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若干年后 巍峨的野府大门口上张灯结彩,红得一片喜气,奴仆鬟婢个个忙进又忙出, 为这隆重的一天做最完善的准备。 ‘快快快,快快快,你们把要给夫人贺寿用的锦绣褂画摆哪去了?寿酒呢? 甘不甘醇?厨灶那在做什么呀?啊啊,阿山阿海,你们两个去西边厢房那去帮忙, 小桃小红跟周婶帮忙去……小紫小绿跟我来……咦,薇儿,你来得正好,我要问 问你:老爷和夫人上哪去了?’ 尽管是有了那么点年纪,可小胡子还是活力充沛乱乱跳喔!自从身兼琉琳馆 和野府两造地方的大总管后,那命令人的嗓门可是愈练愈响亮呢。 薇儿一脸无奈摇摇头,‘我方才才为夫人梳妆好,老爷就进房将夫人带走了, 我也提醒老爷说放鞭炮的庆寿吉时快到了,老爷却说不急,他要带夫人去一下琉 琳馆的炼室,让她瞧瞧一样东西,还说会及时赶回来。“ ‘啥?有什么东西这么急着瞧吗?出嫁的小姐算算时间也该抵达了,领着商 队的少爷也早修书回来说必准时归来的耶!“啊啊,这是什么天下呀这?皇帝不 急急死太监,他小胡子可不要在有了那么点年纪时再来当太监啊! 身为他的妻子——不,薇儿真不想承认自己一时瞎了狗眼,才嫁给这个大小 声喳呼的老公。‘你也不必太担心,老爷哪是什么误事的人,等等就可以见到老 爷、夫人啦。’她也不知不觉放开嗓子,和小胡子同出一辙。唉,做夫妻的毕竟 是互相影响的呢。 这厢这端在闹烘烘的,那厢那端却是安安静静的。 刘净心被野夜龙牵着手走入琉琳馆的炼室,秀雅如昔的脸上尽是纳闷。 ‘相公,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野夜龙转头,唇角微微勾笑,俊美却带了长年来磨练成熟的风霜,让已过不 惑之年的脸庞别具男性魅力。 ‘给你看些东西。“先安排她坐下后,他这才将一道挡在墙壁前方的屏风推 开,赫然露出当年他亲手打制的龙凤饰板。 ‘好美……这是相公做的吗?’ 尽管经过岁月的变迁,但真正的上品可是禁得起考验,龙凤饰板被保存得完 整无瑕,仍可在世人面前展露出它精华风采。 等欣赏够了上头龙腾凤舞的图案,刘净心无可避免的看见了他那两句‘凤飞 青日舞九天,龙腾夜半不思眠“的即席诗句——笑容微微失色敛了起来。 野夜龙默不作声等待着,看她近乎默诵地念着一宇又一宇,再抬头冷静望着 他。 ‘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个?“夫妻做久了,似乎连心都通着同一处灵犀了。 这是野夜龙在年轻时代,为了对异母妹子禁忌的爱恋无处可宣泄下制造的作 品吧?一凤一龙、一日一夜、一天一地,意思都表达得十分生动明白。 只是,他为什么要在两人准备共庆她的四十大寿时,带她来看这样事物?这 算某一种的……呃呃,刘净心找不出任何言词足以形容。 ‘这饰板,是我心念着凤儿妹妹,一边觉得喜悦、一边却又明知无望下完成 的。’ 尽管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他会说出些什么话,心头却仍如遭人重击般 难受。 刘净心脸色有些苍白,料想不到他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这样蓄意伤害 她是做什么?藏在袖摆中的双手悄悄握得死紧。 ‘我知道了。这是你……一项非常珍贵的纪念品。’ ‘是的。“他竟也同声附和。’文人以诗赋、艺者藉歌舞、画家凭画墨,比 比都以自己的方式来抒发情感。而我野某人生平只有此一长才,所以才会制出这 块饰板……我做得可好?‘未了竟还问上这一句。 ‘很美。’她回应的语调又干又苦又涩。他是存心硬是要教她难受吗?‘真 的……很美。’美得令她血液似要开始冻冰凝霜。 这些年来,这么久了,难道,野夜龙竟不曾将对异母妹子的爱恋忘却过吗? 她如是心寒地想道。 ‘心儿。“虽然她安静下来了,但野夜龙岂会不知她在转念些什么?将心比 心,换成他知道她到现在都还有个念念不忘的人,会做何感想? ‘这饰板确实是代表我对凤儿妹妹的情愫,可是我现在想转赠给你——算是 代表一个段落的结束吧?这些年,如果不是有你守在我身旁,肯定是一段我不能 想像、也决计熬不过来的岁月。’ 野夜龙说的是肺腑之言!当年野日凤在经过莲老夫人一连串知人知面不知心 的破坏行动后,对商场竞争看破了输赢计较,感慨之余决定将水玉馆的一切产业 全数交予异母兄长——自此以后,世上再无水玉馆的存在,而是扩张了琉琳馆数 倍之大的版图。 这对兄妹,这辈子并无真正的握手和局,但他合并了双馆,多年来经营得比 以往更出色,将野家的名气远传至边疆异域——算是回报给野日凤一份情, 如今,该是他正式回报给另一个女人一份情感的时候了。 ‘心儿,’毫无预警的,他在她的眼前双膝点地,这吓得刘净心双睫猛眨, 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呆呆看他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缎荷包。‘这是我给你的第二 项生辰贺礼。’ 毋需他再多言什么,刘净心已迫不及待打开,看清里头盛装的物品时,不觉 发出一记微微的喘息。 那是一颗如巴掌般大小的透明珠子,琉琳的质感清澈如干净的水面,宛如价 值连城的夜明珠,里头却又多了蕴含着彩虹般多姿的色彩,如一朵朵小小绽开的 花,以最耀眼的光芒夺人心魂。 ‘这是我这三年来终于冶炼成功的结晶。’大手轻轻托住她捧着珠子的柔荑。 ‘我叫它为“琉琳净心”,你还喜欢吗?’他是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但再好 的手艺也抵抗不过意欲讨好一颗芳心的不确定把握。 ‘喜欢……“喉头有些哽咽了。她怎能不喜欢呢?这个生辰之日,她收到的 不只是’琉琳净心‘,更是他一份示情——他正在婉转告诉她,野日凤已是黄花 旧日情,现在他所注视的,只有自己!一个女人家还能要求什么?这已经太过太 多太丰美了呵。’谢谢您,相公,谢谢……l 意欲再三道谢的双唇被他以指尖轻轻一点,野夜龙淡然一哂,大手摩挲她的 脸颊。 ‘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才是。心儿,这些年来辛苦你了,谢谢你一直伴在我的 身旁……’ 没错,他不知有多么感激、怜爱她!想当年接下水玉馆后,谣言甚嚣尘上, 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抱有质疑。 因此,野夜龙决心要将生意经营得比以往更出色,而经年累月一路伴在他身 旁忙碌的刘净心,总是那么安静在一旁陪他、帮忙他——尽管她不曾明说邀功过, 但他知道,如果不是有她再度动用娘家的人脉财力,琉琳馆的事业版图哪可能顺 遂扩张开来?如果不是有她常常周旋在名媛贵妇问展示琉琳馆所打造出来的首饰、 艺品,又怎能打出这条赚钱的通道,直至现今人人以拥有琉琳馆所制的首饰为傲! 这是他没有她便无法、也不能想像办到的一切! 一句‘谢谢’,夫对妻倾吐的,绝非仅是单纯的感激,而是包含了自结漓以 来不断从无生有、自淡加深,经过试探、相处、冲突,臻至圆熟对彼此的体谅、 包容、扶持……他没有明说得那么多,她却心领神会了不少,垂睫默默注视捧在 掌心中的‘琉琳净心“,再扬眸看向那块龙凤饰板,释然的笑意悄俏甜甜地在唇 边绽了开来。 ‘您说,这饰板也是要给我的?’微侧螓首,那小姿势仍如往昔的可爱—— 至少在野夜龙这有情人的眼中。‘那,您帮我好好保存它好吗?“ ‘咦?’已有心理准备她会提出毁去饰板的要求,野夜龙以为她还不明白他 赠礼饰板的用意!‘心儿,你可以要求我当场摔坏这块饰板。“他以为这是向她 表态自己对旧情不再眷恋的方法,不是吗? ‘我不必这么要求呀。’她怎会不明白他的表态?刘净心给他一抹甜美且释 然的婉笑,‘这龙,这凤您都雕绘得如此栩栩如生,诗句意境也题得出色绝妙, 姑且不论这龙凤饰板足以为野氏的传家之宝,至少也可以留给我们的龙凤双儿做 个纪念——您甚至早已将凤飞、龙腾的名字都写入诗句当中。我何苦要求您要代 我毁去这么一件珍品?’ 原先,心知肚明这是早年他为野日凤思念之情所制的纪念品,心中的疙瘩不 知有多么严重,但现在心境一改,换个方向想,发现却是再云淡风清也不过。她 站了起来,缓步走到饰板面前,回首嫣然一笑。‘喏,我们叫人将这么美的东西 搬出去吧,让它像你一样放在炼室中“闭关”未免太孤单可怜了些。’ 她那言下所带着的俏皮之意,让野夜龙终于明白她当真释然了,没有怪罪责 难于他——这令他大大松了口气,接着红了眼眶想哭,在热意凝聚起来前又硬生 生压抑回去——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不是?呋!他野夜龙才不会‘浪费’在这等‘ 儿女情长’上头哩。 他擦拭眼眶的动作轻微且装成‘不经意’,但还是被她‘很不小心’觑见, 双唇悄悄勾出一抹笑痕。 ‘走吧,相公,我们该回家里去了。胡总管此刻找不到我们,一定会急得在 跳脚吧?’她主动朝他伸展开柔荑纤指,款款迎向他。 ‘管他呢……’心满意足将妻子抱在怀中,野夜龙难得流露出那么一丁点儿 的任性。‘小胡子本来就挺爱大惊小怪,吵人耳根不得清静。哼,看我哪天不撤 换他才怪。“刘净心莞尔着,知道他只不过是嘴巴上说说罢了,真叫他撤换,还 不会肯的呢。 夫妻俩温存地相拥了好一会儿,相视而笑,才手挽着手步出炼室…… 番外极短篇——明儿 ‘告诉我,’她是第一次被男人,尤其是如此俊美的男人这么亲近,少女芳 心狂跳着,生硬的站着,被人抬高了下巴,看入一双闪动狂热的峻眼——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明儿。’ * * * ‘娘娘……’ 原本蹲在花草叶丛里奋力拔除杂草的明儿闻声一怔,抬头却看一张可爱红润 的脸儿,小小的,对着她大刺刺地笑。 嗯?‘你……’这是哪家的孩子?明儿看那小身影咚咚咚跑到她站起来的身 前,一双小胳膊就往她腰际抱了上去。 ‘你是谁呢?’脑海中快速考虑好几个可能性——是哪位下人的孩子?是来 访宾客的孩子?还是有哪道后门没关好,偷偷溜进来玩耍的娃娃? ‘娘……’口齿不清,但神情可开心得很,女娃娃对着她不住地笑,还将脸 颊贴上裙面,又娇又憨来回揉蹭着。‘娘娘……小小……娘娘……小小……’ ‘你叫小小吗?’女人天生的母性顿时被激发出来。明儿当下决定将双手的 脏秽在质料上等的裙摆上抹净,好抱起这个可爱的孩子。‘小小,你在找娘?我 带你去找娘。“她所居住的这处南厢房,平日少有访客,今日倒多了个可爱的小 意外。 ‘不不……娘娘……’小小很认真的摇头又点头。 ‘娘娘啊……’被明儿抱起后,一双小胳膊竞就往她的脖颈一勾,小脑袋埋 在她肩上,仍是奶声奶气这么喊着。 ‘好,好,我会带你去找娘娘。’踩着细小的碎步,明儿一路走过各式各样 的花丛树垛,秋意金风,半枯半黄的落叶扬起一阵细细沙沙的声响。 ‘你几岁了呢,小小?“单手有些吃力地抱稳女娃儿,她也才好用另一单手 帮她整理有些凌乱歪掉的包包头,神态益发温柔。’两岁?‘ ‘小小……爹爹说小小三岁……’小小的手儿努力比画着,拇指和小指勾得 弯弯的。 ‘三岁呀……’已跨出一道弧形拱门,半注意自己脚步、半专心和女娃儿喁 喁细语,明儿并未注意迎面而来的人。 ‘那,小小喜欢吃些什么,玩些什么呢?麦芽糖饼、蜜果儿?还是娘娘带你 就这么逛逛走走?’嗯,她是不是愈来愈有娘亲的架式呢?她是真的想抱这买娃 儿就这么去吃去玩啦,可是,‘你爹爹呢?娘娘先带着你去找爹爹吧?’ ‘唔咿……’小小的身子在明儿怀中蹭磨蹭转,让明儿仅差点抱不稳她,动 作上有些慌张,没注意到自己已走到别人面前,不经心地便要撞了上去。 ‘呀啊!’在她惊喘的同时,一双大手及时拉住了她。 好险喔!‘谢谢……’明儿眨眼看着对方——是个极其高大的男人,她不曾 见过。 ‘爹爹!’小小笑得咯咯地伸出小手。 嗯?明儿一听,便依着女娃儿的举止,将小小交给眼前的陌生男人。 这人是谁?穿着像是下人,但那气势却又带些权威感。 这人是谁?接手将女儿抱了过来,一双冷眼微微眯了一下,脑海便已在同时 翻飞思忖。‘小人朱良川见过明儿夫人。’试探性地打招呼,见这年轻女子微怔, 也正落实了自己的猜臆。 朱良川?啊!原先水玉馆的大管事呢!明儿是知道的,自野夜龙接管了异母 妹子的水玉馆后,诸多人手也一并留下继续任用,而朱良川更是其中重要的一员。 明儿夫人……原来她便是传说中被娶入门后又‘纳凉“在一旁,那名野夜龙 的小妾啊!一双冷眼扫视她全身一回,道:”小小打扰到夫人了?请原谅小人管 教不严。’ ‘不不,不打扰,她好可爱……“非常欢迎她天天都来打扰呢!但这些话太 不得体!她不敢说出口来,所以只能目送朱良川抱着小小再次揖礼后离去。 这是她平静生活中的一点小插曲……至少,她在目送那对父女离去时,真的 是这么想。 只是过完两天后,小小那可爱的身影,竟然又摇摇摆摆出现了。她吃吃说话 声和笑声,让原本坐在凉亭中聊天的两个女人都注目了过去。 ‘小小?’明儿小跑步到小小跟前,这回也是毫不犹豫抱起她。‘你怎么又 跑来了?你就不怕爹爹又找不到你会着急?’ ‘咦?这不是朱管事的女儿吗?’另一个女子也走了过来,赫然便是当家夫 人刘净心。‘你认识小小呀?’ ‘嗯。’明儿对刘净心颔首,忍不住表示道:“小小好可爱,我真希望有这 么个可爱的女儿。‘话说得轻松愉快,但秀黛间却抹了层轻愁。 刘净心看得有些纳闷,想开口问她在愁绪些什么——呀,众人都知道她是男 主人当时一时兴起,娶入门后却一直有名无实的侧室——顶着这样的身分,明儿 就算有了合适的对象出现,动了想拥有孩子的念头,也都不可能实现的嘛!想到 这里,刘净心便不免要暗暗恼怒一下自己相公当年所做的这件冲动事儿了。当初 看似赎了明儿出火坑从良,是件大大的好事,但哪想得到日后这尴尬的光景呢? 男人啊,要三妻四妾是何其简便之事,但女人却常常就这么枉送一生哪! 不行,这可不成!刘净心很喜欢明儿。此时更下定决心要为她做最好的出路 安排,这是他们这对夫妻亏欠这良善姑娘的,非得想个办法弥补不可。 * * * 小小似乎真的很喜欢往南厢房跑,几乎每日都来找她玩。 ‘娘娘……土土,小小也要玩!’一天一小身影跪坐在花圃当中,明儿今天 正在整理着一株株蔷薇,发现小小的举动时阻止已来不及。 ‘小小!那边有刺儿!“可是一双白嫩绵软的小手已经挨刺儿扎了,小小也 哇地—声嚎啕起来。 ‘啊,小小乖呀,不哭不哭……“赶快把小小一把抱起来离开花圃,明儿将 女娃的手捧在掌心中检查,从置水容器中掬了些泉水清洗一下,再仔细以指甲轻 轻拔除。’好了好了……瞧,痛痛不见了喔,不哭不哭了喔……‘ ‘呜……娘娘病痛……痛痛啊!’小孩子才不会不痛了就马上不哭了,管他 的,先哭个够再说啦! ‘发生什么事?“按照已成惯例的情况,朱良川现在一看不见女儿,便知道 往这南边厢房来找人准是没错。他一踏入庭苑便看见明儿在安抚小小的光景,身 为父亲的本能让他逼问的口气顿失素有的冷静。 ‘啊……“明儿也已对朱良川的声音听得耳熟了,芳心小鹿乱跳,’朱管事 ……‘转过身,脸蛋红红。 ‘明儿小姐。’朱良川也应道,这是明儿新身分,野家撤除了明儿身为‘妾 ’的身分,并为了补偿,改收她做干妹妹,让明儿身分地位顿时提高了不少,日 前甚至开始有大户人家派了媒婆来求亲呢!自和以往大不相同。 ‘爹爹,要吃甜甜。’好不容易哭够了,女娃儿又腻回明儿怀里,让她抱着 定到朱良川面前,破涕为笑要求着。‘娘娘……也去喔!’ ‘爹带小小去玩就好了,“朱良川也伸手将女儿抱回来,声调放得和缓。’ 别打扰人家了。‘语毕便对明儿微一颔首。’小的告退。‘ ‘啊你……你等等!’明儿却不想这么快便和这对父女分离,‘我房里有甜 饼!多留一会儿,我好弄给小小吃好吗?’ 欣长欲转的身影一顿,朱良川终于又踅了回来。‘那……小的便再多叨扰一 下了。“ ‘好,好,没、没问题……’不过是应了个小小的邀约不是?明儿却觉得像 得到天下至宝,奔入房中拿东西的小跑步简直像要飞起来似。 甜饼端出来了,两大一小在凉亭中落坐。小小被爹亲抱在膝头上坐着,却偏 个要她喂,所以是明儿将位置坐得靠近些,动手将甜饼一点一点撕着喂给小小吃。 ‘小小的娘亲呢?“似乎该说些什么吧?明儿这么想着,却没想到一开口便 是问这种问题?嘴巴真笨! ‘小小生下来后,她便因为产后褥热,高烧身故。’朱良川一双冷眼微黯了。 和妻子顺娘是凭媒妁之言成亲的,平常他又忙于公事,夫妻俩未能累积出多少感 情便先走了一人,总是一抹挥之不去的遗憾。 明儿也不知该应什么才好。‘那……那真不幸……小小长得这么可爱……’ 真是胡言乱语了!小小娘亲的过世,和小小长得可不可爱有什么关系来着?‘你 节哀顺变……’然后总算想到一句是安慰的话吧!‘快给小小再找个好娘亲。’ ‘是,谢谢小姐。’朱良川垂下限睫,意外的长浓。‘那,小的也能好奇过 问一声吗?至今亦有不少富贵人家前来求亲了,敢问小姐可有瞧中意的对象?’ ‘是爷或夫人要你来问的吗?’ 朱良川不语。事实上,这纯粹他自己想问的。自从有媒婆开始登门造访,他 心中突发厌恶之情,至今终于忍不住开口相询。 看他似是默认了,明儿分不清自己心中失望之情是为了哪桩?如果,这是他 为自己询问的话…… ‘事实上,再过不久我便会请求爷和夫人,让我搬出野府。我不打算要嫁入 哪个大户人家。’ 什么?震惊让他忘了掩饰的功夫,朱良川迅速拾起头:“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小姐是觉得哪个地方住得不舒服吗?‘ ‘不,怎会有什么地方住得不舒服呢?’明儿淡淡一笑:“只是,我终究不 认为野府是我的家呵。或许是明儿心变得贪了吧……自十岁家贫被父母做主卖入 青楼,至十五岁被爷买回野府……如今,我快要十九岁,也是个老姑娘罗,总是 可以自己为自己做主做些什么吧?” ‘小姐该不还会在介意爷对待您的冷落态度——’ ‘呵,爷哪有“冷落”过我什么呢?’很早她便从那份初恋的动心中觉醒, 知晓野夜龙从来便无心于自己,又哪来的‘冷落’而言呢?‘爷和夫人,算来已 待我极好了。’试问有哪户人家,非但没把不重视的小妾直接踢出去就算了,当 家夫人居然还觉得‘愧对’她,要求丈夫收做干妹妹来着? ‘那……小姐,您真的不打算再嫁了吗?’朱良川的问话极轻,却像别富深 意。 ‘嫁人吗……这就看上天怎么造化了吧?’明儿一叹,回应的话也是耐人寻 味。 ‘小姐离开后想做些什么呢?“朱良川又问。 ‘我想离开京城,想种漂亮的花……小时候我就喜欢闻花香了,想开一家热 闹的花铺。’明儿心神向往地描述着,五官泛出漂亮的色彩,动人无比—— 朱良川默默的瞧着,一双冷眼眼底,亦跟着泛出一片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痴 然—— * * * ‘什么?明儿你想离开?’当明儿禀告野府的男女主人,表达自己给想法时, 反应激烈的不是男主人,反而是女主人。 ‘明儿呀,你现在是我和相公的妹子了,这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不不, 我是说你是不是内心中有什么委屈,直说无妨,怎么要闹到搬出去住呢?’ ‘不,夫人,请听明儿慢慢解释……“明儿一边和刘净心说话,一边不经意 瞧见朱良川亦走到野夜龙身旁,低头躬身和他低语讨论些什么,两个男人不知在 说些什么,竟然说着说着,还不约而同抬头看了她一下。 其中,她觉得朱良川的眼神像是下了个毅然的决定。 刘净心终于能接受明儿的离去之意,便伙同丈夫,开始为明儿打理盘缠行李, 主动又热心地让明儿无从拒绝,只能有些哭笑不得,看着足足五大辆马车,放满 了吃的穿的用的,手中荷包更是刘净心装了满满给她的‘私房钱’,十多名被派 遣跟随的丫头长工……唉,这哪像一名下堂妾要离去的光景?倒像是大户人家在 嫁女儿似的…… ‘明儿?“好不容易将这些马车、人手、行李等都检查过一遍,刘净心走到 她面前。’你都准备好了?‘ ‘嗯,谢谢夫人……’一切都准备好了,除了她的心……明儿不自觉这么想 着。 这几天,或许是野府上下都在为了她这个即将离去的人打点,所以,再也没 见到朱良川父女……一阵莫名伥然啊。 ‘你总不肯叫我一声姊姊……’刘净心有些顽皮抱怨,‘哦,不对,你是相 公的妹子,总是合该喊我嫂子吧?“ 明儿也一笑,这样的‘妻’,教她还是‘妾’的时候,怎么妒恨得起来呢? 真是的。 ‘嫂子,小妹受你诸多照顾了。’罢、罢,从善如流吧。 当下,刘净心激动地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日后可要好好保重自己 呵,好妹子,奸明儿……’ 离情依依,分别在前,明儿正想最后一次询问有关朱良川的事时,刘净心倒 又先开口了,‘对了,听说明儿妹妹想开花坊是吗?相公可派了人要帮你喔!朱 管事?你终于出来了,我还真怕你没赶上呢。’ 什么? ‘娘娘!’明儿尚未转身看个究竟,小小就已经咚咚咚地跑过来,一如往常 抢着抱住她,又要她抱抱了。‘抱抱!娘娘抱抱!“ 明儿有些呆呆的,没像往常一样马上抱起女娃儿,而是看着那定了过来的欣 长男人。‘你?爷派了你来……“ ‘不,是我主动要求爷的。’朱良川定睛看着她,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 的视线,却又点缀着点点热情。‘我想,花坊经营总还需要懂商道的人才吧?还 是明儿你不欢迎我?’ 她怎么可能不‘欢迎’他呢?只是,‘野府里你可以当上一个大总管哪,我、 我想开的,只是一座小小的花坊……’ ‘正巧,我也不想再当大总管,我想好好当小小的爹亲,当你……明儿的丈 夫——“这样就可以算是求亲了吧?很不自在咳了一下。’你愿不愿意”雇请 “我呢?‘ ‘我怎么会不愿意!’明儿羞红了一张脸,应允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娘娘!抱抱!爹爹!抱抱!’小小这女娃儿见大人都下理她,终于忍不住 吵了起来。 ‘哦,小小,乖乖,娘抱抱喔……“回神过来的明儿,这一回自称为娘的口 气便顺当稳定许多,更流露出小女儿家特有的甜蜜蜜呢! 但朱良川却先一把抱起女儿,再腾空一只手,伸出大掌向她。明儿会意,慢 慢的将小手托付过去。‘走吧?’ ‘走吧。’ 要幸福喔!刘净心轻轻笑着,看着这‘一家三口’踏上他们的旅途,心中奉 上无限真挚的祝福…… ------------ 转自浪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