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终于,施馒舒见弱的身子还是无法撑到怀孕期满,半夜间突然的破水,加上 母亲仍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为了保全母子,医院决定先开刀,让未足月的小婴 儿提早出生。 在黑暗中,她频频听到医生与护士仓促的谈话声,这次的生产似乎不容易, 而她本身始终处于浑饨的状态下。 大量失血,加上胎儿过小,母女两人在生命的边缘挣扎着。她的生产碰上最 险恶的情况,几乎要了她的命。 幸好老天还是怜悯她的,经过十个小时的奋战后,主治医生带着欣慰却颤抖 的神情,抱着那个上天恩赐的小女孩走向未曾离开半步的父亲。 “这是你的女儿。” 接过女儿,韦天允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那个被迫于未足月的状况下面世的 孩子,小小的手指头、小小的脚、小小的身体,什么都是小小的,他心中开始升 起父亲的保护欲。 “好轻啊。”他沙哑地说。 “当然,因为早产,她得先待在保温箱中观察一阵子。” “谢谢你。”韦天允松手,让护士将小女孩接过去。 “另外,尊夫人的状况还算好。”医生不自在地清清喉咙,“最艰难的时刻 已经过去,别担心,她会好转的。” “有孩子当动力,我相信她的生命会继续。”他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疲惫。 整整十个小时的手术中,韦天允亲眼看到手术室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再见到不停从血库调血来支援的情况,医生的本能已经够让他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请便。”医生退开来,将空间留给两个人。 是他的错觉吗?躺在病床上的她,总让人觉得无比的脆弱,宛若不真实地存 在着。那张透明的脸色,充满着不确定感,仿佛伸手过去碰触后,很快将消失无 踪。 站在床沿,韦天允害怕伸手碰触她,只能静静地看着她胸脯缓慢而微弱地起 伏着,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忽然间,施馒舒睁开双眼,看到光亮,亦看到站在光线中的韦天允。 “嘿,这样的场景好像很熟悉。”她半开玩笑地说。 “你觉得怎么样?”他踏近,显得有些迟疑,“如果不舒服,我立刻请医生 过来。” “我没事。”她的语气虚弱,眼睛已然闭上,“只是累了。” “你好好地休息吧。” “谢谢。”像是想到什么,她倏地再次睁开眼,“我的孩子……” “她很好,是个像你的女娃娃。”他顿了顿,“因为早产,所以医生吩咐必 须住在保温箱中。” “幄。”终于安下心,施馒舒不再开口。 绝口不提关于孩子的问题,他们之间却像隔了层纱,摸不清彼此之间的关系, 只是维持着淡淡的礼貌。 韦天允的心焦无法表现在脸上,而施馒舒更是把问题延宕在心底,始终无法 提出两人的将来。 有了医院的照顾后,施馒舒的身体渐渐好转。她每天定到育婴室中,看着女 儿大真无邪的睡颜,虽然身体还算虚弱,但女儿已然展现了强大的生命力,从那 逐渐宏亮的哭声中便可得到印证。 她该感到欣慰的,无论孩子的父亲是敬纯或是天允,身为母亲,她早无保留 地爱上这无辜的小生命C 上天造物真神奇,那个从她肚子中孕育而出的小生命,如今已经是个独立的 个体,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要不了多久的光景,或许也将离她远去,追求属于 自己的幸福。 此刻她的心中是感动而无悔的,生命因为小生命而完整,就算上天给予的试 炼再来一次,她亦甘之如馆。 终于,在保温箱中的孩子,慢慢能脱离受到保护的环境,容许她短暂的碰触。 施馒舒抱着孩子逗弄着,心中唯一的遗憾是孤单,没有人可以共同欢笑,没 有人可以分享她心中的点滴心得…… 怔仲间,房门被打开,韦天允高大的身躯出现,赶走愁思几许。 “我来看孩子。” 明知道他不会抢走自己的宝贝,下意识中,她仍先用力地紧抱女儿在胸前, 等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后,她才红着脸递出。 “当然。” 他伸手接过女儿,仔细地端详眼前的小家伙,有着雪白的皮肤和带笑的唇。 韦天允的唇角微微扬起。“她愈来愈像你。” “谢谢。”见他暂时没有放手的意思,施馒舒站起身来,将空间留给父女两 人。“呢,我到洗手间一下。” “请便。” 此刻他的心思全在小婴儿的身上,虽然他自己是个医生,却直到见着自己的 女儿,才首次感到生命的喜悦与感动。 可以整天都待在女儿的身边,看着她吃奶,看着她睡觉,也看着她偶然睁开 眼睛探索这个世界,韦天光下觉得疲倦,不觉得无聊。 如果从前有人说,将来他会变得如此有耐心,想必当时会被他嗤之以鼻。如 今不由得旁人疑心,他根本就是恋上了自家的小宝贝。 轻轻拍打着女儿,伴着她入梦,然后他才面对再次进入房中的施馒舒。 “我们谈谈吧。” “幄。”她局促地坐下,却无法直视他的眼,“你想谈什么?” “关于我们之间。” “结婚前你就答应过,这是我的孩子。”她紧张地说。 韦天允勉强挤出笑容,“不管我有没有说过,她本来就是你的孩子,这是一 生无法改变的事实。”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望着她,眼神没有离开一会。“我也拥有一半的她,难道你不打算让我分 享吗?” “我知道。” 从探访的人口中,与自己对美学的底子观来,虽然女儿的五官大部分像她, 但那特属于韦家人的脸形,早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她无力也无意再为这个话题 争执下去。 “既然我也有份,责任理当分摊。” “你打算怎么办?”施馒舒的身子一僵。 “一般家庭如何处理,我们的做法也会相同。”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她闷闷地开口。 “我愿意。” “你的慷慨宽宏让我很内疚,如果当初找的人不是你,今天根本不会添这许 多麻烦。” “你以为我当真只是好心,就随随便便地愿意将自己的精子捐出来?拜托, 我的同情心也未免太廉价了。”韦天允用力地拨着头上的发,“老天爷,我怎么 会碰上你这么个笨女人,完全无法沟通?” “拜托,我也是为了你好,否则哪会……”她气恼地别过头去。 “大多数的时候,我宁可你自私点,多替自己的未来设想,强过处处活在别 人的阴影中。” “很可惜,我做不来。” 娃娃嘤咛一声,似乎抗议甜蜜的睡眠被闲杂人等所打扰。 两个人于是同时华口,话题到此告一段落。 无效的沟通,让两个人始终沦于没有交集的情况,日复一日。 “我说你也未免太固执,同样的情况!为什么当孩子是何敬纯的,你就可以 考虑与韦天允共度未来。现在更好,孩于根本就是韦天龙的骨肉,你反而产生迟 疑的心情,真搞不懂你耶。” 因为工作的关系,韦天允去了趟美国。趁着空档时间,薛彼晶特地前来探望 坐月子的施慢舒,劈头就是一阵教训。 “我已经很烦了,拜托你别选在此时来说教。”她按着发疼的头,脸上表情 复杂。 “你烦,那别人就很悠哉吗?每回我见到韦天允时,总是愁眉苦脸,看了真 难过。”薛液晶白了她一眼,“认清真相吧!韦天尤为了你,舍得抛弃黄金单身 汉的头衔,这样的行为你还不感动吗?” “你到底是谁的朋友,站在谁的立场说话?” “自然是你的朋友,才会想管你争取最大的福利啊。”薛彼晶真诚地说: “馒舒,别忘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她当然懂,却无法放下身段,所以才会让僵局横亘在两人之间。 “如果你不好意思说,那我替你开口吧。”两人总算是知交,薛彼晶连她肚 子里有几条蛔虫都摸得一清二楚,“宝宝很快会长大,有个健全的家庭,才能培 养出健康的人格。” “不要。”施馒舒慌张地阻止,“我再想一想。” “还想啊,要等到天崩地裂,或是海枯石烂吗?” “彼晶。” “算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我干么要替别人的事想破头,好处也没 捞到自己身上来?”不想逼她太紧,薛彼晶转换个话题,“最近何家的人还有没 有上门来打扰?” “没有,他们应该是放弃了。”她偏着头想,“既然是天允的孩子,他们自 然没有出面的意义。” “也就是说,你已完全切断和何家之间的关系,未来的日子将会好过许多。” “万一,”施馒舒顿了顿,“我是说万一,有没有可能这个孩子其实是敬的, 那天天允只是为了救我,才顺口胡说?” “你在作梦吗?快点醒过来吧!” 薛被晶摇晃了下头,一副被她打败的模样。 第二位自愿前来担任说客的人,是久未见面的韦天恨。当然,随行的还有可 爱的韦静昭。 “阿姨,好久不见。”小昭热切地打个招呼,小脸上带着笑容,“哇,好可 爱的小娃娃,是你生的吗?” “是呀。” “小昭也希望有个妹妹,可惜没办法。”她大眼滴溜溜地偷偷看向父亲,吐 吐可爱的小舌,“当我没说吧。” “没关系,她可以当你妹妹。” “真的吗?”小昭捧着双颊,“哇,太棒了,我有妹妹了。放心,我愿意把 所有的洋娃娃、玩具、点心全部分给妹妹。” “呵,注意你粗心的手脚,到时候别把妹妹弄哭就行了。”韦天恨很不好心 地浇女儿冷水。 “不会的,小昭绝对会小心。” “就是说嘛。” “来,喝点饮料,你一定渴了。” 招呼她坐下,施馒舒的眼睛却注视着韦天恨。他正专注地看着,整日几乎有 三分之二以上时间处于睡眠状态的小女婴。 “很像大哥。” “你也这么认为?”她微诧,“大多数的人会说她像我。” “没错,是很像你,但用于韦家的特色,一样也不缺。”他指着自己坐在沙 发上的女儿,“瞧,她们是否有几分神似?小昭幼儿的时候,和小女婴的面容极 为类似。” “真的吗?”她仔细地端详着小昭,心中有股骄傲升起。 如果真如他所言,那么女儿将来长大后,也会同样的可爱活泼哩。 “别以为她是个天使,骨子里根本是个小恶魔。”韦天恨弄破她的想像, “如果小女孩将来像小昭,你会恨我一辈子。” 被他的话逗笑,施馒舒终于松开沉重的眉问,“好吧,你为什么来呢?” “如果我说因为生意的缘故,你大概不相信。” “当然。”她摇摇头,“是因为天允吧。” “你知道吗?他从来不向旁人诉苦,即使在念医学院的期间,或者正式执业 之后,永远表现得像是大局在握的样子。”韦天恨幽幽地述说起自己的大哥, “有时候,我还以为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苦处。” 牵动心丝的话语让她保持缄默,这样的场景经常发生在她自己身上,施馒舒 很能体会。 “没料到这阵子我居然常接到他的电话,原因是什么,你应该非常清楚。” 他顿了顿,“我没见过这样的大哥,成天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希望以后再见到, 你懂吗?” 她清清喉咙,“我没有故意害他……” “无需故意或刻意,他的心都在你身上下班,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感动吗?” “感动或冲动,都无法建立一个家庭。” “说得很对,”韦天恨剑眉微扬,俊脸上的笑容变得嘲讽,“特别在这个题 目上,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并没有太多的资格给予旁人建议。更何况 我非当事人,无法厘清当中的许多曲折。但旁观者清,你若不给自己一次机会, 永远不会知道。” 韦家的人很团结,自从韦天恨出现后,施馒舒心里有数,还有一个人会来。 说实在的,她还打心里期盼那个人的出现。 “大小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全家人都快出动完毕,还无法打动你的 心吗?”韦天君果然很快地出现,劈头就是责难。 她或许有错,但还没严重到需要不相干的人来此大放厥词吧。 “我从来就没那个意思。”被数落后,施馒舒有些气恼,“也没有请你们接 二连三地来报到。” “对,你口中说没那个意思,但心底却很期望。”和其他说客相反,韦天君 丝毫不客气。“否则大哥已经放低身段求你了,却偏偏得不到回应。说到底,你 也只是想要满足自私的心态。”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她大怒地站起身来,努力地平稳呼吸,“回去,我 无话可说。” “看起来你很没有处理重大变故的经验。”带着笑脸,韦天君没有退缩,只 是专注地看着她。“被说中心事后,就变得恼羞成怒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 太任性对别人并不公平吗?” 虽然年轻,但韦天君洞悉人心的眼神,让她为之瑟缩。背过身子,她双手环 在胸前。替自己取暖。 “天允对我又何尝公平?我总是最后才知道的人,连我的愿望也走了样,我 恨他!” “真恨就好,但大哥的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替你着想?哪一样是为了伤害 你呢?没有,完全没有。”他义正严辞地说:“大哥甚至为了你打算搬回台湾来, 放弃在美国的研究计划,只因为必须为你负责。” “我的生活由我自己负责,不需要别人插手。” “哈,说得还真好听哩,如果无需别人,事情又怎会搞到今天这种地步?” 韦天君嘲讽地牵动嘴角。“为了成全自己的清高,执意拒绝别人的好意,你让我 觉得看走眼。” 忠言逆耳,这种不同于常的论调,让她一时之间很难接受,情绪也跟着大幅 波动。 “出去,请你出去!” “听到这些话之后,你当然可以生气、可以发火,更可以不把我的话当作一 回事。”他慢慢地转身,“但你千万记住,有时候生命的不公平,来自于当事人 的迷思,希望你不是其中的一个。” 背着门口,就算听到关门声响,施馒舒仍不愿回头。 她以为自己向来以别人的幸福为优先,宁可委屈自己,从不愿对别人有任何 不利的举措。 但天君的话,着实令她头皮发麻。是吗?她真的变成自私的人了吗?为了成 全自己的清高,执意拒绝别人的好意? 施馒舒很努力地反省自己。多年来,除了何家无礼的家人外,几乎未曾有人 像天君这般指责过她,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不会的,不可能的!从头到尾,她总是不愿意适成天允的困扰,而且她将自 由的生活还给他,又不愿意孩子拖累他,甚至对着他还客客气气的,她有什么错? 就是这样,没错、没错! 她想到此处就觉得理直气壮,完全没有半点愧疚的心。 那天,面对将天君的胡言乱语,她真该抬头挺胸地当面反驳,而非任其污蔑。 但是为什么她会心虚呢? 想起自己三番两次向天允的求助,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真的有站在天允的角 度替他设想吗? 首先,是为了敬,她无礼且蛮横的强求。 其次,当她生病的时候,也靠他的照顾与关怀。 然后,生产时遇上困难,多亏有他在身边支持着……都是因为他的存在,零 零总总加在一起,她早该无话可说。对于天允,她断无拒绝的理由。 因为他的过度宠溺,造成自己的任性而为,这一点,天君并没有说错。 应该给彼此一个机会吧,大家都这么说……不,怎么能再将责任归咎于别人, 生命是她的,自己心中也有同样的呐喊,希望能和他共度白首。 施馒舒的脑海中开始想到未来的美景,一个和乐融融的家庭中,有父亲、有 母亲,还有备受宠爱的小女儿。那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虽然人数少了点,至少 愿望得到实现,不是吗? 再试一次又何妨?无法从敬身上得到的梦想,老大爷给了她另一个天允代替, 没有亏待她分毫呵。 如果还不懂得好好把握,那她才真是该死呢! 回到台湾,虽然忐忑的心暂时松了口气,但熟悉的气息随后袭上。 韦天允慢慢地走出机场外,在炽热的阳光下等待接机的车子。 给她这些时日,不知道她会不会已经想通了?他试着在心中默祷,却没有半 点信心。 馒舒是他生乎所见,最顽固的女人,虽然外表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有着不 容旁人挑战的硬底。 到底他还能忍受多久? 远远的,一辆车子对着他鸣起喇叭。 韦天允立即收拾起远扬的思维。这些问题,先搁在旁边吧。 “欢迎回来。”车子缓缓地滑到他身边,车窗跟着被降下,一张清丽的面孔 出现于其中。 是太阳太大晒昏他的头吗? 韦天允眨眨眼,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觉。 “你……怎么会在这边?” “当然是特地来接你的。”她嫣然一笑,“快上车吧,外面的太阳好大。” 以为是梦,韦天允仍然怔仲着,久久无法行动,直到施馒舒捺不住性子,下 车拉着他的行李。 “你生病了吗?”他反射性地伸手探着她的额头,“还好呀。” “拜托,我好得很。” “那你怎么会……” 直到上车之后,握着方向盘,眼睛只敢看着前方,她才用蚊蝇般的声响,小 声地开口,“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试着组成个家庭吧。” 他没有答话,但她可以感受到两道目光集中在她的脸上。 无声的时刻,令人特别容易尴尬。所以施馒舒只好佯装无所谓,继续担任发 言的角色。 “当然啦,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 开玩笑,煮熟的鸭子怎能任其飞掉,韦天允哪容得她将后悔说出口,立刻转 过她的头,用力地在她红艳的唇上印下一吻。 “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小心点,我还在开车呀……” 她终于实现心愿! (完) -------------- 转自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