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展现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 燕辞归,客尚淹留。 垂柳不萦裙带往,漫长是,系行舟。 ——唐多令·吴文英 花林已过,紧接着是如锦带似的房舍,有平房、瓦屋、茅舍、四合院,交织 成一片。 整幅图画看来犹如一座小小的农家村落。 ‘汪汪汪!’ ‘咯咯咯’ 再走得近些,鸡鸣犬吠已然可闻。 马车驶近,人声已然鼎沸。 “回来了,回来了!” “二少主他们回来罗!” 许多凑热闹的孩子边跑边叫,活力十足地随着车子后面追赶跑跳碰。 望着窗处的景致,愈瞧便愈让夜隐感到惊诧。 “到了。”车子终于停下,停在一栋红砖的四合院前。 章任天先推开车门跳下,才扶她下车。 四合院的中庭格局并不大,除了各式花卉盆栽外,一株老榕的浓影蔽日,自 成一片凉荫。 这就是‘乾坤门’门主的居所,没有富丽堂皇的排场、没有高楼台屋宇的豪 华,事实上,客观存在竟和一般农家房舍毫无两样,完全打破了夜隐原本以为庭 院深深的假想图。 奇怪!那些小山流水呢?雕梁画栋呢?成群上打的奴仆环婢呢?这些怎么统 统都没有?都到哪去啦? 不是她势利,而是纯粹的好奇而已。 “恭迎二少主,”夜隐的足尖才着地,前面便传出一道道整齐的喝声。 一群侍卫纷纷叩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个的脸上都带有欣喜、如释重 负的神色。 “你总算晓得要回来了。”一名白衣玉面的公子慢条斯理的走来。 “哥。”章任天咧嘴一笑,迫不急待的拉着夜隐向前。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也只不过是嫌家里闷了点,出去散心透透气罢了。” “是啊!你一走就是大半年,人既然平安无事,就该捎个书信回来报平安吧! 干嘛让爹娘愁白了头发。”他以斯文的语调,不动声色的贬人。 这就是章君天。 他就是‘乾坤门’里的‘玉面修罗’。 “哈!”章任天很不给面子地捧腹大笑,“爹巴不得把我从娘的身边剥开, 好完全独霸住娘哩!说不定我每回‘离家出走’时,他还会放鞭炮庆祝呢!” 被他说对了! 章君天抿着嘴,似笑非笑的,仿佛默认了老弟的说法。 他爹对他娘的那股独占欲,连他们两个做儿子的都‘望法莫及’呢,这连现 在,明明知道自己的儿子打道回府了,他爹依旧没有结束和娘的‘每日午憩’哩! “就位就是弟妹吗?”章君天对夜隐尔雅的作了一揖。“你好,在下章君天, 我那不成材的弟弟受到你的照顾了。” 她不太自在的回礼。“哪里。” 章君天颔首,“一路上辛苦了。任天,还不快带人进房休息,我随后会派人 来伺候弟妹的。” “也好。”他心疼地打量夜隐精神来济的小脸,一把抱起她。 “放我焉。”夜隐一怔,立即小声地命令,现在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这 样实在太丢脸了。 “好好,等到了房间,我自然会把你给放下放在床上。”他在她耳边喃语。 “你!”语带暗示的话换来一记铁沙掌。“闭嘴!” “哎哟!小姑娘,你打得人家很痛耶” “闭嘴” 章君天优雅的挑起眉,唇边含笑的目送这对欢喜小冤家离开。 书房内,章家兄弟俩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这是‘五行居’最后一笔经济命脉的产权。” 章君天慢条斯理的将帐本、商号契约、银票等摊了一桌,口气轻松得象是在 喝茶,一点也不象在谈及一个即将被摧毁的门派。 “乖乖,你的行动还真快呀!老哥。”章任天吹了一声口哨,算是为‘五行 居’哀悼。 “这是爹特别交待的。你要知道,他可是一向很疼你的哟!”章君天将责任 推得一干二净。 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章刹天的确比较放纵这个貌妻子的小儿子。 “啧啧!这下可好玩了。”章任天翻了翻那些契约与银票,“这些可都是老 本哪!‘五行居’的崔老头不被气死才怪。” “他是死了。”章君天一语惊人的道:“方才探子又传回最新消息,崔汉仁 昨日清晨暴毙在自己的床上。” “暴毙?” “气急攻心,口吐鲜血。” “啊!”章任天颔首,“活活的被气死吗?还挺适合这老头嘛!” 崔汉仁名仁人不仁,在‘五行居’内带头吃喝嫖赌,子孙有样学样地奸淫掳 掠,久而久之,‘五行居’便慢慢变成外华内虚的空壳子会有此下场,只是早晚 的事了。 ‘乾坤门’与‘五行居’原本便有旧隙,只是多年来王不见王,倒也相安无 事,偏偏上加章任天外出溜达时好玩地和‘五行居’抢着要花魁陪酒,‘五行居 ’输了,便牵引出两个门派的陈年旧恨,‘五行居’的人遂卑鄙地在章任天的酒 中下药,再以众袭寡的逼他走入绝境。 “娘那时知道你坠江了,一声不吭就晕过去了。” 现在讲起来是云淡风清,但是,当时‘乾坤门’为了章任天的失踪可是闹得 鸡飞狗跳哩! “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章任天头低低的,难得摆出一副乖宝宝样。 “下次你自己可得多注意些。”章君天摆摆手,话题一转。 “你是怎么和她认识的?”这个‘她’当然是指夜隐罗! “是这样的”章任天便将自己落江后怎样被夜隐救起,直至两共居一间小屋 中的生活点滴道出。 “我要娶她。”章任天赶快加上一句,“而且,实际上我和她已经是夫妻了。” “是是!我们都知道了,恭喜你,小弟!”章君天笑道。 夜隐有孕一事,他们早由天马的飞鸽传书中得知,但如今由准爹亲口中道出, 听起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人家比较努力嘛!别太羡慕我喔!”一提到 这一桩‘成就’,章任天马上又笑得很‘三八’。 拜托!羡慕他什么呀,真是的,‘乾坤门’暗忖。 “弟妹看起来相当沉静呢!她是哪里人氏?” “不知道!”章任天很干脆地回了这句三字真言。 “不知道?”章君天一怔,随即又象是想开似的一笑置之。 夜隐的身份的确不重要,只要章任天喜欢就好,想当初,他与爱妻不也是这 般吗? 不只‘乾坤门’的宅邸建筑让夜隐感到意外,就连里头的人物也让她意想不 到。 在古朴红漆的圆形木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水酒,章家人齐聚一堂,眼巴巴 的等着章任天与他所带回来的新媳妇。 这般‘盛大’的阵仗让夜隐的脚步倏然停顿。 “怎么了?”若不是章任天心有灵犀一点通,及时悄悄的握住她的手,恐怕 她已经开始掉头往回走了。 “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怯场的心情,只能下意识的搂紧怀中的小狸, 惹得它不禁发出一声叽叫。 “放心,来。”章任天笑了笑,一手拎起小狸,扔给在墙角伺候的丫头,示 意她们退下。这样,饭厅里便没有其他外人存在了。 夜隐的心这才稍稍安了下来。 章任天再一笑,便扯大嗓门喳呼道:“孩儿给爹娘请安!爹呀,您的皱纹又 多了好几条,当心不再象孩儿一样年轻英俊又潇洒喔!娘啊,孩儿好想念您的花 容月貌喔” 他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朝那名娇小的中年俏妇扑了过去。 “不准碰我的女人?”冷飒飒的一句话飞来,章刹天倏地将手边的筷子甩了 出去。 那看似随意的劲道,却精确无比的朝着章任天双腕的虎穴射过去。 “不!”夜隐脱口而出。 原本腾飞在空中的筷箸赫然止住去势,铿锵两声摔落在地面。 “哇!”众人不约而同的爆出一声惊叫,先是呆呆的看了那双无辜的筷箸好 一会儿,又齐齐的望向夜隐。 夜隐整个人犹如身陷冰窖,她激切的神情倏地全在脸上冻结住了,寒意由她 的脚底一路住上攀爬。 章家人的反应她太熟悉了! 那一天,她的娘亲便是以这种惊悚的神情直勾勾的瞧着自己然后,她便被送 走了。 娘!娘!不要赶我走,不要!不要 “不要”她的神情的些恍惚,身体颤颤便要往后倾倒。 “小姑娘!”幸好有人及时接住她。 “你没事吧?是哪儿不舒服吗?”章任天紧张地查看她的全身上下。 “我”一股突来的酸涩,哽咽在她的心头。 她好害怕,第一次和章任天的家人见面就‘露出马脚’!他们他们会怎么看 待自己的能力呢? 她是妖怪啊!王爷,咱们得尽快将她送出王府,免得祸及无辜哪! “嘘!没事的。”章任天想将她带往餐桌,孰料她却象脚底生根似的,动都 动不了一步。 原本便已经等得颇不耐烦的章家人决定‘自动自发’,舍弃了餐桌,将章任 天与夜隐团团包围起来。 “刚刚的事是你做的吗?” 刚刚的事就是这个小妖怪做的,王爷,恕妾身斗胆,这银儿小姐一定是被什 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身了 “是。”她答的恍恍惚惚的。 是的,原先她就是在怕这一点。 她不知道章家人一旦知道自己的能力后,将会的怎样惊惧排斥的脸孔? “哇”章家人却异口同声的爆出一声声的惊叹。 夜隐闭上双眼,准备迎接残忍的结局 “这真是太神奇了!”欢呼声乍起,尤其是章母,她一个箭步冲向前,热切 的握住她的手猛摇。 咦? “你好厉害喔!你一定要教我这是怎么做到的,这一招我一定要学起来。” 咦?她在说什么? “我也要、我也要!”章家的长媳妇也就是章君天的老婆爱玉,更是不输人 后的勾住夜隐的手臂。 什么?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你们不怕吗?” “怕?”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章母问道:“怕什么?” “怕我这个”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直接用做的! 夜隐弹弹手指,那双落在地上的筷箸又飞了起来,遵照夜隐的意愿,飞至众 人的跟前。 娘,你不喜欢银儿的耍耍吗?这样不好玩吗? “好好玩喔!”章母着迷地频频点头,“你这是天生的吗?” 再度惊诧于章母的‘不同凡响’的表态,夜隐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好,好羡慕喔!”另一旁的爱玉口水差点流满地,她捶胸又顿足道:“为 什么我没有?” “没有?”夜隐不明白的重复她的话。 “我也要这种特殊又好玩的才能啦!”爱玉好委屈地咕哝道。 “啊?”夜隐的嘴巴张大到已经可以塞进鸡蛋了! 这、这怎么可能性?怎么可能?! 蓦地,她愤怒起来。 “不可能!你们不觉得这样很恐怖吗》我是个受了诅咒的人,不是吗?我爹 娘都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不要我了”她愈说声音愈小。 “乖,不要哭,小姑娘,你哭得我的心好疼啊!”章任天用他的衣袖替她揩 了又揩眼眶,但她的泪水却依然止不了,他不禁气怒地瞪了家人一眼。 “都是你们把她弄哭了。”他叨叨念念道:“娘,您究竟在说什么?如果把 我的媳妇给吓跑了,您怎么赔给我嘛?” “我怎么知道她这么害羞咩?”章母无辜地扁起嘴,乖乖地任儿子碎碎念。 “好对不起。你别哭了,好不好?”一行人又慢慢回到餐桌旁坐定。 “不!不是的、不是”她低喃着、哽咽着,“刚刚我还以为,以为” “我饿了。”一家之主章刹天突兀的插嘴道,立即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是啊!”章母急忙替相公夹菜。“大家快开动吧!不然,菜冷了就不好吃 罗!” 餐桌上的气氛又热闹起来。 夜隐以一口饭配一滴泪 这餐饭,夜隐吃得特别咸涩,却也特别可口,她在心中暗忖,或许这就是幸 福的滋味吧 她不见了。 章任天伸手往身旁摸不到人,几乎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 窗是开的,风吹拂着倚窗伫立的纤纤白影。 “你可别吓我。”从后头圈住她,章任天把下巴顶在她肩头,下巴的青碴刺 着她的颈窝。 “我还以为你不见了。”他抱怨的话语中带着撒娇的意味,也潜藏着淡淡的 如释重负。 他好害怕,其实,他一直都怕抓不住他的小姑娘。 夜隐不会知道在无数个深夜里,他经常会突然的惊醒过来。 在反复的梦境里,她总是在他的面前,毫无预警地一溜烟消失逼得他非得睁 大了眼,凝望她直到天明。 原来患得患失不只是女人家的毛病,就连他这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也有呢! 怕什么?章任天,他在心中替自己打气,她已经是你的人,她的肚子里有你 的骨血,她就算再捉摸不定,你也已经把她套牢了,她是怎么也跑不掉啦! “快睡吧!”他带着她躺回床上,手掌轻抚着她蕴育生命的小腹,心情又好 了起来。“明天还有得忙哩!” 对呀!明天可是他俩拜堂成亲的黄道吉日哩! 按照传统礼俗,未婚夫妻理当回避,甭说是同寝一室,就连相会一面也是愈 矩的。 可是,‘乾坤门’却对章任天公然夜宿在她居住的客房里,没多说过一句话。 事实上,当章任天每天清晨搂着她到外头散步时,‘乾坤门’里热心的居民 还会纷纷上前嘘寒问暖,表达出他们对章家新一代继承者莫大的关怀。 夜隐相当惊异于‘乾坤门’里的一切,在这处净土上,家家户户都是井然有 序,且十分的规律。 清晨的早市、吆喝的摊贩、织纺内的机杼声,全都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委 实朴素得令人无法想起江湖人的风评 ‘乾坤门’,草木皆兵,阴狠毒辣,绝不留情! “是喔?原来我们是被人这样批评喔?”章任天对她的疑惑不经意的哈哈大 笑。 “拜托!在自己家里还要‘阴狠毒辣’给谁瞧啊?在自己家里,谁还喜欢硬 板着一张‘绝不留情’的脸啊?我们家除了老爹那张木头脸天生变不了之外,我 和大哥还不都长得英俊潇洒又可爱,你说对不对?”他边说还边抛‘媚眼’,令 夜隐忍不住当场翻白眼。 说到‘乾坤门’几位男女主人,也着实够有特色了。 当家主人‘冷面阎王’章刹天,他一脸寒冷冰酷,却娶了一个和自己的性子 天南地北的妻子。 其长子‘玉面修罗’章君天,他一派尔雅斯文,却和活泼好动的爱玉结为伴 侣。 而,对世事冷淡的她,却即将要和爱笑又爱闹的章任天成亲了?! “如果没有孩子,你会娶我吗?” 在月光淡淡的温柔夜色中,她静静的问出她的心事。 “嘎?”这是哪门子问题?! 原本昏昏欲睡的章任天霎时被吓醒了。“你怎么会这么问?小姑娘。” “会吗?”她执着地再问了一回。 “嗯”他吞着口水,“那我要说实话喔!可是先说好,你不可以生气,也不 可以想揍我,更不可以” “说!”光是听他这篇拖拖拉拉的备注,夜隐还真的有打人的冲动。 “我也想问问你,若不是你有了身孕,你会想嫁给我吗?”章任天一古脑儿 招认了。 “我”被他这么一反诘,的确考倒了她。 会吗?她会想嫁他吗?她压根儿没想过这一点耶! 一般女子若是不幸失了身,她们期望的不就是那个破坏她童贞的情郎肯‘负 责’吗?而她却不同?!难道她当真太冷情,冷到连这等大事也不在意吗? “嘿!你这颗小脑袋又在想什么啦?”章任天已经学会读取她冷然面貌下的 翻转心绪,此刻也不例外。 “不可以乱想喔!反正,你现在不肯对我‘负责’也不行,我可是会哭给你 看的。”他粉认真的警告她。 “笨蛋。”思绪被打断,夜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微启的嫣唇冷不防被他 贪婪地盖住,两人的舌与舌顿时纠缠得难舍难分。 笨蛋!她在心中暗暗地骂疲乏,但在责骂中,却包含了更多的激切与感动。 是怎样的男人才会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这般的骄宠? 其实,夜隐也一直都很清楚的知道章任天爱她,而且,爱得明显到卑躬屈膝 的地步。 他主动降格,变成她的‘男奴’,为她煮饭、打扫、洗衣现在想来,那种种 的‘伺候’岂是一般男子能‘忍辱负重’承受的? 问世间有几名‘男子汉大丈夫’肯为追求佳人芳心而如此的矮化自己? 也许,就在她救了他开始,他俩便在冥冥之中写下这段情缘。 “我喜欢看你冷冰冰的模样。”唇吻完了还示算,他更恋恋不舍地厮磨着她 柔嫩的脸蛋,“你很美,美得让我想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温暖你” 如果她是一快寒冰,那么,他情愿当一炬火焰,只为焚出她的情爱。 啊她缓缓的闭上眼,浅浅的笑了。 有人要用他的一辈子来温暖她这颗冰冷的心呢! 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 寻爱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