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妳说什么?」潘韦儒满脸不敢置信地瞪着童瑶,彷佛她头上长出两支怪兽 角。 「我说,我们终止交易吧。」她深吸口气,佯装丝毫不在意。 送童语回到宿舍后,童瑶继续开着车在路上闲晃,当夜晚的霓虹灯覆盖整个 台北盆地,她终于作下揪心的决定──从此斩断两人之间的牵连,维持自己当初 的计划,留下孩子不要男人。 她实在没有勇气去探究和他在一起的女人是谁?跟他是什么样的关系?她宁 可像只缩头乌龟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在自己还能控制的悲伤里,带着肚子里的 孩子重新开始。 如果继续和他牵扯下去,她不敢想象自己的感情会沈沦到什么样无法想象的 程度,因此不如就此收手,放两人自由。 凝着她苍白的容颜,他沈默许久。「什么理由?」 「没什么太特别的理由,只不过在一起那么久了,我一直没有受孕,或许我 们之间哪一方出了什么问题。」她连理由都在路上事先想好,免得自己乱了阵脚, 还没开口就先哭了。「既然没办法达成我当初的要求,我想也没继续下去的必要, 所以……」 「如果妳担心的是这个,我可以陪妳到医院做检查,看看是我们哪一个出了 问题。」不孕在如此紧张的现代已经不是太大的问题,不论是哪一方出现不孕的 症状,都可以借着人工受孕的高科技来解决。 「不用了,我累了,不想再继续尝试下去。」她闭了闭眼,借着深呼吸来平 抚鼻管的酸意。 潘韦儒没有再试图说服她,在沙发上坐了好半晌,才木然地起身走入房间, 拿出一本存折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 「这是……」好熟悉的存折,跟她惯用的银行存折长得一模一样。 「妳给我的「薪资」,我原封不动还给妳。」他不愿将两人的关系定位在「 交易」这般肤浅的字眼上,那样的联系也不是他想要的。「以我现在的能力,还 没办法将妳替我偿还的债务全数还给妳,但相信我,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全数归 还。」 解铃还需系铃人,当初这个交易由她提出,由她来结束最适得其所,尔后, 他会让一切重新来过,因此就算她现在的理由再怎么不合理,他都会欣然接受, 只为了让两人有个平凡的开始。 「我没有任何要你归还的意思……」童瑶是震惊的,他的举动绝对超出她所 能预想的范围。 潘韦儒牵动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无功不受禄,既然我办事不力, 没道理收妳一分一毫。」 潘韦儒的动作很快,隔天一早,童瑶便发现他的东西全消失了,他就此彻底 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她强迫自己将张天强及杨欣洁的事件当作优先处理的要事,为了不让杨欣洁 产生任何误解,她直接将杨欣洁带到欧维喆及寒星野服务的警局,让杨欣洁亲眼 看清自己亲密男友狰狞的真面目。 当杨欣洁彻底与张天强划清界线之后,她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即使如此,她 还是鼓励杨欣洁继续追求新恋情,让杨欣洁既内疚又心疼。 她或多或少知道一点童瑶和潘韦儒之间的事,但尽可能的避免去触及,以免 童瑶忆起旧情又伤心起来。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童瑶刻意忽略存折里每隔几日便多出的款项,认真的做 起胎教,买了很多书和音乐来看、来听,也很努力让自己吃得健康,即使她大多 在吃下肚之后吐得一乾二净。 她的肚子一天天隆起来,但身子却一天比一天消瘦,直教她身边的亲友见了 胆战心惊。 这天,童语陪同她一起到医院做产检,听见医生不断叮嘱她要多吃一点,童 语不由得紧蹙眉心。 走出诊疗室之后,童语忍不住问道:「妳还是没问,对吧?」 「问什么?」童瑶装傻,那已是她不愿再触及的过去。 轻叹口气,童语很清楚她骨子里的倔强,不然不会在状况不明的时刻,毅然 和孩子的爹分手。「我认为妳有必要让他知道这孩子的存在。」 「不需要吧?这是当初就谈好的条件,就算他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天际飘着小雨,天气也越来越冷,童瑶不禁拉拢外套,让她纤瘦的身子显出圆润 的假象。 「或许他没有教养孩子的义务,但他绝对有知道这孩子存在的权利。」童语 一直相信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总有一天潘韦儒会知道这孩子的存在,到时被 欺瞒的反弹会有多大?她无法预估。 「我们不谈这个好吗?」童瑶的脸色苍白几分,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妳 跟「小扬扬」还好吧?什么时候可以喝你们的喜酒?」她可没忘记第一次见到童 语追着桑瀚扬跑的有趣镜头,当时童语还叫他「小扬扬」呢! 「我哪知道?妳不会去问他喔?」童语难得地红了脸。 「哟,语害羞了耶!」 「见鬼了!害羞是什么东西?」 两人边聊边走出医院大门,童语正欲伸手拦计程车,霍地眼尖地发现两个眼 熟的男人出现在医院门前,她不由得放下抬起的手臂,停滞。 「怎么了?」童瑶不明所以地睐着她瞧,发现她的眼定在斜后方的某个点, 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时间彷佛瞬间冻结! 「他」怎会和爷爷走在一起?童瑶晕眩了下,还好童语在身后支撑着她,不 然她一定会出糗。 「不会喊人吗?两个丫头!」童子恭敲了敲拐杖,打破僵凝的氛围。 「爷爷。」童语连忙出声,没敢放开瘦弱的童瑶。 「爷爷怎会到医院来?身体不舒服吗?」蓄意忽略童子恭身边那抹颀长的身 影,童瑶振了振精神,上前搀扶童子恭。 「我好得很,至少比妳这个弱不禁风的大肚婆好。」童子恭语带责备,犀利 的眼扫过她掩在宽松外套下的肚皮。 童瑶闭了闭眼,她天真的以为爷爷不会知道她怀孕的事,没想到爷爷还是知 道了,而且知道得这么早。 童子恭身边的男子趋上前来,坚定的大掌扶住她变得圆润的腰肢。「我想我 们得谈一谈。」 在童子恭和童语的监视之下,童瑶全然没有逃躲的空间,加上挺着颗肚子行 动着实不怎么方便,她在莫可奈何之下上了潘韦儒的车,任由他载着自己回到她 的住处,两人曾经共度晨昏的地方。 锁上门,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坐好,潘韦儒体贴地为她脱去外套,显露出来的 纤瘦令他心惊。 「我记得某人曾跟我说过,因为达不到受孕的目的要中止契约,难道是我脑 袋里的记忆体故障了?怎么我看到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明显隆起的肚皮, 教他想忽略都难,遑论童子恭早已先行告知。 「如果我说,这孩子不是你的,你信吗?」她低着头,嘴硬地不肯承认。 「不信。」他嗤笑一声,想都没想便否决了。「我不认为妳会在这么短的时 间里,如此轻易地再接受其他男人。」 「一夜情的产物,也不无可能,对吧?」她终于抬起头望着他。 直到此刻,她才敢承认自己有多么思念他,就算夜夜泪湿枕头都不敢面对的 事实。 「别人我不知道,妳,绝对不可能。」倘若她如此随便,不会在和他定下契 约后,迟迟不让他履行「义务」。 「很抱歉,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眼眶泛起水雾,她倔强的不让盈满的水 珠滑出眼眶。 执起她的手,他虽气恼却又不忍苛责。「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要证明这一 切何其容易,不用等孩子出世,现在就可以做DNA 鉴定。」 再也压抑不了满眶水滴,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颗颗滚落。 「别哭。」轻叹口气,他忍不住拥她入怀,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啊!「我只要 一个解释,既然妳都知道自己怀孕了,为何还要跟我分手?」 「我们当初说好了……」 「规则是人定的,把一切摊开来谈啊!」连变化万千的股市都难不倒她了, 他不信这点小小的变通就能考倒她,这根本不成理由。「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 谈的?为什么妳不明明白白跟我说清楚,非得让我们俩都受这段无谓的折磨?」 这段日子他拚命工作,不要命似地研究股市走向,在抢进、杀出之间努力挣 钱;但即使在这般疲累的状态下,他仍忘不了她的倩影,每每在夜里与她纠缠… … 好不容易将老爸欠下的债务全部还清,偏偏她又每天关在屋子里,让他找不 到重新追求她的契机,直教他思念成残。 很明显的,她也不好受,不然她不会只大那颗肚子,身上的肉却一寸寸消失, 教他心疼得揪紧心脏。 「怎么谈?你明知道我们之间的联系只有那纸契约……」她泣不成声,无法 将话说得完整。 潘韦儒惊讶地瞠大双眼。原来这才是她顾虑的主要理由?! 「傻瓜,说妳笨还不承认?」唇边漾起笑纹,连月来的担忧在此刻都显得极 其可笑。「难道除了那个约定,我们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她摇摇头,迷蒙的眼看不清他脸上轻松的神情。 「妳以为我为什么不喜欢妳将我们的关系定位于交易?」这么明显的感情她 都认不清,他实在很怀疑她可以称霸瞬息万变的股市。「因为我在乎妳,所以我 对交易两个字特别反感,这样妳还不懂吗?」 她用力眨掉眼眸里的水气,取而代之的是怀疑。「……在乎?」 「对,我在乎得要命!」伸手拭去她颊侧的泪痕,未来他将不会再给她落泪 的机会。「一开始我的确是迫于现实才会同意和妳签下那个约定,后来我发现根 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些沉重的现实全是借口,真正让我心甘情愿「卖身」的主因, 是因为我早就受妳吸引。」 「我……我什么都没做啊!」什么都没做还能吸引到他?说得她好像发电厂 似的。 「没错,但感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没有理由。」他颧骨微红,坦承自己的 感情的确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尤其对一个成熟的男人而言。「在约定之初,我也 以为自己最后能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人,但事实证明我做不到。」 「做不到你还不是做了。」对于这点,她可是颇有微辞喔! 「欸!天晓得在妳说出要中止契约时,对我的冲击有多大。」这个误会可大 了,他忙不迭地澄清。「我原以为妳跟我一样期许这个契约永无终止的一天,我 们会有自己的家庭、孩子,即使我们的结合起始是如此荒谬而可笑。」 「你……当时很难过吗?」她完全感觉不到啊! 「难过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感受。」如果流泪可以减轻心头的痛楚,他宁可 泪洒当场。「那种感觉简直像世界末日。」 「你会不会太夸张了点?」她眨眨眼,终于露出些许笑意。 「我说的都是真的。」坐到她身边,将她抱上自己的大腿轻轻摇晃。「当时 的反应很直接,就像被抛弃的小狗,不知道未来该怎么走,很痛苦。」 「才怪,我看你很潇洒啊,丢了存折就走。」动作还超快,隔天她一醒来, 所有属于他的一切全消失了,彷佛他从来不曾存在过似的。 他哑声失笑。「那叫落荒而逃。」当时他真的是挟着尾巴逃走。「妳想想, 我一个身无分文又背着一堆债务的穷小子,凭什么爱妳?至少我要做到没有负债 的状态才有与妳匹配的资格,妳说我能不逃吗?」 「这么说,又是我的错喽?」不公平!为什么每次犯错的都是她? 「不,妳有选择对象的权利,是我高攀了。」他很有自知之明的,不会厚着 脸皮往自己脸上贴金块。 她浅叹口气,不敢相信他就在自己身边,不由得更偎紧他一些。「你怎么知 道今天我会去医院产检?还跟爷爷一起出现,想吓死我喔?」 「哪有?是老爷子来找我,还把我臭骂了一顿,我很委屈好不好?」他才是 被吓的一方咧! 「不是吧?」她没见过爷爷发脾气的样子,一直以为他是没脾气的好爷爷, 没想到爷爷会跑去骂他。 「我同事都可以作证。」想想当时真糗,看来还得被同事消遣好一段时日不 可。「老爷子一看到我,劈头就开骂,他的嗓门又特大,连我上司都忍不住从办 公室里探头出来看呢!」 「真的吗?」童瑶忍不住格格发笑。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潘韦儒句句实言,不然宁愿……」 「不准你乱发誓。」急忙伸手压住他的唇,中国人对这很忌讳的,她宁可被 骗,也不愿他随意发誓。 启齿轻咬她的纤指,他炯炯有神的黑瞳紧锁着眼前秀丽的容颜。「那要看妳 怎么补偿我受伤的小小心灵。」 「噗~~」哇咧!还受伤的小小心灵咧,真是够了!她很不给面子的喷笑出 声。 「欸,妳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才对,竟然还敢笑我?」他使坏地低头轻咬她 的颈项,直逼得她娇笑不断。 「别闹!」她心里还有个结没解呢!要是他真如适才所言那般在乎她,何以 让她看见那刺眼的一幕?「还有件事我想问清楚,不然我还是没办法跟你在一起。」 还有喔?不是都解释开来了吗?潘韦儒错愕地停止「性骚扰」。「什么事? 感觉很严重喔!」 「是很严重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提分手?」她翻翻白眼,真是搞不 清状况的男人。 「什么事这么严重?」他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坏事被她逮到啊! 「就那天啊,我到你上班的地方找你……」 「哪天啊?」他忍不住插嘴。 「跟你谈分手那天啦!」她没好气地低吼。 「那天就那天嘛,那么凶!」那天他一如平常的上班、下班,然后回到这里, 聆听她残忍的宣判,如果写篇作文叫「我最痛苦的一天」,铁定精彩非凡。「找 我干么?」 「你别插嘴好吗?」懊恼地拍了下他的大腿,再不正经一点,她会以为他故 意转移话题,笨男人! 「好嘛好嘛,我不插嘴就是了。」哎,爱情这种东西,爱得多的人受的委屈 也多,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是爱得多的一方,可怜~~ 白了他一眼,她这才接续下去,不过还是好心地稍作解释。「那天我找你, 原本是想跟你讨论欣洁的事啦!不过那件事以后再说,反正已经解决了,重点是 我接下来要问的事,你非得给我个解释不可。」 喔,可是我没看到妳啊──他哀怨地凝着她,但已答应她不插嘴,所以只能 用眼神抗议。 「那天在你办公大楼楼下,我看到你跟一个女人有说有笑,她还亲热地挽着 你的手。」说到这里,她不禁咬牙切齿。「你给我说清楚,那女人到底是谁!」 不是她吃醋喔,是童语说一定要问清楚的咩,她只是在帮童语要一个答案而 已,绝对不是她小心眼! 「女人?」他的眼里渗出茫然,完全想不起来她说的对象是谁。「谁啊?」 「喂!现在是我在问你耶,怎么你反过来问我?我要是知道就不用问了!」 气死人了!这男人到底有没有神经啊?! 「喔,好像有点道理。」但那到底是谁?他一点印象都没……啊!「妳说的 女人长什么样子?」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神经病,她要形容得出来才有鬼!她可没像 小说作者那么厉害,什么桃花眼、葱管鼻、樱桃唇的,她可掰不出来。 「吼~~」潘韦儒快抓狂了,他倏地灵光一闪,忙由长裤后袋掏出皮夹,再 由皮夹里抽出一张照片。「妳看看,是不是这个?」他指着四个人外加一条狗的 照片里其中一人,直凑到她眼前,要她看个清楚。 「对啦!你给我说清楚那女人是──」咦?这些人怎么那么眼熟啊?除了那 个女人,还有他跟……「呃,这是什么照片?」她不禁竖起全身汗毛,感觉额上 沁出冷汗。 「全、家、福喽!」他瞇起眼,神情看来非常危险。 「那……这个女的不就是……」完蛋!她有粉不妙的预感捏! 「我老妹,潘韦铃。」这女人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定他的罪?!这笔帐有得 算了!「那天她的家教学生请假,所以她抽空跑来找我喝茶。」 「是、是吗?」呜,她好想哭喔! 「需要血统证明吗?」还是回家问他老妈也行,这女人居然吃他老妹的干醋? 她皮痒了她!「妳刚说什么来着?亲热地挽着我的手?有哪一国的法律规定妹妹 不能挽着哥哥的手?嗄?!」他越说越大声,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你你你……你可以再大声一点。」这么大声也不怕吓坏她肚里的孩子,真 是不懂事的老爸,该打! 「我……不敢。」哎,英雄气短啊! 「为什么不敢?」换她瞇起眼,摆明了不信任他。 「因为妳是买主我是卖方,我很卑微的。」可怜他一世英明,全毁在这女人 手上。 「你都敢对我大声了,还有什么不敢的?」童瑶得了便宜还卖乖,壮大胆子 学他放大嗓门。 「我、什么都不敢。」不是不敢,是舍不得啊!好不容易才追回来的女人是 得用生命来疼的,哪舍得她受半点委屈? 「最好真的什么都不敢。」她扬高下颚,像个不可一世的女皇。「我警告你, 你这辈子就只准卖给我一个人,我买断了,不准你一货两卖甚至三卖!」 「不敢。」除了不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回答。 「那好,我有点累了,要去睡一下回笼觉。」她俐落地离开他的大腿,起身 后还凶狠地瞪他一眼。「不准来吵我!」 「……是。」汪~~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