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谁都记不清楚,在赵群力的飞行生涯中,究竟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时刻。蒋晓 玲后来在一篇回忆赵群力的文章中,这样回忆他拍摄《寻找逝去的家园》的情景: “你总是精神抖擞,仿佛有使不完的力量。在安徽黟县,拍摄著名的世界文化 遗产——西递和宏村,是在南屏村口两米宽的土路上起飞的。那天,雨后的县城格 外的灰蒙,能见度几乎为零,在所有的人都绝望的情况下,你依然坚持等待时机。 或许是老天不负苦心人,6 个小时以后,你顺利起飞了。可有谁知道你是在危险、 饥饿与炎热的多重压力下航拍的?歙县的牌坊村,相连的7 座牌坊从地面拍摄只能 拍到5 个,惟有从空中才能完整地展现,你一次次地飞行、盘旋,寻找最佳角度。 前机位、侧机位,多视角地拍摄,直到寻像器里呈现出最佳画面效果时,才满意地 收工。坐落在福建长汀的汀江,三面环山,电线密布,气流变化无常。你起飞后, 宽阔的江面吹起阵阵狂风,你的”小蜜蜂“摇摇晃晃逆风而上,飞行了半个小时, 在场的人无不为你捏把汗。你曾说:那貌似平静的江面,潜藏着巨大的危险,江中 的气流很大,可以将飞机掀翻。最可怕的是密布的电线,那是飞行的大敌,不敢有 丝毫的懈怠。这天你成功地拍摄了汀江全貌。” 这段文字遗漏了一个有趣的细节——《寻找远去的家园》摄制组在武夷山九曲 溪拍摄。赵群力的飞机在九曲溪上空弯来转去,有时甚至侧立飞行。为了获得视觉 冲击力,有段时间,他甚至贴着弯曲的江流飞行。正当他要从山湾里一个小桥洞钻 过去的时候,出现了谁都预料不到的情况:一只竹筏,正从桥洞里悠闲地划出。由 于距离太近,已经来不及把飞行高度拉起来,赵群力在瞬间完成了一个大胆的选择 ——从侧面的小桥洞钻过去!为此,他将机身倾斜成45度,使两侧的机翼恰好形成 桥洞的对角线。由于桥身太小,飞机从桥洞呼啸而过的时候,它所挟带的气流将竹 筏上的村民们掀翻到水里。等他们重新爬回到竹筏上,他们不知道飞机驾驶员在穿 越桥洞的同时也逃脱了死神的臂膀,他们以为飞行员在对他们挑衅,纷纷扬起竹竿, 朝飞机飞去的地方抽打不已。 事后,有人劝说赵群力不要再进行这样的表演。赵群力说,这不是出风头。由 于九曲溪两侧都是绝壁,把飞机拉起来,很可能使机翼刮在上面,眨眼间就会造成 机毁人亡的惨剧。在当时情境下,钻桥洞是最大胆同时也是最科学的选择。他从不 在飞行中丧失理智。他的所有飞行动作,都服从于安全的原则。 杜宪此时正坐在溪上的另一只竹筏上。刚刚发生的一幕令她猝不及防,目瞪口 呆,半天说不出话来。杜宪后来说:“任何穿山洞过桥洞的飞行表演,都不能和赵 群力相比。” 但是,赵群力经历过两次生死关头,都出现在拍摄《穿越风沙线》过程中。一 次在大青沟,另一次在艾丁湖。 对于蒋晓玲来说,楠溪江这条公路并不漫长,但它却连接着生存与死亡,让她 从幸福过渡到悲凉。 她比王澄荣晚10分钟到达现场。她看到江边的岸上有许多人,惟独没有见到赵 群力。赵群力个子很高,即使站在人群中,也能一眼看出他来。蒋晓玲下了车,急 匆匆往人群中走。王澄荣听到刹车的声音,从人群中回过头,发现面包车的右侧大 灯处被撞凹,挡风玻璃也被撞碎,蒋晓玲却安然无恙,长吁了一口气。他走过来, 一把拉住蒋晓玲。蒋晓玲眼睛里含着眼泪问:“群力是否受伤了?” “比你想像的严重。”王澄荣冷静地回答。“他是否受重伤了?”“比你想像 的还严重。”“人在哪里?”“就在下面。”“我要下去!”“你不能下去!” “王部长,群力到底怎么样?他没有事的,你如实告诉我,你们让我去看一下, 他是非常坚强的,只要我去叫他,他会马上站起来的。” “蒋老师,请冷静,大家正在救援。” 蒋晓玲看到王澄荣脸色苍白,一把抓住他的手问:“是不是事情很严重,你让 我去叫他,他真的会站起来的,你相信我,群力真的很坚强,绝对不可能倒下的。” 王澄荣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到目前为止,他还无法接受赵群力已不在人世这 个现实。而眼前的一切,对于蒋晓玲就更加残酷。他坚决地说:“蒋老师,你千万 要冷静!” 蒋晓玲这样回答他:“我是记者,现在我非常冷静。我的职业从来都要求我必 须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请你相信,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我既不会疯,也不会死。” 事已至此,王澄荣只好尽可能婉转地告诉她:“赵台是在返回时撞到10万伏高 压线掉下来,现在人已经不行了。” 这时只听见蒋晓玲的叫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快让我过去,快让我去 叫他——”最后几个字,声音已经完全撕裂。 百般无奈,王澄荣只好对保护现场的民警说:“看来只好让她去了。”民警点 头,同意了。王澄荣就叫来两个村民,扶着蒋晓玲到了江边。 最先看到的是一块红布,盖在赵群力的躯体上。在碧绿的草地里,格外醒目。 蒋晓玲走过去,一把把红布掀开。眼前的赵群力,一下子令她惊呆了。他的面部左 侧有一个洞,洞口仍在不停地冒着血。脖子上一片漆黑。她知道,电流是从脚下穿 过身体,在头上放电。蒋晓玲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口,他已经鼻息全无。再看瞳孔, 已经散大。 很久以后,蒋晓玲才能比较平静地描述赵群力最后的面容。赵群力野外作业时 曾经戴过一顶草帽,还拍了一张照片。照片冲印出来后,蒋晓玲越看越觉得恐怖。 帽绳上刚好有一个红色的扣子挡在他鼻子左侧,如同左脸上有一个鲜红的血洞。赵 群力被高压电击穿的那个血洞,刚好在红扣子当时的位置上。 他的夹克衫的拉链几乎全部撕开了,只有脖子下面还系着一点。裤子拉成了条, 一只鞋子不知去向。她“刷”地撕开他的衣服,里面是她买的灰色T 恤衫。她把他 的飞行帽摘掉拿在手里。因为赵群力曾说过,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摄像机里的磁带 第一,飞行帽第二是一定要带回来的。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