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幕沉降的纽约上空,霓红灯眨闪个不停,大楼帷幕玻璃映着各式招牌的倒 影,释出让人沦陷的魅光,氤氲中,彷佛无形的网,织罗着迷离纽约人的心。 霍紫苑再一次听从内心的声音,重新找工作。 终於在华人与美国人交界的大道上,找到了喘息的空间。 夜正热,人上场。她按照「公司」规定,身着一袭金葱色系的连身长礼服, 领口处是采立体剪裁,一体成型的立领,直开至胸线处收口,贲起的胸酥若隐若 现,合身的腰际直下大腿下方开着偏叉,匀称的大腿只需稍稍挪步便昭然若揭, 整个人看似被布料包裹得密不通风,却又处处迎风招摇,更显出「不着寸缕,倒 不如欲盖弥彰,来得蛊惑人心」的风味。 最教人着迷之处,在於她那不见容於「欢场」的气质,清纯飘逸的气韵,足 以教此处的「甜姐儿」自惭形秽。庆幸的是,她只是这间俱乐部的领台员,否则 那些陪酒寻欢的公主、皇后哪会轻饶她! 「紫苑,你有没有为自己取一个艺名啊?」一名年约四十岁的中日混血经理 看着她问道。 她是他应徵的,打从第一眼瞧见霍紫苑,就知道她根本不适合这里,她太纯, 纯得近似白水,是那种无力自保的透明女孩。 也许是私心,他决定留下她。 既然她找工作会找到这一行,这表示他若不录用她,只怕到了同行的夜总会, 他们不见得会像他这么「保护」她。 「还没有。」霍紫苑睇睨着这个与纪斐然一般高大的男子,有着说不出的感 激。 夜夜笙歌,放浪形骸,早是欢场中不变的定理,宽广的舞池,一明一灭的灯 光,忽而震耳欲聋、忽而低迷呢喃的音乐声……再次环顾,她有些困惑,来此工 作,真的比投入纪斐然的怀抱安全吗? 经理读出她的迷离,「现在脱下它,从这里走出去还来得及。」他目光如炬 地盯着包裹在她身上的性感礼服。 「哦——不,既来之,则安之。好歹也得做完今晚,再说俱乐部周末应该很 忙的,不是吗?」她凄迷地一笑,净是绝代风华。 他看傻了,在纽约的夜生活圈中,他不曾见过这么迷人的女人。 几秒之内,他忽生一念——她不该在这里! 「好吧,但是明天你就不用来了,也不要去其他的俱乐部应徵。」男子冷硬 的说着。 「为什么?」她有些错愕,却夹着松了口气的轻松。 「你知,我知。」他笑得诡谲。 她也笑了,「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融入这个大染缸的代价,不是她支 付得起的。他是对的, 为了感激,也为了报答经理的「怜爱」,今夜她决心扮演好一个「暗夜天使」 的角色。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纽约市的夜进入更吊诡的底色,所有不可预期的状 况,纷纷如开闸的猛兽蛰伏在暗处,准备吞食那些无力自保的弱势族群…… 「您好,几位呢?」霍紫苑笑盈盈地面对一夥四行人的夜客。 其中为首的一位,灰色西装内是件黑色的圆领衫,下身则是一条裹紧大腿的 黑色牛仔裤,削瘦的脸颊上还有一道长达七公分的刀疤,邪冷的眼充满了不容忽 视的邪霸之气。 那双微醺的眼,却因霍紫苑的沉懒声调,赫然正视她。 他混了这么些年,还没有听过这般动人却不矫情的声音。再见略施薄粉的脸 蛋,他的眉蹙了起来,向她步步欺近。 霍紫苑身边的领台员妮娜,立刻出声,「刀老板您好久没来了,快把我们想 死了!」那红灩如花的十指,就这么不避讳地挂在他的西装前。 谁知才沾上他的前胸,就被一股力道给扯下,「闪到一边!」 他的三个弟兄一见老大反常的举止,先是一怔,继而使了个眼色给妮娜,要 她别惹毛老大。 「你叫什么名字?」刀疤凑近霍紫苑,微醺的口中泛着浓浓的酒气。 「我……」霍紫苑窘得有些口吃,直觉眼前这人是个祸害。 「我们老大问你姓名啊,小美人。」其中一名手下帮腔问道。 她还没想到自己在这里该叫什么,却明白的知道本名绝不可透露。 「不重要,反正你们这种女人都有一堆假名字,今天在这叫娜娜,明天换场 又叫莉莉。你——今晚就是我刀疤要的女人!」不待霍紫苑反应,他便强搂住她 的腰,迳自往内场走去。 妮娜见状立刻解围,「刀老板,紫——她是不接客的。」 「让开!」 刀疤只斜睨了妮娜一眼,就够教她腿软胆寒。这种人她惹不起,还是找汉克 来。 「刀老板。」汉克沉稳不迫的声音这时幽幽传来,冷沉的眼,有着保护霍紫 苑的波光。 「汉克,你来得正好。」刀疤与汉克一般高,平视对方冷沉的说。 「好久不见。」汉克扯着唇笑,应付的成分多於欢迎。 「经理——」霍紫苑不安地扭着她纤瘦的蛮腰,却反而被刀疤箝制的更紧。 「我要她!」刀疤冷冷地撂下话。 「恕难照办。」他说得风轻云淡,却有抹不容忽视的气魄。 「汉克,我敬你是条汉子,不想为难你,这个女人我要定了。」刀疤继续逸 出冰针,直逼对手的心房。 汉克仍是一派幽然,既不得罪也不妥协,「刀疤,今晚我们俱乐部近百名女 人随你点,连我们店里的红牌崔丽,你都可以免费带出场,只有她——」汉克轻 轻地摇着头,宛如钢印烙下,任千军万马也拉不回他的决定。 「哈哈,汉克,我和你一般的坚持,我只要这个女人!」刀疤又收紧手上的 蛮力。 霍紫苑几乎快被捏出了泪,却倔强地咬住下唇,逼自己绝不屈服在这股恶势 力之下。 刀疤下意识地凝视了她一秒,更加深要她的决心。 没有女人可以如她这般不怕死、不求饶,够味!他要定她了。 汉克睇见霍紫苑那晶光的泪眼中泛着清明的坚决,更教他心弦一震,骤变的 神态不再从容幽然。 「刀疤,放开她,她是我的女人!」字字铿锵有力,不容错辨的脸,写着某 种宣誓。 话甫落,围观的人们立时屏息以待。 他们的经理向来独来独往,身处花丛中,却一直保持一贯的距离,不冷不热, 既不开罪顾客、也不得罪「小姐」地周旋在两者之间,今天的失常演出,倒令四 周的人纳闷。 刀疤先回过神,「汉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认识汉克已有五年了, 从不知他和「小姐」有往来,这太反常了。 「知道。」 「你说谎!如果她真是你的女人,你就该把她藏好,根本不该让她站在这里 待价而沽!」刀疤这话,的确是教汉克无言以对。 「改变可以在瞬间,不是吗?」汉克答得扑朔迷离。 「太牵强了吧,我还是要她。看来,我们都发现她是块瑰宝。」刀疤将霍紫 苑搂进自己的身後,无意相让。 「放开她!」破空而来的声音,将他俩窒人的张力瞬间打破。 发声之人,正以他凌驾万物的君主之姿睨向他们。纪斐然依旧是身着惯常穿 的亚曼尼休闲黑衣、黑裤,优闲却蓄着不容漠视的态势。 他会出手援助,实在是因为这名女子的背影太像霍紫苑了。 今夜,他为了招待由欧洲来纽约的珠宝商,选定这家纽约市数一数二的夜总 会洽公,没想到却看见眼前这事。 他的两名保镳立刻上前,有意代他上阵迎敌。 「退下。」他还用不着他们出头。 汉克与刀疤一见到他,立刻闻出此人体内的冷血因子,他浑身蓄着强悍、森 鸷,更可怕的是,他的呼吸似还微微透着火山要爆发前隐忍的烟硝,只待对方一 句话或是一个动作,就会掀起漫天烟火的炽热熔岩。 霍紫苑一见到那既冷冽又难以捉摸,偏又教人又爱又恨的纪斐然,心口一窒。 他还是找来了! 只是她没料着,今夜纪斐然是误打误撞巧见她,而且「好管闲事」地打算救 她脱离这些黑道分子的箝制。 「你凭什么在此放话?」刀疤的手下代老板吼了起来。 纪斐然嗤笑一声,连一瞥也懒得施舍给这些小卒仔,他的保镳们就开口帮腔, 「你还不配问话!」 「你是什么东西!」小卒仔不甘示弱地鸡猫子鬼叫。 「住嘴!」刀疤立刻喝道,目光继续端视着这浑身充满危险的男子,「兄弟 如何称呼?」 「我是这个女人的丈夫,纪斐然!」他这才瞥了霍紫苑一眼。 这一波光流转,他的眼神却宛如迷途的羔羊,在原地兜了好一会儿。 多情的乌眸、惹人怜爱的美颜,眼波流转,即能轻易地令每个男人窒息,结 满冰霜的灿唇,在在抗拒着任何援手,彷佛雪地的小草,又似幽谷中的奇花,不 需假他人之手,自有生存的本领。 她很像一个人,却又美得不够真实,他一时之间无法将她们联想在一起。也 许,他潜意识直认定霍紫苑,没一张能蛊惑男人的容颜吧! 至於霍紫苑对纪斐然的救援之辞,也是一愣,他唤她……「妻子」?! 他会为一个陌生的女人出头,而且还说她是他的妻子?!一个在纽约极有身 价的人说出这话,太出人意表了。 汉克打量眼前这不经意流露力与美的阳刚之气,却诡异的拥有一副俊秀尔雅 的美貌男子,霍然想起了纽约时报经常刊登的照片…… 「你就是璀璨王朝的钻石大亨——纪斐然?!」汉克再逼视。 「不敢,正是在下。」纪斐然还真不喜欢媒体为他下的注脚——「钻石大亨」, 活像个脑满肠肥的中年商人。 「我还不知道你已结婚的消息。」汉克可是混於黑白两道的边缘人,该有的 冷静他从不缺,保护霍紫苑是他当下最重要的责任。 「我结婚,你有必要知道吗?」纪斐然倨傲地瞪着汉克。 汉克凛然一惊,没想到在这俊秀的外表下,潜藏着未开化的兽性和一颗由冰 雕的心,他绝非绣花枕头。 「我是没有权利,但是你要从我体热俱乐部带走小姐,我就有权利知道你是 否为正主!而且还得经过小姐的同意才算数。再说,你也瞧见这位刀老板,他也 说她是他的女人,你们谁给我一个最好的答案,她才能从我手中让出。」汉克此 举犹似为心爱的女人作战,无畏无悔。 纪斐然越看她越像霍紫苑,灵光一动,霜冷的进言,「她叫霍紫苑,她身上 的每一时肌肤,我无一不熟稔。你问问她叫什么,便知我所言不假。」 这招险棋,他下得毫无把握。但愿眼前这个搪瓷美人,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 救她,可别傻傻地说她不是霍紫苑,否则只得任这两个男人支解分配了。 汉克一听,心中已有了腹案,看来,他真是紫苑的「丈夫」。 轻喟一声,睨向她,「你愿意跟他走吗?」 霍紫苑有种送走一虎又来一狼的无奈感,只得低下头不语。 汉克却以为她的表现,是小俩口争执的困惑,自然代她出头,「刀疤,正主 来了,你该放人了!」 刀疤可不是今天才出来混的,想拿话打发他已到手的俎上肉,想都别想!他 劈头冷声喝道:「要她,就得看谁的功夫了得。我若败了,这女人归你;否则, 休想从我刀疤手中劫人!」 纪斐然接下他的存心挑衅,眉也不挑一下,向前跨了一步。 「大少爷,我来。」纪斐然两名保镳立刻上前。 「你们退下。」持平的音调,缓缓加入冷冻的冰度。 他们识趣地退下,而那双抡起的拳掌可没半点放松,打算随时伺机而动,毕 竟护主是他们的第一要务。 「有种!」耳疤冷哼了声,眼中多了分佩服。敢在他胡上捋须的,他纪斐然 是第一个人。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真是他的爱人,还是他大少爷吃饱撑着没事 做,代人强出头。 霍紫苑见这阵仗,浑身冷汗直冒,到口的阻止声硬是说不出来。 围观的群众见汉克没有再排解的动作,纷纷往後退,让出了一块空地给这两 个大男人。 就在这时,霍紫苑被抛向汉克的身边,「汉克,这个女人你先看着,最後没 被撂倒的人才能带走她!」 汉克将霍紫苑抱个满怀,心神为之一振…… 霍紫苑向来都与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才一跌入汉克胸怀,立刻稳住身子, 酡红的云彩倏地染上两颊。 纪斐然不知为何,见她跌入汉克的胸臆,心口似被扎上千万支针,痛苦难捱。 这是……怎么回事? 他又瞥了霍紫苑一眼,似乎想找出令他疑惑与悸动的原因,可惜刀疤的快拳, 并未能让他多作思索,他旋即纵身飞扑、急拳如风,架开那凌厉的重拳。 你来我往,几乎不分轩轾,但随着时间流逝,刀疤已渐趋败相。纪斐然於是 乘胜追击,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啊!」蓦地,被击中一拳,刀疤痛得嘶喊出声。身子往後跌了几步,才一 落地,便又如负伤的狮子站了起来,急速反扑。 「啊——」霍紫苑看不下去了,轻呼出声,她实在受不了真人演出的血腥暴 力。 汉克轻轻地拍着她的粉肩,低声传递着只有他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纪斐 然可是你的丈夫?」 她蓦然离开汉克的胸膛,直摇头。 因为这个「称谓」,不是无财无势的她顶得起的。 「那好,快从後门溜走!否则不管谁赢,我都保不住你。快走!」他使劲儿 地将她推往身後的侧门。 「谢谢——」她欲走还留地睇了他一眼,又瞥向场中略占上风的纪斐然,之 後,头也不回地往侧门奔去。 观战的群众自然没察觉「肇事」的主角早已遁逃,倒是纪斐然看见那金葱色 的熟悉身影快速消失时,心头一阵失落,轻忽地遭到刀疤死命的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两名保镳立刻拥上救驾,回踢了刀疤一脚。 「该死!」刀疤嘴角含血地痛咒。 「退下!」纪斐然也喝道。忽然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埃,「人都走 了,还拚个什么劲儿!」 他右手一挥,保镳与他的客人全退出了体热俱乐部,只闻身後传来刀疤气愤 填膺的怒气,「汉克,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纪斐然走出夜总会,望着街灯灿烂的夜,突然感到整颗心被掏空了。 这一架打得好莫名其妙!自己竟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倩影,却又陌生得很的 女人强出头!为什么? 那抹纤美细致的金影再次袭上心扉,奇怪的是霍紫苑三个字,似乎在他心里 与那名女子同时画上等号。 这怎么可能? 他冷笑地甩了甩头,却怎么也甩不开混沌的情愫。 有头黑白交织头发的六旬老人,瞪着实验室的烧瓶、试管,足足有一个小时 又十分钟。 又失败了,这已经是第一百零五次的失败。 自从他让霍紫苑去诱骗纪斐然之後,三年来日夜持续的实验,无非是希望藉 助他的DNA ,创造更优质的生命,谁知,还是失败了。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地方发生了问题——难道是久置的血液出了问题? 他相信任何可能性都有,尤其在他检视了所有的步骤之後,唯一的漏口就是 他从未置疑的血液了。 他如获至宝地站了起来,冲到记事簿前翻找霍紫苑的电话,立刻拨了去。 「您好,这个电话是空号,请查明後再拨……」电话那端传来机器声的声响, 冰冷而无情,也打断他才点燃的希望之火。 他恶咒了声,不死心地又拨了通同样的电话。 同样的复述声再次传来。 老人抓狂地摔了电话,往外冲了去,决定到外面找寻机会…… 也许会有另一个想要学费的研究生,可以为他创造机会。 狰狞的疯笑,再次逸出那六旬老者的唇边……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