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是邹铮,也是文晴安。” 谢允瑜不发一言地看着她。 邹铮重新坐回位子上,将自己的灵魂由二十一世纪误入宋朝,进入文晴安身 体的事尽可能说明,又将文家夫妇为了留住他这个佳婿,而威迫她代嫁的事情说 得一清二楚。 叙述间,邹铮仔细观察谢允瑜的表情,只见他像戴了个面具,除了微笑之外, 不是微笑,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这男人,深沉得令人捉摸不透。 等她结束自白后,谢允瑜才垂下眼眸,目光回转,仅一瞬间,他抬眸笑道: “让我整理一下我听到的故事。你说现在的你是文晴安的身体,却是邹铮的灵魂, 而你来自几百年后的……时代?” “是。”邹铮点头道:“你相信吗?” “这种事听来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可能。所以……” “所以你相信我?” 他没有答覆,只是给她一个温和的微笑,反问:“你说黄大师有办法让你和 文晴安的灵魂交换回来,你相信他的话?” “起先不相信,但是他那道死符一贴在我手上,我就痛得像火烧一样,能不 相信吗?”一想到死符的威力,她就忍不住打个寒颤。 “明年春天?还好,时间还够。”谢允形扯着嘴角轻笑。 “时间还够是什么意思?”邹铮敏感的察觉他温文儒雅的笑脸上闪过诡异的 表情。 “你希望在这里等着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吧?”他微笑道。 “嗯。” “那我们谈个条件,只要你做到我的要求,我就不拆穿你的身分,让你在双 龙堡待到春天,甚至帮你毁掉死符,免去那牛鼻老道的威胁。” “你先说什么条件。”她不急着答应,决定先听他开出的条件。 “我父亲对文家这门亲事并不满意,并且自作主张要带他看中的媳妇人选回 来,我希望你能让他放弃将那个女人塞给我。”他平淡地说。 “你都可以背着父亲的命令娶文晴安,还需要怕他将那人女人硬推给你吗? 你只要拒绝不就成了?” “娶文晴安是亡母生前订下来的婚事,我娶她,父亲顶多不悦,但那个女人 ……” “我知道了,你不想违逆父亲,却要我当你的挡箭牌,把那个女人驱离你的 身边?”她挑眉道。 谢允瑜对她的反应满意地笑道:“如何?愿意接受吗?” “如果你娶的是文弱的文晴安,你不会要她对抗你的父亲吗?”她好奇地问。 “她不需要对抗,只要她缠绵病榻就足够让我父亲气恼了。”他撇唇道。 邹铮蹙眉盯着他道:“你和你父亲的感情似乎不太好,是吗?” “天底下的父母子女总会有些对立之处,在婚姻的观念上,我们两个南辕北 辙。”谢允瑜微微笑,轻描淡写地回道。 “你不担心如果我在中间搞破坏,到时文晴安会不好过?” “如果让那个女人进门,只怕她会更不好过。”他无所谓地笑。 “你……还没有见过你父亲中意的那位媳妇,万一她很合你的胃口,那我从 中阻扰,算不算是坏人姻缘啊?” 万一谢允瑜真的看上那个女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作戏下去。更槽的是, 她一定会欺负那个女人。谁教她爱着谢克历呢?女人善妒,天经地义。 “我不会喜欢他看中的女人。”他平淡地回答。 “真的?能让你父亲看中,选为媳妇的人选,那该是有些过人之处,你要不 要先考虑清楚再说?” 虽说会嫉妒,但公平也是她的天性之一,总不好教尚未出场的女人一上场就 鞠躬下台吧! “怀称将领观天纸上不是抨击男人三妻四妾的观念,怎么这时候又劝我考虑 呢?” “因为你并不喜欢文晴安,也不喜欢我。”邹铮让自已的话刺伤了自已,还 是咬着牙老实的说。 谢允瑜沉默了半响,眼神幽远的盯着前方,平淡地说:“我父亲因为心中另 有所爱,所以我的母亲一生都在受苦,他当我母亲是破坏他和心爱女人的刽子手, 对我母亲总是冷淡且恶语相向,这种苦,我不会让我的妻子受,所以我不会喜欢 上妻子以外的人。” 简单的几句话,邹铮已能感受到他身为儿子看见母亲受苦时的痛。 “如果你永远无法爱你的妻子呢?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令你心动的女人呢?爱 情并不是理智所能控制的。”她摇头反驳。 “夫妻不谈爱,是谈情,所谓夫妻之情、亲情。别的女人是无法从我身上得 到任何感情的,因为我不爱人。”他的眼底无情,平淡地撇詹道。 在温和的假象下,他是个无情的人。 邹铮喉咙一紧,为说着“不爱人”的他心痛。“你恨你父亲。”不是问句, 而是肯定句。 谢允瑜勾唇冷笑。“是,我恨他。” *** “少夫人!少夫人!不好了!”迭声的呼喊由远而近,直到邹铮的房间。 邹铮刚做完拉筋动作,瞥着一脸惊慌的萍儿问:“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 “这……小如死了!”萍儿红着眼说。 “死了?怎么死的?”邹铮听到有人死亡,昔日当刑警的热血再度沸腾。 “溺死的。”萍儿想起姐妹,就忍不住流泪。“小如是个好姑娘,没想到她 会……” “报警了吗?”邹铮立即往湖边赶去,边走边问。 “什么?” “我的意思是报……报官了吗?” “总管已经差人通知官府。” “少夫人来了。”一群人围在湖边,见着邹铮连忙让开。 邹铮还来不及靠近,总管就连忙上前拦住她,“少夫人,小如死得不好看胚 是不要看……” “怕什么?我见过的尸体没百个也有十来个。”她是负责凶杀案件的刑警, 什么分尸案、焚尸案,早看得多了!不过是溺毙的死尸,根本是小意思。 总管被她一手推开,只是不解地看着她,倒也不再阻止。邹铮蹲在尸体边, 仔细地检查有无异样。 小如的额上有片淤青,颈项边有两个红色小斑点。她掀开小如的两只袖子, 只见指甲内夹杂着些泥,足下无鞋地。 她沉思了一会儿,伸手将小如的头转向一边,手指摸。到小如后脑的肿块。 “少夫人,这条路向来很滑,小如应该是失足掉入湖中淹死的。”总管在一 旁猜测道。 “她不是淹死的,是被人杀死后丢进湖里,故意制造她淹死的假象。”邹铮 摇头道。 “被杀?”围观的人闻言哗然。“怎么会?” “溺死和死后才被丢人湖中的尸体是不同的,溺死的人腹中因喝人大量的水, 所以腹部会肿胀,但先死亡再被弃尸湖中的尸体,腹部不会鼓起。我想致死的原 因是后脑的伤口。”她简单地解释,众人听得是讶然钦佩。 “少夫人,你好厉害!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萍儿满是崇拜的看着外表赢 弱的主子。 “以前学过……我的意思是医书上有写过。”邹铮黑眼转了转道。 “可是……是谁杀小如呢?为什么要杀她呢?她是那么单纯的姑娘……”又 有人叹道。 单纯?就她看来可不见得。小如颈边的吻痕,想必是这一、两日内留下的。 若非大庭广庭之下不合时宜,否则她倒想看看小如的身上是不是也有吻痕。 凶手案不外乎情杀、仇杀、财杀、奸杀,小如的衣着整齐不像被人用强过, 所以除去最后一项,就是前三项。 “小如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有和人结仇吗?” “结仇?怎么可能?向来只有她吃亏,从来不见她欺负人,这么善良的好姑 娘,怎么可能和人结仇?”几名丫头异口同声的说。 “钱财关系呢?她有没有向人借钱或是借钱给别人?”邹铮又问。 “这……没听她说过。”几名丫头摇头道。 “小如的工资向来都是存在堡中的钱铺生利息,每三个月送回家去。没有异 常使用的状况。”总管会帮有需要的丫头、仆人管理工资,所以清楚他们的财务 情况。 “那么,不是为财,也不是与人结仇,最后的可能就是——” “情杀。”谢允瑜接续她的猜测道。 邹铮愣了一会儿,偏头看着不知何时到来的谢允担。“你也这么想?” “除了江湖恩怨之外,一般人会发生凶案的原因不太多,她的财务状况和个 性既然都没有什么问题,现下除了感情之外,当然不会有其他的原因了。”他同 邹铮一般,也蹲下身检查小如的尸身。 “我是这样判断没错。”她点头。“对了,怎么官府还没派人过来?总管, 你再去催催。” “是!” “不用了,他们已经来了。”谢允渐起身,淡声道。 他话才说完,就见在仆人的带领下,几名衙役匆匆地奔来。 为首一人连忙朝谢允瑜拱手问安,“林某见过谢少爷。” “林捕头不用多礼、这桩命案要麻烦要捕头多费心了。”谢允瑜面色凝重地 回道。 “谢少爷放心,这是我们分内之事,我们一定会查清案情,给死者家属一个 交代。” “那我们就不打扰捕头工作。不相干的人全部退下去。” 谢允历朝着看热闹的群众令下,不一会儿,现场只留捕快、衙役和谢允位、 邹铮。 捕快们将小如的尸体用布巾包起,放上担架预备运回衙门让件作验尸。 林捕头在捕快们行动之际,一双眼好奇的打量邹铮,试探地问道:“这位是 谢少爷人吗?” 邹铮微微一怔,向谢允瑜瞥去,只见他淡淡地笑道:“是,正是拙荆。” “林某见过少夫人。” “林捕头好。”邹铮习惯性地伸出手,直见到林捕头盯着她的手,一脸的不 解,才讪讪地收回手,改以颔首问安。“小如的后脑及前额各有一个伤口,腹部 未见隆起,表示并无积水,我怀疑她是死亡后才落水。对了!她的指间有泥,想 是曾抓过地面,因而在指内留下泥土。”邹锌将她观察的部分告知,希望能对林 捕头查明案情有所帮助。 林捕头惊诧地看着邹锌,“没想到少夫人不惧死尸,观察如此细微!” 邹铮呆了一会儿,连忙指着谢允瑜,“不,我怕得差点自由过去,是他告诉 我的。” 谢允瑜暗暗一笑,握住她指着自已的手道:“她胆子虽小,但解析力很好, 对这种事也有兴趣。” 林捕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一个外表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对这种事有 兴趣? “夫君开玩笑的,请林捕头不要相信。”邹铮用力反握他的手,露出一抹无 辜的笑容。 就算她有职业病,但现下她的身分是深闺中的千金小姐,若对凶杀案有兴趣, 不用多久消息一传出去,文家夫妇又会上门来提隍她身为“文晴安”该有的个性 与注意事项,她不喜见他们,所以能少惹事就少惹事。 林托头望着他们在外人面前毫不避讳的亲热举动,反倒有些不自在。 “谢少爷和少夫人真是鹤鳏情深。” 邹铮脸颊忽地红了起来,用力抽回自已的手,转移话题道:“林捕头,不管 有什么发现,请通知我们。” “这是当然。谢少爷、少夫人,我们先告辞了。”林捕头朝两人一拱手,与 浦快们抬着小如的尸体离开。 捕快们一走,邹铮倏地瞪着谢允历道:“你对林捕头那样说,若是传出去, 文家夫妇上门来找碴怎么办?” 他微微一笑,摇首道:“抱歉,是我疏忽了。不过,你有经验,难道不想参 与查案?” “以文晴安的名义参与查案?”她耸肩道。 “那么你想等待捕头查案的结果?” “谁说的,明查不能,我就来个暗访。”她挑眉笑。“而且,我有个感觉, 若是刀杀,那么杀人的,必定是堡里的人。” “自然,否则她不会死在堡中的湖里。”谢允瑜淡笑道。 “没错,双龙堡虽大,对于非堡中的人进出管制一向很严,一般人要进人并 不简单,就算不是堡里的人,也一定能自由时出不受怀疑的堡外人士,才会如此 熟悉堡内的环境。”邹铮喜欢和聪明的人说话。 “也因此,你只要针对堡内的男子与常在堡内进出的男子调查即可。” “是啊!这总比大海捞针来得简单。你不知道,我们那个进代的人,交友状 况比现在复杂多了,有时候要找到凶手得花上好大的劲,而且,为了讲求证据, 往往一件案子就成了悬案,几十年破不了。”她有感而发的叹道。 谢允瑜轻挑眉,没有回话。对她来自未来的说法,他的心中仍是存疑。 “我知道你还是怀疑我的来历,对不对?” “不论我是否怀疑,我答应你的事绝不更改,只要你——” “我明白,只要我做好你交代的事,我就可以留在这里,等到春天回魂。” 她截断他的话接下去说。 “是的。而且你上场的时间已经到了。”谢允伤眼中闪过一丝看好戏的光芒。 真好奇啊!当邹铮遇上父亲时,会是怎么样的情景呢?可以想见父亲恼怒的 神色,而那名想攀富贵的女人又会如何?最重要的是,这个外表娇弱、内心坚强 的女人又将是如何面对父亲的苛刻刁难? 他真的期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你的父亲要回来了?” “信上说下个月初就会到达双龙堡。” “到底是下个月初几?没有个正确日期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吗?”她蹙起眉不 满地问。 月初?这么笼统的说法,真是一点也不科学。难不成她从初一就开始紧张到 初五、初十?那种煎熬对她这个破心脏而言,不啻是个大负担! 针对她的抗议,他只能笑着抱歉道:“不好意思,行旅中难免会有些意外状 况发生,没有人能确定他们会几时到家。” “算了!我也不能够苛求什么,不过……看你的神情似乎满高兴他回来,你 真的想让双龙堡成为战区,成天烟硝弥漫?” 少见有男人乐于在家中挑起战火,这男人倒是个倒外。温文无害的外表下, 十成十是个好战分子。但是这样的他,仍是让她心动不已。哎!谁教她一时不察, 竟被他的外表给骗了去! “怎么会?我纯粹是为了家父回家而高兴。”他说起谎来面不改色,但邹铮 要真信他的话才有鬼。 他恨自己的父亲,会高兴见这个恨着的人才是奇怪,尤其还附送一名想当他 新娘的女人。 “你在我面前不需要伪装,我知道你对令尊的感觉。虽然我说不出什么安慰 的话,但是至少你能够对我坦白的表达你的感受。”她黑亮的眸中有着了解与宽 容。 谢允瑜盯着她,有片刻的忧神。 “你……不责备我恨自已的父亲?” “有什么好责备的?虽然大家常说‘天下无不是父母’,但是事实上,就是 有这么多不适任的父母存在,否则怎么会有受虐儿、弃养婴儿的存在?父母与子 女之间是血缘的羁绊,但不保证父母会爱子女,子女也爱父母。”邹铮 不以为然地摇头。 她的说法震撼了谢允历,他从不曾听过这种论调,世人皆说父母恩大于天, 但是……恨着父亲的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呢?等 于是在恨着父亲的同时,他也恨 着他自已,因着恨意,他成为一个不会爱人的人。 然而今天她却告诉他,亲情纵使天生,亦会有不适何的父母,同样的,也会 有无法爱父母的子女。一句话让她纠结多年的心结倏地释然。 “有时候,你的想法……让我松了口气。”他露出真心的笑容,眼神添加了 一丝温柔。 “毕竟经过几百年的进化,我的想法、观念都会比较进步啦!”听他含蓄的 表达自已的想法,邹铮双颊浮上赧色,怪异的感觉爬满全身,逼得她忍不住转开 话题。“对了,你可以帮我找个帮手吗?” “帮手?”谢允瑜压下心中微荡的波纹,轻笑地看他。 “是啊!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万一我在打探消息时,惹恼凶手,一火大把 我也变成了尸体,那岂不是亏大了?所以我必须要有个会拳脚的人陪在身边,以 备不时之需。” 以往她身手矫健,枪法奇准,不过当下的情况完全改观,她自然要有所防备。 她可不想调查命案调查到后来。自已也成了命案中的主角。 “知道了,我会陪你办这件事。” “啊?你?”她没想到他会自告奋勇,一时间愣住。 谢允瑜微微地笑着,黑瞳闪着点点光芒,诡异得让她心脏莫名地又狂跳起来。 “不……不用了,这点小事不用劳你大驾,你家大业大一定有很多事要发落, 不用委屈自已充当我的保镖啦。”邹铮挤出一记笑容婉拒。 她喜欢他的程度日渐加深,怎么还敢放纵自已和他太过亲近了?她可不想在 离开时,还把所有的感情和一颗心都遗留在这遥远的时空中。 “当你的护卫怎么是委屈?我倒觉得荣幸呢!”他浅淡地回道,眸中带笑。 “你……怪怪的。”邹铮紧蹩着眉,忍不住说:“你好像变得比较亲切了。” “以住我给你的感觉不亲切吗?”谢允位笑望她狐疑不安的表情。 “第一眼印象的确是亲切,再来是神秘得让人看不透,现在我更相信,你是 个表里不一的男人。一张无害、斯文的脸,骗死人不偿命。”她睨他一眼,哼声 道。 谢允瑜心中微讶,没想到邹铮竟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穿他的面具,直 探人他的内心。 “看来,一个人不仅仅只有一种性格,我是,你也是。” “我?我邹铮从来就是一种直来直往、坦白无伪、大刺刺的个性,哪会表里 不一。” “是吗?你在我不知道时偷看我,却又在我发现时装作没事,这不算表里不 一吗?”他取笑她偶尔显现的小女人心态。 轰地一声脑中充血,她没想到自已的偷窥行为会被他察觉,尴尬得直想跳进 湖里,冷却一下因羞红而热烫的脸。 “温柔贴体的男人不会把别人的蠢事端上台面讲。”邹铮捂着火烧似的脸, 跳脚低叫。 “蠢事?喜欢我是蠢事吗?”他轻挑眉看她,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她这句话 算不算是侮辱呢; “谁喜欢你了”?!我才没有喜欢你!“圆瞪着眼,邹铮心口不一地否认。 “直来直往?坦白无伪?”谢九位轻哼笑道。 邹铮脸上的红潮才退,被他一哼又重回脸上。 邹铮被他一激,来不及思考,随即瞪着他,用毫不温柔的口气脱口道:“好 嘛!我就是喜欢你!你想怎么样?” 说是告白,还不如说是挑衅。只见谢允瑜一怔,忽地一手挽过邹铮,在她杀 气腾腾的目光中吻住她。 -------------- 转自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