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早晨,东方红了,太阳升了,八号楼的黑暗稍微白一些了。总司令第一个醒来, 发现作战部长占据了已经不属于他的床铺,正吊着下巴窥视嘹望孔。总司令咳嗽了 一声,使副司令翻身下床,而作战部长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有一种魂兮归来的 味道。 “你怎么回来了?”总司令有点儿故作惊讶,觉得不妥,又淡然问道:“你什 么时候回来的?睡得好吗?” 作战部长不语。空气混浊,副司令拉开一道门缝通风,宣传部长和外交部长也 陆续爬起来了。大家都体味到三一九室内有一种新鲜感,好像受难而回的作战部长 由厕所带回了太多的异样气氛似的。那种空前的冷淡,说明事情的确发生了某些变 化,而且远远没有结束。楼层外面,一只鸣哨的鸽子领着数只鸽子由窗前疾飞而过, 嘹望的作战部长像挨了那舞翅声一个嘴巴,闪回来又爬回去,背影贪婪。总司令站 在他背后,看样子像是要踹他屁股一脚,但迟迟不见动静。 “祝贺你!”副司令说。 “你辛苦了。”宣传部长循规蹈矩地说,“看到你顺利归来,我很高兴。” 作战部长的傲慢在升级,总司令的相同问候和关怀又被他以沉默拒绝了。下不 了台的总司令脸色沉郁,看看副司令,似乎暗示对方搀自己一把。副司令系着裤带 走过来,抚摸作战部长高耸的肩胛骨,好像要把这个突出的部位揉下去。他说: “我们知道你的自尊心受了伤害,可是你也别太自卑了。除了你对厕所有了比我们 多得多的知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冲大家坦率地笑一笑吧,要不然同志们会过意 不去的。”作战部长没笑,却回过头来用眼皮泛泛地夹了全体一下。他击退了所有 善意。总司令暗想:这未免太过分了吧? “有什么了不起的!”外交部长从上铺爬下来,讥讽地向大家解释造成这种奇 怪局面的关键原因,说,“不就是在不该多呆的地方比别人多呆了几个小时吗?” 作战部长的反应突然敏捷了,他推了一下窗台,弹到屋子中央,一把揪住了外 交部长的脖领子,摇酒瓶子一样乱摇乱抡。外交部长的脚离了地,仍旧顽固地坚持 自己的见解:“我说错了吗?一点儿没错!你的遭遇是偶然的,你没有权利丧失礼 貌!”他被作战部长的蛮力托着逆时针旋转了大半圈,继续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别以为你从那儿出来就高人一等了,你嘴里要是塞了大便,说不出什么也罢子!可 是你红嘴白牙的……凭什么……放开我!我头都晕了!大家别都看着呀……”话音 将落未落,作战部长拧背哈腰,一个大背挎将外交部长撂平了,坚硬的水泥地嗡了 一声。作战部长还是不说话,也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气喘吁吁地做起了罕见的事 情。 他用一条腿把外交部长的腹部和两条胳膊压牢,动手解对方的裤腰带,手忙脚 乱影响了操作,竞龇出两排大牙去咬皮带扣儿。厕所幽闭焕发了他的行动能力和潜 在的征服欲望,使几位刚刚脱离睡眠和梦境的同志们目瞪口呆。外交部长婴儿似的 晃脑袋踹腿儿,又像上了岸的鲤鱼一样频频打挺儿弯身子。总司令和副司令面面相 觑。宣传部长觉得事情来得太突兀,而且有点儿缺乏逻辑,就往前凑了凑,想看看 究竟发生了什么。外交部长挣脱了一只手,居然有条不紊地抓向作战部长的五官, 同时自以为是地叫道:“他要猥亵,还不快制止他!”作战部长闪开了鼻子,耳朵 却被揪住了,便随手给了外交部长一个嘴巴。 随着一声过于清脆的脸皮响,三一九出现片刻宁静,局内人和局外人都愣住了。 作战部长环视众人,扒裤子的动作有点儿犹犹豫豫,外交部长趁势在他后脑勺上挠 了一把。 “你发泄得可以了。”总司令把作战部长的手从外交部长的小肚子上拉开,郑 重地说,“没有我们的参预,你擅自采取执法行动是错误的!我不允许你暴露执法 原则的细节。你听明白了没有?”作战部长恋恋不舍地抓着外交部长的腰带,长时 间怒视总司令,两人的脸斗鸡一样凑得很近。副司令手心冒汗,猜想作战部长可能 要往总司令没有闭严的嘴里吐口水了。宣传部长的悬念更强烈,他估计总司令可能 会控制不住情绪,那种表情是一种一心要在对方鼻子上咬一嘴的表情,比较少见。 但是,像遥远的雷声隐隐而来的只是总司令异常温柔的絮语:“天亮了,该你领着 大家去走廊里做第二套广播体操了。洗完脸吃完面包再喝点儿水,把你的经历具体 汇报一下,我看看是否能给你一定的奖励。行了行了,你的手指头干吗按在人家肚 脐上,你不觉得这个动作有点儿下流吗?”作战部长稍一迟疑,脑门子又让外交部 长挠了一把。总司令抬脚点点外交部长的胯骨,化温柔为蛮横,斥道:“下流的东 西!你有露阴癖是不是? 躺在强人之下你舒服是不是?你的屁股包在裤子里让你特别遗憾是不是?下流 的东西,是不是!起来!“ 外交部长设法挣脱了,嘟嘟哝哝地退到角落里系裤子。宣传部长悄悄走近他, 问道:“要不要我来帮助你?”外交部长语调哀怨:“他把我脑袋摔晕了。不过我 一直很清醒。但是你认为我的反抗充分吗?然而……我的腰带怎么找不着扣眼儿了?” “不客气。你自己慢慢找吧。”宣传部长咕地笑了一声,走到门后去了。副司 令对他低声耳语:“说话颠三倒四,他没给摔坏吧?”宣传部长又咕地笑了一声, 鉴赏家似的将胳膊抱在胸前了。 作战部长尚未起身,左边的膝盖失去了外交部长腹部的支撑,直接触到地上, 是一个单腿下跪的很奇特的姿势。总司令居高临下地慈爱地看着他,把剩余的动听 话语说完:“我派人修好了你的表,我们可以掌握时间了。时间是大家的,因而你 的表也是大家的,呆会儿你把它挂在我床头的钉子上。” “你妈×!”作战部长开口便不凡。他仰视总司令,浑身被赤裸裸的丹田之气 所笼罩。总司令的语言还有剩余,刹不住车似的接着说:“从今以后,不论你喜欢 与否,你都不能睡下铺了。你的位置在我的上铺,这也是不以我的感情为转移的。 按照我的真实愿望,你理应睡到我的床底下去。所以,你我都没有理由不接受现在 这种安排。你说呢?” “你妈×!”作战部长藐视了正常的语言功能,似乎只会说这个缺了某种成分 的短小句子了。他缓慢地往起站,视线渐渐与总司令持平,心潮明显澎湃。 “很好。”总司令脸上的粉刺抽搐着靠拢,“你为后悔做了铺垫,赤卫军会成 全你的。”他后撤半步,下令说,“今天不做广播体操了,每人做十五个俯卧撑, 去走廊列队吧。至于你,别把我放在眼里好了。只请你好好想想宽恕是什么意思, 想好了咱们私下谈。” “你妈啦×!” 作战部长死认了一个宗旨,再没有别的话,大摇大摆地走到嘹望孔那边去了。 晨飞的鸽群裹着一哨响笛再一次从窗外掠过,扇动的翅膀声就像有一百个人打了另 外一百个人一小批嘴巴,又像好几位母亲在抖动拧干的床单,要把它们晾到阳光明 媚的天上去。 大家在走廊里陆续趴下了。十五个俯卧撑,外交部长分十三次做完。他每次顶 多能做一个半,肚子里好像铸了铁。副司令分四次做完,一边做一边察颜观色,揣 度每一位同志的目前的心理活动,重点捕捉总司令尊严受损后的复杂心情。宣传部 长分两次做完,惟一的一次停顿使他顿然想到了两件事,一件是外交部长被压平在 地上所显露的柔软无力的状态,另一件是周围少了一个人,巡逻的倒霉蛋不知睡在 哪个角落里了。只有体能仅次于作战部长的总司令一口气做完了十五个,但他很可 能忘了计数,马不停蹄地继续做了下去,直做到仅差寸许胳膊便能伸直却颤巍巍地 怎么咬牙憋气也伸不直的程度。总司令的思想不知游到哪里去了。副司令要扶助他 一下,岂料他的屁股一阵痉挛,中弹似的坍塌落地了。围着他的人听到了总司令病 牛般的低沉默诵:“公爵拔出了决斗的利剑……刺向了菲利普斯小姐……小姐的未 婚夫的……的……的咽喉……” “早操完毕。”副司令痛心地说, “咱们该到三。三去洗漱了。” “小姐在驿车上嗷了一声,晕眩地向萨克森种马蓬松的大尾巴栽了过去…… “总司令累得双眼不睁,沉醉在他的阅读秘密和感情秘密之内,显得相当缺乏涵养, 令人难敬而不屑。外交部长和宣传部长进屋拿脸盆去了。副司令在四周无人的情况 下乍开拇指和食指,对准总司令的后脑勺做枪毙状,开了数枪之后,他说:“假如 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支持你从严治军。 你有什么打算可以告诉我,你想得差不多了吧?“总司令眼皮一抖,立即睁开 眼,嘟哝了一会儿才爬起来。 “我等的正是你这句话。”总司令看看副司令奇形怪状的两根八字指,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打算……严惩他吗?” 副司令慌乱地点点头,同样奇怪于自己手指的僵硬,乍开来竟然拢不回去。趁 总司令转身入室的机会,他抵近那个腰眼儿,连打几发冷枪,这才暗自罢手。总司 令偏过头来,毫无知觉地告诉他:“惩罚措施要得当,咱们呆一会儿再议。我反对 极刑,哪怕是名义上的。” “懂了。根据你的心情决定吧。” “我一向不主张使用暴力,这是不是说明我的心胸太狭窄了?” “有一定的关系。” “以权谋私不是我的特长。” “视而不见的能力是人人都有的。”副司令进门前压低了声音,“你能看见公 爵的剑,就看不见地上的血吗?你顶天立地地站着,有人可晕过去了。” “……这倒是。” 副司令听着,又差点儿忍不住把枪掏出来。三一九很黑,传出洗脸盆碰水泥地 的声音。淡蓝的墨纸映着薄薄一层日光,每个人都通体发青。作战部长守着嘹望孔, 不言不语不吭不哈,完全不可理喻也不可救药了。总司令胸有成竹地嘹了他一眼。 因那么小小的挫折而挑起这么大大的风波,惩罚已经难以避免,草创的赤卫军恐怕 要揭开历史性的一页了。除了作战部长,其余的人跟着总司令去了三。三。他们解 手洗脸刷牙,在水的溅落和牙刷的刮齿声中听到了从地面和墙壁上渗出的非常熟悉 的音乐。宣传部长含着牙膏沫儿,在盥洗池旁的下水口蹲下来,音符喷薄而溢,余 音不绝。外交部长扯了大便池的水箱拉绳,汹涌的激流竟压不住那首隐藏的嘹亮乐 曲。总司令两唇夹着一柄牙刷,咣咣地打开每一格大便木挡,耸着耳朵徒然地听来 看去。怎么回事呢?这么好的音乐如今也委曲求全无所不至了吗?宣传部长跟着他, 说道: “我敢肯定是他。他醒过来了。” “谁醒过来了?”总司令问。 “没在三一九睡觉的人。” “我把他给忘了。”总司令若无其事地离开厕所里问,一边漱口一边若有所思 地问道,“你是说……他在不耽误睡眠的情况下,一夜之问就装配了一架收音机吗?” 想了想,又问,“如果没有制造收音机,他用什么东西直接制造了一首音乐呢?我 知道你们恭维他的发明天才,但我希望你们用独立的见解回答我的问题,不要以假 乱真,避重就轻。” “他不可能制造一首音乐,他的舌头不会打卷儿,连个音符也吹不响。”副司 令用湿毛巾认真擦抹眼角,说,“刚才的音乐……听声音就知道是中央人民广播电 台干的,雍容华贵,谁也别想模仿。” “他的确制造了一架收音机。”外交部长手握圆形饼干那么大的一块小镜子, 挑剔地审视自己的眉毛和鼻孔,小拇指尖尖地翘起来,说,“不过,那是老掉牙的 东西了,半年前春游的时候我见过它。它的喇叭是三毛钱一个的处理品,你们听… … 音乐里夹杂着一种劈劈柴的声音,质量太低劣了。“ “零件低劣是低劣,但装配是第一流的。”宣传部长喷了一口水,像是为自己 辩解。总司令很感兴趣地把耳朵贴在水管子上,又贴在盥洗池的水泥沿上,倾听了 一会儿,说道:“你们都比我了解情况……音乐停了,有人在二楼朗读新闻。你们 谁替我把它拿上来?” “……拿什么?”宣传部长问。 “能拿什么?”总司令说:“收音机。” “人呢?”宣传部长又问。 “什么人?”总司令反问。 “能拿的都拿上来。”副司令替总司令解释,“包括收音机和收音机里面以及 收音机外面的人。这还用问吗?还是我亲自去吧,你们谁愿意跟我来?” “我想去看看。”宣传部长说。 “我也去!”外交部长用小指头拂拂额前的头发,把小镜子收起来,兴致很好, 似乎已经淡忘了作战部长给予他的有力打击。他说:“我那次巡逻连楼都没敢下, 睡在三楼教学区的音乐教室。他怎么跑到二楼的迷魂阵里去了?你们都夸他聪明, 可是他连总司令的玩笑都判断不出,这对虚假的天才是多么有趣的讽刺。我想他一 定非常狼狈……” “你没有资格谈这些!”总司令藐视了他,厉声说,“你证明自己缺乏诚实就 够了,除此之外你证明不了什么。” “缺乏诚实有普遍意义,我从来没有鹤立鸡群过,大家彼此彼此。”外交部长 狡辩的欲火又被勾了起来,条理清晰地说,“如果我把四个钢镚儿交到赤卫军同伴 的手上,让他放那儿放这儿等等,这绝不能代表我的诚实!如果我接过四个钢镚儿 不立即找个地方去睡觉,而是钻这儿钻那儿地作茧自缚,这同样不能代表我的诚实! 我的确证明不了什么,可是我能够证明……别扒拉我,让我说完!” “别说了,没人剥夺你的荣誉。”副司令冲他笑笑,“我们承认你缺乏诚实, 行了吧?” “我只不过是希望与你们分享一种共同的品质罢了。”外交部长心满意足地松 了口气。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呢?”总司令深感无聊地瞪了他一眼,说,“终于 证明了自己是个饶舌的笨蛋!越无耻倒越显得诚实了,你说你白费了多少唾沫?我 回三一九等收音机去了,你们行动吧。” “你还有什么具体指示吗?”副司令问。 “传我的话,考验到此结束了。”总司令站在女厕所门口,百无聊赖地四下里 看了看,“让他做好准备,下午讨论后勤工作的全面计划。到处是幸福与和平的假 象,咱们赤卫军向何处去呢?这个大题目快要累死我了……” “有了收音机你的心情会好些的。” 副司令领着外交部长和宣传部长下楼去了。六只脚踩得楼梯轰响,刚踏进二层 的楼面,诵读新闻的播音员就闭上了嘴巴,好像给一根木橛子突然堵住了。他们扒 着住宿区锁紧的大门,透过有玻璃或没有玻璃的门框子,看见后勤部长依稀掩埋于 大堆的课桌和床架之中。他们闹不明白他是怎么钻进去的,甚至断定他爬到那个进 退不得的位置,势必动用了天才的力量,否则就是不可想象的了。他的卧姿有一种 天真无邪的献身意味,悲壮中竟也不乏乐观,规规矩矩趴在那儿怎么看怎么像是跟 谁开玩笑似的。他们认为,这当然不能算赤卫军的侮辱,但至少应该算得上赤卫军 的光荣和骄傲吧?此情彼景,委实令人感慨万端。 “你好呀!”副司令嗓音颤抖如弦。 “同志们好。”后勤部长竞平静似水,竞哧哧地笑了,竟哧哧地笑得过于长久 了。 “你笑什么呢?”外交部长问,“有什么值得好笑的吗?” “我不笑就没有耐性了,完全是无聊所致。”后勤部长大蛆一样在木头堆里拱 了拱,明明无所见却仿佛无所不见似的问道,“你们几个是看看热闹就回去呢,还 是打算把我给弄出来? 交个底儿吧。“ “你可以凯旋了。”副司令说。 “弄不出来就不弄,弄得出来就弄。”外交部长并非幸灾乐祸,表情中多少藏 了些类似嫉妒的东西,刻薄地说,“我原以为你一定很狼狈,闹了半天你还挺招人 羡慕的呢。”他让开没有玻璃的门框子,示意副司令先进,。副司令稍一犹豫,宣 传部长就率先钻进去了。外交部长问副司令:“他是怎么做到了这一步的?为了获 取信任和名誉,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这样虚伪地摧残自己了……” “你是专等别人来摧残的,这我知道。”副司令说完也钻进去了。 “我当然知道。”外交部长一边往里爬一边嘟嚷:“没有人同情弱者。标新立 异的人永远得到赞扬,这都是……很一般的规律了。” “这事我没什么责任。我是道具。” 后勤部长又在床底下哧哧地笑起来了。他笑得人心里很不踏实。三个人把上层 的桌子传递到二零一,开始掏床缝里和床帮下的桌子。床腿和桌子腿本来互不相干, 却盘根错节仿佛生长在一起,像同一棵老树的地下之须。后勤部长陷在其中,则像 一只食木或食土的冬眠的虫子了。 “怎么封闭成这个样子了?”副司令呆呆地说道,“就像有个设计师帮助了你。” “我刚爬到这儿,不知动了这堆破家具的哪根筋,后面和上面的桌子就滑下来 了。”后勤部长已经抬不动头颅,半边脸无力地贴着地面,风趣地说,“可能是上 帝帮助了我……他还往我头上撒了一泡尿呢。久旱逢甘霖,他乡就遇了故知了……” “别苦中求乐往自己脸上贴金啦。”宣传部长提起卡在后勤部长脚上的桌子, 听到他欢快地哎哟了一声,不由叹息,“你的小蹄子快成猪肝了。” “我一直在活动脚趾头,一夜没睡。”后勤部长哧哧地阴森森地笑着,“我为 了什么呢?我就为今天晚上再试一次,把剩下的三个钢镚儿放到它们应在的地方去。” 三个救援者不说话。副司令和宣传部长把他从床底下横着拖出来,想把他竖好, 但怎么也竖不直。外交部长不失时机地拾起手电,并把举足轻重的挎包牢牢地抓在 手中。后勤部长死狗一般粮食口袋一般被另外两个人搬运到楼道里,此时,收音机 和两块巧克力已经隔着一层布,在口袋当中磨擦外交部长大腿外侧的娇嫩皮肤了。 “赤卫军万岁!” 后勤部长低呼一声,把众人吓了一跳。他们抬着他爬上楼梯,迈进三层宿舍区 的漫长走廊,蒙冤落难的英雄终于彻底凯旋了。宣传部长抬脚,副司令抬肩,英雄 的臀部几乎擦到了地面儿。三一九的门打开了,那下坠的臀尖猛然收缩,肚子足足 挺起半米,后勤部长感染力很强的笑声喷了出来,像欢呼。 “赤卫军万岁!” “万岁!”副司令脱口而出。 “万万岁!”宣传部长更是鬼使神差,几乎热泪盈眶而哽咽了。 室内的总司令和作战部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外交部长迅速靠拢总司令,把 半导体交出来,他甚至从挎包里搜出了一副耳塞机,也一并奉上。不过,他的表情 一点儿也不巴结,倒像施舍什么似的,看着总司令的好奇表情暗自微笑。 作战部长看到一行人来到下铺跟前,连忙关闭瞭望孔,抢先躺下了。宣传部长 无可奈何地回头看看副司令,副司令看总司令那边没有任何表示,就字斟句酌地说 :“你这么干……不太合适吧?”他担心作战部长给自己来那个骂人的短句子,但 作战部长没反应。 “很好!很好!”总司令躺在对面的下铺上自言自语,谁也不知道他针对的是 什么。只见他扶着脑袋上的耳塞子,一边调频一边调整姿势,竟然把脸转到墙壁那 边去了。 “把我放在我的床上,搁在他旁边。”后勤部长见作战部长还是没有腾地方的 意思,笑着说,“咱们就当多铺了一条褥子,你们把我放在他肚子上边好了。” 作战部长情不自禁地往里边挪了挪。后勤部长在他身旁并肩躺下了。三一九归 于平静,不一会儿,人们听到了后勤部长的喃喃低语,恰似流水潺潺,鸟语花香。 “朋友,咱们又碰到一块儿了,这一次你还想单独走开吗?”他扳着作战部长 的肩膀,想把它从墙那边扭过来,扭不动,他又说:“别难为情。请问,我最亲密 的朋友,你的膀胱现在感觉如何?还有多余的物资吗?” 作战部长毛骨悚然地爬了起来。 “你……妈……了个……”他哆嗦着,似乎找不到那个词儿了。但后勤部长成 全了他,为他丧失的记忆补上了至关重要的一块基石,说道:“×!” “很好!很好!不错。” 总司令抱着半导体总结了自己的感受。他一说完,和和平平的三一九就没人再 说什么了。一只孤独的鸽子从近处飞了过去,静了。墨涂的糊窗纸上洒了细碎的白 斑,像透明的小沙子一样。赤卫军的六颗头,浸泡在满屋淡蓝的光液中,酝酿着下 一步的行动和思想,优哉游哉,越发没有束缚了。副司令从床下拉出装面包的大筐, 在里面依次摸了摸,像摸着一群嗷嗷待哺的婴儿的小圆脑袋似的。 “时候不早了,过来吃它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