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我的回忆里,我的前生一直困惑地做着某种抉择,并且好像因为那个抉择付 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我为我的前生感到骄傲,因为选择了莲衣。 我预想着蓝心月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一定伺机报复,可是我不明白蓝心月作为 一名死囚,怎么会被王狄所救呢?她的自由,对于我和莲衣意味着什么? 我不愿意让我的前生和莲衣有太多的磨难,我希望我们远走高飞。 就在这次回忆里,我突然感到某种不祥,我从水中那股涩涩的味道里隐约嗅到 了杀气,这种杀气围绕在周围,时常造成回忆的中断。我无法记起我的前生和莲衣 走出那个死牢后的情形,我想也许从此刻的蓝心月身上能看出些端倪,至少有某种 冥冥中的联系,可是蓝心月的影子也渐渐模糊。 我知道除非寻到那个二百年前让我落水的女人,才可以得到超生。可是这个女 人到底是谁?是莲衣还是蓝心月?还是除了她们之外的另一个女人? 在等待超生的这些年里,我一直观察女人,甚至饶有兴趣地观察娼妓们打哈欠 的姿势。她们总是把稍微有些浮肿的眼睛斜落在那条小路的尽头,然后慵懒而悠长 地将双臂高高划过头顶,而在那一张张褪了唇红的小嘴开了又闭的时刻,两只胳膊 一前一后耷拉下来,随后重新瘫倒在锦床之上。她们睁着无神的眼睛,恍惚地回忆 刚刚过去的一夜是不是梦境。 每一个昨夜都不是梦。就在此刻,我以鬼魂的记忆重现了一场人世间还未开始 的爱情,但这已经是空前绝后的惊喜。直到现在,我突然发现我的回忆已脆弱到禁 不起任何猜测上的风吹草动,甚至动了放弃回忆的念头,我愿意我的前生没有痛苦 和磨难。 我也后悔莫及,因为执意回忆前生的一场爱情,险些被自己的好奇忘记了多少 年来潜在这画舫下面的初衷,好在我的等待尽管漫长却不是毫无目的。我已经有了 一种预感,度化我超生的那个女人,或者让我落水的那个女人,我们的开始和结束, 肯定是在一首笛曲中进行的。 我想,那一定是一首纵然死去千回百回都不能忘怀的曲子,是纵然斩去我的十 指也能照样鲜活跳跃的音韵。在笛声里,我把所有的阳光都沾在灵巧的指尖上,它 们一路引逗着微斜的柳丝,一路唱着最为亲昵的喁语。所有的风和鸟儿都愣住了, 它们肯定以为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突然改变了这个世界。它们的喉咙不再为悲伤打开, 而快乐又被某一位神灵收藏,只要吹完它,只要你想重新拥有,随便是谁,都可以 到伸手可及的地方认领幸福…… 一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上午 父亲除了热衷于经营掬霞坊的生意和研香,还有两个嗜好,一是伺弄花草,一 是收拾账本。而我的嗜好和他截然不同,一是只看漂亮的花从不伺弄,二是总把他 的账本搞得杂乱不堪。 父亲又在房间里收拾我翻乱的账本,一边生气地整理一边自言自语:“臭小子, 迟早把你爹气死。”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蓝心月慢慢从床下钻出来。父亲听到动静 回头,手中的账本掉落地下。 蓝心月并不觉得尴尬,反而乖顺地轻声说:“林伯,我吓着您了?”说着弯腰 拾起账本,轻轻放到父亲手里。父亲愣愣地看着一脸污渍的蓝心月,一时不知如何 是好。当他看着蓝心月一身肮脏的蓝衣裙,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里多了一丝戒备。 蓝心月仿佛猜到父亲的心思,笑道:“林伯,您一定想知道我是谁,请原谅我 不能告诉您我的名字,我是您儿子林一若的朋友,好朋友。” 父亲警觉地说:“你为什么藏在这儿?就你一个人吗?”蓝心月坦然地说: “准确地说应该是三个人,一个去厨房吃饭了,一个就站在您的面前,如果我没有 猜错,另一个此刻正在您儿子林一若的房间里,而且和我一样,是个女子。” 父亲着急地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掬霞坊也不安全,快走吧。”蓝心月把 父亲拉到床边坐下,轻声说:“我们会走的,不过……另一个人您儿子会把她留下, 因为她不敢走出这个院子。” 父亲又站起身:“掬霞坊会有灾祸的。”蓝心月看了看窗外:“肯定会,因为 她是刚刚谋反失败的大将军蓝玉的女儿,蓝玉就要被朱元璋斩首示众,她敢出去吗?” 父亲又着急地问:“你和那个人什么时候走?”蓝心月扭过头来看着父亲: “天黑以后,或者更早,我不想给掬霞坊添麻烦。”父亲感激地看着蓝心月:“谢 谢姑娘,我去找那个畜生,让他早点把人打发走,免得掬霞坊受到连累。”说完气 呼呼地开门而去。 蓝心月站在屋里看着紧闭的门板,脸上露出恶毒而得意的笑容。 二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上午 我和莲衣是坐着那顶小轿像逃跑一样回到掬霞坊的。不知莲衣是这些天一直没 有睡好还是受了惊吓,进了我的房间便躺在床上睡着了。她的脸和手上满是污渍, 而胳膊还紧紧揽着那个小包袱,那里面有她的身世。 我蹲在地上在脸盆里洗涮面巾,动作很轻,声音很小。抬头时,忽然看见莲衣 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我拿着面巾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心疼地看着她,犹豫半晌, 慢慢拿起她的手用面巾擦拭着。 莲衣睡着的样子很安详,长长的睫毛下还有一滴泪水。我的心里突然非常温暖, 动作变得很轻,擦得很仔细,就像对待一个婴儿。 房门突然被推开,父亲看到床上果然躺着一个女子,愤怒地走到屋里。我的动 作不由僵住。我站起身问:“父亲,怎么了?” 父亲走到床边看了一眼沉睡的莲衣,又盯着我:“那要问你怎么了,她是谁?” 我拉着父亲往外走,低声说:“她刚睡着,咱们到外面去说。” 父亲一下子挣脱我的手,大声道:“把她叫醒,让她马上走,走得越远越好。” “这不可能,她现在有难。” 父亲厉声道:“你平时可以不听我的话,现在必须要听。” 我看到父亲的态度很坚决,也固执地说:“平时都可以听你的话,现在不行。” “你根本没听过。”父亲冷冷地看着我。我们站在屋里对视,谁也不甘示弱。 良久,我突然觉得有些蹊跷:“一定有人对你说了什么,是谁?” “这你别管,我还知道她姓蓝,是个罪臣之女。” “真有人来掬霞坊了是吗?父亲,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相信我。”我下意 识地从窗户向外看了看父亲的房间,然后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看着父亲,强硬地说, “我没回来之前,不许把她叫醒。”父亲没有表态,只是看着我,眼神很冷。 三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上午 王狄从掬霞坊的厨房里拿了些食物给蓝心月,蓝心月顾不得仪态便大吃大嚼起 来。王狄在旁边看着她的样子不动声色,脸上的神情阴晴难辨。直到快要吃饱,蓝 心月才发现王狄一直看着自己:“壮士,心月可以问你的姓名吗?” 王狄淡淡地说:“姓名而已,知不知道无妨。走吧,我带你换个地方。” 蓝心月疑惑地问:“去哪儿?” 王狄还未说话,房门猛地被推开,我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我看到了王狄,我 本该奇怪他怎么会和蓝心月在一起,但是心里的愤怒让我的奇怪消失殆尽。 蓝心月看到我,脸上突然变得欣喜起来,起身把我拉进屋里:“公子,心月来 掬霞坊打扰多时了,一直没好意思叫你。” 我甩了蓝心月的手:“你们两个,谁对我父亲说了莲衣的事?” 王狄不解地问:“谁叫莲衣?” 我把愤怒的目光集中在蓝心月脸上:“蓝心月,你居心何在?” 蓝心月笑道:“我还以为公子为何事发火,这不怪心月多嘴,心月把你当作朋 友,自然对你的父亲也尊敬有加,所以对他说了实话。怎么,我错了吗?” 我虽然气愤,但听了她的话也无可奈何:“算了,你们赶紧走。” 蓝心月换了轻柔的语声说:“公子,心月一路跑来疲惫之极,现在还有些头昏 目眩,我想再坐一会儿……可以吗?”说着向床边走去,经过我身边时,突然扶着 头摇晃了几下。我视而不见,任由她在眼前摇晃。 王狄本想过来扶住蓝心月,但是蓝心月已经倒了下去。 我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蓝心月,反而把目光盯住王狄:“我不想看见她。你们 什么时候走,不用跟我辞行。”说完转身走出房门。 我走之后,王狄走过来拉起蓝心月,蓝心月早已睁开眼,一脸羞愤的样子。 王狄明白过来,冷冷地道:“你是故意的,可是很明显,他根本不在乎你。” 蓝心月惨然一笑:“我知道他不在乎,可我在乎。” 四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上午 我担心父亲会把莲衣叫醒再催她走,所以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我的房间门口。 果然就在我抬手推门的时候,房门开了,莲衣拿着小包袱从里面走出来,父亲 跟在莲衣的身后。 我愣怔地看着莲衣身后的父亲:“父亲,她正在危难之中,我不能见死不救, 我们掬霞坊的人都是热心肠。”父亲冷冷地说:“我不能对掬霞坊的危难坐视不管。” 莲衣好像没听到我们的对话,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径直从我身边走开。 我一把拉住莲衣:“你去哪儿?” 莲衣淡淡地说:“掬霞坊的外面就是街道,所有的大道都通着天。” 我着急地说:“不,你不能走,你的道路通向地狱。” 父亲大声喊起来:“放开她。” 我不理会父亲,耐心地对莲衣说:“莲衣,你也许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我要让 你知道,从此刻开始,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要让你和我在一起。”说完拉着 莲衣就走。 父亲在后面大喝:“畜生,你给我站住。” 我突然站住,但是却慢慢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的小雨下得兴致正好,细细密 密地打在脸上,我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猛地回身向屋里走去。 王狄和蓝心月早站在院里看着,莲衣看到蓝心月后没有惊讶。她的眼睛从蓝心 月脸上掠过,坚定地向大门走去。我从屋里出来,手上已多了一把红色的绸伞,我 追上莲衣,啪地把雨伞撑在她的头上。莲衣苍白的脸颊顿时变得绯红。 我和莲衣在众目睽睽之中,坦然地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五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上午 朱元璋威严地坐在龙椅上,陆子厚站在旁边目无表情,文武百官站列两厢鸦雀 无声,大殿之内气氛异常。 柯桐和曹云低头互视一眼,急忙又垂手而立。 半晌,朱元璋终于开口:“柯桐,监斩蓝玉之事准备得如何?” 柯桐上前一步道:“回皇上,一切准备妥当。” 朱元璋又问:“人数可查点清楚?” 柯桐小心地说:“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前日夜里有一个人意外病死,兵卒们 把她拖出去埋到了城外的乱葬岗,还有一人只是花名册中有记载,抄家之时不在府 内。” 几位大臣面露疑惑,朱元璋也是觉得蹊跷。 柯桐急忙又说:“微臣不敢撒谎,曹云曹将军可以作证,公主也知道此事。” 曹云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回皇上,驸马所言不假,关于那个人的下落,微臣 正让手下严查。” 朱元璋沉声问:“是谁?” “回皇上,微臣已经查明,是蓝玉之女。” 朱元璋随口问道:“哦?她叫什么?” “蓝心月。” 朱元璋的眼睛陡眯,欠了欠身子:“嗯?那蓝莲衣是谁?” 曹云和柯桐没有想到朱元璋会张口说出逃犯的名字,二人一下子愣住,好在他 们一直低着头,没有露馅。 朱元璋沉声道:“有人看到一张画像,上面写着蓝莲衣的名字,画中之人很有 姿色。朕听说蓝玉的独女有南京第一美人之称,蓝家除了蓝玉之女,谁还能有画像? 而且家眷里也没有找到画中人,她在哪儿?” 曹云惊慌地看着柯桐,柯桐却已恢复镇定。柯桐不急不慌地说:“皇上英明, 蓝玉确有一独女蓝心月,莲衣是她的乳名。”曹云惊叹柯桐的机智,也随声说道: “请皇上恩准半个月的时间,微臣一定将她捉拿归案。” 朱元璋没有看穿二人的谎话,但是不满意曹云的说辞。 曹云看出朱元璋的心思,慌忙改口说:“十天。” 朱元璋仍然不依不饶,厉声道:“十天,你可以从南京回到你的山西老家了, 有那张画像在,画影图形找一个人还难吗?” 曹云急忙又说:“微臣该死,三天。”朱元璋这才点了点头。 六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正午 我带莲衣又来到楠溪边的那片竹林里。 我不记得第一次撞进这片竹林是在哪一天,只记得是一个温软的满月之夜。 那时,我为寻觅一朵只在清晨开放的奇花而来,传说它的香味能医好所有为情 所致的心病。它有一个精美绝伦的名字,它的名字叫作紫金钗。当时我很奇怪,它 的花蕊明明宛若一柄孤傲小剑,足以扎伤任何一颗脆弱的心,怎么会像针一样缝合 伤口?所以直到把它采到手里也没有被它的香味迷惑,我只被这里的幽静和安恬震 慑,因为它这份远离喧嚣的沉默使我感到了一种放纵,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脱。 其实,我和莲衣能去哪里?茫茫人世间,只有自由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天堂,这 片竹林就是我和莲衣的天堂。 时值正午,莲衣拿着那把红伞站在浓绿茂密的竹叶下看信,脸上的泪痕未干。 我在她不远处用绳索绑竹竿。我费力地把竹架支好,用手晃了晃,大声喊着: “我父亲说得没错,我笨得不但不懂账目,连帐篷也搭不好。莲衣,你不忌讳钻进 去吧?” 莲衣自顾看信,没有回答。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向莲衣走去:“信上怎么说?” 莲衣默默把信收好:“我……姓解,不姓蓝,我的亲生父亲叫解非。” 我心里一惊:“到底怎么回事?你的亲生父亲在哪儿?信上说了没有?” 莲衣没有回答,只是拿出包袱里的一个描凤香囊:“这香囊本是一对龙凤,二 十年前失散了。” “怎么失散的?是谁把他们拆散了吗?你母亲为什么后来又嫁给了蓝玉?” 我极为诧异地看着莲衣,轻声说:“怎么这么看着我?我……有什么不对吗?” 莲衣的声音冷下来:“这要问你的父亲林瑞。” 我意识到什么,伸手想拿莲衣手里的信,莲衣后退着躲开。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这话让我感觉到什么……难道我们两家有过什么事?” 莲衣冷冷地说:“不错,我母亲说,你们林家是我的……仇人。” 我愣怔地看着莲衣,心里一哀,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我试探着说:“这怎么 可能?不会这么巧吧?我们两家……”莲衣不再说话,慢慢离开我,走向我搭的竹 架。 我无趣地大声喊:“莲衣,你不忌讳钻进去吧?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莲衣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听话地蹲到竹架下面。我把伞收了,跑过去脱下衣裳, 伸直了手臂旋转着身子把衣裳平整地搭在支架上,努力笑着和莲衣并排蹲在一起。 莲衣下意识向旁边躲闪:“我想知道……你这样能坚持多久?” 我坏笑着说:“你在考验我吗?你坚持多久,我就能坚持多久。” 莲衣有些意外地看着我,神情中有明显的陌生。 我知道她的心里所想,于是正色地说:“对不起,我一看见你就想开玩笑,不 ……我的本意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看到你以后很高兴,我有个毛病, 心里一高兴就免不了胡说八道起来,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样的雨里,最多……呆 上三天。” 莲衣注视着我的眼睛:“三天之后呢?” “三天之后,这里会有一栋竹房子或木房子,你想像不到它会有多漂亮,我也 想像不到,但我可以用我的名誉担保,我说的话是真的,尽管我的名誉是别人给的。” “别人……指的是谁?” “喜欢我研香的那些女人们。你不在其中,你没有给我名誉,你只给了我一个 感觉,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温暖。” 莲衣反问道:“你不觉得现在很冷吗?” “对不起,我……没有衣裳可以脱给你了。”我真诚地看着莲衣,突然想起什 么,从怀里掏出那块心形的石头,放到莲衣的手里,轻声说,“感觉到了吗?你的 心里已经有了我的温暖。”莲衣捧着那块石头看着,我伸出双手慢慢向她的手移过 来。 我想捂住莲衣的手,我们的手刚刚接触,莲衣的手一颤,那块石头掉落下来。 我很伤心,但不是为了它,而是为了莲衣,为了那个我还不知道的仇恨。 七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正午 母亲得知我被父亲逼走非常生气,二人在房间里争吵起来。 父亲本想解释,忽然变得很颓废:“我也是一时气愤才赶他走的。” 母亲大声道:“什么叫一时气愤,我们争吵了多少年,你还记得起来吗?” 父亲突然感伤起来:“我们第一次吵架是十六年前的腊月二十七。那天下着雪, 好多年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你让我走,我心疼你们母子没有人照顾留了下来。” 母亲没有被感动,反而声音更大:“知道若儿为什么走吗?他比你有血性,正 直,他和你有天壤之别。”父亲苦笑道:“夫人,这跟正直没有关系。” 母亲咄咄逼人地说:“你错了,若儿走得痛快,是他不想从掬霞坊拿走什么, 不像你把掬霞坊视为己有。”父亲看着墙上那幅画里对坐饮茶的一对男女,恍惚地 道:“我这么做有错吗?我说过要去找他们,如果有这一天,我会奉还掬霞坊。” 母亲平静地看着父亲:“你这话我第一次听的时候相信过。” 父亲固执地说:“把他们找回来,我们到另外一个地方,但我有一个条件……” 母亲不屑一笑:“你做不到,我也不会答应任何条件。” 父亲的脸腾地涨红:“那好,我们后半辈子就打这个赌,我希望我们死之前能 赌出输赢,不过我怕这个赌打不成了,你姐姐未必能活下来。” 母亲鄙夷地道:“你什么意思?咒她早点死?你越来越卑鄙。” 父亲并不恼火:“不是我卑鄙,是蓝家……我也不愿意让她死,可是没办法, 除非她命大躲过一劫。”父亲说不下去了,索性走了出去,这时素儿捧着茶壶走进 屋来。 母亲坐到床上,神情极为颓废。素儿边倒茶边说:“夫人,别不开心了,要不 ……我陪你到街上看热闹吧,朝廷今天要斩人呢,蓝玉一家一万多口人,一会儿蓝 玉和二夫人的囚车就在门前过呢。” “二夫人?你听谁说的?” 母亲意识到什么,一下子站起身,神情惊恐至极,愣愣地看着画中的那个年轻 女子,两滴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八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下午 无论我怎样劝解,莲衣依然忘不了那个仇恨的话题,对我十分冷淡。她想去看 母亲,尽管不知道母亲现在处境如何,尽管不知道死期是哪一天,尽管她知道自己 的处境也很危险。 其实我已经从曹云口中得知行刑的日期,但我不能告诉她,可我又无法说服她, 只好陪着她向城门走来。一路上我们没有一句话,她的脸上冷若冰霜。 我忍住不悦,讨好地说:“别这样好吗?现在只是你母亲的一面之词,我也要 问问我母亲,一会儿回掬霞坊自然会弄清楚一切,我向你保证,我答应你有个交代。” 莲衣还是不说话,径直往前走。 我有些着急,大声说:“就算我们两家有仇,可我们没有过节,你没必要这样 对我,再说……再说……你也不像是为了仇恨而活着的人。” 莲衣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我,我刚要说话,莲衣又往前走去。 我追到前面张手拦住莲衣。莲衣冷冷地说:“你想干什么?” 我在莲衣的注视下把火气熄灭,扭头时看到一家饭馆,于是堆起笑容说:“我 ……我想给你买点吃的,走了半天你早饿了,你等着。” 我跑向那家小饭馆时,几个行人朝莲衣这边跑过来,迎面而来的人打着招呼。 “快点,要不就看不上行刑了。” “蓝玉我见过,就是没有见过他的二夫人,模样应该不错。” “再好也是刀下鬼,走吧。” 莲衣惊骇地看着跑远的行人,撒腿向前追去。我拿着几个包子跑过来,疑惑地 四下看着,早没了莲衣的身影,我心里滚过不祥,包子掉在地上。 九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下午 蓝玉谋反的事震撼天下,而行刑的消息则惊动了整个南京城。当听说囚犯要从 街上路过,人们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远远望去,柯桐和曹云骑马走在前面,骑兵 的后面是数不清的囚车,街道上不由响起阵阵嘘声。 披头散发又插着死囚牌的蓝玉和李惠儿分别锁在前边的囚车里,李惠儿一脸绝 望,而蓝玉气焰依然嚣张,一路上响着他肆无忌惮的惨笑之声。 囚车路过掬霞坊,我的母亲、父亲、素儿和林蝈蝈从店铺里冲出来。 母亲一路跟着囚车走,终于认出多年不见的李惠儿,大声叫着:“姐姐——” 李惠儿听到喊声辨认出多年前的义妹,反而闭上了眼睛。 母亲着急地大喊:“姐姐,我是阿珍啊,你不认得了吗?姐姐——” 军卒过来把她推开,如果不是林蝈蝈过来扶住她,她就会摔倒在囚车边。 母亲又扑过去哭着大喊:“姐姐,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你还有没了的事吗, 我替你做啊,我替你做啊……” 李惠儿不说话,半晌突然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道:“让一个死人原谅你,呸! 去问你的儿子。” 母亲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大声道:“若儿怎么了?姐姐,你把话说清楚。你怎 么认识若儿?他做了什么?你说呀?” 李惠儿不再说话,母亲着急地还想往前凑,却被军卒拦住。 囚车远去,母亲用力推搡开军卒跑着追过去,素儿和林蝈蝈紧随其后。 父亲看着远去的囚车,痛苦地闭上眼睛:“阿珍,咱们一辈子的赌,打不成了。 惠儿,你也不该死这么早,你这一死,把我林瑞推到了深渊……” 十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下午 我疯了一样到处找莲衣,却没想到莲衣已经听说了今天是行刑的日子,所以在 街道上奔跑,她要见母亲最后一面,而我在街上跑着不敢明目张胆喊她的名字,那 份压抑着的恐慌像被谁撕裂了心一样,疼得没着没落。 已是披头散发的莲衣哭着跑到秦淮乐社门前时,远远看到了走过来的人马和囚 车。她奋力在人群里往前挤,有人又把她拉到一旁。 囚车走到近前,莲衣看到了母亲,拼命挤到前面嘶声大喊:“母亲——” 人们听到这声哭喊朝莲衣看来,柯桐和曹云对视一眼寻找喊声来处。 李惠儿听到喊声,睁开惊恐的眼睛看到莲衣,忽又紧紧闭上置之不理,但是一 行清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莲衣跟在囚车旁边跑着大哭:“母亲,你睁开眼啊,我 是你的女儿,你睁开眼看看我……” 柯桐觉出事情有异,指着莲衣大喝道:“来人啊,给我拿下。” 军卒们扑上来将莲衣抓住,莲衣哭得浑身颤抖,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慢着——”就在这个危急的时刻,我气喘吁吁地冲进人群,把莲衣紧紧护住。 柯桐看到我不由大怒:“林一若,你好大的胆子,你想干什么?来呀,把他也 给我拿下。”这时,我的母亲、素儿和林蝈蝈挤到前面,林蝈蝈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事到如今,我反倒没了紧张,我坦然一笑拱手朗声道:“驸马,你以为我要劫 你的法场吗?她……是个疯子,是刚从掬霞坊跑出来的,你瞧……她这个样子像不 像?” 莲衣听罢愣怔地看着我,眼神里尽是怒意。我知道莲衣不明白话中含义,于是 对她厉声大喝:“回去,别在这儿捣乱,要杀头的,难道你不怕死吗?”莲衣果然 不明白我的话,反而愤怒地大喊:“我不——” 我断定事情很快就会败露,暗中咬牙抬手往莲衣脸上打去,啪的一声脆响,莲 衣被打得愣在当场。我趁机指着林蝈蝈大声道:“驸马,这些都是掬霞坊的人,不 信可以问。”说完朝林蝈蝈暗使眼色。 我真感激林蝈蝈的机智,他立刻醒悟过来,一把拉住莲衣就往外拖,哪知莲衣 情急中咬住林蝈蝈的手不放。 林蝈蝈疼得失声大叫还不忘掩饰:“你们看啊,她真是个疯子,还咬人——” 曹云似乎不耐烦这种乱局,小声提醒柯桐:“驸马,时辰快到了。” 柯桐看了看天光,生气地说:“林一若,算我今天给你面子,我们走。” 我心里踏实下来,故意笑道:“驸马,有空和公主来掬霞坊喝酒,我奉陪。” 大队人马喝斥着行人走了,我长舒一口气。 十一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黄昏 阴沉了一天的苍穹在黄昏时分开始放晴,风不疾不徐地吹着,好像白天发生的 一切都销声匿迹,即便仔细寻觅都望不到端倪。 风月舫外行人稀少,河面上几条小船慢悠悠地划过。 王狄强拉着蓝心月向风月舫外走来。蓝心月隔着面纱看到风月舫的招牌,又看 看王狄的眼神,神情陡地紧张起来:“你要把我……卖到这儿?你怎么可以……” 王狄淡淡地道:“不错,一个让男人快活的天堂,相信你会喜欢。” 蓝心月突然扯下蒙在脸上的纱巾,眼里充满了惊恐和愤怒。恰在这时,风月舫 里走出两个男人,两个歌妓和他们打闹调笑着告别。 蓝心月下意识地重新戴上纱巾,哀声说:“我和你没有仇,为什么要这样?” 王狄看着风月舫,淡淡地说:“你说过父债子还,我喜欢这句话。蓝玉虽跟我 有杀父之仇,但我身上背负的还有几万蒙古人的家仇国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蓝心月似乎明白什么,着急道:“家父的确征讨过西域和大漠,但那是国与国 之间的事,你们也杀了我们很多汉人。壮士,蒙古人可以知道你没有亲手杀了我父 亲,但他们知道你俘虏了他的女儿吗?没有人逼你这么做,你为什么非要毁了我呢? 在死牢里我许诺过,我愿意追随你一生,这条命随时为你所用,你难道……不记得 了吗?” 王狄不说话,看风月舫的眼神有些迷茫。 蓝心月从王狄的眼神里看出坚决,绝望中慢慢跪下来:“壮士……放过我。” 王狄冷冷地道:“蓝心月,你这句话提醒了我,把你卖到这里正是为我所用。” 蓝心月惊骇地看着王狄,泪水夺眶而出。 风月舫的某间房中,蓝心月嘴里堵着东西被绑在床头上,模样可怜至极。 门被推开,王狄和葫芦瓢走进来,葫芦瓢的眼睛从蓝心月的面纱上掠过。 “葫芦瓢,你最好按我的话去做,一命换一命你并不吃亏,或许我还有别的好 处给你。”王狄沉声道。 “我要先看看成色。”葫芦瓢走到蓝心月身边,撩开面纱端详着,半晌点点头, “果然是好货色,我们……四天以后交易怎么样?” “为什么?为什么是四天以后?”王狄的眉头紧皱。 “自有我的道理,如果不同意,咱们的交易作罢。”葫芦瓢的样子很得意。 “那好,四天之后她归你,我带白姑娘走。”王狄把手按在葫芦瓢的肩上说。 “一言为定。”葫芦瓢笑了。 风月舫里突然响起独弦琴的声音,正是那首《凤求凰》。王狄的眼神突然变得 柔软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蓝心月。隔着纱巾,蓝心月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哀怨, 身体挣扎着扭动几下,鼻子里发出绝望的声音。 王狄恍惚地道:“葫芦瓢,你在这儿稍等,我去去就来。” 葫芦瓢看王狄转身出了房间,愣了片刻,慢慢凑到蓝心月面前撩开面纱,又犹 豫了片刻,把她堵在嘴里的东西拿出来。蓝心月大口喘着气,拼命挣扎着。 葫芦瓢看着蓝心月的容貌笑了:“美人,你怎么落得如此下场,和他有仇还是 有怨?说说,我就爱听这个。”蓝心月惊慌地说:“好心人,求你放我走吧。” 葫芦瓢坏笑道:“这可使不得,我放了你,那位公子手上的弯刀就会放在我脖 子上,再说……我有什么好处呢?” 蓝心月打起精神道:“只要答应放了我,你想要什么?” 葫芦瓢开玩笑说:“一万两银子,你有吗?” 蓝心月盯着葫芦瓢片刻,故意笑了:“你的胃口不大,也小看我了。” 葫芦瓢眉尖一挑:“什么意思?” 蓝心月装作神秘地说:“我若做歌妓,你会从我身上挣到很多银子,你若设法 不让我做歌妓,你得到的银子会更多,我给你……两万两。” 葫芦瓢的眼睛睁大,不相信听到的话是真的。 蓝心月低声说:“这对你很容易,只要你听我的。” 葫芦瓢愣怔地看着蓝心月眼里的光彩,仿佛里面是铺天盖地的银两。 十二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黄昏 王狄恍惚地在独弦琴声里慢慢走着,他想像得出那是白小酌在房间里忧伤地拨 动着琴弦,他感觉那音韵宛若一根丝线在裹缠着他的心,并且越勒越紧。 王狄走到白小酌的门口的时候,琴声戛然而止,王狄不觉一愣。 房门猛地被打开,白小酌从里面冲了出来,几乎和王狄相撞。 两个人都是一惊,等看清对方,王狄愧疚地低下头。 白小酌恍惚地看着王狄,半晌突然拉住他的手,哽咽着说:“公子,这是天意, 这是天意,我刚才在恍惚中就觉得你在门外,果然……果然让我看到你了……” “白姑娘……我……”王狄不知如何是好。 “叫我小酌,公子,我愿意让你这样叫我。”白小酌痴痴地看着王狄。 “小酌……姑娘,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看你,是有别的事,你的琴声让我不 得不走到门口,说实话,我只能走到这儿却不敢进去,甚至不想让你知道……我曾 经来过。”王狄的声音很轻。 “公子,我的身子是干净的,自从那夜之后……我一直等着你来。”白小酌的 眼睛里有泪水溢出。 “我相信,所以想了一个办法,让别人替你在这儿。”王狄深情地说。 白小酌深情地看着王狄,二人四目相对,白小酌突然扑到他的怀里啜泣起来。 “四天以后,你就可以自由了。”王狄轻轻拍着白小酌消瘦的肩头。 “公子,你刚才说的别人是什么意思?你救我,莫非需要害另一个人吗?”白 小酌不解地看着王狄。“你不懂,以后我会解释。我走了,你保重。”王狄说完转 身而去。 “为什么要等四天?”白小酌伤感地看着王狄的背影,哽咽着大喊,“世事难 料,公子,我不知道这四天里会发生什么事啊。” 王狄也许没有听到,也许听到了不知怎么回答,渐渐从白小酌的视野里消失。 十三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夜 如水的月光铺泻在竹林里,我那件搭在竹架上的白衣罩着一层青蓝。 莲衣坐在竹架旁,苍白的手里拿着一朵我刚为她采摘的紫金钗,花是黝黑的, 月光却给她的脸罩上一层绝美的银色光晕。 我坐在离莲衣十步开外的对面,一阵微风吹起,竹架上的衣衫飘动,我向莲衣 走来,伸手间替她抻了抻被风掀起的衣裳:“莲衣,你……恨我打你吗?” 莲衣淡淡地道:“你是为了我。” 我诚恳地说:“我知道你想你的母亲,不管她在信里说了什么,也不管我们是 不是仇人,现在……我希望你能把我当作亲人,我愿意用亲情……化解仇恨。” 莲衣看着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没有了母亲,还能不能活下去。” 我激动地说:“你一定愿意按你母亲的心愿做事,她不想让你死。” 莲衣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哀声说:“我明白,但不知道怎么做。” 我怜爱地看着莲衣,她注意到我看她,扭头望着天上那轮月亮。 莲衣慢慢站起来走向远处,突然又转过身来轻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跟你来 到这里,这是连梦都没有梦到过的情景。因为只有你和我,仿佛这个世界突然变得 更孤单了,而我一直想像的快乐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开始怀疑自己,就像现在 只要抬头看着月亮,我会半信半疑地认为,那是天上的一面冰冷的湖泊。只是不明 白谁有如此的恶毒,一瓢一瓢舀了世态炎凉又泼在这人世之间。我想,如果我的心 还存在,此刻,就这么无奈地浸泡在这无休无止的痛苦之中了。” 莲衣停下来拿出那块心形的石头,平摊在掌心里。心形的石头在月下闪着幽暗 的光。我没有想到莲衣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是被这些话震撼,还是被她近 乎悲壮的神情打动。就在这一瞬之间,我觉出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一生都难以重 合和逾越的距离。 莲衣望着月亮喃喃地说:“母亲,你说的话女儿没有忘记。如果月光是温暖的, 能让我感觉到它的温度,我就相信这世界上有真爱。” 我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大着胆子走到她的身后:“你说什么?” 莲衣惊诧地回身,我看到了她手里的石头。我逗趣地问:“你在跟它说话吗?” 莲衣把石头递给我:“我对苍天说,如果月光能使它温暖,我就相信人世间有 爱,而这句话……是我母亲的嘱咐。” 我紧紧地握住石头,突然激动起来:“不要相信根本不可能的事,月光是冷的, 不可能把它照得温暖起来,它不是太阳,可是……你没感觉到吗?你刚才把它给我 的时候,它就是温暖的,这温暖来自你的身体,也是来自你自己内心的一种愿望和 力量。” 莲衣思考着我的话,眼睛里分明一亮,但却低下头去。 我看了看月光下的竹林,大声道:“莲衣,不要说这些沉重的话题好吗?说点 儿高兴的事,说实话我很想现在听你吹笛子,在这片竹林里,在清凉的月光之下, 听你吹那首《陌上别》,肯定是另外一种感受。” 莲衣似乎被我的话感染,淡淡一笑:“我也想,但却没有笛子。” 我情绪一下子好起来,手指一丛绿竹喊道:“看啊,这些都是你的笛子。等明 天我给你拿些工具来,你想做多少就做多少,没有人阻拦你。” 莲衣也兴奋起来:“真的吗?”我深情地看着她:“莲衣,只要你愿意,我尊 你为这片竹林里的女神。”莲衣没有说话,又是淡淡一笑。 我看到她的笑容,简直快活极了,不由高兴地又喊起来:“女神是不可以没有 宫殿的,从明天开始,我找人来为你造一座宫殿。不过我有个条件,把你留在这里 我不放心,我说过我在哪儿你在哪儿,好吗?” 莲衣不置可否地看着我,不知怎的又情绪低落下来,慢慢走回竹架旁。 我看着她消瘦且又婀娜的背影,深感她正受着生离死别的痛苦,动情地说: “莲衣,你休息吧,我不会让你再孤单了,我和月亮为你守夜。” 莲衣没有回应我的话,斜靠在竹架旁渐渐睡着了,那朵紫金钗从她手上掉落, 一阵风吹来,紫金钗向远处飘去。 我慢慢向她走去,走到离竹架十步远的地方,慢慢坐下来,随手捡起一片竹叶 在手中弯卷着,继而又松开来,最后把竹叶从手掌中吹走。 风儿吹拂着莲衣的衣裳和鬓发,不知什么样的梦境把她扰醒。她睁开眼睛,发 现我还看着她,我安然地笑着把双手合起来放在侧着的脸旁边,示意她继续睡觉, 莲衣又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多么安恬的一个夜晚,我不再看她,我想看看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子对面的 男人是什么样子,我想看看这个心里正疼着的男人是个什么样子,我仔细看着我自 己,我发现我的眼里是两湾清澈的柔水,一袭白衣上是斑驳陆离的月光。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