住了白莉的脖子,身子却像蛇一样扭动起来,让 自己的脸部、胸部、腹部、大腿都跟白莉频频磨擦。等到片子里演出精采的床上功 夫,小香干脆一头扎进白莉的怀里,无所顾忌地就要去解白莉的扣子。白莉先还忍 受了一下子,用搂着她的那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蛋儿、后背和胸前。这会儿她 一下子钻进怀里来,还要解扣子,这可接受不了。觉得恶心反胃倒在其次,要是让 她发现了秘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正好这时候“强奸幼女”那一场戏上来了: 小英子梳着两条羊犄角小辫儿,穿着乡下姑娘的花布中式裤褂,一脸的脏土,被那 个膀大腰圆的络腮胡子领进房间里来,又送进卫生间里去。趁这个人物的出现,白 莉故意推开小香,叫了起来说: “这不是小英子吗?你看她比现在小多了,是吧?” 小香鼻子里“哼”了一声说: “小什么呀?这部片子还是半年前拍的,能比现在小多少哇?” 白莉也感到惊讶了: “怎么?这部片子拍了才半年哪?我好像半年以前就看过似的。那么,这部片 子是在什么地方拍的呢?” 小香神秘地笑了笑: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一会儿等小英子回来了,你去问她呀。” 正说着,小英子开门进来了。她一手提着一个挺大的食盒,上了五层楼梯,有 点儿气喘吁吁的样子。刚进门,听到了一个尾声,没放下食盒就问: “什么事情要问我呀?” 等到她放下食盒,往屏幕上一看,那里显现出来的,正是她被那莽汉子粗暴强 奸以后全身赤裸地瘫在床上不能动弹的镜头。她多少有点儿害羞似地举手一遮脸, 嚷着说: “我以为这倒楣的镜头已经过去了呢,怎么偏偏又让我碰上了!” 洪波一面帮她把食物从食盒里搬出来,一面对她说: “我们正问你这部片子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拍的呢!” 小英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这部片子呀,还是前年我在广州的时候拍的。当时我正在广州街头流浪,讨 小钱买烧饼当饭吃过日子。有一天,碰见一个人,自称是电影厂的导演,说是要雇 我去拍电影,一天可以给我十块钱,还管饭。我就去了。到了摄影棚,一个大汉过 来牵着我的手,走进一间房间里。我还以为他是告诉我怎么演戏呢,没想到他说我 身上太脏了,要先洗一洗澡,才好给我化装换衣服。我跟着那个大汉进了卫生间, 脱了衣服,不料他把我摁在地上要跟我干那个事儿。我当然不干,拼命叫着喊着光 着身子就往外跑。他在后面一把抓住了我,这一回把我摁倒在床上就强奸。那时候 我才十二岁,不但从来没有跟人家干过这个事儿,就连听也没有听说过呀。那个坏 蛋摁住了我的两只手,只知道拼命地捅我的下身,疼的我呀,就跟挨刀子拉一样, 又哭又嚎。那个坏蛋根本不理睬我。就这样,没多久我就晕死过去了,什么也不知 道啦。等到我醒过来,我已经躺在另一间房间里的床上,给我上过了药。那个雇我 演戏的导演直对我道歉,说是他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又告诉我说:那个 强奸我的坏蛋已经被抓起来送进公安局去了。等我伤好了以后,他们给了我五百块 钱,算是赔偿我的损失。当时我正穷得连饭也吃不饱,一见是五百块,高兴得连忙 接过来就走了。” “那么说,你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拍戏罗?”白莉心里其实明镜似的,却仍然明 知故问。 “可不是吗?我还是到这里来以后,看到了这部录像片,才知道上了人家的大 当呢。” 洪波见她小小年纪,说起瞎话来整本大套的,脸不红,心不跳,简直就跟真事 儿一样,既可怜,又可恨。为了看看她的瞎话究竟能够说到什么水平,就装作对她 非常信任似地问: “这么说起来,那次拍电影,是你第一次跟男人干这个事情啰?” “那当然。要不是上当,我怎么能十二岁就干这个?你没看见录像上我出了那 么多的血吗?那个疼啊,简直就不是人能忍受的,那可真叫死去活来,真叫死去活 来呀!” “既然你第一次干这个就受了重伤,那你以后怎么又靠干这个去挣钱呢?”白 莉也想听听这个稚妓的小嘴有多么灵巧。毕业分配以前到派出所实习,她参加过打 击卖淫活动,抓到的暗娼,虽然也都挺会编故事的,可谁也没有这个小稚妓的巧嘴 儿能说会道。 “嗨,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那会儿我才十二岁,从来也没有过五百块钱; 我从家里跑出来,又没个自己的家,社会上那么复杂,坏人那么多,钱财一露白, 能不让坏人给惦上了?结果是钱让人家给骗走了,身子也让人家给霸占了。幸亏这 一回骗我的是个老头子,干这个事情不怎么行。要不然,我准得第二次受重伤。─ -这一段经历呀,要是写出来,准比一篇小说还精采呢?后来,我的钱光了,老头子 也跑了,我又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穷光蛋。怎么办呢?我一个小姑娘,除了卖身, 什么挣钱的本事也没有。好在我已经经历过好几次这种事情了,只要不找那些野兽 一样的青年人,我也还顶得住。” 说着话儿,食盒里的晚餐已经全搬出来放在茶几上了。果然如洪波吩咐的那样, 不是大鱼大肉,而是几个山村里的土菜:诸如什么鸡丝笋丝炒雪里红、虾仁炒辣泡 菜、清蒸甲鱼、素烧豆腐之类。一人一小碗上白粳精米饭,就着这样清淡爽口的小 菜,本来应该胃口大开才是,可是面对着荧屏里那令人恶心的色情表演,特别是男 男女女脱得赤精条条展示十八般武艺的镜头,下流之极也难看之极,像白莉这样还 不是锻炼有素的新手,把仅有的一点点儿食欲全给打消了,用甲鱼汤泡着半碗粳米 饭,竟连一点儿也吃不进去。梅桂香呢,今天鳔住了白莉这个少见的美男子,心里 别提有多么高兴了,这会儿让荧屏里的色情镜头一撩拨,自己的情欲也一阵一阵地 往上冲动,恨不得马上就搂住白莉上床去照着镜头搬演才解气,所以也没把注意力 集中在吃饭上,只是一个劲儿地借着给白莉夹菜喂汤的机会在逗色调情。倒是洪波 和小英子两个人,一个是见得多了,见怪不怪;一个还根本就没有性欲冲动,只知 道饭菜好吃,生怕失去这个享受的机会,拼命往嘴里塞往肚子里填。 正在这个时候,荧光屏里那个既长得漂亮又有风度的女人出现了。她是表演色 情艺术的,基调跟前面的色情狂患者的疯劲儿本来就不一样。她像一个时装模特儿 似的风度翩翩地迈着轻松自如的舞步走上场来,先表演脱衣舞,幽雅地把身上的衣 物一件一件地全甩掉以后,披上了一条薄如蝉翼的浅绿色轻纱,又表演了一段独舞, 接着上来一个同样也是全身赤裸但却带着假面具的青年男子,两个人一起表演了一 段双人艳舞,把舞蹈和性交十分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了。 洪波看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这个既有风度又挺美丽的女人,会不会就是这 些小妓女们十分崇拜并以之为榜样的那个未老先退休的大学生妓女?这么一想,就 决定试探一下,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说: “这个跳艳舞的女人我认识。她的姓很特别,是不是?” 梅桂香还没有搭茬儿,小英子已经忍不住了,冒出来反问: “你怎么知道的?你说说,她姓什么?” 这等于承认洪波说的话不错。洪波心里有了底,再一次试探地说: “她姓`毛主席'那个`席',对不对?” 小英子一把抓住了洪波的手,惊奇地叫喊着说: “对了。是谁告诉你的?” 洪波这一回可真的心里有谱儿了,不慌不忙地说: “我不但知道她姓`席',还知道她就住在桃花岭。” 梅桂香似乎比小英子稍为聪明些,连忙否认说: “洪师傅这一回可猜错了。她不住在桃花岭。她住在广州。” 洪波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就不能自圆其说了。你说她不住在桃花岭,那么你们当然没有见过面。 就凭看过这部录像,你能看出她住在广州哇?” 梅桂香一时语塞,连忙分辩说: “她是来过桃花岭,是来这里作客的。不过已经走了,回广州去了。” 洪波已经听出了她说话时的慌张,干脆跟她挑明了说: “别蒙我了。你当我不知道?她是来你们这里做过客,那是你们经理请她来的。 后来她喜欢上这里的风景了,拿出钱来,请你们经理给她在桃花岭上盖了一座小洋 房,就住在这里养老了。她反正手里有十几二十来万块钱,就是什么都不干,也够 她下半辈子吃喝不尽的了。这是你们经理亲口告诉我的,还有错儿吗?小英子你说, 我讲的对不对?” 小英子不知利害,接口说: “是经理自己告诉你的,那还有错儿?洪师傅你是不知道,就因为她长得太美 了,风度又这么好,凡是看过这部录像片的人都想找她。她已经是看透了这个世界、 这个社会的人,连我们找她她都懒得见呢,那些癞蛤蟆似的臭男人找她,她就更不 想见了。所以老板再三关照我们,要是有人问起席姐的下落,就说不知道。” 洪波放下了饭碗,咂咂嘴说: “这王八汤味道好极了。你们俩快把它都喝光,别剩下。还有这汤里的黑不溜 秋的东西,叫做`鳖裙',也是最好吃的东西。──其实,你们这里的事情,我心 里全清楚,还骗我们做什么?你不想想:杨来喜跟你们老板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呢, 跟杨来喜又是最好的朋友,坐下来一碰杯,什么话不说呀?就拿这部录像片来说吧, 你说是两年前在广州录制的,据我所知,其实是半年前在桃花岭录制的。小英子你 说:刚才强奸你的那个镜头,难道不是在对面的套间里拍摄的吗?还有一些镜头, 难道不是在桃花溪的溪岸边拍的吗?我们俩又不是公安局的密探,你们经理都拿我 们当朋友,你们还拿我们当外人哪?” 梅桂香见掩饰不住了,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 “这是我们老板再三嘱咐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朋友们面前当然不要紧; 万一混进个公安局的探子来,我们可就要吃不了的兜着走,整个饭店都有全军覆没 的可能呢。” 正说着,荧光屏上出现一个表演技巧的漂亮姑娘,模样儿很像梅桂香,白莉不 由得叫起来说: “小香,这不是你么?” 梅桂香摇摇头说: “这不是我……我没这么漂亮,也没这么高明的本事!” 旁边小英子马上接口说: “这就是她姐姐梅桂芬,她们姐儿俩,是有点儿相像。她的镜头在后面,一会 儿你们就看见了。” 梅桂香白了小英子一眼,挺不高兴地说: “你少说两句,就会拿你当哑巴卖了么?什么地方都要显出你能来!” 白莉急忙说句笑话给她们俩打圆场说: “小英子这是拿我们当自己人,所以什么话都肯跟我们说。看起来,小香还跟 我存着心眼儿,咱们还不够知己哩! ” 梅桂香被她这么一说,倒有点儿脸上挂不住了,讪讪地分辩说: “白师傅你是不知道,就为我姐拍了这部片子以后,看过录像的人见她长得漂 亮,活儿上又有功夫,都想找她。我姐现在管的事情多,特别忙,应付不过来,再 三嘱咐我们不要把她的身份泄露出去。再说,我们对外都说这部片子是从广州买来 的香港走私货,要是片子里的几个主要人物都在我们桃花岭大饭店出现了,不是等 于宣布这部片子是在我们这里拍摄的吗?” 洪波“嘻”地一声笑了起来说: “小白说你不拿他当知己,一点儿也不错。我看真还没有小英子跟我们知己呢! 你不想想,第一,这部片子是在这里拍摄的,我们早就知道了;第二,杨来喜既然 有心介绍我们跟你姐姐认识,当然早晚是要见面的,这个秘密,还有必要保守哇?” 一席话,说得梅桂香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更其不好意思了。正在这个时候, 荧光屏上显现出桃花溪之滨那个互相追逐、就地而淫的群奸场面来;小英子刚才受 到了表扬,得意非凡,这会儿连忙又指着一个迎面奔跑而来的裸女大声叫喊说: “快看,这就是小香姐姐!” 镜头一晃而过,接着裸女就被一双强有力的男性胳臂攫走就地而淫之了。要不 是小英子及时指出,根本认不出这是小香来。梅桂香被小英子一语道破,羞得一头 钻进白莉的怀里,再也不肯露出脸来。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门外响起了剥啄之声, 室内电铃未响,当然是自己人,但为了保险起见,小香还是把录像给停了,换上了 电视节目,然后去开门。 进来的是王宝贵。他说八点钟快到了,楼上樗蒲之战,搏击正酣,未分胜负, 单等善战骁将投入战局以决雌雄了。洪波心想:一部录像片中,已经有四个人亮相 了,即便其余的编导录制人员一个也找不到,只要抓住这四个人,通过审问,这部 片子的录制过程也能水落石出的。何况今天还有可能从这两个涉世不深的姑娘口中 进一步套出一些内情来,明天还可以上桃花岭去登门拜访一次那个大学生妓女呢。 于是就站起身来,对白莉说: “你们接着往下看吧,我和王杨师傅约好了人,不去不合适。等我们赢回钱来, 美美地请诸位吃一顿。” 王宝贵看着白莉问: “看什么录像,这么津津有味儿的?左不过是男的女的那档子事儿,有什么看 头?白老板要是感兴趣,还不如一会儿叫小香给你实实在在地表演几场更过瘾更有 趣呢。这会儿,还是跟我到楼上去参战吧。要知道,经济是基础,只要有了钱,什 么样的漂亮姑娘都肯跟你,什么样的好节目都能看得到呢!” 洪波笑了笑,代为转圜说: “白经理算盘打得精,叫他打牌,那就叫擀面棍儿吹火─- 一窍不通。昨天他 刚从渊州进了一车家用电器,你别叫他全开进人家的仓库里去吧。再说,这会儿他 刚看过逗色的录像,跟小香正打得火热,两个人亲热得就像两块牛皮糖相似,难拆 难分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悄悄话儿要背着咱们说呢!这会儿你把他拽走,不说你残 忍,至少也是大煞风景吧?你就不怕小香恼了咒你骂你拧你呀?” 一席风趣的笑话,把大伙儿全逗乐了。白莉已经明白了洪波的潜台词,也打诨 说: “王师傅大概没听说过`情场得意,赌场失意'这句名言吧?今天我在情场上 得意了,要是再进赌场啊,只怕一车货输了还不够,连老婆孩子都要搭进去呢。还 是请王师傅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王宝贵耳朵尖,马上抓住了话把儿不放: “什么叫`饶了我们'哪?是你和你的老婆孩子呀,还是你和小香两个呀?要 是冲你白老板,我还真舍不得叫你破财,要是冲小香啊,我还真不饶她哩!我们两 个是死对头、老冤家啦,可以说没有一回不是她在跟我争对手。我又没她那两下子, 老是竞争不过她。还是我的小英子乖,每逢遇见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她怕吃不消, 就向我求救;我把她的客人一带走,她自己就脱(音tuo )过去啦。……” 王宝贵一面说笑,一面把洪波和小英子带走了。 3 一行三人走到五楼通向六楼的楼梯口,那个挺有风度的女服务员喊住了王宝贵 问: “王师傅,你带洪师傅上楼,跟老板说了吗?” 王宝贵很客气地向她频频点头说: “梅桂芬点头了,还不行么?她是你们住宿部的主任,总也做得了一半儿主吧? 还有尚月华也知道的。杨师傅有亲笔介绍信给她。再不然跟你说一声也一样嘛!你 马上就要当经理夫人啦,徐经理太忙了,这些小事儿,就该你多操点儿心才是。” 那姑娘不乐意地啐了他一口,娇嗔地说: “就你会乱嚼舌头。叫小英子她们听见了,又到处胡嘞嘞去。再胡说八道,连 你都不许上楼去。” 王宝贵嬉皮笑脸地直跟她打哈哈: “嗨,你还保密呀?这事儿,谁不知道哇?尽想蒙我!这时候不对我客气点儿, 到了闹房那一天,看我饶得了你!” 说着,冲她呲牙一乐,一推洪波,三个人就一起上楼去了。 六楼的房间数量和四楼是一样的。除了经理和主任各占了一间办公室之外,其 余的名义上是服务员和伙计们的集体宿舍,实际上是秘密的赌窟,不论是白天还是 黑夜,经常有人聚在这里兴致盎然地豪赌。桃花岭大饭店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习惯: 房间,是楼层越高的档次越高,姑娘,是层次越高的档次越高,就连赌博,也是层 次越高的档次越高。地下室里的赌局,每一次只有一元两元、五元十元的输赢,是 档次最低的。像前天那样每次限押一百元,就已经是破天荒了。小打小闹,即便被 公安局抓住了,也不过是赌具没收、赌徒罚款的处分,没有多大的罪过,经理可以 推说不知道,因此防范并不森严。六楼的赌局,可就不比一般了。凡是能上六楼参 加赌博的人,第一是要绝对可靠,不是知根知底的,不是经过自己人介绍的,根本 就不可能进入赌场;第二是要赌本充足,这里千金一掷,如同儿戏,押的注最少也 得上百元,一般都是上千元的进出。一夜下来,输赢几万元是常事。因此不是腰缠 万贯的富翁,试也不敢去试。洪波一者有杨来喜的介绍,二者经过地下室的考验, 证明他确实是个赌徒,三者王宝贵发现他是个赌场上的高手,精通各种赌法,想借 助于他的神通,把前天输掉的钱赢回来。所以才能够不经过二楼三楼的逐渐升级, 由他到梅桂芬那里去打通关节,一家伙就从地下室给提拔到六楼来参加最高级档次 的豪赌来了。 六楼的赌博,什么样儿的赌法都有。年纪大、性子慢的人,喜欢打麻将。因为 这不但是一种赌博,也是一种游戏,特别是做起大牌来,还要动一番脑筋,费一番 心思,技巧性大,趣味性也强,称得上是一种“寓赌博于玩乐的游戏”。要是嫌进 展太慢,把码子定得高一些,就找回来了。年纪轻、性子急的人,喜欢掷骰子或推 小排九,只在转眼之间,就可以定出输赢来。善于投机、爱耍心眼儿的人,最喜欢 打“沙蟹(音so-ha )”,只要会玩弄心术,牌风好坏都不要紧。但是王宝贵今天 带着洪波去参战的赌局,却又是另一种。这里用一副扑克牌押双押单:J算十一点, Q算十二点,K算十三点,A算一点。一共就单双两门,不是吃就是赔,十分简单, 没什么技巧可言。王宝贵自己有一手从背面认牌的本事,但不如洪波高明。他本来 想把洪波带去打沙蟹的,这样,洪波如果能够从背面认出人家的底牌来,就不怕别 人“偷鸡”了。后来想到打沙蟹是一个人一家,不能合作,即便能赢钱的话,也是 他洪波一个人的事儿,与他王宝贵无关。琢磨了半天,这才决定带他到这里来押双 单。如果洪波还能发扬他的认牌绝技,他就可以随着他押注,只要洪波赢钱,他也 就赢钱了。 房间里的陈设并不豪华。四张单人木板床之间,拼放着两张三屉桌,四周转圈 儿坐着十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男的大都三十岁上下,女的大都二十岁上下。因 为几乎每一个男人的身旁,都有一个女郎在陪侍着,所以实际上押注的不过五六个 人。靠墙的另一张三屉桌上,放着烟、茶、糕点、水果之类,于是点烟、倒茶、递 点心、削苹果削梨这些杂事,也就成了陪侍女郎们的任务之一。面对房门坐着的是 庄家。在这里,好像他的年纪最大,大约有三十五六的样子,留着浓密的小黑胡子, 神情紧张,表情严肃,双手捏着一副扑克牌,瞪着两只牛眼睛注视着场上单双两门 押注的多少,脸上连一丝儿笑意也没有,只有腮边的咬嚼肌在突突地跳动。在他的 面前,堆放着大量的钞票,有一千元一扎的,有一百元一扎的,还有许多是零散的。 因为洪波他们中途参战,一时间无法判断庄家是输还是赢。 凡是豪赌的场面,银钱出入比较大,怎样下注,押多少钱,都是颇费斟酌的, 因此一般说来参战者大都比较冷静沉着,很少说话,不像打小牌那样可以嘻嘻哈哈, 连说带笑。如果是中途插入,愿意押多少钱可以随便,规矩是不作兴互相介绍的。 如果想交个朋友,也只能在终场或休息吃宵夜的时候打招呼。再者,场上人人都有 个漂亮的大姑娘作陪,只有洪波带来的是个小雏儿,而且王宝贵还没带,所以这些 富有的豪赌者虽然也都看见他们走进场来,却没有一个人理睬他们。王宝贵是这里 的常客,懂得这里的规矩,进了门,就不声不响地去搬来两张折叠式圆凳,愣是从 人缝中挤了进去,在庄家的对面坐了下来。小英子是这里的主人,懂得在赌场上作 为一个陪侍女郎应该做些什么,就去挑了两个最大的红香蕉苹果,削了皮,给洪波 和王宝贵一人递上去一个。这才也去搬来一张圆凳,在洪波身后坐了下来。 新来乍到,洪波还不知道场上的规矩和赌法,所以开头几局,她一块钱也没押, 只是以“观察员”的身份在静静地“坐山观虎斗”。 看了三局,洪波懂得规矩了。原来,这种牌局的赌法是:大家先把钱押好,庄 家洗过牌,把整摞牌放在桌子的正中央,以最上面的一张牌为计算单双的根据。翻 牌以前,下注最大的押家有权把牌取下半摞来,把一摞牌变成两摞──行话叫“签 字”──把两摞牌的第一张点数相加,作为输赢的根据。以下按下注的数目大小, 还可以依次有两个人把牌再取下小半摞来,把两摞牌变成三摞或四摞。最后翻开每 摞牌的第一张,把点数相加,就可以按和数的单双决定场上的输赢了。在一般情况 下,只要庄家洗一次牌,押家再“签个字”,就可以翻牌数点数。输了的赌注全被 吃掉,赢了的押一元赔一元。输赢的关键,就在这一摞牌变成两摞或三四摞上。 押单押双,只有两个可能性。虽然场上下的赌注都挺大,但如果下注双方的数 目不相上下,庄家的输赢是不大的。洪波一连看了三局,押注的有几千块钱的出入, 庄家却只有千把块钱的输赢。所以,这种豪赌,真正赢钱的也是抽头的头家。今天 场上抽头的,是个脸蛋儿特别白净的姑娘,站在庄家的右方帮他敛钱、赔钱,很可 能就是他的“花娘”。 从第四局开始,洪波试着押了几注。由于这种赌法还是第一次玩儿,没有把握, 所以每次只下两三百元的小注,有吃有赔,输赢出入不大。场上的人,谁也不去注 意这个“押小注的”。这种赌法,五十二张牌,一次只翻两三张,自己又摸不着, 根本不可能认出来,再说,因为是押了注以后才由庄家洗牌、才由押家“签字”的, 事前既不可能认出牌面的点数去下注,也不可能在押注以后做手脚。看起来,押单 押双,是输是赢,只能撞大运,只能听天由命了。 渐渐地,洪波根据场上一言半语的谈话和他们一举一动的神态,大体上已经判 断出这些人的身份,不是贸易公司的老板,就是开发公司的经理,而且大都是省、 地、市一级的衙内,因为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他们经营的不是水泥、钢材、木材 之类的紧俏建筑材料,就是汽车、电机、家电等等五金交电产品,多数只是一转手 之间,利润就是以五位数计算的。事实上,今天能够挟妓豪赌的,也只有这一类人 了。 洪波只有几千块钱的赌本,如果稍不小心,就会全军覆没,无法继续赌下去了, 所以一方面她尽量下小注,以防多输,一方面仔细观察赌局和牌面,想看出点儿名 堂来,以求多赢。凡是豪赌,场面上用的又是纸牌,那牌总是经常换新的。但由于 今天场上使用的扑克牌很特别,从背面看,跟普通牌没有多大区别,一翻过来,印 的却是不同姿势的裸体女人,具有比较强烈的刺激性。这种牌也是从香港走私进口 来的,数量不多,不能频频更换。好在这种牌质地坚韧,印刷精良,经久耐磨,使 用三五十次,不会变形,所以场上并没有更换的意思。这就给了洪波以可趁之机, 可以发挥她的认牌本事,每翻一张,就尽量记住它背面的特点。尽管相当困难,经 过一两个小时的苦心钻研,终于也让她记住了有十几张牌了。 两个小时过去,洪波时输时赢,已经输去了一千多块钱。王宝贵见这个赌场老 手在押单双上头没什么本事,渐渐地不再跟着她押了,所以虽然也不是赢家,输得 却比洪波少些。终于,庄稼洗出一副牌来,洪波认出最上面的一张牌是红桃5,经 过押家签字,又认出最上面的一张牌是黑桃5。两牌相加,应该是十点,属双数。 这一局,洪波押的是单数,而且下的注也比较大,是五百元。场上押一千元以上大 注的有好几家,但是经过头一份儿大注签字以后,下面的人谁也不想签字了,眼看 着洪波的这五百块钱要飞。庄家正要翻牌,被洪波摁住了说: “还有人签字没有?要是没有人签字了,我来签。” 庄家还没有说话呢,帮他敛钱的头家倒说话了: “你才押几个钱?且轮不到你说话呢!” 洪波心想:要是不改变点数,自己准输无疑;要是再签个字,改变一下点数, 自己还有百分之五十的赢钱的希望,所以不能不争取一下。考虑到自己财小气微, 不敢硬争,只是平心静气地问: “那么,要押多少钱才有签字的资格呢?” 白脸姑娘数了一下刚才签字的头份儿大注,见是两千的,就轻蔑地说: “你要是能押上两千块,就让你签字!” 话赶话赶到这个份儿上了,洪波硬硬头皮,愣数出一千五百块钱来加到了自己 的注上。反正在这里输了的钱,以后可以统一由抓赌没收来的钱中扣除,还不至于 自己贴老本儿。她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那个白脸姑娘,问: “我现在有资格签字了吗?” 白脸姑娘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穷小子居然也敢拍出两千块钱来争一个签字权, 倒还真有点儿血性,不由得颇为佩服地说: “你下了大注,当然有资格了。请吧!” 洪波用两个手指头捏起几张牌来,把两摞牌变成了三摞。 庄家把牌一一翻开,除了两张5之外,第三张是梅花7,总点数是十七点,单 数。 洪波赢了两千元。她抽出一百元来,交了头钱。─- 在豪赌者中间,一两百块 钱谁也不看在眼里,所以她绝不摆阔。但对一个稚妓来说,五十元也是个大数,所 以她抽出一百元来,赏给了小英子。乐得小英子趴在她的后背上连连地亲她。她知 道,这一百块钱所起到的作用,将绝对超出货币本身的使用价值! 王宝贵见洪波赢了钱,虽然在这个台面上说来只是一个很小的数目,但对王宝 贵说来仍然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他又跟着洪波下注了。 这以后,洪波接连又赢了四五次大注,于是她手里拥有了万元以上的赌本。财 一大,气儿就粗;艺越精,胆儿越壮:她的赌注越押越大了。反正只要能维持局面, 不会因为囊空如洗而不得不中途离开赌场就行。至于输钱还是赢钱,对她来说倒是 无所谓的。 转眼四个钟头过去,十二点钟左右,住宿部主任梅桂芬带着两个餐厅的女服务 员亲自送宵夜来了。场上正好一局结束,赌这种牌,无所谓几圈几局算一场,只要 算清了账,随时可以停止。于是大家全把钱收起来,变赌桌为饭桌,各取所需,大 吃大喝起来。 洪波在荧屏上多次见过梅桂芬,就在四个小时以前,还见过她,印象是美丽、 风骚、肉感而又大胆,但是一见了面,才发现荧屏下面的她,还具有一种市井女流 氓所特有的那种言语粗俗和动作下贱。也许是互相之间太熟悉、太了解的缘故吧, 她一进门来,几乎跟所有在场的男人们都打情骂俏,什么样难听、下流的话都说得 出来: “嗨,爷们儿,你小子还活着呀?听说你今天输得好惨,差点儿把把媳妇儿都 输掉了,是不是?我还只当你早就上吊死了呢!” “我死了,你怎么活呀?媳妇儿输掉了倒是不要紧的,不是还有你么?只要鸡 巴不输掉,钱么,你那儿有得是!” “别拿你自己当宝贝了,你以为谁那么爱你呢!有钱没鸡巴的,还有姑娘喜欢; 有鸡巴没钱的,谁理你呀?长三条腿的蛤蟆没地儿找去,长三条腿的男人可有得是!” ……… 一眼看见洪波,她特地走过来打招呼: “你就是来喜儿哥的好朋友洪师傅吧?上次你来,我没有接待你,可别见怪呀! 听说你打牌上头挺有两下子,上次就赢了我们王师傅不老少,是吧?今天手气怎么 样?赢多少啦?” 洪波还没搭茬儿,小英子就抢着代为回答说: “洪师傅今天赢了不少,大概够四五千了呢。” 梅桂芬瞥了一眼小英子,却笑着对洪波说: “四五千,还少着点儿。这帮衙内们反正有的是钱,输光了,找他们老爷子划 拉两笔,随便开张条子,就够他们输个十天八天的了,不比你洪师傅,挣俩钱儿得 白天黑夜给人家卖命,哪天翻车都不知道。要是我有洪师傅这两下子呀,我才不去 开那断命的车呢!就在这里包一套房间住下,天天赢这帮趁钱的小子们。花不了, 我们这里缺钱花的小姐妹还不少,全能帮着你花钱。─- 看起来,你对我们的姐妹 还不大放心,所以才找个十三四岁的好糊弄、好打发,是吧?小英子,今天洪师傅 要是赢了一万块不给你一千,你就不许他上床!听见了没有?别以为我们这里的姑 娘全是好欺负的,告诉你,要不是托小英子的福,你能赢那么多钱哪?我们小英子 是个`帮夫命',谁跟她好谁沾光。” 梅桂芬那滔滔不绝的连珠炮,开得在座的人一个个全都笑得前仰后合,开得洪 波根本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听她停顿了一下,赶紧回敬说: “梅小姐这话恐怕有点儿不对吧?好赌的人,谁不是为了好玩儿?自古以来, 只听说有在赌台上倾家荡产的,还没听说有谁在赌台上发家致富的呢!我们上台面 的人,当然有赢的时候也有输的时候;赢了钱了,反正是白来的钱,不花白不花, 大家都来帮着一起花,乞里卡嚓,三下五除二就花完了;输的时候呢,倾家荡产卖 老婆,有谁来相帮了?像我今天跟王师傅到这里来押大牌,纯粹是舍命陪君子,打 肿了脸充胖子,上场之前,就做好了卖汽车的思想准备了呢!要照我说,还是你们 当头家的最好:不管谁输谁赢,反正头钱准少不了你们的。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多的 姑娘帮你们敛钱,能不发财呀?要照你说,恐怕最好是大家都连裤子也输掉,你们 才真高兴呢!” 梅桂芬见这个精于赌博的青年司机还挺风趣的,一发没遮没拦起来说: “洪师傅这才叫得了便宜卖乖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自打你上牌桌以来,就 没有输过钱,现在开的这辆大黄河,不就是牌桌上赢的钱买的么?你这个人哪,就 会说大话使小钱儿,赢那么多钱,存着干什么呀?钱这玩意儿,生不带来,死不带 去,只有吃喝玩儿乐,才是真的;只有装进肚子里、搂进被窝儿里,才算是自己的。 像你那样,一晚上赢个万儿八千的,不知道找个搂在怀里有弹性的漂亮妞儿陪你玩 玩儿,倒把我们这个还不懂人事的小丫头拉去瞎对付,尽想省钱怎么着?你不可怜 你自己,我还可怜你呢!” 旁边有人起哄: “梅小姐可怜洪师傅,那你就舍身做一场功德,陪陪他得啦!这么多小姐中间, 不就是你最漂亮、最富于弹性么?” 梅桂芬反正脸皮挺厚的,毫不在乎地说: “说我最同情洪师傅,这话也许还差不多。只要洪师傅肯拍出一千块钱来,我 梅桂芬也来一个舍命陪君子,今儿晚上就陪你了。要说在这里我最漂亮、最有弹性, 我却不敢当。大家都知道,咱们这里最漂亮、最有风度的是席姐。只要她还在这里, 我梅桂芬这点儿姿色,能往哪儿摆呀?” 洪波一听梅桂芬自己说出“席姐”两个字来了,赶紧假装风魔地抓住不放: “哟,你们这里还有比梅小姐更帅更漂亮的姑娘啊?要是真有这么一个人,梅 小姐,我譬如今天晚上一分钱没赢,拍出一千块钱来,请她来陪陪我,怎么样?” 梅桂芬马上歪噘着小嘴儿,一脸瞧不起人的样子说: “我说你呀,先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德行好不好?就你那傻样儿,看在你肯 出一千块钱的份儿上,我不嫌弃你,答应跟你轧拉轧拉,就算你傻老爷们福份儿不 浅,天大的造化啦!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想打我们席姐的主意呀?别他妈的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道自己啥模样吧!告诉你得了,在这里,除了她的`白马 王子',还没有哪个臭男人能进她的房、能上她的床呢!” 一提到“白马王子”,做庄的那个小胡子停下了打哈哈,正色地问: “真的,小梅子,咱们的驸马爷,究竟为了什么回北京去呀?是不是他的公主 知道这里的事儿,把他提溜回去办学习班受训哪?” 一提到“驸马爷”,梅桂芬又转了话题,撇下了洪波,回头跟小胡子聊了起来 说: “不会吧。他那个醋坛子又没长着千里眼、顺风耳,怎么知道这里的事儿?电 报上只说”有急事,速回京“,谁知道是真是假呀!再说,像你们这样年轻轻的公 子哥儿,手里又有得是钱,谁没三个两个相好的呀?尤其是他,还有一个`青年作 家'的桂冠,特别能招那些有点儿文化又爱看小说的姑娘们喜欢,可以说是到哪儿 哪儿有他的情人。他那个公主娘娘要是爱吃醋,真得有太平洋般的海量才吃得过来 呢!所以我看,绝不是因为知道他跟席姐的事儿吃开了陈年老醋,才把他招回北京 去的。” 白脸姑娘挺同情似地说: “别看许多当作家的会讲几句花言巧语哄骗人,其实都是银样躐枪头,中看不 中使,一叫他们出钱,就都现了原形了。只有咱们的驸马爷,不但笔头子好,嘴巴 子巧,脸蛋子俊,脑瓜子也灵,文的武的全会,荤的素的全有,真是个少见的奇才。 难怪席姐都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人,发誓一辈子不再跟男人来往了,还是迷上 了他,叫她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个听话劲儿,真像个乖孩子。可怜的席姐,在男人 中间混了半辈子,从来没遇上过可心的男人,也从来没有服过哪一个男人,这一回 她可真是把心肝肺腑都掏出来了。谁知道是不是又是一对儿痴心女子负心汉呢?` 白马王子'一去不回头,把席姐一个人撇在这里孤灯独宿,天天用眼泪洗面,真可 怜哪!” 洪波已经听出了点儿苗头,侧过脸去,轻轻地问小英子: “他们说的那个` 白马王子‘,就是北京来的那个作家吧?为什么又叫他` 驸 马爷’呢?” 小英子趴在洪波肩头对着他耳朵悄悄儿地说: “对,就是那个李雅竹。 因为他的老丈人是咱们国家的这个,所以大伙儿都 管他叫`驸马爷'。这位当今驸马,席姐可喜欢了,简直把心儿、魂儿全都给了他 啦。自从他走了以后,席姐天天哭,脸也懒得洗,饭也懒得吃,口口声声,只说是 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梅桂芬气不忿地说: “席姐样样都好,独有这痴心不好。天底下的男人,特别是八十年代的小玩儿 闹,哪有一个是有真心的?姑奶奶见得多了,一个也没有,根本就没有!不过都是 逢场作戏,尔虞我诈,互相利用而已。所以我就不像席姐那么傻。到我这里呀,现 钱买现货可以,要想买我的心哪,我连一根心毛毛儿都不给。经验告诉我:有情不 如无情好。`自古多情损少年'嘛。” 别看这帮衙内们一个个全都有钱有势,厉害非凡,听着梅桂芬的海骂,竟连一 个搭茬儿的都没有。很可能他们在女人面前是一副什么尊容,梅桂芬全都一清二楚, 谁要是冒出来分辩一两句,准有被剥光了示众的危险。所以在这个不管不顾的泼辣 货面前,人人都装哑巴了。 洪波琢磨了一下,回过头去又一次轻轻地问小英子: “她说的这个驸马爷,你总见过吧?长得帅吗?” 小英子颇为自豪地小声儿回答说: “我跟他在一起拍过录像,怎么会不认识?要说他长得怎么帅,倒也不见得; 要说他风流潇洒,有点儿风度,倒还差不多。一张嘴挺甜的,还挺能说。他的模样, 其实你也见过的:刚才放的那部录像片里,席姐跳完了脱衣舞,接着上来一个戴着 佐罗式面具的男人跟席姐合跳双人艳舞的,就是驸马爷。” 洪波回忆了一下,觉得那个男人骨架身胚都还够得上健美二字,只是脸部被遮 去了多一半儿,是不是漂亮,很难判断,就又问小英子说: “你觉得驸马爷长得漂亮呢,还是我们的白经理漂亮?” 小英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当然是白经理漂亮。白经理的脸是白的,驸马爷的脸是黑的;白经理的眼睛 大,是双眼皮儿,驸马爷的眼睛小,是单眼皮儿;还有,你知道驸马爷跟席姐跳双 人舞为什么要戴面具吗?” “大概是怕别人认出他来吧?他名声大,认识他的人一定多……” “恐怕不是,至少不全是。要是怕别人认出来,化一下装就全变了模样了。就 说强奸我的那个人吧,其实既不是络腮胡子,胸口上也没有毛,长得还挺帅呢,一 化装,就成了野人了。驸马爷戴面具,其实是为了掩饰他的塌鼻梁!他平时戴眼镜 儿,看不出来,摘了眼镜儿,塌鼻梁加上小眼睛,风度全没了。指着他的嘴和下巴 颏儿还好看,戴上了面具,再贴上两撇小胡子,真像佐罗似的,马上就帅起来啦。” 一个想法在洪波的脑海中浮现,觉得大可以利用一番,趁这会儿大家都闷着头 只顾吃喝不想说话的工夫,她却放下了筷子,跟梅桂芬搭话说: “男人好不好,女人坏不坏,这个题目,我看不必讨论了。我的经验是:只要 多多地给钱,还没有一个女人说我不好的。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我碰上的 女人全都是这样。所以,对于这位给钱不动心的席姐,我特别佩服,也特别同情她 今天的遭遇。驸马爷回京都,像他那种到处都有情人的风流种子,要想他再来桃花 岭跟席姐重圆好梦,只怕是不得能够了。席姐要是天天用眼泪洗面,又不肯吃饭, 大概就会跟林黛玉一样,眼泪流完了,人也就活不成啦。一个人,伤了心还不要紧, 最怕的是心死。心一死,人就难活。听你们刚才说的话,可见席姐她不仅仅是伤心, 只怕是已经死了心了。对梅小姐来说,也许席姐死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为 席姐是这里最漂亮、最有风度的小姐;席小姐一死,这第一把交椅,不就是你梅小 姐坐了吗?” 有道是:请将不如激将。梅桂芬被洪波轻轻地这么一激,果然火气上升,脸儿 也红了,声音也大了地说: “洪师傅,你他妈的别骂人不带脏字儿好不好?你当我也跟你一样,总盼着自 己的好朋友早死才高兴吗?你当这是选第一小姐呀?就算真是选第一小姐,只要席 姐在这儿,冲我们俩的交情,冲姐儿们义气,我梅桂芬也甘愿坐第二把交椅!” 洪波听她说得这么干脆,摇晃着脑袋连连夸奖说: “梅小姐真够意思!照这么说,你是愿意席姐情绪恢复正常,好好儿生活下去 罗?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能让席姐在最短时间内一切恢 复正常,保证她今后风月常在,笑口常开!” 梅桂芬有点儿疑信参半地说: “洪师傅,咱们说笑归说笑,正经是正经,你可别拿伤心人打哈哈!只要你真 能够叫席姐笑口常开,叫我小梅子给你磕头都行。快把你的办法说出来我们听听吧。” 洪波哈哈大笑起来: “你给我磕头,我可不敢当。只听说过爷们儿天天夜里有给娘们儿磕头的规矩, 哪儿有小姐给傻老爷们儿磕头的道理呀!”接着她敛起笑容,正色地说:“好,笑 话是笑话,正事儿是正事儿,咱们说正经的:你总也知道`心病要用心药医'这句 古话吧?洪姐的痴心病,是从一个`情'字上引起的,要想治好这种病,还只能从 一个`情'字上入手。你听说过`移情别恋'这句话吗?这四个字,就是治好席姐 痴心病的最佳处方。凡是痴心的女子,只要爱上了一个男人,就会把这个男人想象 得完美无缺,是天下第一标准情郎,所以一旦失去,就好像失去了精神支柱,就会 变得疯疯颠颠的,觉得再活下去也没多大意思了。事实上,好人之上有好人,能人 之外有能人。只要给席姐再找一个比驸马爷更帅的小伙子,让她来一个`移情别恋 ',忘了驸马爷,她不就风月常在,笑口常开了吗?” 梅桂芬一听,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地说: “我当你有什么高明的主意呢,原来是吹大牛哇!你讲的那些道理,谁不明白? 可是上哪儿去找这么一位比驸马爷更帅的小伙子呀?真是站着说空话不腰疼!即便 真有这么一位风流小生,一定眼皮子挺高的,谱儿也挺大的。人家肯不肯来喝这盆 涮锅子汤,还不一定呢!” 洪波觉得已经到了摊底牌的时候了,就把话挑明了说: “梅小姐也太不相信人了。我要是空口说白话,拿不出真货色来,还叫给你帮 忙啊?告诉你吧,我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标准奶油小生,可以免费向你提供。长相 模样,肯定比驸马爷要强得多,写篇小说跳个舞,也不见得就比驸马爷次到哪里去。 只要他一出马,准保席姐飞到了北京去的那颗心,立刻又飞回来罗。” 梅桂芬有点儿相信了,高兴地问: “你说的这个人他在哪儿,他肯干不肯干?能不能让我先见见?” “我说的这个人,他现在就在这儿,这会儿正搂着你妹妹睡觉呢!你要先见见, 当然可以,不过也要等他还完了风流债,到明天早晨再说了。要不然,你妹妹也不 答应啊!告诉你吧,他就是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白经理。人家今年刚二十五岁,名牌 大学毕业,也是个风流的才子,只因为分配到边远地区生活不习惯,才跑回家来做 买卖的。你要问他漂亮不漂亮,这会儿可以先问问小英子,明天早晨你自己也可以 亲眼看一看。怕只怕你一见到他,又舍不得给席姐送去,想自己留下受用了呢!你 要问他肯干不肯干,巧得很:吃晚饭的时候,我们看了一部录像片,见到了席姐, 白经理就特别喜欢,连连夸奖,还要梅桂香给他介绍呢。很可能是你妹妹舍不得往 外布,一口就给回绝了,这才勉勉强强跟你妹妹上了床的。” 梅桂芬恍然大悟似地说: “唔,怪不得小香这个鬼丫头今天跟疯了似的,一早就跟我订房间、订录像, 原来是相中了小白脸了呀。不用问小英子了,自从你们前天到了这里,我就已经听 说了:你们两个,一个人长得漂亮,一个牌打得高明。在我们这里,也算是出了名 的啦。既然白经理也喜欢席姐,那我一定成全他,咱们一言为定,明天上午,噢, 不,应该说是今天上午十点,我来带你们去见席姐。不过丑话可得先讲在头里:要 是你说的这个白经理还不如驸马爷有份儿有派,我可不去碰这个钉子!” 洪波还没有搭话,小英子在一旁已经代她回答了: “梅姐,你就相信他的话吧,绝不会骗你的。我走了那么多地方,真还没见过 有这么漂亮的小伙子呢!”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4 吃过宵夜以后,牌局继续进行。在这里鏖战的,除洪波她们三个是晚上八点钟 “插队”的以外,大部分战士都已经战斗了十几个小时了。凡是在冬天熬过夜的人 都知道,到了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困劲儿加上寒意一起袭来,眼皮子直打架,全 身直哆嗦,那个难受劲儿,只有钻进被窝儿里面去才解气。俗话说:饱了发困,饿 了发呆。刚吃过宵夜,就有一对儿饱后发困的嚷嚷支持不住,当着众人就脱去外衣、 拉开被子、搂作一堆儿连脑袋都盖上了。两点钟的时候,又有人一个接着一个打呵 欠,终于宣布支持不住了,就在台面上捏起一摞钞票来向做头家的那个白脸姑娘要 求来点儿“兴奋剂”。白脸姑娘掏出钥匙来开开桌子的抽屉,取出两个小纸包儿来, 递给那个人一包儿,手里还捏着一包儿,问大家: “还有人要吗?别叫我一会儿开抽屉一会儿关抽屉的。这会儿不要,一会儿我 可不再伺候啦!” 众赌徒一听白脸姑娘这么说,当时又有几个人递出钞票去,从她手中接过小纸 包儿来。洪波心中其实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东西了,但为了确切起见,还是回过头去 问小英子说: “那包儿里包的,是白面儿吗?多少钱一克?” 小英子如实回答说: “没错儿,是那东西。五百块钱一包,大约有四分之一克吧。你要买,别错过 这个机会。这东西,难买得很,就是在这儿,也不是随便卖的。只要抽一点点儿, 精神马上就来了。不信,你就试试。” 洪波依言也数出五百块钱来,从白脸手中接过一个小纸包儿。买到白面儿的人, 有当时就点上香烟、摊开锡纸并用烟盒熟练地做成一个小细管儿抽上了的,也有暂 时塞进烟盒儿里打算一会儿困极了再享用的。洪波打开钱包,把它珍藏起来。白脸 见他并不抽,发话说: “洪师傅,这药,我们是专供台面儿上的人提神用的,你可别带走哇。” 洪波一听,连忙解释说: “你放心,剩不下。这会儿我的精神倒还顶得住,怕只怕一会儿回房间去睡觉, 想干那个事儿的时候顶不上劲儿,好用它对付一阵子。不瞒你说,我有那个病。要 不然,那么多大姑娘我不找,怎么单把小英子给找来了?” 白脸姑娘听了,“嘻”地笑出声儿来说: “我说有些作家是银样镴(金旁)枪头呢,怎么你真是杆镴枪头哇?我还纳闷 儿,你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偏喜欢这么点儿的小丫头片子呢!原来是个不会掉枪 花的好汉!其实你是不知道,要是你的枪不好使,我们这里单有一种药,只要一丸 儿,就能立竿见影,包你上去了半宿下不来!怎么样?你想试试吗?要是需要的话, 我们这里每个姑娘身上都带的有。不过一定要亲身试验过之后才能供应。要不然, 可就是给自己找罪受啦!” 洪波无意之中又了解到一个秘密:这里除了出卖毒品之外,还供应春药。作为 罪证,她很想弄一丸过来,就回头问小英子说: “小英子,你有这种药吗?” 小英子摇摇头: “大姐姐们都有,就我没有。” 洪波正要问个为什么,白脸姑娘说: “她还小呢!吃了这种药,劲头特别大,跟她玩儿,这不是要她的命么?你要 试验,今天不行了。等明天你换个大点儿的再说吧。” 洪波心知:这种药,至少今天是拿不到手了,就自我解嘲地说: “我以前听说过,抽一口白面儿,再干那个事儿,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只是这 玩意儿哪里也买不到,想试验也不行,所以一直来我都是找个小姑娘瞎对付对付就 算了。早知道你们这里有仙丹妙药,我才不找那么小的姑娘呢。好在今天有了这个 药了,尽管不如那个药,总也有点儿效用吧?时候不早了,一者明天我还要陪着白 经理去给席小姐治心病,不能不眯一会儿;二者,有了这个药,我也得回去试试到 底管用不管用啊!要是效用不大,明天好换药不是?失陪了。可别说我赢了几个钱 拍拍屁股就想走,咱们来日方长,奉陪的机会有得是。小英子,咱们回房睡觉去。” 洪波收起钱来,跟大伙儿挥挥手,挽着小英子的胳膊走了。豪赌的台面儿上, 动辄就是几万元的进出,赢走五六千块钱,根本不算一回事儿;要走,既不会有人 挽留,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俩人回到412号房间,擦了一把脸,小英子知道该轮到她的服务节目了,赶 紧关上房门,铺开被窝儿,准备脱衣服上床。 刚才在六楼,一者房间里人多,二者精神都集中在赌台上了,三者那里本是女 服务员的宿舍,朝西的窗户都用纸条把窗缝儿糊上了,所以并不觉得很冷;这会儿 回到这间好久没人住的冷屋子里来,又是凌晨三点来钟气温最低的时刻,窗外朔风 呼啸,室内寒气袭人,那西北风从窗缝中钻进来,分外尖削,吹到脸上,好像小刀 子在拉皮肉一般。洪波故意又跺脚又搓手的,装出一副不胜其寒的样子来,对小英 子说: “你见我把白面儿带回来干这个用,有点儿害怕了,是吧?傻孩子,别怕,这 会儿房间里太冷,我还不想干呢。我的脚上穿的是皮鞋,冷得都快木了,估计你的 脚也不会太暖和。这样吧:咱们俩一人睡一头,先互相焐焐脚。你只管睡你的,我 靠在床架上先抽口烟,等咱俩完全暖和过来了,我再叫醒你,好不好?” 小英子其实早就困得不行了。只为拿了人家那么多钱,不能不尽心伺候。听洪 波这么说,真像是陷入死牢忽然得到一道赦书似的,求之不得,赶紧把外面的衣裤 全脱了,只剩下衬衣、衬裤,钻进了被窝里。洪波也把长裤和毛线裤都脱了,只剩 下一条秋裤,把脚伸到小英子的怀里去,让她抱住,自己靠在床头上抽烟。一支烟 还没有抽完,小英子已经发出了均匀的鼾声,困极了的人,虽然怀里抱着一双冰棍 儿似的脚,居然也安然入睡了。 折腾了一天一宿,洪波其实也困得睁不开眼睛来,抽完了这颗烟,连上衣都没 脱,身子往下一出溜,也进入了梦乡。 等到一觉睡醒,睁眼一看,窗上已经雪亮。抬腕看看手表,时针正指在8字上。 没想到这一歪竟歪了将近五个钟头,连醒都没醒一下。抬起身子来看看那头,小英 子脸上露出微笑,睡得正香,似乎还在做着好梦。想到今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办,轻 轻地撤身起床,穿上长裤,也不敢吵醒小英子,就悄悄儿地上五楼去看白莉。 白莉已经起床了,正在洗漱。梅桂香还没醒,脸儿红红的,睡得似乎很惬意。 趁两个姑娘都还没醒来,洪波拽上白莉,先到餐厅去喝了两碗粥,就一起走出大门, 装作散步的样子,上了公路。 两个人一边遛马路一边聊天儿。洪波先说了说昨夜的所见所闻,问白莉从梅桂 香那里探听到了一些什么。白莉说: “你们走了以后,小香把机器和带子送走,我们就坐下来聊天儿。话题当然离 不开那部录像片。经过我旁敲侧击,诱导启发,特别是表示喜欢她以后,她断断续 续地跟我说了这部片子的录制经过。略去旁支末节,大概情形是这样: “她们这里是山区,地方偏僻,又是两个县的交界地段,公安局鞭长莫及,管 不过来,特别是城里严厉地禁赌抓赌以后,赌徒们大量涌到这里来,加上这里还有 姑娘们作陪,使得这里的赌博业一下子得到了恶性的发展。这些赌徒中间,出手最 大方的要数那些大城市里来的衙内们。他们深夜豪赌,白天睡大觉,酒足饭饱之后, 就把饭店里现有的黄色录像一部接着一部拿去放。兴趣来了,就照着镜头里面的示 范重做一遍。这么折腾了一阵子以后,就有人觉得进口的这些片子都有缺点,不是 故事不紧凑、不精采,就是床上功夫表演得不细致、不全面,有一些外国片子没经 过翻译,根本看不明白是什么故事,只能看个热闹,像《金瓶梅》那样,拍了六大 本,要放十几个小时,除去重复和杂沓的情节,精采的部分其实并不多。还有一些 表演强奸、兽奸和群奸的片子,只不过是场面的实录,根本就没有情节和故事。这 帮小爷们感到不满意,于是就异想天开地打算自己来拍一部水平比《金瓶梅》还要 高的录像片。 据他们估计,这样的片子,不但在国内能够畅销,就是在国际上也能引起轰动。 这帮小爷们儿想拍这样一部超水平的录像片,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只是因为穷极 无聊,图个好玩儿,为了满足一种欲望,发泄一种情绪,表现一下被压抑在心底的 那个野性和兽性,并不是为了赚钱。要想赚钱的话,他们有得是办法,根本用不着 费这么大力气。不过拍片子要成本,片子拍好以后肯定能赚钱,也不能白白牺牲。 于是他们就和饭店经理商量:拍片子所需要的资金和演员,都由饭店提供,拍好片 子以后的一切利润,也全归饭店,他们只不过是义务劳动而已。饭店经理同意了。 “但是想归想,做归做,真要叫他们坐下来编一本够水平的剧本,他们又编不 出来了。这时候,才有人想起李雅竹来。这个姓李的住在北京,是个著名的青年作 家,很有才华,出版过好几部小说,老丈人还是个中央首长。他们中间,有人跟李 雅竹是好朋友,就写信告诉他桃花岭的风光如何好,环境如何清幽,三十六洞天之 一的仙山和南山景致如何如何奇特,住在这里搞创作,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等等。信中说:桃花岭大饭店已经专门为他布置了一套房间,请他到桃花岭来写小 说,借此机会跟老朋友也好聚一聚。 “李雅竹果然来了。他到了以后,开头不过是朋友们聚聚,带他到风景点去走 走,晚上找几个姑娘轮流陪他玩玩儿。后来就把店里拥有的色情录像搬出来给他放, 一边放,一边就谈论他们的设想:要编出一部情节最紧张,故事最离奇,画面最刺 激的录像片来,把`十八般武艺'、色情艺术、强暴、兽奸、性心理变态、虐待狂、 畸形性行为……等等全编进一部片子里去。也就是说:这部片子,要集色情镜头之 大成,要把现有的黄色录像中最精采的场面和镜头全部都包括进去。而且还有一条: 为了把这部片子打进国际市场,片子里除了音乐和声响之外,既不使用文字,也不 使用语言。也就是说,必须是一部哑剧式的默片。 “编这样的脚本,难度是很大的。李雅竹不愧为当代著名作家,也不愧为当今 的风流才子,他不但把这个编剧的任务接受下来了,还答应当这部片子的导演。为 了挑选演员,展现演员阵容,他检阅了饭店里所有姑娘的色情业务水平,觉得一般 的配角倒是差不多了,单单缺少一位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相貌出众、风度不凡的 女演员当主角。饭店经理带他去找已经退出色情行业的席瑞,打算用重金请她出山 来客串一下。没想到经过几次接触以后,席瑞竟一下子爱上了李雅竹,不但答应在 片子里担任主角,还反过来邀请李雅竹和她合演,而且也是义务劳动,一分钱不收。 双方达成协议以后,李雅竹就按照演员的特色、技巧、表演水平等等因素开始编写 脚本,接着就集编、导、演于一身,开始拍摄。 “片子的内景确实就是在这个饭店里拍的,外景就在桃花溪岸边,这都跟咱们 的判断完全一致。出于咱们意料之外的是:这部片子的编导和主持其事者, 竟是 我国文坛上一位知名的青年作家!” 洪波沉思良久,这才说: “多少次办案,一追追到了大首长或者他们的子女身上,案子就推不动了。我 真担心这件案子办到最后,又是雷声大,雨点小。你看,这个驸马爷早不走晚不走, 偏偏在咱们来到这里的前一天返回北京去了。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堂,现在还 很难说。中国是个人治的国家,刑不上大夫,法律只是给老百姓定的。上梁不正下 梁歪,难怪咱们今天也办案,明天也办案,办来办去,案子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 办越多。这件案子,基本上已经搞清楚了,有些细节,还可以继续了解。一会儿去 看席瑞,要注意掌握分寸,她有文化,又在人海里翻过跟斗,不比梅桂芬、梅桂香 这样的土鳖,什么都不懂,一抓一个准。对了,你再说说,昨天晚上,你是怎么对 付梅桂香的?” 白莉吃吃地笑着,只是极简单地说: “怎么对付?还不是那句话:一个姑娘,任凭她怎么浪,大老爷们儿要是不愿 意,她总不能强奸嘛!不过你没有弄到手的那种春药,我倒是弄到手了。─- 她见 我对她不感兴趣,取出一颗药丸来一定要我吃,我当着她的面把药丸送进嘴里,借 转身倒开水的机会,又吐在手里了。” 洪波忍不住呵呵窃笑,跟她开玩笑说:: “幸亏你把药吐出来了。这种男人吃的春药,你要是吃下去呀,作用正好相反, 赶明儿你不但生不了孩子了,还要长出胡子来呢!” 一席话,说得白莉也吃吃地笑个不住。 6 上午九点半光景,梅桂芬就到412 号房间里来找洪波。这时候,两名巫山神女 都已经完成了“值夜班”的任务,各回各的房间里休息去了,只有洪波和白莉两人 在恭候。白莉今天扮演的脚色,有点儿近似于色情诱饵,因此洪波又特意给“他” 修饰打扮了一番,让“他”显得更加风流潇洒、少年英俊一些,好招人喜欢。 梅桂芬一见白经理居然有那么帅,两只眼睛几乎都看直了。要不是事先说好是 去给席姐治心病的,她可真想把他抢过来给自己受用。她们这些人,长期以来出卖 肉体,以男欢女爱为职业,但是长期以来只能叫人家达到“男欢”的目的,不能让 自己达到“女爱”的目的。现在她们发了财了,手里有了钱了,在“男欢”的事情 上不免有点儿越来越冷淡,而对“女爱”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只要有真正漂亮可 心的男人, 叫她倒贴她都愿意。但是眼前这个风流潇洒的小白脸却不行。至少今 天不行。今天他要叫白莉去给席瑞姐姐治病。今天的白莉,只是药剂,不是猎物。 她真有点儿后悔大前天自己没有接待他,以至于这样一块肥肉,竟落到了妹妹的嘴 里,自己光落一个看着眼馋的份儿。不过还不要紧。只要他能把席姐的病治好了, 往后常来常往的,还能让他跑了吗? 梅桂芬强压住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对白莉说: “白经理,今天的事儿,可全仰仗你了。只要能救我席姐一命,往后你叫我怎 么报答你都行。昨天夜里跟洪师傅说定了以后,我又琢磨了小半夜,觉得最好还是 请白经理改变一下身份,说成是省城来的白大夫;洪师傅呢,是给你开车的司机。 这样,我就好以请你去给她看病的名义带你去见她了。要不然,她现在的脾气越来 越古怪,真还不肯放你进她的房间里去呢!大夫的出诊包,我都已经给你借来了。” 白莉一时决断不下,拿眼睛看着洪波,迟迟疑疑地说: “我可没学过医,到了她那里不会看病,怎么办?” 洪波却不以为意地说: “这有什么关系?装大夫就装大夫。不就是拿个听诊器随便听听,再装模作样 地给她号号脉,然后就胡说八道一通么?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叫你打针用药, 还怕治死了人吗?她要问你,你就说她害的是精神忧郁症,吃药打针都不管用,只 有把思想包袱丢开,精神愉快起来,病才会好。这不就完了吗?你的主要任务是跟 她聊聊天儿,开导开导她。只要你真心爱她、喜欢她,在你的精神安慰下,她的病 有可能好起来的。” 白莉听洪波这么说,也就点点头,表示同意。三个人下楼来,到一楼取了出诊 包,就一起往后山走去。 前面说过:桃花岭大饭店,就建在桃花岭南北交界处,在公路的西边,正对公 路的餐厅门脸儿朝东,整座饭店的大门却朝南。出了饭店的西门,有一条石级小路 通到后山。山上长满了桃树,这就是远近闻名的桃花岭了。在桃树中间,错错落落 地盖了有七八座石头墙、茅草顶、玻璃窗、木板门的小屋。这是专为享受田园风光、 山林色彩并寻求闲情野趣的旅客准备的。可以想象,正当三月初满山桃花红烂漫的 仲春季节,万绿丛中,独有这里一片桃色,住在桃园中的小茅屋里,搂着面如桃花 的大姑娘,做着恍惚迷离的桃色荒唐梦,该是多么醉人,多么有趣,多么罗曼蒂克! 但是今天时值冬季,满山上一片荒凉,青草都已经枯黄了,树枝上不但没有一朵红 花儿,就连一片绿叶也没有。光秃秃的枝丫,刺向天空,刺向山岭,刺向迎面而来 的每一个过路人,给人带来空虚、寂寞、悲怆、没落、世情变化无常的感觉,给人 带来凄凉、冷漠、荒芜、沉沦、缺乏生机的忧伤。洪波一眼就看出,这些桃林中的 小屋,正是那部黄色默片的外景摄制场地之一。当然,那时候的小屋,是掩映在红 花绿叶之中的。现在,这些小屋全都锁着,没有人居住,桃园里也冷冷清清的,没 有人在耕作。可以推想,这些小屋里面,也正是录制色情默片最理想的内景场地。 绕过了小屋,在桃园尽头的边缘地带,出现了一座两层的精致小洋楼。墙是用 打磨得很光洁的白色条石砌成的,绿色的木制门窗,红色的洋瓦,楼上还有一个围 着水泥栏杆的小阳台,上下的窗户都关着,只能看见里面挂着尼龙纱的透明窗帘, 从外面看进去,什么也看不见,但从里面往外看,却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大门外面,装着门铃。梅桂芬上前一摁,能听见门里响起一段十五秒钟的幽雅 的音乐。但是过了许久,仍不见有人来开门,梅桂芬正打算再次摁电铃,却听见楼 梯上有穿着拖鞋往下走的响动。再过一会儿,门玻璃的尼龙纱后面有个面影晃动了 一下,接着大门就打开了。只见门后站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人,身穿紫红色金丝 绒冬季睡袍,未曾梳理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脸型端庄俊俏,五官全都非常好看,只 是脸色苍白,眼泡红肿,眉心微蹙,行动迟缓,一副病西施的慵懒娇态。比起那部 默片中敏捷活泼的她来,简直像两个人一般。看见梅桂芬带着两个陌生的男子上门 来,脸上略显不欢迎的神色,正要说话,却被梅桂芬抢在她前面发话说: “席姐,我看你这两天精神不大好,特地给你请了个大夫来。这位是省城第一 医院的白大夫。你别看他年轻,是医学院的高才生,医术是很高明的。这次是到渊 州给一位老干部会诊,回来路过咱们这里,这才有机会请他来给你瞧瞧。这位是给 他开车的司机洪师傅。” 听梅桂芬这么说,席瑞仔细打量了一下白莉,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但仍 没有往里让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 “多谢小妹的美意,也谢谢白大夫的盛情。只是我身体健康得很,根本就没病, 不敢有劳。白大夫请回吧。” 席瑞不礼貌地将客人拒之于门外,使梅桂芬很下不来台,噘了噘嘴,还是婉言 相劝说: “席姐,别固执啦!你有病没病,我们大家比你还清楚。你好几天不怎么吃东 西了,就是好好儿的没病,也支持不住哇!让大夫看看,哪怕吃点儿开胃的药,先 恢复饭量,也是好的嘛!再说,人家白大夫今天本来要回省城去的,是我跟人家说 了半车子好话,愣把人家留下来专门给你看病的,你不领我这个情,也得领人家这 个情,总不能到了你门口了,也不请人家进屋坐会儿,就把人家轰走吧?” 梅桂芬这么一说,倒使席瑞感到为难了。她想说:我这房子里从来不招不相干 的男人。但人家是上门来看病的大夫,不能说不相干。她也想说:都是你上次给我 带来个男人,才害得我如今失魂落魄的。但是这样的话又说不出口。冷眼再看看白 大夫:我的天,怎么男人中间居然也有这么漂亮的小伙子?拿他跟李雅竹相比,除 了李驸马比他多一分须眉气之外,简直哪方面都不如人家。女人哪,只要对男人有 了好感,就什么事情都好商量了。只见她略为犹豫了一下,终于把门开大了,往里 面相让说: “要是白大夫不嫌我这蜗居狭小龌龊,那就请进来坐会儿吧。只是这两天我的 懒劲儿上来了,屋里没收拾,连个插足的地方都没有呢!” 头一关总算打通了。梅桂芬带头,三个人鱼贯而入。这座小洋楼,楼下两间, 前面是小客厅,后面是厨房。小客厅里放着长短沙发和茶几,茶几上一层灰,确实 已经好久没有打扫了。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因为不接待客人?梅桂芬打头往里走, 见小客厅里是这般模样,就把客人往楼上领。一边走,一边说: “席姐冬天不大下楼来。她房间里有远红外线取暖器,温暖如春呢。” 等到席瑞关好大门,梅桂芬已经把客人领到楼上去了,没有办法,只好由她。 楼上前面一大间,是席瑞的卧室。后面一小间门儿关着,大概是储藏室。推开 卧室门进去,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果然热烘烘、暖洋洋的。东南两面开着大窗户, 挂着半透明窗帘儿,窗台上放着水仙、月季、君子兰之类的花盆。北面是一溜儿组 合式家具,放着彩色电视机和放像机。一张席梦思小沙发床,床头紧靠西面的墙, 三面脱空,床上还摊着精美的浅红色羽绒被,看样子刚才她还躺在床上,是听见门 铃响才披着睡袍下楼来的。床两旁一边是床头柜,一边是一台多功能音响设备,两 个大音箱,分列在床的两边。南面的窗户底下,是一张带玻璃台板的大写字台,前 面一张椅子,一边一个书橱、一张单人沙发。东面窗户两旁,挂着几张席瑞自己的 放大照片。写字台上打开着一台电子琴,好像刚弹过不久。 房间小,陈设多,椅子少,一家伙进来三个人,连坐的地方都不够,可见这里 确实不是她招待客人的地方。梅桂芬把白莉和洪波招呼到沙发和椅子上坐下,自己 只好坐在床上。席瑞进来,皱着眉头似乎挺不高兴的样子,不过还是打开雀巢咖啡 冲了三杯,送到了客人的手上。 洪波看了看房间里的布置陈设,赞不绝口地说: “席小姐这里,简直是人间天堂嘛!远的不说,至少在桃花岭,你是头一份儿!” 席瑞苦笑了一下: “洪师傅真会拿穷人打哈哈。我这里如果也算是天堂,那么这天堂也太不值钱 了。告诉你吧,这是我的坟墓。埋葬活死人的坟墓。” 洪波立刻反驳: “席小姐才真叫会打哈哈呢。你有这么漂亮的一座小洋楼,还说自己是穷人, 还说这里是坟墓哇?你从前生活在大城市里,没接触过穷人,还有得可说;如今你 住在农村,什么叫穷人,难道你真还不懂吗?” 席瑞也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两眼看看洪波,又看看白莉,傲慢地说: “什么叫穷,什么叫富,你是不懂的。对你来说,大概只有两种人可以算富有: 一种是腰缠万贯的有钱人,一种是手握印把子的有权人。因为他们都可以用钱或者 用权来指使别人给他做事。其实,这两种人是最贫困的。──我说的是精神上的贫 困。我以前确实是个精神上的富翁,可是后来我追求钱财,把自己给出卖了。要说 钱财,我现在还有个十几万,像今天这样生活,也许还能用上好些年。可是我已经 是个精神上的穷光蛋,连良心带羞耻,全都当破烂儿卖掉了。” 白莉见洪波碰了个软钉子,赶紧出来给她解围: “席小姐恐怕想得太多了吧?像你这样离群索居,不大和人们来往,性格很容 易变得孤僻起来。再加上想得太多,钻进了牛角尖里去,就会发展成忧郁症,严重 的还会导致神经分裂,仇视世上每一个人,甚至仇视自己。所以席小姐最好不要把 自己关在房间里,和外界隔绝。你年纪还很轻,总不能像你自己说的那样老是生活 在活人坟里吧?” 白莉说话的时候,席瑞的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看,等白莉说完了这 一番话,她忽然改变自己原来的信念,忧心忡忡地说: “什么忧郁症、精神分裂症,我倒是不怎么害怕,很可能我早就已经得了神经 病了。只要我不发展到发疯打人的程度,想来小梅子还不至于把我送进疯人院里去 的。我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在这个活人坟里能够平平安安地再活个七八年,活到 我三十五岁,我就可以心甘情愿地搬到死人坟里去了。这两天,我是感觉到有些心 跳过速,呼吸急促,食欲不振,睡眠不佳,还有头晕目眩、恶心要吐的现象。我以 前有过贫血和低血压的病史,今天既然白大夫耽误半天时间专门为我看病来了,这 个地方连个有学历的正经医生都没有,我不趁此机会请你检查一下,那可真叫错过 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儿啦。”说着,站了起来,走到了白莉的面前。 事情到了这一步,撵着鸭子上架,也只好上了。洪波赶紧站起来,把椅子让给 白莉坐,请席瑞坐到沙发上。白莉从出诊包里取出听诊器来,装模作样地先给席瑞 听了听心脏,又量了量血压,最后又号了号脉,看了看舌苔,这才收起听诊器和血 压计,用安慰的口气说: “心脏比较衰弱,血压略为偏低一些,消化也不怎么好。不过不要紧的。关键 在于情绪。只要心情一开朗,脑子里的思想疙瘩一解开,这些小病就全都一扫而光 了。席小姐,这两天,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儿存在心里吧?” 白莉给席瑞听诊、号脉、量血压的时候,她那两只熠熠生光的大眼睛,一直对 着白莉仔细地上下打量着,脸上表情凝固,像一尊瓷观音,看不出是喜是怒,是哀 是乐。直到白莉说完了这一番话,她才慢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回床沿坐下, 一脸鄙夷的神色,“哼”了一声说: “姓白的,你可不是个好演员哪!你的戏不但演得很不高明,还让你给演砸啦。 尽管你还不到二十五岁,真要是医学院毕业,刚分配到医院当实习大夫的可能性也 不是没有。可是你的医术竟高明到能派专车从省城送你到渊州去给老干部会诊,结 果呢,却连听诊器都不会使,连血压计也不会用,这不是笑话吗?再说,你这个出 诊包我也认识,明明是向村上红医站的赤脚医生那里借来的。你以为我真的心跳过 速、血压偏低吗?实话告诉你,是我怀疑你的医术,存心考验考验你呢。就你那两 下子,别说是骗我了,就是小孩子,也蒙不了哇。得了,你自己说吧,你到底是流 氓,还是警察?” 戏演不像,露了马脚,席瑞当场翻脸,给大家一个措手不及。白莉和洪波面面 相觑。梅桂芬见情况突变,只好如实招供说: “好席姐,别为难白先生了。都是我的主意。是我看你这两天太烦闷了,所以 才请白先生来给你演一场戏,跟你打个哈哈,让你高兴高兴呢。” 席瑞神色严肃地转过脸来问梅桂芬: “那么你说清楚了:你请的这位蹩脚演员,到底是白先生,还是白小姐?” 梅桂芬惊奇地回答: “当然是白先生罗!怎么,你连这个也怀疑?” 席瑞鼻子里又“哼”了一声: “你们那么多人,全瞎了眼了?连男的女的都分不清吗?你先看看她脖子上有 喉结没有吧!从她刚才一开口说话,我就怀疑她是女的了。男子汉,有这么母里母 气的么?” 席瑞这么一说,白莉不但满脸通红,而且把下巴一低,挡住了梅桂芬投过来的 视线。梅桂芬大惊失色,不过还有点儿不相信似地说: “不会吧?昨天夜里,他还跟小香在一起睡的哩!” 席瑞冷冷地给了一句: “那你就去问问你妹妹,看他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吧!” 遇到这样的场面,白莉已经窘得说不出话来了,洪波只得站起来强词夺理地分 辩说: “席小姐,你这叫什么话?你总也知道,喉结有大有小,因人而异嘛!” 席瑞腾地站了起来,指着洪波说: “姓洪的,你别在这里给别人打掩护了。照我看哪,咱们这里四个人,根本就 没一个是男的。你们要是有种,敢把上衣脱下来给我看看吗?” 话说到了这一步,还怎么再在这里呆下去呢?洪波只好把脸一沉,气呼呼地说: “梅小姐,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再过一会儿,她还敢叫我们脱裤子呢!照我 看,她多半儿是神经错乱了。你还是真的去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吧。我们是无能为 力啦!小白,咱们走!” 说着,拉了一把白莉,就下楼出门,直奔停车场,把车子开走了。 房间里,席瑞呐呐地在自言自语说: “来了。来了。雅竹说过他们要来的。如今真的来了。我的日子,也到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