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临开学的前一天,莉莉回到了军医学院。海青见她风尘仆仆,又没带点北京特产给 同宿舍的人品尝,便狐疑地问道,“你这是从哪儿回来啊?去夹皮沟了?”莉莉笑而不 答,继而抱歉道,“本来要给你留一盒杏脯的,可是人太多,不够吃……”海青道, “你到底去哪儿了嘛。”莉莉只好招认去坦克营看志南的事。海青听了半天没说话,脸 色也不大好看。 第二天的晚饭后,海青和莉莉在校园里散步,海青是一个说话不拐弯的人,她对莉 莉说道,“你怎么会看上杨志南呢?他爸爸是个大老粗,就是会打仗,抗美援朝、中印 边界反击战,就这么升上去的,其实水平并不高;他有个残疾的弟弟不说,她妈妈也是 一个神婆,又势利又会钻营,根本没法相处;就说他本人,也是个花花公子,在大院里 一会儿跟这个女孩好,一会儿跟那个女孩好,就是当参谋那会儿,还跟门诊部的一个化 验员好过呢……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他啊……” 这回轮到莉莉不知如何作答,虽然海青的话里没有提到她家和她哥,但莉莉知道海 涛是喜欢她的,所以海青才会这么着急,而且海涛对他爸爸是书香门弟出身颇为自傲, 事实也是如此,莉莉经常去海青家玩,她家随便一个摆设,很可能是文物。有一次在顾 主任的书房,书桌上摆着一块普通的砚台,旁边立着一个柱状的墨条,上面有三个烫金 的字“翰林墨”,莉莉好奇地拿在手里把玩,海涛说,这是他们家祖传的,我爸特喜欢, 也舍不得用,放在这里是看的。莉莉问道,“翰林是什么意思?”海涛回答道,“唐代 以后皇帝的 文学侍从官就是翰林,在明清两代是从进士里选拔的。也就是现在说的秘书吧。” 莉莉道,“皇上的秘书?那你爸爸的祖上很有学问啊。”海涛又道:“这块儿砚台也是 好东西,你总听说过端砚吧,是砚台中的上品,广东高要县有个叫端溪的地方,专门出 这种石头,这块端砚也是清代的,我爸说有好几个砚眼,磨出来的墨清亮、肥油,不仅 润笔,而且墨始终不干……一般的砚台吃墨,不一会儿全浸到石头里去了。” 海涛爸爸的书房里有许多墨宝,其中还有郭沫若和林副主席的题字,配上红木的书 柜,桌椅,以及淡绿色窗帘,显得颇为风雅。海涛家有两个客厅,大客厅的布置像会议 室,围着一圈沙发和茶几,沙发上套着白色的沙发套,墙上挂着毛主席诗词,《沁园春 ·雪》;小客厅的布置就比较雅致,有一个花梨木的美人榻,大理石面的八仙桌,拱形 的圆椅,茶具是精美的细陶,薄得几近透明;墙上挂着一幅列维坦的油画《深渊旁》, 画面是一个阴沉的日子,远景横卧着黑魃魃的森林,仿佛隐蔽着神秘、不祥的故事;天 空中的云朵散淡、细碎,预示着某种莫测;近处的水面死静,在浓重的倒影中闪动幽深 的光;水闸口上的三根圆木意寓将行人滑进无底的深渊。海涛解释说,列维坦是19世纪 俄国巡回画派的重要风景画家之一,风景画当然离不开自然,但也决不是风景画片或照 片的翻版,它一定溶人了画家对自然寄予的希望或者某种特定的情绪,像这幅《深渊旁》 就给人恐惶和颤栗的心理效应。 老实说,莉莉对海涛的家庭还是心存敬慕,且与她自己的家庭有相似之处,虽说没 有古董、名画,但也是书多报多笔墨多。对于海涛待人处事的从容气度,她也不是不欣 赏,只是她不爱他,就这么简单。 那晚的校园散步,变成海青讲、数落,莉莉听而不发表意见,当然也就没有结果。 按照海青的性格,莉莉知道她一定会把她去坦克营看志南的事告诉海涛的,但似乎 海涛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大的变化,他还是约她出去玩。为了她能比较放松,海青还是每 回挤在中间当电灯泡或调味品。所不同的是,海涛也开始给莉莉写信了。他的信写得很 好,字也相当漂亮,所谈之事幽默可笑,还不乏人生的哲理,并且没有半点的挑逗和献 殷勤。要是以信件定终身,莉莉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海涛,志南对于所有的事都是一种简 单的表达,但是莉莉喜欢志南身上的那股劲儿,什么劲儿她说不出来,有几分倜傥,又 有几分不在乎,但又不是那种完全没有责任感的人,也懂一点惜香怜玉。总之莉莉说不 清楚,她每晚看志南的照片,她断定自己是铁心爱他的;可是一读海涛的信,她又有点 芳心萌动,信,她会读许多遍,但见到海涛时,她真是接受不了他的敦实、宽厚和彬彬 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