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期天一大早,钱书明就起了床,随便套了一身休闲服去医院附近的菜市场买菜, 莉莉和弯弯还都在睡懒觉,他决定为她们做点好吃的。他准备熬点排骨汤,再做一条西 湖醋鱼,每回辛苦换回的都是莉莉的讥讽,说他恶习难改,总喜欢钻到厨房去。他争辩 道,不进厨房我们吃什么?不等莉莉回答,弯弯便高喊,麦当劳!他恨透了洋快餐,近 年来他渐渐有些发福,幸好还没谢顶,就衬得莉莉和弯弯更瘦弱,像豆芽菜一样。 买鱼的时候,钱书明碰见章小毛,小毛穿了件花衬衫不说,还穿了条花裤子全身闹 哄哄的,一手拉着儿子五一,五一用手指去碰活鱼,本来就扳来扳去的活鱼像真生了气 一样,猛地一扬尾巴,撩起弧形的水珠,带着一股浓重的腥气。 守着一个医院,低头不见抬头见,两人早已不怕尴尬了,有话则长,没话则短,神 态也非常自然,既然看上去两家都过得不错,也就不担心人家说闲话了。 钱书明道,“听说你要调走了?”小毛道,“对,调去深圳,我们家杨志高调到那 边的一个军工企业,我也只好跟过去,总得结束两地分居吧。”钱书明早就听说杨志高 的官运了得,故意不问什么军工企业?几把手?省得长人家的志气,便道,“行李打包 有人帮忙吗?”小毛道,“志高忙得来不了,派了两个人来,都挺能干的,我倒是一点 不操心。”小毛说话的语气里已经有点官太太的味道了。 钱书明突然道,“小毛你不生我的气了吧?”小毛一愣,笑道,“怎么提起陈糠烂 芝麻来啦?”钱书明道,“这不是要走了吗?”小毛舒了一口气道,“你过得好好的, 我也过得好好的,现在改革开放了,好日子才开头。”说完就拉着五一走了,钱书明觉 得她有点幸福得莫名其妙。 不由分说,钱书明就想到自己的生活,他觉得莉莉对他的感情本来就不浓烈,现在 是淡而又淡,以前下决心培养弯弯,她的心还在家里,现在不敢太逼弯弯了,来个大撒 把,就好像没心过日子似的。性爱方面,久久才答应他来一次,又仿佛忍耐他一样,微 微皱着眉,身体一动不动,弄得他兴趣索然。 回到家,钱书明就进厨房忙开了。莉莉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对着镜子描龙画凤, 又穿了一身浅色的套装裙,很怕油烟似地闪进厨房,“钱书明你少做两个菜,我今天中 午不在家吃。”钱书明关了要炸鱼的火,不快道,“你怎么不早说?”莉莉道,“现在 很晚吗?才十点多。”说完就赶紧离开厨房,钱书明追出来道,“你上哪儿去?”莉莉 道,“我跟海青有点事。”“一天到晚海青海青的,怎么上回你说去找她,可她打电话 来找你,她像不知道这回事似的。”钱书明边说边盯着莉莉,莉莉毫不示弱道,“偶尔 一次出岔也是有的,要不你换衣服我们一块去……真是的,烦不烦呀。”钱书明心想, 莉莉也不是水性扬花、含情脉脉之人,自己未免多虑了,也就泄气道,“那好,我在家 带弯弯吧,除了洗床单,擦皮鞋,还有什么事要干?”莉莉道,“没了,教她多认几个 字,马上就要上学了,就知道疯玩……”钱书明答应着,一边看着莉莉光光鲜鲜地出了 门。 莉莉今天还真是去会顾海青的,确切的说是给海青介绍对象,她的一个病号,胃肠 道疾病已经治好了,是个处级干部,离了婚,孩子判给了女方。莉莉约了海青到流金岁 月餐馆喝茶,顺便让两人见见面。 流金岁月的环境颇为怀旧,不是高亮度装潢并配以妖冶的小姐作咨客,而是帷幔低 垂,光线黯淡却充满情调,优雅的古典音乐时隐时现,咨客是上了年纪又十分干净爽洁 的男性,态度温文和蔼。 莉莉和海青常在这里喝茶聊天。这里除了饭菜,全天都有茶点。见到莉莉进来,海 青懒洋洋地举起一只胳膊,挥了挥手。莉莉走过去,见海青穿着随便,免不了埋怨她几 句,海青道,“横竖都不会有什么结果,我穿得正儿八经的岂不很傻?” 莉莉道,“人都没见,怎么知道没结果?”海青用鼻子哼了一声,心想,自己历尽 周折,出国的事毫无结果,找对象更是如此,她也不是不想嫁,比她小的、能做她父亲 那么老的男人都去见了,职业更是五花八门,美籍华人是最好听的,其他是医生、律师、 经理,居然还有拳击教练和健美冠军,见了面只会点头微笑,根本不知道说什么……科 长处长她见得多了,好不容易跟黄脸婆离了婚,恨不得挑尽天下美女,而她的年龄、性 格,哪里能人他们的眼呢?所幸的是,医院辟出门诊部的一块地方,让她开美容科,几 乎没花大力气,女客如潮,美容科成了医院的创利大户,院领导和各科的医生护士见了 海青,都客气几分,动不动就是还指着你们科发奖金呢!海青对美容专业倒也还有兴趣, 没成家又出不了国,失落的时候,钻一钻激光美容或世界流行的新技术,对自己也算是 一种安慰,所以海青很同意“上帝公平”这句话。 她说没结果也不是信口开河,海青一向认为,对象怎么是找到的?他是碰上的,碰 不上踏破铁鞋也是白搭,要不她见了那么多人,怎么会阅尽千帆皆不是?或许她命中就 没有真命天子?她对自己的婚姻问题早已失去信心了。 海青不怀好意地看着莉莉,笑道,“你现在滋润了,我他妈的还是处女。”莉莉的 脸刷的红了,有一瞬间神情如少女一般。海青道,“我看你是掉进去了,你打算今后怎 么办?”莉莉茫然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半晌又道,“我只知道他是我命中的男人。” “那就下决心嫁他!”“你说的容易,他拿什么养我们?我和弯弯,他除了有案底, 什么也有。”“爱情一旦面对现实时就出现化学反应,成为其他东西。”说这话时,海 青点着了一枝白盒硬壳装的那种万宝路,脸庞溶在烟雾中显得无比沧桑,仿佛是六七十 岁的老妇,但有时她又会像幼童般的不明事理,不懂人情世故,做出不及常人智商的蠢 事。 比如说,朋友介绍的朋友说可以搞到汤加护照,肯定是真的,开出一个天价,她就 把钱给了人家,这个人后来就从人间蒸发了,这是必然的结果。反而是海青无论如何想 不通:我与他无仇无怨,他为什么要害我?! 品着香茶,吃着酥松的小点心,总的来说,莉莉的心情很好,因为下午又可以和志 南见面。她记得刚拿到钥匙的那天,她一个人把小屋简单布置了一下,心情平静,没有 什么特殊的想法和感慨,这在多少年前是不可思议的事,固然她不赞成把偷情的女人装 进猪篓里沉江,但也决想不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头上,甚至她不感到自责和羞耻,她 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二天的晚上,她和志南来到这里,他们还买了些饮料和食品,两个人边吃边聊, 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时间过得很快,三四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他们决定离开。 莉莉走在志南的身后,她关上灯正准备锁门,志南突然一个急转身,一把抱住她, 用脚把门关上,门锁嗒地一声扣上了,她却是紧锁的心正在慢慢敞开,志南吻她的时候, 她把舌尖迎了上去,顿时全身像触电一样,先是僵直并伴有微微颤栗,但很快她就被志 南热烈甚至有些狂野的怀抱溶化了。 他们在黑暗中搂紧对方,莉莉觉得喘不过气来,像溺水的人挣扎到最后,虽已没有 力气但决不会松手放弃什么……如同外国影片那样,从门口到床边的短短距离里,随地 是他们的外套、裤子、内衣,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倒在床上的;只记住了暴风雨般 的疯狂。 走廊的灯光淡淡地透过棉布窗帘洒在屋内,窗帘是纯蓝色的底,上面是淡粉色的碎 花,这是莉莉精心挑选的,而对家中的一切她都打不起精神去收拾和布置,所以处处体 现着钱书明的风格。她突然会有片刻的恍惚,好像这儿才是自己真正的家。泪水无声地 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志南在吻她的时候感觉到了,“你怎么了?是不是后悔了?”他 负气地问道,自出狱后他身上.已经没有半点柔情,除了多疑、浮躁,他还特别厌烦女 人哭哭啼啼。莉莉一下搂住他的脖子干脆出声哭起来,志南有点急了,“你到底怎么了 嘛?” 哭够了,莉莉才慢慢平静下来,“那次你送志西来住院,我不应该只顾跟你吵,不 应该赌气……”说着说着情绪又不对了,又想哭,志南忙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不想提过去的事。”莉莉也就不说了,两个人在黑暗中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彼此手拉 着手,像他们最初相爱时那样…… 以后,他们就经常在这里幽会,做爱当然是必不可少的。莉莉觉得很奇怪,在与志 南和好之前,她一直怀疑自己性冷淡,因为每次无论钱书明怎么努力,她都没有什么特 别的感觉,所以也就没有多少这方面的欲望,但是和志南在一起就完全不同,他们不仅 默契和谐,而且每次她都能够在尽兴之后彻底放松,身心倍受抚慰。她才发现自己一点 都不冷淡,甚至志南跑长途的时间长了,她还会觉得失落,并对和他在一起产生渴望。 所以海青一拿她开心,她就会掩饰不住的满脸通红。 临近中午的时候,餐厅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不过喜欢这里的人多少讲点情调,所以 较之其他饭馆酒楼,这里的食客说话还知道控制音量。一个细瘦的年轻侍从举着块牌子 在各餐桌间穿行,走到莉莉和海青的桌前,莉莉见上面写着让她去听电话,她忙起身向 服务台走去。 电话是那个处长打来的,他说非常抱歉,他的顶头上司临时叫他到家里去谈事,他 没办法,只好约会另改时间。莉莉听后很火,道,“你不能跟领导通融一下吗?不管怎 么说,你是先答应我们的。” 那头还是一个劲地解释。总之是不敢得罪上司,莉莉知道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口舌, 只好把电话挂了。 反过来倒是海青安慰莉莉,“我早说了,来不来都是没有结果,你又何必生气?” 莉莉不语,想到自己沐浴爱河,海青的事仿佛铁板一块,连点微光都没有,心里颇不是 滋味,恨不得打电话给那个处长,把他臭骂一顿。海青却不领情,苛刻道,“有什么办 法,现在是男少女多,男人的行市天天长,我剩下不说,但凡天下还有好男人,你也不 至于委身屈就了杨志南,我就没有看出他半点好来。”莉莉负气道。“你要是说我能解 气,你就使劲说吧,横竖今天这件事是把我们晾这儿了,想起来真窝火。”海青道, “算了吧,我才不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生气,你有人爱就去爱,我没人爱就爱钱,将来 有钱傍身,也是一样的。前不久有个美容院的老板来找我,说我只要带技术过去,算干 股,利润跟我分成,我考虑考虑,合适就想答应下来。”莉莉道,“那你可要跟他签合 同。否则过去了又不是那么回事,你也不是没上过当。”海青道,“知道知道。”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点意兴阑珊。莉莉了解海青,嘴上不在乎的事未必 心里真不在乎,从小养成的性格,无论遇到多少挫折,也没见她脱胎换骨,她不是着急 找男人,她是不能被轻视。 莉莉也曾劝过海青,“你就不能麻木点?”海青冷笑道,“我不劝你,你又何必来 劝我。我这人就这德行,一辈子没男人也不会嫁给司务长。”好在莉莉了解她,气气也 就算了,不然人早给她气死了。 两个人结了账,离开了流金岁月。莉莉赶到小屋时,志南已经来了,志南有枚钥匙。 可能是太累,志南倒在床上睡着了,莉莉放轻脚步,并没有叫醒他,她在床前站了 一会儿,看着熟睡中的志南,颇让她心动。志南的样子,虽说剑眉星目,但过去有点风 流小生的味道,感觉他有些飘;现在有了挫折伤痛,眉心有了川字纹,话明显的少了, 在莉莉的眼中多了一份沧桑。她忍不住俯下身去,亲了他一下。 他送给她的弹壳笔筒,她一直保存着,但很少拿出来观赏、把玩,她只是把它当作 青春的见证,美好的爱情曾经爆炸和燃烧过,仅此而已,灰烬和残壳何必日日面对。 照说人是不应该走回头路的,她至今也想不通当时怎会突然决定去找杨志南,而且 义无反顾,弯弯不听话,不接受培养,不按照她的心血和思路行事,这和杨志南有什么 关系?况且,她跟钱书明也不是没有一点感情,他们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问,又有了孩子, 钱书明对她也还是忍耐、体贴的,她怎么就不能沿着生活的轨迹往前走?! 现在她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堕落,不过她一点不后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莉莉就喜 欢亲手毁掉貌似衡定和完全可以将就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她有快感。 志南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为什么不叫醒我?你来多久了?”莉莉微笑道, “那有什么,你睡就是了。”志南从兜里掏出一个织锦缎的红色小袋子,“你看这是什 么?”他不经意地把小袋子扔给莉莉,莉莉双手接住后,好奇地打开,是一条金灿灿的 足金链,分量虽然不是很重,但做工精细,还配了颗红宝石的项坠,莉莉嘴上说道, “你又何必花这个钱呢?”心里还是颇为高兴和感动,女人喜欢接受心爱男人的礼物, 少部分人是贪财,绝大多数是需要这种满足感,希望自己被重视,被心疼。 男人有男人的虚荣,志南就不喜欢在莉莉面前显得拮据、潦倒。其实加班哪里挣得 到珠宝手饰的钱!目前有人拉他用货车塞运走私物品,志南被关过,对牢狱之灾想一想 也是后怕。又是那个蒋仕豪,一张嘴不知怎么练的,只比杨志南能说。他说,你又不贩 毒品你怕什么?奶粉、洋酒,查出来没收、罚钱,跟你开车的有什么关系?你就一口咬 定不知道,你又不负责装车,就机灵点什么全有了,遵纪守法固然好,但是穷,你能忍 受一辈子穷吗?过去大家一块穷还没什么,现在就你一个人穷,反正你也湿了脚了,干 脆下海干他一家伙,大家痛快。 志南本来就是个意志薄弱之人,被他这样一说,底线立即降至不赌不抽不贩毒,至 于其他,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结果一干还真干出点甜头,发了点小财。他当然不会告 诉莉莉这一切。 他还是喜欢莉莉的,两个人各自走了一大圈最终聚在一起也算是奇缘。他对她的想 法很简单,希望她生活得好,安稳、殷实,什么时候离开他他一点不会感到奇怪和震怒, 就像她突然去探监,他们见面的时候就很平静,好像从未分开过。 莉莉走过来,叫志南给她扣好项链扣,志南按照她的意思做了,扣好,不自主地在 她的脖子上亲了一下,两个人然后拥在一起,免不不了又是一番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