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只有贫穷人家才在这种地段造屋 四个孩子,大兄二姊穿不下的衣服,给三弟四妹穿。二姊的衣服倒也罢了,如 若穿了小哥的西裤,万一给同学发现岂不羞人,瑞芬穿时只得把上衣用力往下拉, 二姐穿过的裤子也嫌短,盘颈加了一截叫瑞芬穿,瑞芬宁愿卷起裤腿,让冷风往里 灌,可是袜子又是土布缝的,顾了上顾不了下。瑞芬性格刚强,有一天终于想通, 不偷不抢为啥见不得人?同学原本笑她羞她,见她大大方方,反倒不好意思说她了。 到了夏天,咸菜吃完,苏州小户人家的家常菜是香萝卜干毛豆子,锅里撒个油 屁,沾上一星点油,瑞芬觉得好吃极了。 王家住宅是当时小家小户常见的沿街浅屋,推开门,小天井只容得下一口小井 一棵树,楼下一厅两厢,盘颈租给两户人家,收取房租;楼上自用。盘颈生养六胎, 存活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她知道一年到头给孩子吃咸菜萝卜干,会影响发育。春天 抓十来只小鸡,白天在门外放养,天黑用鸡罩圈在堂屋里的方桌下,待到生蛋,每 天每人分得一个白窝蛋,瑞芬拿着家中这难得的荤腥细嚼慢咽,品尝享受。 瑞芬有一个很高兴去完成的任务,就是去南浩街东生阳买“破头长生果”,一 毛钱买一竹篮,都是些拣剩下来破壳和一粒头的带壳花生,走一路偷吃一路。每天 放学后,盘颈准许孩子每人抓一把解解馋。 其时苏州城里贫困人家的主妇都是这样当家的。盘颈扣下每一分钱是为了儿女 长大后备不时之需,但她是个明白人,提得起放得下,逢年过节,她不亏待家人, 不能让孩子们看着人家眼红嘴馋。过年,她用柏枝扎一棵摇钱树,树盆下铺红纸, 上置料红橘、长生果、核桃、黑枣、年糕,尽吃无妨。还有一堆小铜钱,每人十文, 可以去买梅花糕或烘山芋吃。五月端午,她裹白水粽、赤豆粽、眼屎干肉粽,把孩 子的肚皮填满。立夏,餐桌上有自家腌的咸鸭蛋。中秋节,每人两只肉月饼,一碗 糖芋艿,一碟藕,一碟红菱。廿四夜送灶公公,少不了有糖元宝和菜落团子。每逢 她看着孩子们笑嘻嘻地享受节日食物,她就躲到房里去,待到出屋时,眼肿得像核 桃。 瑞芬出生在苏州桃花坞宝城桥弄四号一座坐东朝西的沿街浅屋内,只有贫穷人 家才在这种地段造屋。夏天太阳辣熔熔晒一天,走在厅堂上的方砖地上脚底板都会 发烫,待到太阳落山,两个哥哥把门前一块地用井水浇透,两条长凳搁块门板,一 家人围着吃泡饭。饭后,再搁一副门板,几个孩子坐着乘凉,晚间就躺下睡觉。 这条窄窄的弄堂里,差不多每家每户都在露天宿夜,隔壁弦线作坊里的胖老板 认瑞芬哥瑞寅做干儿子,两家算是干亲,晚饭后胖老板躺在竹榻上,朝瑞芬招手道 :“妹妹过来,帮伯伯捶捶腿。”瑞芬就拿着矮凳过去,她很乐意做这有偿服务, 可以得三分钱外快,放学后买一只烘山芋,小肚皮里有了烘山芋垫底,晚上两碗泡 饭也就够了。 冬天,西北风朝着屋里刮了一天,房间里像个冰窟,寒气直钻进僵硬的老棉花 胎里,盘颈把瑞芬两只小脚窝在自己怀里,小瑞芬一面孔的冻疮要到开春才化掉。 -------- 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