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幕初降的纽约市上空,澄紫的天边犹残滞着一片温黄的彩带;大楼帷幕玻 璃辉耀着天生的潋灩,反照出夕阳流丽的回照。 属於夜的繁华正要开始,一明一灭的霓虹灯影正於此争艳夺丽,连构成一片 瑰奇流灿的世界。 纽约第五大道,也是着名的流行街,对於喜好珠宝、华服的人绝不陌生,更 是追求时尚之士时常流连忘返之地。 今夜,一如以往展现她的傲人魅力,释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华灯初上,在这条大道最佳位置的百余层水蓝大楼,顶楼的回旋会议厅里, 陆续出现近年来难得露面的十数名知名人物。 他们正是璀璨王朝纪显瞱夫妇及其六名子女,还有该集团的重要核心成员, 他们全为今晚即将宣布的重要讯息,从世界各地飞抵纽约。 琉璃光灿的壁灯,将这近百坪的会议厅,照得通明晶亮。光洁的大理石上, 突地传来沉稳足音,气势磅礡,令人无法漠视。终於在「大少爷晚安」的问候声 中,来者身分瞿然亮出—— 纪斐然昂首阔步,黑墨般的双眸直视前方,气质冷峻,光以英俊二字,根本 不足以形容他散发的魅力。 他冷得优雅、冷得昂扬、冷得俊美,举手投足,自然流露出不凡的气息,透 出他本身就「优质」的水准。 任何会议提前五分钟到是他的习惯。他习於早到以观察周围的人事物,进而 抢得先机或是适时反扑,即使在父亲的产业上,亦是如此。 一分钟後,其他成员也陆续到场,在彼此寒暄声中,屋顶上忽传来轰隆隆的 直昇机螺旋桨声音。 「爸妈到了。」纪斐然冷静地说着。 他的五个兄弟姊妹旋即起身,迎接父母的到来。 五分钟後,已步入中年,却风采依旧的纪显瞱,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一双鹰 眼扫视过六个儿女,满足地笑了,「到齐了,好。」这些年来,一家人想要聚在 一起还真不容易。 他身边美目盼兮、身材窈窕的妻子江芊瑜,也露出了慈母微笑,「再不回来, 可会把妈想死呦。」 「妈。」三双儿女异口同声地唤着母亲,亲情难断也在此时彰显无遗。 纪显瞱拍了拍儿子们的肩头,双眼又飘向会议桌前的大哥纪系国及其他几名 重要干部,颔颈微笑,「好,好,坐!」 须臾间,所有人全围坐在会议桌前,纪显瞱从容不迫地走向主位,一袭黑中 带条纹的亚曼尼西装,分外抢眼。 「今夜请各位来,是有件事必须宣布。」他居高睇视圆桌上的几十双眼睛。 他的妻子江芊瑜则温柔地笑着,因为这个消息一宣布,就表示她将捡回「散 落」世界各地的儿女。 在座成员立时放射出不同的流盼,有焦虑、有懵懂、也有好奇。 纪显瞱再次发言,「我打算退休,也与律师研议过,即刻起,我将璀璨王朝 集团的宝石产业,分别交付给我的六个子女。」 这声颁令,全场顿时一片哗然,他们恐惧「老头家」离开後,「新头家」的 行事作风不知如何,不踏实感瞬间弥漫心间。 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的忧、他的郁,全藏在那副看似厚重的眼镜框下方。 他就是——纪系国,纪显瞱唯一的兄长。 至於六个孩子的险叫声,实在是读出母亲颇具「深意」一笑下所含的「阴谋」 ——十成十是要将他们重新缚回她腰带边,搞不好还会趁机「逼」他们各自嫁娶。 「爸——」纪斐然立刻反应,他最恨束缚。 纪家老二纪霍然连忙附议,「爸,这不民主!」 「反对无效。」姜还是老的辣,纪显瞱哀愁倏上,语气凄恻,「老爸只有半 年的寿命,所以你们必须继承父业。」 虽说他这几个子女多自有主张,不会轻易接受支配,但却是孝顺的孩子,他 使出苦肉计,相信绝对有效。再者,医院方面他也打点好了,就算他们再古灵精 怪、神通广大,也查不出他的绝症是假的。 「什么?爹地——」四女纪香缇那张高贵典雅的脸旋即惨白。 「好了,让我把话一次说完。」纪显瞱佯装气喘吁吁的痛苦样儿,完全不见 五分钟前的意气风发,他相信孙悟空即使会七十二变,终究逃不出他如来佛的手 掌心!偷偷地掩去得意,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决定将钻石的产业交予老大斐然; 红蓝绿宝石则交予老二霍然;黄金就交予老三孟然;至於珍珠则由香缇管理;水 晶与璞玉就分别交给曼菲和玥璇了,而你们五个全都得向老大负责。」 「爹地,我不行。」纪玥璇率先推拒,实在是她一点野心也没有。 「我也不行,我还得继续钻研石英呢!」纪曼菲连声回绝。 「你们以为这些年,我让你们学习一切经营技巧、珠宝监定是玩票的吗?身 为「璀璨王朝」的继承人,没有说不的权利,如果你们真的不在乎王朝的存在, 那好,我就把它捐给美国税务机关。 我保证,你们身上穿的香奈儿、亚曼尼时装;开的莲花、宾士跑车;住的曼 哈顿大厦,会立刻从眼前消失,还有老五,你也不会有经费支持你环游世界研究 那些矿石! 你们必须知道,你们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一旦失势,就与纽约过 街的老鼠或是中央公园的游民没两样,因为你们若想拿着自己的ID去求职,主考 官只会以为你们沾了这些「名人」的光,弄不好还会暗地冷啐你们——同名不同 命!」 纪显瞱这番训辞说得铿锵有力,听得儿女个个头皮发麻。 只有纪斐然冷静自持,双珠定定地探入双亲那有神的目光中,找寻答案。 霍地,他有些明白了! 要他接下父业其实并不难,昔日他或多或少已经介入父亲的相关企业,只是 强绑他长期住在纽约,的确有如颈子被人捏住,总觉呼吸困难。 细思父亲将这六大宝石业,分别交给他们兄妹六人,他必须打心眼里赞佩他 老爹。父亲用心之处,在於他了解每个子女的特质、兴趣及能力,并适当将这六 种宝石企业分配给每个人。 例如,他对钻石市场最能掌控,性亦如钢钻,坚不可摧;二弟霍然性火烈, 正似红蓝绿宝石般炽烈光灿,加上他又是个卓绝的珠宝设计家,自然当仁不让; 而三弟孟然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正如黄金锐不可挡,举凡金市上扬或跌停,他 都能在最短的时间以那双火眼「金」晴,洞悉黄金走势。 至於三个妹妹,香缇美若珍珠,乳酪的凝脂肌肤就是珍珠的最佳代言人,而 且一身潜水的好本领,不时深入海底亲自「采珠」。由於她对珍珠的偏爱,只消 一眼即可知其珍珠的品级,舍她其谁? 而五妹曼菲浑身神秘吊诡的气息和对水晶的痴爱,几乎到了终身只想嫁给矿 石的地步,而其不畏艰苦的个性及体能,更是探采水晶的好手,尤其她手捧晶石 时的熠熠星瞳,彷佛与水晶结为一体。她不掌水晶事业,谁能担此大任? 至於小妹玥璇看似赢弱,独对美玉兴致盎然,从缅甸、瓜地马拉、西伯利亚 到中国,均有邀她出席硬玉、软玉的研讨会及设计大展,最妙的是,她彷佛与这 些千年玉石心有灵犀,只要一触及玉石,便可约略推断出它的年代,这璞玉的差 事不交给她,交给谁? 父亲——唉!老谋深算,却也深算得法、得道啊! 「我听父亲的指派就是。」纪斐然似笑非笑的双眼望着父亲,算是妥协吧。 纪显瞱笑了。 这个儿子最得他的真传,头脑冷静、洞悉事理,连长相、身段几乎全照他的 模子印出来似地。若真有什么要「挑剔」,应该是他更甚老子的「绝冷」,不知 吓退了多少名媛淑女。 「好!」纪显瞱点着头。又瞥向圆桌的其他子女,一脸老神在在。 基於「孝顺」、也因「金钱万能」的软硬兼施,加上「威胁利诱」,身为纪 显瞱的儿女们只好「乐意」地接受了。 「好了,大哥都倒向老爸,我们只好跟着进场——买进!」纪孟然的股票术 语,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好好好!」纪显瞱更甚得意地笑着,「绝症」似乎在顷刻间全好了。 「孩子们,待会儿一起回家吃消夜。」这事就属当妈妈的最高兴了。 望着这六个英俊无畴、绝尘美兮的儿女,她浑身是劲儿,只要……再让她抱 个外孙、内孙的,那就……心满意足了。 「等一下!」纪斐然突然喊停。 「什么事?」这小子向来点子多,这下子喊停,不知会耍什么花招,纪显瞱 眼角不禁抽搐着。 「既然此刻我已经被授权掌控父亲的大部分事业,那我有个提议,也该说是 裁夺,请「董事长」同意。」 董事长?好小子,立刻将老爸给抬上架空了的「董事长」位置!纪显瞱哭笑 不得,不过,这不就是他的心愿——让儿女接棒,他与爱妻则轻轻松松地环游世 界,一偿多年的辛劳。 「说吧!」 「我要删除恩泽医院的研究经费。」 话一出,只见医院负责人纪系国的一张老脸乍青乍白,脸色愈沉愈深,凝结 成蛇肚皮的死灰……直到燃火的眼变成一条毒蛇。 「为什么?」纪显瞱敏感地看了大哥一眼,不安的感觉隐隐传来。 「因为恩泽医院一年的研究费超过它收入的十倍,而且七年来一直不见改善。」 他纯粹是以经营者的角度来看事情,不含任何私人情绪。 「这……」纪显瞱的眼皮继续抽搐着。 不祥的兆头一直捏着他的心…… *** 一个大雪纷飞的感恩节夜晚。除了疯子,不然就是歹徒,没有人会在这天寒 地冻的深夜,独守在纽约的暗巷中。 而她,就是那个疯子。 一身游民的脏衣毛帽,足登长雪靴,一张素净的脸,特别配了一副奇土无比 的黑框眼镜,将她如子夜星辰的眼给遮了起来。 她浑身上下全是廉价的行头,唯独手上那双手套价值不赀。她手中抓着一管 像竹笛的东西不断地搓揉着,那双精瞳眨也不眨地眺着前方那幢百层楼上的灯光。 她一等就是三个小时,几乎就快将她冻成冰棍,可是为了拿到足够她二年内 完成博士学位的一张十万元美金支票,她断然孤立在这危险的纽约街头任霜雪欺 身。 终於,那百层楼的灯光关上。 她笑了,手中竹笛越搓越起劲儿……开始以秒计数,数着百层上的人搭乘电 梯下来的时间,十秒……二十秒……五十秒……二分零一秒。 正如她口中喃念般准确,等待中的「猎物」出现了。 如「情报」显示,他身边没有保镳,莲花跑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太好了! 她倏如飞豹向车子冲去,车身与她的身体一擦撞,她便如蹦弹出去之雪球, 弹滚了好几圈,最後「痛苦」地瘫在雪地里,就一动也不动。 同时间,猛力煞车声响起,车内人原有的三分酒意也在弹指间乍醒。 他撞到人了!不作他想,旋即推开车门,朝那一团蜷缩黑影走近……每踏一 步,一股不安便袭心而来。 在纽约常有一些疯汉为了诈财,会假装被撞而向驾驶索取高额赔偿金,这个 人该不是也打着这个主意吧?! 心念及此,他立即打住脚步,仅以鞋尖顶了顶对方,「喂,喂!你还好吗?」 口气森寒更胜冬雪。 这么没爱心?用脚踢她?好!那她索性就装死。 霍紫苑打定主意,一动也不动,悄悄地将短笛揣进雪衣中。 死了?纪斐然心头一惊,人也跟着蹲了下来,翻开他—— 好一个丑八怪!他还没见过什么人比「他」更丑,而且还臭气熏天! 这个人打哪冒出来的?垃圾堆吗?基於道义,他嫌恶地揭开那人的雪衣往胸 口听去……咚咚咚的心跳速如战鼓。 没死! 他吁了口气,忿忿道,「算你命大!」他一把将这个脏人托了起来,将对方 扛进他的後车座,「让你上我的车,之後不知要用多少的芳香剂除臭。」 敢嫌她? 这是伪装!不懂就别乱放话! 倒是他没事把头靠在她前胸作啥?吃人家豆腐还敢骂人家臭!有钱人家的公 子没一个好东西!待会儿非给他点颜色瞧瞧。 纪斐然实在无法将「他」和女人联想在一起,女人合该是香泽怡人,所以当 他往她胸前靠去,自然不查那一团柔软是女人最魅惑人心的酥胸,只当它是塞成 团状的衣服;更由於对她的「气味」不敢苟同,一心只想将她送往最近的医院就 走人,因此他连眼皮子也懒得再掀一下。 然而轻视、疏忽,就是给对手还击的机会! 霍紫苑不疾不徐地从雪衣中抽出竹笛,在纪斐然等候红绿灯号志转换的空档, 对着他的颈子吹气…… 咻——中的! 一支七公分长的细尖针,不偏不倚地射在他脖子上,她开始默数,一,二… …七秒! 「咚!」纪斐然当场昏厥,斜躺在驾驶座前。 霍紫苑从容地从後座走到前座,将他推向旁边的座位,开起他的莲花跑车消 失在闇黑的纽约街头。 *** 一栋外观不甚起眼的宅院,车库的门闸这时精准地在霍紫苑的莲花跑车到达 时,打了开来。 年约六旬的瘦老者向他们走去,不发一言便与紫苑合力将纪斐然抬进屋内, 随即车库门被关上,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一切恢复平静。 热闹吊诡的事,就在这间医疗设备完善的建筑物内展开…… 「针筒!」老汉冷静地对霍紫苑说着。 她安静地做着自己分内的工作,递上了针筒。 「你下了多少剂量的麻醉剂?」他依旧面无表情。 「十毫升。」她已摘下肮脏的毛帽,神色自若地按住纪斐然手腕上静脉的位 置。 「快!他可能快醒了。」老汉又道。 「好!」 只听见仪器叮叮咚咚地响着,使偌大冰冷的手术室更显森冷。 他俩不知纪斐然是偏头痛的患者,长期一直服用止痛药,以致他对麻醉剂的 抵抗力较强,不一会儿,他便在仪器的声响声中缓缓醒来…… 才一睁眼,迷蒙地仰见一张他曾经嫌恶的脸—— 这个丑八怪,原来不是男人!但却是个比男人好不到哪去的丑女人。 她在干什么? 老汉眼尖地睇见纪斐然似清醒过来,倏地偏过头,似乎不打算让他看见自己 的真面目,接着急吼道,「再注射两毫克的麻醉剂!」 「是!」霍紫苑立时抓起早已备妥的针剂,往纪斐然臂上刺去,有些不忍地 低喃,「只怪你不该醒得那么快。」 不消十秒,纪斐然再度陷入昏迷,但脑中却已牢牢记住那张丑透了的脸。他 发誓,只要他醒过来,就算翻遍整个纽约,也要将她给揪出来! 在确定纪斐然完全昏迷後,老汉这才转过脸,继续从他身上抽取血清样本。 这些年来,经验教会他,伟大的医学发现是靠不断的研究和实验,而减少失 败的不二法门,就是采样「高等」的实验品。 想当然尔,纪斐然就是这次实验中的高级实验品。 老汉那张原本阴霾的脸,这才有了笑意。 半小时後,他脱下手术服,从西装口袋取出一张支票交给霍紫苑,「这是你 该得的。从此你我路归路、桥归桥,谁也没见过谁。」 她目光迷离地接过支票,接着转头端视着纪斐然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心头竟 莫名地抽痛……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这不关你的事。」他说得风轻云淡。 「哦——」她缓缓地走向门边,「那要不要我送他回出事的地点?」这一刻, 她对纪斐然的感觉宛如走入迷宫,弯弯曲曲、不知所以,却又进退不得…… 男人如他,该是多么的骄傲!富有、英俊、冷静,而对女人…… 他该是致命的吸引力吧?! 老汉打断她的忧戚,「我不会毁了实体实验物的。」他现在不会杀了纪斐然, 直到…… 听了他的保证,霍紫苑一颗悬在心头的巨石,这才放下。 她对天起誓,以後绝不做这种绑架人的事,即使是为了学费也不可以! 窗外的雪越积越深,感恩节的脚步已渐行渐远,讽刺的是,她因他有了学费 而感恩。 那他呢? 他会感恩这个烂透了的倒楣日吗?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