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天使 作者:张建 她在我记忆中的存在是和眼泪一起的。 “男人的眼泪是绝对不可以相信的。”那晚她咬着唇说,然后又哭了。她就是 一个喜欢哭的女孩子。当我竭力去记忆深处去发掘她的形象的时候,发觉自己也开 始被泪水淹没了。 那还是喜欢唱同桌的你的时代。 我闭上眼睛,吃力地去把许多零碎的记忆整理一下。 那时候的记忆虚无缥缈,我们相识似乎是在一次烧烤的聚会中。于是有了第一 张合照。当然照片后来也被焚毁了。回想起来,那上面的我一身的落日金黄,自信 地举起了一罐啤酒。是珠江牌的,我好久没有喝过了。她很天真地咧着嘴,不美。 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想到她的时候,我希望自己有点悲伤的感觉。 但没有,我为自己感到羞耻。 圣诞节那晚,我们去看了一部戏,戏名模糊了。 里面好象有李察基尔。然后我们一起逛北京路,吃了点路边的小吃。打的那时 候是很奢侈的,我们走着去坐车。 回到暨大的时候,我们开始为自己下午的行为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看见了两个 朋友,也没有问什么。 估计已经晚了,我们看见餐馆里很多人,于是我们在旁边的饭堂里随便点了菜, 还喝了点白酒。我说了个有关非洲黑人的笑话。 然后在湖边我们一起散步。朋友是手牵手的。我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走了好 远。我们慢慢落到了后面,然后很自然地牵手了。 在那个年纪,牵手就意味着,我们开始要一起干很多事了。一起上课,一起吃 饭,一起聊天,一起生气,一起流泪,一起恋爱。 那晚好象应该是平安夜。 宿舍早早关了门,朋友和我们决定去我家。 我们骑上自行车,半路却都下来走了。不断在说话, 她那天很朴素地穿着粉红的外套,头发还很长,没有带隐形眼镜,倚靠我的时 候,还很犹豫。那段路很长,我很朦胧地回忆着。 在我家的床上,我们继续聊着。 她甚至没有脱去鞋子。但我们依旧心虚。于是我决定在天亮前要在书桌前装睡, 而她也一丝不苟地保持着衣衫完整。 朋友们也没有问,第二天就回学校去了。我们开始了恋爱。 我去接她下课的时候,她开始哭。因为同房的同学没有邀请她去共进晚餐。 我小心翼翼地安慰她。摸索着从她右边的衣服口袋里找出纸巾。帮她抹去眼泪, 她有些不满我的笨拙。但我们还是接吻了。那晚四周很黑,我们藏身于灌木丛深处, 吻着。然后顺其自然送她回宿舍。没有多少意识,那毕竟是我们之间的初吻。 我每天在她楼下等她,她住六楼。房间窗口外很大两个字“我呸”,对面我的 宿舍窗口也有几个大字“对面605的女孩,我们爱你。” 下午打完篮球,我就很熟悉地拿着搪瓷碗在她楼下等她。每天如是。她有时侯 心情很好,当然也有对我视而不见的时候,那晚我就会抽很多烟,并且在冷水的冲 击下大唱国际歌。 我没有给她送过花,好象没有那个必要。我没什么钱,那时候,我一般是吃两 元五角一份的晚饭,中午吃快食面。当然那时候也很瘦。 我们宿舍里的都是学生干部,所以可以享受点特权。 我喜欢和她在广播室里听BEYOND和罗大佑的歌。也在那里接吻,甚至在那里跳 舞,我们只点一根蜡烛,放着KENNYG的音乐,似是而非地移动着脚步。 我很多时候在抄大字报,她就帮我打饭,上来一起吃,然后关了灯,开始接吻。 人来了,我们就笑。拿扫把顶住门。看着蜡烛油把地板弄得很脏。 她还是经常在哭。因为她很容易就被自己感动了。她知道我会出国的,就马上 去报了托福班。 回来哭得一塌糊涂。这些时候我都喜欢放些温柔点的音乐。她哭起来是很难轻 易结束的,我就给她念低年级同学投来的诗稿。 没有比那更好的配音了。 直到今天我还没有再见一个如此爱哭的女孩子。 我经常逃课的,她就会怔怔看着我的空桌子哭。 我只好去参加学期末的考试。她后来剪了短发,我的头发却越来越长了。直到 一天我知道我完全没有学吉他的天赋,并退出了文娱部。 那段时期纠缠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记忆。包括我夜不归宿的次数越来越多,喝酒 经常喝醉等等。 我们之间开始了互相抚摸。 那晚,我的抚摸明显让她兴奋了。但后来,她还是坚持让我在凌晨4点把她送 回了家,后来她告诉我,那晚她是第一次的,因为的确有些许的红。我没有注意到。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一种升华。但我们很喜欢合为一体的感觉。她在这段时间里提出 了三次分手。 我每次都郑重地把所有的信件和小玩具还给她,一次比一次多,她于是又很内 疚地哭。一哭又是一晚。 然后我们就重归于好了,我有了带手帕的习惯。用那个抹眼泪无疑更经济也更 温情些。我知道我还是爱她的。 也就不再担心些什么了。 我们在实践着一次最平凡不过的大学生爱情。除了哭和做爱的次数大大多于常 人外,我们都是大学里极其不引人注目的一对。 我的朋友越来越多了,和我谈得来的同学也越来越少了。 我们接吻的地点延伸出去了很远。那年的情人节我一个人过的,她去了顺德去 看她很欣赏的一个男孩,我不觉得那有什么。 那晚我就拿着WALKMAN, 去操场边上喝珠江啤酒,看着低年级的小孩子虔诚地 拿红蜡烛在黑的操场里围出一个红黄的心。 她回来以后理所当然地大哭了一场。 她在回来的路上丢失了一张BEYOND的唱片,她喜欢黄家驹。后来我去香港帮她 买了张原版,虽然那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的托福考得很好,但她还是很伤感,同宿舍的女孩子经常不和她一起晚自修, 我跳舞的姿势也不如她的一位朋友帅,她又大哭了一场。 第二天特意为我穿上高跟的厚底鞋。她开始涂口红和穿比较短的裙。 我们没有其他的机会合照,但我觉得她已经很漂亮了。 我有过一段离校出走的经历。 我去了九寨沟,她也不知情。我没有刻意去隐瞒她,但她那段时间忙着参加学 校戏剧社的活动。我回来的时候她明显憔悴了。 我的手帕很脏,她拒绝用它来抹眼泪。我无可奈何。 但我知道我们慢慢走进了绝路。 原因或许就是因为我们还是大学生,不幸的还是九十年代初那些最迷茫的大学 生。 我们坚持变着方法做爱,即使越来越形式化了。 我们没有机会尝试避孕套,但她也一直没有异常的变化。 她很放心,或许她很了解我们之间没有缘去缔造些什么。虽然她还是经常为我 们关系而大哭。我们还一起去看了很多的电影,弄得我现在一看有李察系尔或者莎 朗斯通的戏就会有莫名其妙的冲动。第二年的圣诞节我们很开心。 但还是分手了。 之后不久,或许很久,黄家驹也死去了。 这中间很多的记忆已经被彻底销毁了,也无从回复了。 我并不觉得遗憾。因为那时候的分手大同小异。 她自然还是哭,之后就不再看我打篮球了。我尝试着一次抽三支烟,一次喝醉 了从五楼往下面扔了部自行车,迷糊间起过一次自杀的念头,以及歇斯底里地大哭 了一次,就一身冷汗地惊醒了。我那时候大三。 还给她的东西满满两个抽屉。我私下留了那张合照,和几张CD。里面包括我很 喜欢的枪和玫瑰。毕业后,我们的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有一次我们悄悄还在学校 的操场旁做了一次爱。 大家都很失望。我偶尔还是会想起她,但可以很坦然地一边做其他事了。 生活就那么回事了。 然后三年后我出国了。 再次回国后的一天晚上,我收到了一个朋友的一封信。 信里说她已经因为肝癌去世了。信的名称是“ANGEL HAS GONE”。 我楞了好久。 她的英文名字是ANGEL,就是天使。 她走的那晚她没有哭。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哭的。虽然记忆中的她和眼泪纠缠 得那么深,那么自然。 10/1/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