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副司令找不到开门的钥匙之后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他坐在床沿上,把面包筐卡 在两膝当中上下左右翻寻,但是那个裹了一柄铜钥匙的面包在一堆孪生兄弟的掩护 之下消声匿迹了。宣传部长怀着明显的好奇和下意识的怜悯为他打着手电,另外几 个人平心静气地观察他的忙碌,好像在欣赏拙劣而破绽百出的魔术表演。后勤部长 欣慰地加入了观众的行列,这个节目对他前一番的屡拿屡败来说,是个意外而有趣 的补偿。他看到副司令几乎探到筐底的脑袋,认为它是众多面包之一,除了稍大一 点儿,并不比别的面包不像面包。他还看到副司令机关算尽,却丢掉了仅有的优势, 正在劣势中尴尬地挣扎。后勤部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但他暂时不想利用,他等 待无地自容的副司令一头扎到筐里并等待副司令化做伤心的大面包。那将是一种怎 样有趣的情景啊! “哪儿去了?”副司令问得恳切而悲哀。没有人回答,因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只能不厌其烦地向潜在的无形救助者一遍又一遍发问,“到 底哪儿去了?” 外交部长仍在摆弄那个讨人喜欢的小瓶子。他不着急也不恼怒,这使插在瓶子 内部的大拇指不像是拔不出来了,而像是恋恋不舍或无限陶醉在瓶中似的。他发现 了找不着钥匙的副司令的秘密,他理解副司令的痛苦,因此他体味不到自己那深陷 瓶中的大拇指的痛苦。找不到钥匙就不能举起钥匙或勃起钥匙,不能使钥匙平着举 起来就不能使钥匙横着捅进去,钥匙棍儿不能捅进锁穴那么钥匙棍儿就不能在神秘 的锁穴内部左旋或右旋,打开那扇紧闭的门也就无从谈起了。相比之下,留在瓶子 里的大拇指不是得其快而又得其所了吗?外交部长的指尖再一次体验了玻璃瓶壁的 湿润和光滑,一条筷子粗的冰溜子般的口涎顺着下巴淌了起来,他连忙挑起大拇指 用被堵塞之瓶口上的残余缝隙把这根宝贵的液体接住。手指发胀,他渴望润滑,渴 望一定程度的潮湿。 “它究竟哪儿去了呢?”副司令仍在发问。他已经不摸面包而摸起床铺,最后 竟摸起自己的身体来了。他从袜子和脚开始摸,一直摸到领口和脖子。耳塞还在耳 朵里,他把它摘下来似乎就要搜索耳道了,但他只愣愣地想了片刻,又把它塞了回 去。他怆然说道,“我从一个整面包上揪下一块,使面包形成一个洞。我把钥匙填 进去,又把揪下的那块补上了。我补得并不怎么认真,但我现在已经找不到它。我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明明记得……” “你慌什么?”总司令蹲在墙根冷静地注视副司令的一举一动,说道,“你把 钥匙坦然地藏了那么久,现在寻找它应该加倍坦然。对我们来说,你找不着钥匙跟 你把钥匙藏起来是一个意思。大家都不慌你自己有什么可慌的呢?慢慢找,我们等 你。” “需要我来帮你找吗?”后勤部长语调善良地建议,“你应该把裤子脱下来抖 一抖,晚脱不如早脱,不好脱或不好意思脱,我可以帮你一把……这件事费不了你 多少时间和精力。” “你这是什么意思?”副司令找得晕头转向,但对刺激仍旧保持着良好的反应。 他绷紧情绪和喉咙,严肃地问道,“你让我干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后勤部长的声音更善良了,“脱了查清楚了,你就 用不着老摸裤子了。裤子不是口袋,你老惦记它分散了你的注意力,钥匙肯定在别 的地方。” “是的,肯定在别的地方。”总司令插话,宽宏大量地幽默了一下,“除非你 把钥匙藏进了直肠,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也是没有必要的。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嘛! 所以……你老摸裤子完全是多余的举动。你要实在忍不住,老是怀疑你的裤子,倒 真不如把它脱下来抖一抖。抖不出钥匙也可以抖掉一个疑点和一块心病嘛……你怎 么又摸上了?” “我没办法!”副司令哭丧着脸,两手神经质地在裤袋裤腰裤裆裤脚摸来摸去, 说道,“放进面包之前一直在裤子里,面包里没有,不在裤子里又在哪儿呢?” 副司令频繁搜找的两只手慌不择路,在绝望中似乎真想扒开肛门抖索抖索了。他 有气无力地说:“完了,找不着了,我把它……丢了。” 准备第一个进入走廊的作战部长始终在门旁等候,想着滚滚而来的公鸽子和母 鸽子的微末小事及美事和丑事。副司令在他眼里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那鸟叹息之 后他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叹息了一声:“完了,我出不去了。”说完他便走回窗台, 把绳索搭在暖气片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嘹望孔的纸门。巨大的一块夜扑面而来, 在他眉骨上撞得粉碎。在夜的残渣中他盯住了一只雪白的美丽的母鸽子,而夜的外 部正有一只雄壮的公鸽子扑噜噜俯冲进来,要把温柔的小白鸽儿击翻在夜的底层。 公鸽子的老巢和出发基地不在别处,他恍惚感到它的巢穴恰是自己在窗台上硌得生 疼的胸膛,而自己颤动的心包则是公鸽子起飞出征的跳板了。他看到公母鸽子融成 了一只两头鸟,起伏翻腾,使夜之碎片炸开了万朵银花与金花。他低声呻吟: “真……真美呀……”那无形的母鸽子也无声地吟唱起来了。 外交部长独出心裁的游戏已经接近尾声,只能进不能出的状态使他开始厌倦。 大拇指像长在瓶中而又生了根的树苗,怎么拔也不能把它请出来了。用脚踩住瓶子 不行,松螺丝一样使瓶子旋转也不行,像拔刀出鞘般迅猛地抽动大拇指还是不行。 他的童心渐渐崩溃,情绪往先前的常态回归,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但为 了摆脱这个每一分钟都比前一分钟更可恶的瓶子,他决定放弃童稚带给他的短暂自 由。他抡起大拇指在墙上磕了一下,想捣碎这个诱敌深入的陷阱般的臭瓶子。瓶子 完好无损,但墙皮掉了一块,一直没有注意他的人们也都把目光投到他这里来了。 “他想干什么?”总司令问身边的人,说道,“这声音恐怕要传到地基里都不 止呢!他找到新的暴露赤卫军的方法了是不是?”他把脸谨慎地转向外交部长, “我们得到一个融洽安定的局面不容易,我希望你刚才不是故意的。另外,我吃不 准你现在还听得懂听不懂我的话,我也吃不准呆傻和幼稚的界限,所以……”话音 未落,外交部长又在床挡上用力敲了一下,玻璃的声音异常嘹亮,但它仍旧完好无 损,很麻木也很顽固地吮着含着那根疲劳的指头棒儿。外交部长对它没了办法,人 们对他也没了办法,因为人们不知道他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久困室内而烦躁 呢,还是因久闻浊气而失态呢?宣传部长使手电划了一个弧,从面包筐移向了瓶子。 几张嘴扑嗤一下笑了。 “你应当用食指。”总司令快乐地不带恶意地说,“用拇指也可以,但你不能 孤军深入,否则你不是进退两难了吗?”他问停止寻找钥匙而呆坐床边的副司令,“ 做这种游戏的人都很纯洁,你说呢?” “……我不知道。”副司令垂头丧气地摸着自己的大拇指,他不懂这种游戏, 但他不想否定自己的纯洁,尤其不能公开否定。然而,那硬邦邦的钥匙究竟躲到什 么鬼地方去了呢?他说,“完了,我实在找不着它了。” “你应该放松一下。”总司令体贴入微地向同志们提议,“除了鸽子,我们探 讨一下别的动物怎么样?比如说……驴。” “我反对。”作战部长从嘹望孔那边转过头来,激动得仿佛他娇小的爱鸽们受 了某种实际的侮辱,说道,“那东西太笨重了。” “猫怎么样?”总司令缩小了目标。 “算了吧。”副司令抱住了脑袋,说,“你们能不能帮我找找钥匙?我谁也不 想伤害,可是我有个疑问想让大家知道知道……我觉得那个面包很可能让谁拿了… …” “你凭哪一条认定拿是件容易的事情呢?”后勤部长口吻谦虚地说道,“你我 都明白,拿,所谓拿,是困难的。我不想揭彼此的创伤,所以你最好打消这种疑问。” “我明白……钥匙丢了,我也就没有疑问的资格了,我都明白。” “你用不着这么伤感。”总司令蹲在墙角颠了颠屁股,说道,“咱们干脆谈谈 驴吧,谈到一定程度说不定会有助于你恢复记忆,先谈母驴,你对母鸽子不是很有 兴趣吗?” “现在……所有兴趣都令我惭愧。” 宣传部长在副司令的话里听出了异味儿,连忙用手电照了照他的面孔。他的脸 真白,比他的三角裤衩还白。这是张饱含了意料中的失败和意料外的失败的脸,是 一张智慧和信心同时受挫的脸。宣传部长又把手电光移到总司令那边去了。总司令 的脸发绿,窜稀窜的,却很有朝气,兴致也很旺盛,不知是得益于地位的恢复还是 得力于对驴们的生动想象。总之,其姿态和状态一并良好。换了任何一个人,能稳 坐钓鱼台般的那么长久地坐在那些又黏又湿的东西上吗?不能。绝对不能。宣传部 长认为王八的喻意是很不周全的了。 墙皮再一次发出钝响。外交部长在认真地与瓶子较量和搏斗。后勤部长走过去, 看了看外交部长伸到上铺边缘的脚丫子。跌人谬误的副司令使他的信心逐渐恢复, 思维不算非常敏捷,也算得上相当敏捷了。他注意到了外交部长一弯明月似的脚心 儿,联想迅速得出结果。他在外交部长的褥子上拍了一下。 “你又犯病了吗?”他迂回询问。他看到外交部长试图用牙咬瓶子,但瓶子太 大咬不住,于是又追击言道,“小心瓶子塞嘴里拔不出来,手指已经出不来了,你 还不知足吗?” “你说什么?”外交部长从佯稚的状态中完全跳了出来,顶着一脑门儿成熟的 官司,眼中熄灭已久的雄辩火花再度闪闪生亮,问道,“你是说我贪得无厌吗?” “正是。你不知足。” “我不是不知足。”外交部长狡猾地瞪了后勤部长一眼,说,“我只是太知足 了。我够了。我没想到这个瓶子这么贪婪,我低估了它的道德水平。它破坏了我的 游戏……” “你憋气吗?”后勤部长突然问道。 “我……”外交部长想了想,坚定地回答:“我不憋气。我感觉还行。” “你的涎水少多了。” “我只有在想多了巧克力和吃多了巧克力的时候才流许多口水。现在我只注意 这个流氓瓶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磕它摔它用的正是流氓手法,但是我 一点儿也不惭愧,我的大拇指都让瓶口勒肿了,我还有什么必要保持我一向的文明 呢?如果文明需要付出代价,那么我面对这个不可理喻的玻璃器皿所要做出的牺牲 就是不折不扣地摔碎它,哪怕这看起来纯属流氓行径。你要知道,在这种行径背后 是文明的强大依托,那么我还有什么顾虑呢?一不做二不休,请你们不要阻拦,我 知道现在走廊里没有外人,我要趁机结果了它!”他抡起瓶子向墙上猛击,心中回 荡着另一种生动而单调的语言:“汪!汪汪汪!汪汪!”瓶子还不肯碎,但他感到 痛快。这是成人才有的快感,他预想自己的大拇指就要把瓶子撑破了,那死皮赖脸 的玩意儿就要在高潮中粉身碎骨了! “别说了!”后勤部长断喝,“也别砸了!我请你注意内心的某种感觉。” “什么感觉?” “与憋气相反的感觉。” “与憋气相反?”语言闸门刚刚打开的外交部长让神秘的后勤部长吓愣了,喃 喃低语,“那不就是不憋气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你认真想想不憋气是一种什么感觉,想好了不必告诉我, 因为我早就知道。现在,你想吧!把瓶子忘掉,最好把眼也闭上。不闭也没关系, 只要你视而不见就行……” “我不想闭。” “不闭也好,请看。”后勤部长从作战部长身旁的暖气片上抄起了闲置的绞索。 他把它举起来,不是扣紧,而是把那个环状缓慢扩大,扩大到足以跳绳的地步。后 勤部长做着这一切,感到自己的每一个汗毛孑L 都汩汩地往外冒着灵性。他从理性 的颓唐中站起来了! “搅动你的脑浆子。”他庄重地说道,“请你思想吧!” “我想什么?”外交部长问。 “想你在不憋气的自由状态中奔向极端,你在那个极端考察一下,看看是否产 生了飘浮在空中的感觉。你喜欢这种感觉吗?” “喜欢。” “你是不是感到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不必顾及这样做的后果?” “我不说则已,要说就说个痛快。关于这个小瓶子,我在沉默中已经总结出了 体系性的理论,我……” “住嘴。你是否感到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必承担这样做的责任?” “这难道不正常吗?” “不正常。” “我的思想要求我打碎这个瓶子,那么我在行动上就必须打碎这个瓶子,这件 事的后果我不能承担,应该由小瓶子承担。” “住手,你不能再摔它,整座八号楼都在震动,你知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但自由在保护我。” “你确实已经飘浮在空中了。” “我的呼吸非常舒畅。” “请你往下看。” “看什么?” “看看随时都准备承接你的土地。你不是鸟,不是昆虫,也不是飞机,当你像 石头一样往下坠落的时候,你能预料自己脚先着地还是头先着地吗?你能指望接住 你的是无穷厚无穷软的海绵而不是别的随便什么坚硬的东西吗?你浮在空气中,除 了小瓶子你一无所有,但小瓶子不是你的降落伞,你摔它的同时有一种更大的力量 在摔你,你的悬浮能力迟早会消失,你离掉下来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我恳请你认真 思想……” “我酝酿了足够的理论。” “理论是气体。” “我掌握了一条快乐的原则和一条抛弃的原则,我的大拇指都累坏了,我难道 不能得到自由思想自由运动的慰藉吗?” “你可以得到慰藉。” “那我就继续摔它了?” “这就是你的谬误所在,你不知道你现在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我再一次恳请你 接受我给你安排的思路,认真想下去…… 你像石头一样从空中坠落了,可惜你并不是石头,所以你落地时将是一种独特 的景象。如果你思路畅通的话,你会看到自己的头颅像皮球一样反弹到空中,伴随 着它的将是彼此分离的其他器官,比如你的消化不良的肠子。它很可能会像套马绳 一样在空中旋转着抛出一条淡绿色或淡蓝色的弧线,最后又像朽绳子一样掩埋在尘 土当中。你看到过菜市场里的肉馅吗?齿白唇红,那东西黏糊糊却是很鲜嫩的呢! 你现在知道你最需要的是什么了吧?请看着我的眼睛,像看领袖或看医学博士一样 看着我的眼睛!“ “……惨不忍睹。”外交部长不知何时用双手抱住了后脑勺,小瓶子鼓鼓的像 头皮上挂的一颗肉瘤。他说,“我的满腔快乐都被你搅得变味儿了,我的大拇指在 哭泣。我不知道现在最需要什么,我不摔它了,让它长在我身上吧。我觉得我有点 儿不值……” “这就对了。”后勤部长容光焕发,把绳圈抽紧,使它恢复到绞索的原状,说 道,“你现在需要束缚。当你无力阻止下坠的时候,你眼前出现了这个东西,你该 如何行动?” “我……我钻进去!” “钻进去生死不定,不钻进去必死无疑,你来不及判断,你会钻进去吗?” “我坚决地钻进去!” “钻进去之后该怎么办?” “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 “很好,你知道了束缚的精髓,我认为你有资格平安降落地面了。我的治疗基 本结束,由憋气到不憋气,由不憋气到适度憋气,你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你不用争 强好胜,也不必装傻卖乖了。你带头往我的脸盆里撒尿,你吃光了我的巧克力,这 都没什么,我只希望你以及跟你一样聪明的人能在某些事情上承认我的权威,不要 干扰我的智慧,否则对谁也没有好处。把你的大拇指伸过来,咱们该结束这次交流 了。“后勤部长看了众人一眼,重点盯了一下副司令,发现那人正呆若木鸡地看着 他,似乎已忘掉那柄折磨人的钥匙了。他冲副司令友好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过 头来对外交部长说:“瓶口这么小,你是怎么捅的!” “我都忘了当时的感觉了。” “疼吗?” “不疼,有点儿麻。” “闭上眼,忘掉有关小瓶儿的理论。” “我的理论早就分崩离析了。” “你的脚碍事,伸到床外来。”后勤部长抓住了瓶子,说道,“身子稍稍后仰, 我们往相反的方向用力,放心,你的大拇指断不了……”他趁外交部长不备,旁敲 侧击,用两个手指头像铁钩子一样在对方的脚心里使足平生力气狠狠地挠了一把。 “哎哟!” 外交部长全身猛退,大拇指顿然解脱了。周围的人有分寸地嘻嘻地笑了起来。 副司令没笑,表情抑郁地说:“北京时间……零点整。” 副司令的报时声没有引起什么反响。总司令的味道淡了一些,蹲在老地方一动 不动,像是打瞌睡了。宣传部长用手电照照这人照照那人,照照自己的脸盆照照别 人的脸盆,照照窗户照照房门,无处可照之后便把它灭掉了。作战部长离开嘹望孔, 在屋中来回踱步。 “到处都是拔光了毛的母鸽子,恶心死了!”他嘟哝着说,“……我要出去, 我觉得你们身上长满了羽毛,越长越多…… 你们快想个办法让我出去!我要第一个出去……“ “咱们谈会儿驴吧?”总司令的声音睡意浓厚,像说梦话,“鸽子举止暖昧, 驴是坦率的,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差别呢? 你们谁能回答我?我眼前有一群驴在奔驰,你们听到驴蹄子敲打我胸脯的声音 了吗?不瞒你们说,母驴都穿着高跟鞋,敲敲打打像弹钢琴一样……让我们从驴蹄 子或驴尾巴谈起吧……“ “我要出去!”作战部长抓住了房门,指甲咔咔地挠动门板,但动作十分缓慢, 似乎在忍受着理智的强大约束。他说,“我为什么不能出去?我的鸽子们脱尽了毛 了,我再不出去它们的皮就要被人剥下来了……让我出去!” 后勤部长手提挎包抵近了作战部长,他精神抖擞,瘦小的身子在作战部长魁梧 的身坯面前闪出了金色的光芒。他把人们的目光和手电光都吸到自己的身上和头上 来了。 “你怎么了?”他问作战部长。 “……鸽子……” “鸽子怎么了?” “我……” “你又回到厕所了吗?你又出不来了异想天开了吗?你忘记我对你的教诲和你 自己宝贵的精神实践了吗?!”他伸手揪住了作战部长的后脖梗,用两片指甲夹住 了一小片肉,轻轻往起提,说道:“你清醒清醒。” “我清醒不了了,我满眼都是鸽子……”作战部长皱着脊梁,让后勤部长掐得 连连倒吸冷气,仍旧咬着牙说,“我眼里都是从未看到的事情,我的眼出了问题… …”他居然涔涔地流下了眼泪,“你用绳子……把我绞起来吧……我对不起它们, 我……” “明白了。”后勤部长松了手,坚强而痛心地说道,“你这人欲望深刻,但你 比谁都更不适应封闭,封闭勾起了你的深刻欲望,又使它们变得格外浅薄了。我说 得对吗?” 作战部长脑门顶着门板,动了动脖子。 “我不想伤害你的自尊心,但为了避免你伤害它,还是由我这个外人来伤害它 吧!“后勤部长转过身来,气宇轩昂地对同志们说道,“你们知道他怎么了?尽管难 以启齿,我还是不得不告诉诸位,他被自己逼真的想像力击倒了,他被自己在神奇 想象中的自我表演能力给击倒了。总之他已经被自己不成熟的爱情幻想和另一种 太成熟的幻想打得落花流水了!我们共同来怜悯他吧……” “我怜悯他。”总司令瞌睡着说, “可他为什么不肯谈驴呢?” “什么想像力那样沉重?”宣传部长显得过于天真,用手电在作战部长后脑勺 打出一轮光圈,希望找到那种给人以打击的神秘想象的蛛丝马迹。他问道:“爱情 幻想跟脱光了毛的母鸽子有什么关系呢?他感到我们身上长了羽毛,这跟哪一种幻 想的爱情有关系呢?我不理解。我觉得他是想骂人,想骂你妈……又不好意思开口。 不管怎么样,我怜悯他。” “我也怜悯他。”外交部长坐在上铺,抚摸着大拇指,说道,“我模模糊糊地 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讲话应该有分寸,所以我什么也不打算讲。” “我……”副司令坐在门后下铺上,说道,“我找不到钥匙了……但是大家都 忍受了,只有他一个人不能忍受,这事能怪谁呢?” “你说怪谁呢?”后勤部长问。 “……怪我?” “不怪你。怪那个愚蠢的大面包。” 没有人再说话了。作战部长含着眼泪走回窗台,靠着暖气片蹲下来。暖气片上 搭着曾经给他以威胁、启发和勇气的绞索,但是他沉重的思维对它已经没有什么反 应。他眼里鸽子毛漫天飞舞,毛海中是无法想象也无以言传的种种景象,他觉得自 己再不出去就要立即被淹死了。他搂着自己茁壮的肩膀,暗暗悲泣。他等着后勤部 长对他的审判,他希望那崭新的判词能把他从沉重的羞愧中拯救出来。 “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是我必须指出一个简单的事实。”后勤部长从挎 包里掏出- 一节奇形怪状的铁丝,把它插进了锁孔。他扭过脸来对大家说,“他曾 经企图吃掉自己拉的大便,以满足变态的食欲。现在,为了满足另一种欲望,他在 想象中对一只娇嫩的母鸽子动手动脚了。他把自己装扮成一只公鸽子。对公鸽子来 说小小的三一九不是过于狭窄了吗?他的自尊心使他不能心安理得地扮演公鸽子的 角色,他对异性的柔情也使他不敢正视自己在想象中对母鸽子的残暴。他到底干了 些什么?将心比心,名位难道还不明白吗?”后勤部长说着说着,门锁咯嗒一下松 动了。他站在门边向作战部长招手示意:“你可以出去了。但愿我对你的伤害能使 你醒悟。不论你在脑海里干了什么,你在这块水泥地上站着或蹲着都不是一个够格 的恶棍。你很善良,善良人的想象不论多么邪恶都无碍他的善良。 你还是不要自我谴责了吧?我再说一遍,你可以出去了。走廊里站着一个你梦 寐以求的少女,不论你干什么她都不会责怪你的。你喜欢我这个使母鸽子原形毕露 的想象吗?“ “你妈×!”作战部长猛地站起来,没有扑向言辞如刀的后勤部长,而是受伤 的狗熊一般攀回了自己的上铺。他一头扎在枕头上,低声泣语:“谢谢你救了我。 我不出去了。” “你应该明白,想象是无罪的。”后勤部长志得意满地拉住房门,探头往走廊 里看了看,说道:“谁跟我一块儿出去?” 没有人跟他一块儿出去。副司令以一种略带愤怒的眼神儿盯着他,使他把抬起 的腿脚收回来。手电筒的亮光像一团黄色的烟雾,门缝儿里吹进了清新的风。 “大战之后是和平。”后勤部长问副司令,“你何必还用这种吃人的眼神儿看 着我?” “我忽略了你的能力。”副司令说。 “我们每个人都有低估别人的时候。” “你又何必抢拿我的钥匙呢?” “我们每个人都有失去理性的时候。” “我们彼此误会了吧?”副司令说得缺乏信心,“我不想超越你的能力。我把 钥匙藏起来的动机很简单,我怕暴露赤卫军的秘密。” “我知道。”后勤部长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说道,“当我说我知道的时候, 我可能又一次误会你了。来日方长,等我把三个硬币运到指定位置回来再认真分析 得失吧。” “你没有必要再做这件事。”总司令站起来,“让硬币见鬼去吧!我跟你一块 儿出去,你能发明个好办法把我洗得干净一点儿吗?” “这很困难。”后勤部长皱着眉头打量扶着墙还站不直的总司令,说道,“不 过这不会比剥一张皮更困难。跟我来吧。” “同志们,注意动静。”总司令仁慈而憨厚地向大家告别,同时果断地命令道, “我不喊救命你们谁也不要轻举妄动,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那么喊的。” “你来不及喊怎么办?”宣传部长问。 “有这种事吗?”总司令的屁股不敢挨门,小心地向外蹭,说道,“我想我会 来得及的,你们仔细听着好了。” 三一九的屋门咯吱一下关严了。在走近三。三的时候,后勤部长闻到了一股葱 花油味儿。他没告诉总司令,而总司令除了自身的味道已经闻不出其他任何味道来 了。 总司令站在女厕所外问盥洗室的正中央,把上衣和下衣层层剥了下来。他精赤 条条在后勤部长的注视下显得很不好意思。他的腹部下端生了淡淡的青色茸毛,因 羞愧而萎缩的生殖器依偎着瘪土豆一般的睾丸,胯部和大腿四周结了些稀痂,比皮 肤的颜色要深一些。他用指甲盖掀掉一块,又掀掉一块,像剥鱼麟似的。后勤部长 很感兴趣地看着他。 “像不像牛皮癣?”总司令自我解嘲。他看到后勤部长正端详他的小腹,脸上 的粉刺由粉变红,进一步自嘲说,“我半年前就长毛了,你呢?” “除了头发和眉毛,我身上还没有特别集中的毛。”后勤部长认认真真地咽了 口唾沫说,“我很惭愧,我尚未具备成片的阴毛。” “我的也稀,还连不成片哪。”总司令把脏衣服投到盥洗池顶端,打开两个水 龙头冲刷。他看见清洁的水注哗哗喷溅,心情非常愉快,情不自禁地拨了拨凉爽的 生殖器,说道:“像一根小萝卜,我属于发育比较慢的人,别看我脸上有包身上挺 胖,实际上我的本领还没完全长出来呢……” “我也是。”后勤部长说,“我那个特别像钢笔帽。但是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迟早会跟我父亲不相上下,说不定还能超过他的呢。” “我同意你的观点。可是……你说我该怎么洗呢?”总司令乍开胳膊,发现乳 头旁边粘了一块屎,不由一阵恶心,说,“我躺到池子里去行不行?” “请你背朝我站到三米以外。”后勤部长打开一个水龙头,把虎口迎着水注垫 上去。水流因阻碍改变了方向,白晃晃的扇面嗖一下喷出去,先击中总司令的腿肚 子,略经调整便扑住了那个肮脏的臀部。眨眼之间,总司令得到了一个干净净湿淋 淋的白屁股,不干净的东西流到下水道里去了。 后勤部长从拖把上扯了几根布条,把洗拖把的方池子堵住,示意总司令像蹲澡 盆一样蹲进去。就绪之后,他开始放水,总司令心荡神怡地哈哧哈哧地大口喘气, 两只手浑身乱搓,肉皮咯吱咯吱乱响。 “告诉我……”后勤部长逼近总司令水淋淋的面孔,问道,“电话在哪儿?” “你问这个干吗?” “说,电话在哪儿?”后勤部长有点儿激动,“我明白有三个人知道电话的位 置,我想成为第四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小时候,我父亲就是这么给我洗澡的,现 在我代替了他。但是我不想强迫你承认一种飘渺的关系,我只希望你出于赤卫军同 志的感激之情,告诉我,电话在哪儿……请你马上告诉我!我想……我想听听我父 亲的声音……” “你发誓不把你在哪儿告诉别人。” “我发誓!” “发誓不告诉你父亲。” “我发誓!” “我相信你是赤卫军理性最坚强的人。”总司令几乎在池子里漂起来,水溢了。 他扭身关掉水龙头,像河马一样缩入水中,低声说道:“在一楼教学区……” “哪儿!”后勤部长追问。 “体育教研室。” “明白了,你多保重!” “慢走,打完电话务必恢复原状。” “知道了。” “你给我搓搓背行吗?” “你自己在水龙头上蹭蹭吧。” “万岁!”总司令下意识地冒出一句。后勤部长本欲跑开,又站住,问道: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总司令嘴一滑,又轻呼一声,“万岁!” “……万万岁!”后勤部长感动了。 “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知道……万万岁!” 后勤部长带着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离去了。总司令沉浸在水池中感慨万端,不 由一阵吟哦。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一口深井里冒出来的蛙声似的,有一种凄凉 而又不屈不挠的味道。他闭了眼,独自倾听。 公爵在悬崖腰部那棵倾斜的科希嘉松树上苏醒过来,感到浑身潮湿。他以为挂 在远方那颗初升。的太阳正沿着山脊朝他滚动,就像一个刚刚烤熟的面包滚出了炉 膛,就像菲利普斯小姐红扑扑的脸蛋裹着一颗滚烫的头颅脱离了那根丰润滑腻的脖 子。他想到夏天,和在夏天的草地上不停滚动的菲利普斯小姐的大白蘑菇一样的臀 部。他又冲动起来了,他想继续飞翔。此时,从悬崖顶部伸下来一根绳子,绳头上 系了足有一磅重的奶酪。菲利普斯小姐乌一般的召唤声从天而降:“公爵,亲爱的, 你想喝点儿什么?”公爵想了想,发出巨大的回声:“给我来一壶爱尔兰咖啡,再 加三勺苏珊娜沙糖。别忘了兑一克你每天使用的唇膏和两滴你每天使用的指甲油, 当然都是巴黎缪斯牌的,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不论你母亲如何挑 剔我的嗜好,我是绝不妥协了!“菲利普斯小姐的哭声顺着绳子传进了公爵的手掌, 一磅奶酪里原来藏着半磅多女人的泪水。又酸又臭,这陈旧的液体和情感早就共同 发酵了啊!公爵果然只剩展翅高飞这一条路了。肋骨和肩胛骨充血肿胀,公爵暗知 自己无形的翅膀再度勃起,不飞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了……那就飞吧!公爵在奶酪 里吃出了一张纸,菲利普斯小姐在情书的第一行用花体字以十二万分的愤怒写道: “呆鸟,我诅咒你!”公爵含着一嘴奶酪晕过去了。 总司令却栗然醒来了。他像受惊的鳄鱼一样哗地挺出水池,又扑通一下坐回去, 两眼惊诧而神往地盯着厕所里间的出口。他恍惚看到了菲利普斯小姐美丽无比的身 姿和脸蛋,甚至听到了菲利普斯小姐麻雀一样细碎的笑声和叽喳声。他吓坏了,浑 身颤抖,好像不是置身凉水池而是被煮在一口滚开的大铁锅里。女厕所里问那些声 音难道是几只大老鼠的无意跑动所制造出来的吗?难道是制造脚步声的那些不可知 的外来人埋伏其问,准备对赤卫军采取不可告人的偷袭吗?那里面难道不只一个人 而是三个人的六只大手正摩拳擦掌,准备将赤卫军之赤条条的总司令生擒活捉了吗? 总司令想站而站不起来,觉得自己像糟面条一样烂在这口锅里了。 “谁?”总司令哆嗦的嗓音像个感了冒的老娘们儿,“你到底是谁?你要是耗 子请你滚开,你要是人就请你回答!你是谁?” 什么也没有。谁也没有。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了。总司令刚刚松了口气,突然 发现厕所里问闪电般的一亮,不到半秒钟又黑了。这是手电!不是耗子,也不是菲 利普斯小姐。而是实实在在的外人,一个神秘而阴险的敌人!总司令后悔让后勤部 长拿走了手电,不过即便自己手里有光又能怎么样呢?他想喊救命,但是这两个字 卡在他舌根上,就是吐不出来!他只有自己救自己的命了。 “别跟我捉迷藏了。我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请你出来吧!”总司令光着腚 寻找庄重威严的语调,使之与自己的地位和身份相称。他基本上达到了控制自己情 绪的目的,尽管不知道对方的反应如何,他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让我们彼此 介绍一下好吗?我是独立八八八少年赤卫军的创始人,也是这支队伍的现任特命全 权总司令。我今天夜里出来办点儿公务,我们大部队的集结地离这儿不远。请问, 你是哪一部分的?” 没有声音。那人是在地上卧倒趴着呢,还是在大便池上守株待兔蹲着呢?总司 令的声带自由伸缩,已经刹不住了。 “如果你是朋友,欢迎你参观或参加我们的赤卫军。如果你是敌人,我必须向 你指明,请你退避三舍不要轻举妄动,因为整座八号楼都在我们的火力控制之下。 只要我打个喷嚏,我的下属就会包围这个女厕所,让你插翅难逃。但我不想这么做, 因为我不能想象我们光荣的赤卫军在这栋楼里会遇到不共戴天的敌人。我们的友善 使耗子和蝎子都视我们为朋友,难道你不比它们更有理智更少卑劣和恶毒吗?你最 好站出来,让我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说句话也行,好让我认定我不打那个喷嚏是 值得的。你一定是个腼腆的人吧?很高兴与你相遇,你如果不出来,那我只好屈尊 进去了。但愿我坦率的样子不会吓着你……” 大便池的三合板木挡“咚”的一声,接着传来物体落地的声音,好像是笤帚。 总司令吓得心脏发疼,无意中摸到了水中泡着的生殖器,发现它已经有三分之二或 五分之四缩到腹腔里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啊!他不想喊救命,但是他想光着屁股逃 回三一九。他觉得厕所里间那个蠢蠢欲动不言不语的东西肯定不是人,而是一个青 面獠牙略微带点儿可怕的幽默感的魔鬼。 他在逃跑之前软化它,争取它的好感。 “不论你是朋友还是敌人,在没有见面之前我都把你当做赤卫军的候补战士。 我首先向你介绍一下组织的概况。少年赤卫军是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低龄预备队,我 们的队伍是渺小的,但我们的目标是远大的。少年赤卫军由一群自命不凡而又脚踏 实地的天才组成。 他们口才良好,只在很偶然的时刻才笨嘴拙舌。他们善于分析平凡事物中的复 杂性,并把这种复杂性简洁地加以归纳。当然自己打自己嘴巴和反复无常是他们的 又一个显著特点,但是这个特点是内向的,不会对外人包括你造成任何侵害。最后 我不得不告诉你,少年赤卫军没有血腥记录,但是他们的一举一动和每一个眼神儿 都会向你证明,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只要组织需要,他们会在没有石磨的情况 下把一个首尾俱全的人磨成红色的豆腐,他们会笑眯眯地喝掉那些红墨水般的豆浆, 把眼珠子、耳朵和脚趾头等等当点心一样吃下去。你最好想象我英勇的下属们的笑 容是甜蜜的,暴力并不是他们独有的专长。你想见见他们,拥抱他们吗?如果你过 于腼腆,那么先让我拥抱一下你,对你表示热烈的欢迎吧!“总司令浮出水池,抓 住了拖把。他一抓到图腾一般的拖把,心情立即改变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对 牛弹琴,是在自我恫吓,一切都显得格外滑稽而令人羞辱了。厕所里除了他根本不 会有第二个人,否则在他语言的攻击下,哪怕是一只小爬虫也会蹦出来说一声谢谢 了。他感到愤怒,生自己的气,生厕所的气,也生这漆黑夜色的气。既然可以自己 给自己表演胆怯和低三下四,为什么不能自己给自己表演勇猛和怒发冲冠,以挽回 自己主观领域的损失呢?他举起拖把像高擎着一柄战斧,挺着赤裸裸的身子像原始 野人一样朝厕所里间那排无辜的木头挡板扑了过去,杀了过去!他厉声吼道:”狗 娘养的!你他妈出来不出来?我宰了你个小杂种……你他妈活活气煞我也!万岁…… 我拍死你!哎哟……” 他刚刚踏进里间门口,脑袋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笤帚。打得并不重,却极其突 然,他的光脚板在湿溜溜的水泥地上闪了几个踉跄,整个身子轰地一下倒向挡板, 又被挡板弹回,四脚朝天跌翻在一团明亮的手电光束之中了。 “救……” 他的喊声噎在喉咙里了。他看到了一双粉色的塑料凉鞋,看到了光滑的腿肚子 和两条丰满的大腿,看到了窄小的黄色的三角裤和绸缎一样光滑而平坦的腹部,看 到了那两丘一样的胸脯和一条硕长的的颈项,看至了一张灿烂的美妙绝伦的嫩脸蛋 和一枚小枣似的紫幽幽的嘴唇。他以为自己的幻觉出现了巨大的成功,一个影子应 召而至了。 “菲利普斯……” “流氓!” “听我说……菲……” “流氓!”那枚小枣一样的嘴啪啪地像吐枣核儿似的往总司令脸上发射着现实 的诅咒,最后一粒打击总算让他稍稍清醒,“你凭什么跑进我们的厕所……流氓!” “请允许我解释……”总司令顾不得爬起来,脸朝下掩住了自已的身体特征, 蹭了泥水的屁股肮脏地可怜巴巴躲着手电光的追逐。但对方没容他解释,又劈头给 了一笤帚。打完骂完之后,那两条光滑的大腿开步走,竟从他的同样光滑的脊梁上 迈了过去!总司令在混沌中蒙受了胯下之辱,但他男性的尊严却受不住那无限轻蔑 的一啐。当那个妖娆的小枣嘴巴将一口唾沫吐在他后腰上;而那两条美腿和一座小 臀扬长而去的时候他遭受了赤卫军开创一来乃至有生以来最为沉重的打击 “救……救……” “总司令像公爵一样晕了过去。他干干脆脆无牵无挂莫名其妙的晕了过去。这 是拉稀所致,否则一个脸上长着粉刺小腹绒毛清幽的肥胖胖的总司令,能受不了少 年异性并不特别香的一口小小淡淡腥腥的唾沫吗? “……菲……利……” 总司令的小罗卜丛腹腔悄悄的伸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