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月一回,月中十五之日,是光之城各家纱丽商对外展示新作品的大日子。 从简约到繁华,纱丽这一行竞争相当激烈,织料、色彩、图案、手工,更是 一样样讲究着,而在光之城这首善之都,占上第一把交椅的阿古斯,便主动带头 举办这展示摆摊,教每家都把这两个月所织就的成品拿出来,彼此切磋交流。 这立意很美,不但大大提振各家士气,连带小老百姓都感兴趣的前来凑热闹, 对各家纱丽评头论足,看见中意的更是顺道买回去。 十年如一日下来,至今俨然成为当地的欢乐盛会。 “真是了不起啊!”这和中原的做生意方式截然不同,张伯冠为这种洋溢鲜 活、热闹、明亮的气氛,深深入了迷,大开眼界。 在中原,织物的买卖就是买卖,哪可能看得见这种如同庙会般的欢乐光景? “啊,各位,这是我的新女婿,打从中原远来的异乡人。”阿古斯拉他一块 儿站在各家老板面前,大方公开亮相。“怎么样,长得很俊吧?” “岳父!”张伯冠露出哭笑不得又微靦的神情,恭恭敬敬的一一拜见每个老 板,“往后也请多多指教。”态度谦冲得让众人欣赏极了,个个笑逐颜开。 张伯冠专注地跟在阿古斯身旁,亦步亦趋,听他讲解这家纱丽织料成分为何 为何,哪家纱丽色彩图案哪里不搭,自己更是适时提出疑问。 岳婿两人交谈得专心,背着身影一点儿都没发现蜜丝的到来。 “异乡——”原本要大声呼唤的声音卡住了,蜜丝看着他忙碌又全神贯注的 身影……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他与她之间的距离隔得好远好远。 男人有男人的天下,而异乡人正徜徉在里头,长袖善舞,如鱼得水,她一点 儿都不敢靠近,更不用说就算靠近也融不进去。 她想,她可以理解父亲对异乡人的赏识及引以为傲,兄长们个个身任公差, 对家中生意了无兴趣,父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像是自己接班人的小辈,那股 振奋劲儿让他活力充沛,年轻好几岁!她好一段时间都没看见父亲如此神采飞扬 的模样了。 离开了市集,偏偏又没有回家的念头,心情万般失落,她不知不觉地往圣河 边的祭坛走去。 阳光晶丽璀璨,映得圣河河面一片波光粼粼,男女老少镇日聚集在这里,进 行净身膜拜。 她颂曲吟哦,双掌合十,走下河坛的石砌宽阶,将全身浸淫于水面之下,面 露喜悦之情。 大神啊,信女蜜丝阿古斯,盼能承您圣河之水洗涤心灵,乞求宁祥之情…… 约莫-刻钟后,蜜丝总算带着一身湿意,缓缓睁开双眼。 她返身准备往岸边走去,抬头不意看见一道眼熟的身影伫立在旁。 异乡人?蜜丝低呼一声,忙下迭走近,“你不是该在市集里?怎么会……” “果然——”张伯冠举手温柔地拂过她的鬓丝,轻语:“方才在市集里出现 的人影是你。” 当时,只是惊鸿一瞥,还以为是老眼昏花呢!“怎么不过来呢?”而且还掉 头就走,他整颗心都悬在半空中。 “我只是……”蜜丝仰头看他,他则拿着布巾擦拭她发丝与肌肤上的水珠, 动作仔细温柔至极,那份柔情教她动容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你在忙,我不敢去 打扰你……” 张伯冠淡淡一哂,仿佛这只是个小问题。“我再忙,你都可以来打扰我。” “哦……”她微微垂下螓首,没精神的模样教他既不习惯又担心,浓眉更是 轻轻蹙起。 “怎么了,姑娘?”用指尖揉弄她的颊肤,浑厚低沉的声音里满是爱怜。 “什么事惹你不开心?” “没什么……”外表娇蛮撒泼,但蜜丝其实内心脆弱如稚儿,偏偏又倔强得 不许别人看穿。“我只是从家里溜出来晃晃,一路上可开心着,哪儿不开心了?” “那就好……”张伯冠端详她好一会儿。虽然知道她是在虚张声势,却也不 勉强戳破了。“没事就好。” “我……要回去了。”蜜丝注意到有人正看向他们这对小夫妻,许是先前公 开温存的举止引人侧目了吧?她不大自在地偏了偏脑袋,避开他擦发的动作。 “你也快回去市集忙吧!”蜜丝对张伯冠半途抛下生意追来的举动,又感动又过 意不去呢! “我送你。”他温声却坚持地挽起她的手。 他的手又大又结实,些微的粗糙揉蹭着她柔软的掌心,有点刺剌的,也有点 痒痒的,一揉一蹭之间,蜜丝顿时觉得自己被揉蹭的不单单是一双小手,还有一 颗受了委屈的心。 情不自禁,她将螓首娇躯往他胸膛靠拢过去,小脑袋瓜更如波斯猫般擦擦磨 磨,引来他半诧半怜的睇凝。他唇边漾起一丝浅笑,没有预警地将手臂揽上她的 腰肢,引来她的娇嗔。 “你真讨~~厌哩!异乡人。”呵,任谁都听得出来,不同于以往,蜜丝娇 嗔中半点泼气全无,有的只是浓浓的小女儿情意,“讨~~厌”得很呢! JJJJJJJJJJJJ “蜜丝,以后我尽量会回来吃午饭,然后你傍晚时可以在门口等我,我们再 一起到附近吹风纳凉散步,你说好不好?” 一边为蜜丝绕来绕去穿戴纱丽,张伯冠一边觉得有趣至极。小小一块布竟能 学问大如斯,而且他还发现不管是怎么扎、围,绑、裹、缠,纱丽就是会呈现出 它的纯艳美感,教他是愈上手便愈过瘾。 蜜丝一听,开心得笑颜逐灿,“真的吗?你以后要每天陪我吗?击掌许诺吧, 办不到的人要学小狗叫喔!” “汪!”张伯先叫一声给她听。 “哈哈!”蜜丝抱着肚子,笑得都快发疼了。 “汪汪汪!”张伯冠小狗——呃,语误,张伯冠可一点都不想当小狗,果然 五天内有三天都可以赶回来跟她吃午饭,陪她一起在附近悠闲地散步,卿卿我我 聊天的模样,恩爱得教人看了不眼红都不行。 渐渐地,蜜丝原先骄傲撒泼的脾气有了很大的改进。屋子里少了她的大吼大 叫、蹦蹦跳的身影,倒还真少了几分“热闹”哩! 夏末秋来,张伯冠月前辗转托人送回中原的家书,也终于有了回音。 打开雪白的信纸,张伯冠迫不及待读著有关家乡的消息。 “异乡人,你们中原的字怎么那么奇怪,变那么多种形状,一下子方方的、 一下子又扁扁的?” 倏地从他背后探出脑袋,蜜丝还索性把下巴靠到他一边的肩窝处,把重量赖 到他身上去了。 汉字很奇怪?咳,他看梵文也差不多嘛! 张伯冠将一手往后拍拍她的后脑勺,示意她安静,好让他先将信看完再说。 百般无聊的蜜丝起了恶作剧的念头。 “咳嗯!”她刻意挺起上半身,用她的丰满慢条斯理地在他的背部,由上而 下溜了一遍,再逆向由下往上滑了一回,男性的肌肉回应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可是就只有这么一下,背肌男依然故我,老神在在地背对着她读那封信,一 点点回头的意思也没有。 这么有定性? 不信邪地嘟高小嘴,蜜丝这回是挨着他的后背,依地而坐,鼻尖凑近贴到他 的背部,隔着一层衣衫,她的芳唇开始深深重重地一路亲亲吻吻,湿湿热热烙在 他的背上,一双小手更是往他身前欲迎又拒地摸索。 在天竺这个识热的国度里,男欢女爱甚至是他们信仰中的一部分,蜜斯也不 是什么害羞之人,常会主动勾引张伯冠。 “哎,姑娘。”倏地扬臂将她带入自己怀里,张伯冠扔下信,无可奈何的决 定要先来“安抚”小妻子。 他温存地吻上她的唇瓣,一边褪去她身上的衣物,指尖逗弄着她翘起的乳蕾, 听到她细致的抽气声,便将裸身的人儿抱上自己的大腿,又缓又热地占有她。 “等一下……等一下……”这往往是蜜丝最难耐却又最感刺激的刹那,娇小 的她总是要费些时间才能适应他的雄伟…… “嗯啊……”他却乘人之危,将手抚向两人交合之处,害得她的双颊红了, 发丝散了,全身软了,不由自主倒向他的臂弯。 “真美!”一回合的男性律动结束后,他仍意犹未尽,侧首亲吻着她缠在他 颈上的双腕,将栗动传送逼她的全身,蜜丝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任他慢慢抚着秀 发。 “累了?”如果累了,这下可就“糟了”,因为他还不累哩!轻轻抽动着身 体,吓得蜜丝又倒抽口冷气。 “异乡人,不要了,不行了……”啊啊,早该料到他不好惹呀,可惜这觉悟 来得太晚了! 不知道经过了几个回合,云雨终于暂告一段落。 蜜丝将脸埋入枕面,全身又疼又酸,心思气急败坏着。只要一想到自己的 “不要、不行”,被他弄到“还要没关系”,石榴花般嫣红的小脸就再也不肯抬 起来见人了。 “蜜丝,”满足的男人,将吻烙在佳人光滑的裸背上,绽开如花一朵朵,酥 痒得她微起鸡皮疙瘩。“还没醒吗?” “对,我睡着了。”蜜丝赌气地大叫,“不要来吵我休息。” “嗯,不吵你休息。”张伯冠一挑眉,忍俊不禁,“你睡你的,其他的……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吓?!威胁,威胁,这分明就是威胁!她一骨碌翻身滚开他触手可及的范围, 戒备地瞪着他。 “可恶!”他那怡然自得的笑容,不禁教她跳起来拿东西往他便砸。 “哈!”她精神充沛的模样令他爽朗一笑,一点都下在乎她枕头加棉被的攻 击。 嗳,这对小俩口,感情可真“好”哩! 雄, 恤;+ 恤, 一年一度,光之城中的卡修拉荷大神节来临。 寺庙被重新粉刷,打扫得干干净净,摆满供奉用的糖蜜和又香又美的鲜花, 空气中飘散欢愉的气息。 纱丽及其他布料的订单接得手软,不论男女老少,部希望在庆典时穿得光鲜 亮丽。 阿古斯家的织坊,从早到晚忙个不停。阿古斯和张伯冠这对岳婿,也是一天 到晚张罗、调度人手、拜访客户、督促织工进度,忙得连一餐饭都只是胡乱吞食 几口了事,更不用说晚上倒头便睡。 张伯冠操劳的模样让蜜丝看得十分不舍,却又偏恨自己是女儿身—— “如果我是男的就好了,可以帮着你一块儿做事。”夜里,蜜丝给瘫在榻上 的丈夫捏肩膀捶腿,忍不住有感而发。“你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别这么说,蜜丝。”张伯冠倒是很能心平气和,对她笑一笑,还带着一丝 调侃,“倘若你是个男的,反倒是有许多事,我们都不能一起做了呢!”话中有 话,听得蜜丝脸红红,轻轻赏他一巴掌,任他笑着扑倒她…… 佣懒温存地抱在一起好一阵子,张伯冠轻松地枕在她的大腿上,要求她喂给 他一块块切好的水果,模样极为满足。 或许,张伯冠自己也还没察觉到,这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最为放松且自 在的时刻,蜜丝更是他除了手足之外,第二个能卸下温文庄重面具的对象,而且 他至今仍不明白蜜丝是怎么办到这一点的。 “蜜丝呀蜜丝……”呢喃她的名字,一回回,他的心沁着甜蜜。 “什么事?”好奇地弯腰俯首,蜜丝等着他的下文。 “我——没事!”硬生生改口。 “什么啊?”昏倒!蜜丝没好气地啐他一口。这个异乡人啊,什么温文庄重 呢!大家——包括她在内,可真是大大看走了眼。“不然你叫我是做什么的?叫 好玩啊?!” “是呀,是很好玩。”张伯冠想了想,居然也同意了这一点。 “哼!”蜜丝把预备喂送水果到他嘴里的小手一缩,转向自己吃下去。哼, 欺负他! 恤+ 恤+ 嵘+ 卡修拉荷大神节当天。 张伯冠发现,其实天竺人节庆的方式和热闹程度,和中原是大同小异的。 一队由白色圣牛拉行的车辆缓缓游着街。为首的车里摆设一尊男性神只像, 金光闪闪、珠光宝气,再接下来从第二辆车开始,乘坐着一名曼妙女子,面容木 然,身上穿着他不曾看过的白色纱丽,肃然的氛围和周遭热闹的笑语,形成极大 的对比。 “她们是谁啊?”张伯冠转头问向阿的士。 阿占斯一家出游,但女眷们不准跟着男人们挤来这里看热闹,张伯冠再极目 张望,发现两旁夹道围观的众人,清一色都是男的。 “哦,她们是今年要奉给卡修拉荷大神的庙妓。”阿的士还没回答,张伯冠 右手边的男人,就已经好心的解释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卡修拉荷大神将纳新 庙妓哩!” “庙……妓?”何谓“庙”,张伯冠知道,“妓”这个字他也听得很清楚, 但是这两个字摆在一块儿,那就真的有听没有懂了。 “庙妓是嫁给大神的妻妾。”这回换阿古斯的次子解释了,“而且庙妓会是 所有男人的共有财产,将来任何男人都可以到庙里去找她们享受一下。” “你是说……这些女人将嫁给你们的大神,但是任何男人都可以去找她们… …呃,享受一下?”这真令人无法置信! “嗯,没错。”阿的士为首,一票男人全都点头给他看。 还“没错”?!根本是大大的“错”了才对吧!算了,这是天竺的风俗习惯, 他不予置评便是。但是他也心生不忍,不想再观看这场游行,迳自退出围观的群 众。 “咦,游行结束了吗?”女眷们正在一处树荫下纳凉休息,蜜丝一看到丈夫 只身返回,惊讶莫名。 “我先回来了。”摇摇头,张伯冠望着她仰起的小脸,在心中重重发誓,下 回绝不再去看这种游行了。 “你等很久了吗?”看她露出喜悦的笑容,这才想起近来忙于工作,已经好 一阵子没陪她去散步了,便征求在旁的岳父母大人的同意,“我想带蜜丝到那色 泉去走走。” “去吧!”阿古斯也很爽快地一摆手,对女婿娇宠女儿的模样满意得很。 “在晚饭前回家就可以了。” “那……”张伯冠再看看岳母,莲修卡照例是抿唇不出声,既不赞成也不反 对。“我们就先告退了。” “走吧走吧!”蜜丝可已经乐昏头了,挽着他的手就一直甩呀甩的,好不开 心。 “嗯,走吧。”张伯冠再对另外三个大姨颔首示意,便任蜜丝拉着跑出去, 好像要飞了起来。 九月份的那色泉畔,叶草秋色,沿着水线更是长满一罗列芳香的小小花苞, 邻近的树林中拂出阵阵凉风。 “太好了,好一阵子没来了呢!这里还是开了这么多花啊!”兴奋地一马当 先摘下朵朵香嫩,取出其中一枝含苞别在耳畔,蜜丝回头笑得甜美可人。 “异乡人,我有没有像花一样美?” “没有,”张伯冠相当老实地摇摇头,在她要变脸的前一刻,再慢条斯理地 补了句,“你比花更美。” “嗯嗯!”当下转怒为嗔喜,不好意思地左右各握住一束花朵捧颊,烘托得 更为香艳可人。 “原来你也会害羞啊?”欣赏地凝望小妻子,好整以暇靠在一株结实的树干 上,张伯冠对蜜丝的一番娇态看得十分满足。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蓦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叫嚣怒斥,粗暴的男性漫骂,夹杂几声微弱的孩童 泣声。 浓情蜜意的动作暂且打住,他们互相对看了一眼,那阵随风飘送的噪音弱了 下来直到完全静止,教人心生不祥地起了疙瘩。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没多久又有噪音响起,但这回是那 些粗暴男音的吃痛声。 “啊!他咬破了我的手。” “该死的‘罪子’!站住!” “快追上去,那小子真会跑。” 夫妻俩才急急穿越那片小树林,就看见一个几近半裸的男孩,没头没脑冲了 过来,撞到了张伯冠,而被他一把揪住。 “哇——”男孩一看到揪住自己的又是个男的,不禁放声大叫,完全是那种 恐惧到歇斯底里的叫法。“哇哇哇哇——” “大神啊!”往上翻个白眼捣住耳朵,蜜丝终于看清这个莫名出现的男孩身 上的服饰。“你是卡拉修荷寺的罪子?” “罪子”?一直阻止不了穿脑魔音,张伯冠索性将男孩瘦弱的身躯一臂拦腰 挟紧,另一臂伸掌捣住他的嘴巴。“稍安勿躁,孩子,你快把我的耳膜给叫破了。” “别碰他,异乡人。”蜜丝急忙劝阻他,“罪子是那些庙妓所产下的不祥后 代,比奴仆更加没地位的。” “什么?”对蜜丝的话正一肚子纳闷,那些吆喝的男人也终于出现在他们面 前。 “原来你在这里啊,臭小子。”为首者露出残忍快意的笑容。“现在看你还 能往哪里跑?” “呜……”男孩一看见这群男人,全身一僵,眼泪大滴大滴流下,滴在张伯 冠的手背上。 “乖……”心生侧隐,张伯冠下意识只想护住男孩,反手便将他护在自己身 后。“你们想抓他?为什么?” “哦,你是阿古斯的新女婿?”不就是那个异乡人?怪不得不懂得规炬。为 首男人先行缓下脸色,也说出和蜜丝一模一样的话,“请把那男孩交给我,别去 碰罪子。” “是呀,罪子很脏,不是您这等尊贵身分的人该碰触的。” “别让罪子沾污了您。” “是呀是呀,这罪子——” “停——”从头到尾弄得一头雾水,现在众人再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令张 伯冠更不舒服,他断然举起手掌,果断的气势果然成功平息了这阵骚动。 “我只想问一件事,你们要带这孩子去哪里?做些什么?”肯定不会是什么 好事,否则男孩怎么会怕成这样? “他们……”众人都还没回答,躲在他身后的男孩便已经颤巍巍开口了, “我不要……他们要带我去卡修拉荷寺去……说要我做寺里的阉人。” “阉人?”张伯冠一怔,慢了半拍才领悟,震惊道:“你们要把这孩子送去 做阉人?” 这么过份、这么残忍,他们却看起来是这么的理所当然? “我不要!”男孩一想到自己会被任人“宰割”,立刻又想拔腿就跑。 这一回,张伯冠反应很快,往后抄臂便拦下他,男孩不假思索张口用力往他 的手臂一咬。 “哎呀!”蜜丝把花束一抛,生气地跑过来打人。“你这个小鬼!”“咚!” 一记敲到他的头顶上。“再打!”咚咚咚咚—— “够了,蜜丝。”赶快制止蜜丝,张伯冠任男孩咬着自己手臂不放,半转过 身,用另一边空着的手臂,搂住妻子的腰肢。总算一手一个安置好了,张伯冠一 点也不在乎眼下这奇特到有点好笑的光景,从容的面对这一票男人。 “各位,我想留下这孩子,不知道可不可以呢?或者我该补偿供奉什么给寺 庙,求得大神同意?” “啊,什么?”为首男人的下巴险些儿掉下来。“您想留下这个罪子?” “这、这真是——” “有没有搞错啊,那可是罪子哩!” 一时之间,此起彼落的不赞成——包括蜜丝在内。 “不行吗?”张伯冠环视众人。“难道有什么律法规定我不能这么做?”非 常老实无辜地不耻下问。 “我只是看这孩子似乎还不错,自己也缺个贴身打点的小厮,顺便啰~~” “可以……是可以!”为首男人有些迟疑,“但是没有人这么做过。要收一 个罪子为自己的奴仆,得安排黄道吉日向大神供奉一头雪白无杂色的圣牛才行。” 圣牛一头价值一袋黄金,尚未有人破天荒为个小小的罪子做这种散财事。 “好,”张伯冠用力将头一点,“我会这么做的。”真的破了天荒。 午 千 丫 将男孩带回阿古斯家,张伯冠头一件事便是禀告岳父母,并表示将从自己的 盘缠中来支付给卡修拉荷寺的这笔款项。 “好。” 阿古斯和莲修卡的反应是两个极端,阿古斯-口应允毫无难色,莲修卡却激 动得表情扭曲,夫妻不同调。 “异乡人,你所做所为太过分了!别以为你可以仗势欺人。”莲修卡道: “我不接受,这个罪子会污了这房子和我们的生活,你敢接他进来,我会把他活 活打死。” “母亲,异乡人并无恶意,他只是好心罢了。”尽管也不是很同意张伯冠的 决定,蜜丝仍站在夫婿这边为他求情。 “你住嘴!”被盛怒烧昏脑袋,莲修卡头一次对这个素来冷落的小女儿说话 ——或者该说是大吼。“贱人,你住嘴!” “够了!”阿古斯厉声肃脸,暍止妻子继续更不得体的言行,“来人,服侍 夫人回房休息,动作快!” “不必服侍我!”莲修卡再也无法忍受似的,转身昂头快步离去,留下一股 又沉又闷又尴尬的气氛。 这件事的议论就到此不了了之……璏,也该说是定案了。张伯冠先将男孩送 到奴仆房去,便急着回房找受到刺激跑掉的小妻子。 蜜丝将自己缩在墙边角落,小小的一团身影,看起来好悲伤好难过,听见他 靠近的脚步声而抬眸,里头饱含晶亮的水气。 张伯冠没有说话,陪着她落坐在墙角,并肩相倚,两只眼睛注视两双大小粗 嫩不一的脚丫子,阴与阳,便是这么天经地义的对比。 “母亲……”轻轻的将头靠到身旁的宽肩上,蜜丝的声音好空虚。“我不明 白,母亲在这么多孩子里,为什么独独不喜欢我,而且还……恨我。”从小到大 饱受的冷落委屈,终于找到适当的缺口倾倒,先是涓涓细流,渐渐变得丰沛,一 股脑儿和盘道出,娓娓款款,听得他心痛心惜,也心生纳闷。 或多或少,在和阿古斯这一家人共同生活的这段期间,他不得不承认,莲修 卡对蜜丝这个女儿的厌恶明显且严重,为什么一个母亲会有这样的心态呢? 他有满箩筐的问题想问,但不是现在,现在他要把体贴的耳朵借给她,默默 地聆听。 她说他听,时间眨眼飞逝,蜜丝几乎说出了从小到大所有的事。 “渴吗?”未了,蜜丝像只可人小猫靠着他,有些疲累地点点头。 张伯冠暂且离开她,不一会儿便又拿了杯水回来。 “嗯?”她伸手想接过水杯,他却故意把手臂“咻”地打直,害她连手带人 扑个空,让她柳眉-竖。 “欸欸欸!”啧啧有声,张伯冠摇头叹息又调侃。 暍!不服气的蜜丝跪高、打直了身子,双臂再次作势往水杯突袭,哪晓得他 将水杯高举过头,她反而一头撞进他的怀中,狼狈不堪! “异、乡、人!”他一定是故意的!蜜丝气得动手掐他的脸!这招果然奏效, 张伯冠边笑边闪躲,手中水杯再也拿不住地掉在地毯上,一片湿意立即晕染开来。 “你把水打翻了!”她指责着,赏一拳过去泄恨。“说,这该当何罪?!” 啊,这种“生气蓬勃”的模样才是他的蜜丝呀!张伯冠佯装“受创甚深”不 住呼疼,来取悦她的一丝笑意,教她忘却那些不快往事,付诸东流。 水又倒来了一杯。这回,张伯冠先是讨好地朝她双手奉上,在她把手伸过来 时居然紧急往后收手,三两下就拿回来,仰头一口气咕噜咕噜灌下去! “哇啊!这是我的水!”爆出抗议的咆哮,蜜丝不服气地抢过水杯时,里头 早就涓滴不剩,她整个人则被顺势拉过去,张伯冠低头给她一记缠绵长吻,将滋 润的水由口腔中哺喂入她的,睇视她涨得嫣红的脸蛋。 “嗯,你还是发起脾气来时最可爱了……”他情愿看见她火到蹦蹦乱乱跳, 也好过意志消沉。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果然不是没道理的。 -------------- 转自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