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是谁?这倒是一个好问题,我是另一个段文庆。” 他轻率的态度跟笑容完全不像段文庆,而且他踏前一步,露出了白森森的牙 齿,就像故意吓段老夫人般的开口。 “不过若我说我是白苹,你怕不怕?” 段老夫人的颤抖渐渐停了,似乎听到白苹这两个字,让她新仇旧恨全部涌上, 而这些仇恨胜过她的惧怕。 她不屑的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这个名字,不过你说你是白苹,那又 如何,她活着斗不过我,死了,就算变成鬼,一样斗不过我。” 段文庆嘴角微扯,但是他眼里全然没有了笑意。 “那你觉得我是准?” 段老夫人坐在椅上,望着这个全然陌生的段文庆,渐渐冷静下来,反正再怎 么样,段文庆依然是段文庆,他是她手中的棋子,怎样也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她回复往日的态度,淡淡道:“文庆,你病了,你这病也是这——两年起的, 只要好好医治,你就会没事情的,到时我们段家开枝散叶全看你了。” 他收敛笑容,疾言厉色的开口,不像以往那般对她尊重。 “你休想我会继承段家,一辈子都休想,我就要看段家绝后,我不会照你的 意思过生活。” 段老夫人脸色维持不变,“我说过你病了,你现在不懂你自己在说什么,但 为娘的作为都是为了你好,你总有一日会晓得。” 段文庆怒颜十分恐怖的嘶吼,“你给我住口,别在我面前说什么你是我娘, 你不是,纵然你假装是,可你不是就不是。” “你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为什么不是?我是你娘,我养了你十多年,也同 样教育你十多年,段家就是你生活的地方,我知道你病了,十多岁时你就常发恶 梦,到这一两年更是行为乖张,不过没关系,娘会请最好的大夫,医好你的怪病 的。” 他怒视着她,“到了这时候,你还在作假,这种谎话你还说得出来,你究竟 是怎样无心无肝的女人?” 段老夫人轻描淡写的说出往事。 “文庆,我养了你那么多年,我这般疼你、教养你,但也不知是不是我把你 宠过头了,你十多岁时作恶梦,老是梦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跟你说话,叫你不 可认我当娘,你是被鬼迷了,那些梦根本就不可相信。” 段文庆反驳,“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疼段文庆,那是因为段文庆是段家惟一的 命脉,你不得不让他继承段家,要不然你应该是恨不得他死。” “胡说,文庆是我的孩子,我岂会恨他,你看,你真的病了,所以说话才会 这样的乱七八糟,我疼你都来不及了,哪里会要你死。” 段老夫人站起,似已无意于这段谈话,段文庆则是冷笑道:“所以我打小只 要犯了错,你就要丑姨甩我个耳光,这样叫疼我?” 这些话,她云淡风轻的回道:“我对你爱之深、责之切,我希望你能成才, 而不是像那些绔纨子弟,只顾着贪花好色、浪费金银。” 那是因为你恨我,恨为什么只有我能继承这个段家!“ 她不想再说,就要打发他回房,不耐的表情十分明显,看得出她根本只是在 虚应段文庆。 “你病了,你真的病得很严重,文庆,你回房去,我叫大夫来看你。” “我不是那个打小听你话的段文庆,你抹煞了他的记忆,不准他记得他的亲 娘,你逼他接受你才是他的娘,为的就是以后要控制他,要让他生出段家的继承 人。”段文庆笑得十分讽刺。 “不过你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听你话的段文庆无法碰女人,所以段家根本不 可能有后代,不管你帮他物色多少美妾艳婢,就是没办法叫他碰女人。” 段老夫人身子微微颤动,她眼里射出寒意,因为他说出了她内心最在意的一 点。 “文庆是被那个梦里的女人给诅咒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菩萨告诉我,说 他迟早会好的。” 段文庆望着就算衣着华贵,依然遮不住内心丑恶的女人。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没资格提菩萨,你满身都是血腥,还妄想要隐瞒这一 切,你杀了我娘,白苹才是我的亲娘,你聘恶人杀了她,我在现场,我都有看见, 你要人毁了她的花容月貌,要人奸杀她……” “住口!”段老夫人拍桌大怒。 “我不住口,你以为看到血案的孩子吓傻了,根本什么都记不清楚,你相公 已死,膝下空虚,你把这孩子当成是自己的棋子,灌输他你是他亲娘的想法,将 那些知道事实的仆役全都换走,只留下那些对你效忠的人,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偷 天换日,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她的两片嘴唇紧闭,却微微的扭曲着。 段文庆一边说,一边讽笑道:“只可惜因为段文庆亲眼看到血案,虽然你逼 他忘记了这一切,但是他内心是记得的,他记得所有丑恶的片段,因此他根本就 碰不了女人,你所有的苦心全都枉费了。” 段老夫人沉沉的低语,“我的苦心并没有白费,文庆这一两年碰了不少的女 子。” 他笑声充满了嘲弄,“是啊,大宅里只要是女的,他都碰过了,更是踏破了 外面勾栏妓院的门槛,只要是放荡淫浪的女人,段文庆没有不碰的,但他有替你 留下孙子吗?没有,一个也没有,因为碰女人的都是我。” “你也是段文庆。” “我是段文庆没有错,但是我不会那么不小心的留下自己的种。” “文庆并非不能生育,总有一日,会有一个姑娘生下你的孩子,到时候就是 我的胜利。” 段文庆拉开房门,他笑得很愉悦,“你永远也得不到你的胜利,我会要另外 一个段文庆记起这一切的。” 段老夫人握紧拳头,她要阻止这一切,“你不能这样做,他不记得,什么也 不记得。” “你可以用银两收买官府、收买验尸的仵作、收买知道内情的仆役,但是你 不可能让段文庆忘了这一段往事,他已经渐渐记起,否则我这个‘另一个段文庆 ’不会出现,我的出现就是对你的报复。” 怨恨的火花出现在段老夫人的眼里,她阴森森的盯着他,现在也不必作假, 她的确对段文庆恨之欲死,这些年若不是盼望他生出段家继承人,她根本就忍受 不了养育他的天大委屈。 “你以为段文庆逃脱得了我的掌握吗?他若没有段家的银钱,什么也不是, 这里庞大的家产有一日都要留给他,若是我不留给他,他就会穷得在外头要饭、 饿死。” 段文庆尖锐的回答,“也许他宁愿饿死,也不顾意跟你这个杀母凶手同住一 屋。” 段老夫人爆发般的吼叫,“一切都是白苹的错,若不是她出现,我相公不会 疯了般要她进门,他不过是个入赘的,凭什么再讨二房进来,凭什么!” 她的拳头就像要挥出去一般的不住发抖,往事历历在目,恨意让她眼珠几乎 要爆出眼眶。 过了这么多年,就算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但是她带给她的羞辱,从来没有一 日离开过她的心头。 “不管金钱利诱,还是要她在外头过多清苦的生活,她就是不肯离开他,他 因此而更加的疼她、怜她,没多久她生下一个白胖男丁,她是在向我示威,嘲笑 我生不出小孩,告诉我,就算我是大户千金,只要我一日没有孩子,我段家的家 产全都属于她跟她的孩子的。” 声音渐渐缓下来,好像她的恨意终于有了排解的出口!而这排解的出口还让 她非常得意。 “我几次找过她麻烦,他总是护着她,不过他得了急病死了,再也没有人可 以护着那个既贱且烂的臭女人,我找了人去教训她,杀她是个意外,而她那不懂 事的孩子从此以后就变成我的了,我要让那个女人就算在地府里仍然痛不欲生,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这个孩子认我当娘。” 段文庆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嫌弃的脸色不言而喻,“你才是有病的那 一个,你的心里有病。” 段老夫人掀唇微笑,她虽已承认血案,但是脸上却充满了喜悦,毫无愧疚之 意。 “随你怎么说,到底这一切还是我胜利了,文庆认我当娘十多年,就算他真 的不认了,你以为我有损失吗?”她缓慢的说出自己的看法,“顶多我看他一介 大少爷,怎么样出外跟人讨钱要饭而已,若能看那个臭女人的孩子讨饭吃,说不 定还会令我心花怒放呢,那个臭女人在地府里看到这一幕,哭都哭死,不管哪一 样,都是我的胜利!我占了上风这一点是绝对不会变的。” 她愉悦的笑声往上提高,连脸上的神采都多了几分,她早已算好这一切,不 论事情怎样发展,她都立于不败之地。 “就算他要为他亲娘的事告官,十多年了,官府证据少得无法翻案,当年被 我收买的仵作又早已死了,他要跟我对簿公堂也铁定输的,不论如何,你们母子 斗不过我的。” 她愉悦的眼神渐渐往上望向段文庆,里面充份显露她的志得意满。 “你说段文庆无法与女人在一起,是对我的报复吗?”她忽然狂笑起来, “这真是太妙了,我是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了,但是段文庆还有大好的人生 要过,他的人生却全毁了,他无法与人建立家庭,无法生儿育女,还有男人像他 这般悲惨的吗?” 指着段文庆,她止不了自己的笑声,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而这意外只会更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你虽然也是段文庆,但是你只会玩那些不正经的女人,而真正的段文庆却 无法跟女人在一起,说来说去,你们两个段文庆好像不同,其实都是一样的,当 年血案的恐怖记忆,让你们两个再也无法过正常的生活,更无法娶妻生子,你们 无法爱人,也无法成亲,对不对?” 她忽然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喜悦,在她全身各处流窜着,再也没有比这个 结局更棒的报复了。 “我段家虽然绝种,但是段文庆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我毁了那个臭女人孩子 的人生,他要报复我,结果报复到的只是他自己而已,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绝、更 妙的事吗。” 段文庆脸色一白,立刻踏步离开这个家,但是后头恶意的笑声却源源不绝, 笑得他心烦气闷。 可他却无法反驳她的话,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他的确无法与人建立长 久的亲密关系。 他不可能娶妻生子,永远也不可能。 酒楼里高朋满座,明明生意不错,厨娘、伙计等人忙得焦头烂额,但是最该 开心的王掌柜,脸上却不怎么开心。 他愁着一张脸,眼光紧紧迫随着在酒楼里来回走动的小人儿,忍不住又叹了 口气。 采花咚咚的跑到王掌柜那去,开口道:“王掌柜,银桌缺了一道菜还没上, 帮我向里面的催催。” “好,我催催,但你等会不忙时,到我这儿来。” 采花应好,等到了不忙的时候,王掌柜要别人替了采花的位置,将她叫来身 边坐好。 “你最近怎么了?晚上有睡好吗?” 采花点头道:“有啊,我晚上睡得很好。”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她双眼有些红肿,明显的看出她若不是晚上睡不好,就 是哭过。 王掌柜这些天很担心她,她虽然还是卖力工作,但是看得出来她强颜欢笑, 好像很不快乐。 看来一定是有让她心烦的事,她才会在半夜啼哭,因为他半夜走过她的小房 间时,还会听到她在里面小声啜泣的声音,这让他很舍不得,想必是山西那里发 生了大事,才让她这么悲伤。 偏偏她可能性子要强,所以苦楚自己吞下,不肯跟别人说山西那里发生了什 么事,但他还是试探的提出问题。 “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采花摇头,她的心事连她自己都搞不懂,怎么向别人说明,更何况那都过去 了,段文庆根本就没再来找过她,所以就算有事,也只能当成没事。 “没事。” 见她到了现在还在逞强,让王掌柜更不舍,他再仔细的问一遍。 “真的没事?是不是山西那里传来不好的消息?” 采花一怔,随即想到王掌柜老以为山西那里有她的意中人,所以他才这样问。 “我真的没事,王掌柜。”她再三保证。 王掌柜见她不肯说实话,心里更是乱猜疑,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他这些天想 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原本你在这里做得很好,我也很高兴有你这么一个好帮手,但是一个姑娘 家在这里抛头露面总是不便……” 采花见他语意有点奇怪,急忙打断,“怎么了?王掌柜,我做得不好,你要 辞了我吗?” 王掌柜从袋中掏出银两,比她该得的还要多上一倍,放进她的手里,她惊讶 得张大眼睛,不明白为何眼前的老人要这么做。 “你怎么给我这么多钱?” “反正你在这里帮忙尽心又尽力,拿比别人多的钱是应该的,山西若是有事 情的话,你就快去,别老是愁着一张脸,我看了也为你烦心。” 原来王掌柜给她这么多钱,是以为山西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要她赶紧去 山西。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是机不可失,她越早找到小姐,就能越快送小姐回家, 王掌柜的恩情,等她再回家时,一定会来还的。 一做好决定,她立刻就收下了这些银两,毕竟找到小姐比任何事都更重要, “那我就收下这些银两了,谢谢你,王掌柜的。” “嗯,还有一件事情……”王掌柜说得吞吞吐吐,采花等着他说完,他却想 了半天只道:“反正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你快点去山西吧。” 听他这么说,好像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当然现在是找到小姐才重要,所 以采花回自己的小房间,开始收拾行李,没多久就跟王掌柜挥手道别,急忙离开 这里。 王掌柜见她走了,心里像是自己的孙女走了般的有点悲伤。 但是想到她一走,之前老是来吃饭的段少爷就不会死盯着她看,未尝不是一 件好事,要知道段文庆拈花惹草的声名远播。 而且最近段文庆的流言比以前更多,他就听说段家近来无端把段文庆这个独 子给扫地出门,对外宣布段文庆在外所做的一切与段家无关。 真不晓得他是贪花好色到什么程度,才会连自己的家门都容不下他这个人, 家里人竟然忍心把惟一的独子跟继承人给赶出门,看来他一定犯下不能容忍的大 错。 他被赶出家门后,不知去向,不过凭他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习性,一 定也没落个好下场。 也幸好发生了这些事,他就不曾来过酒楼,所以采花才没受到段文庆的染指。 就算现在他想染指她,采花也去了山西,两人八竿子都打不着在一起,要不 然段文庆那色胚盯着采花看的眼神,有时让他这个老人也忍不住的担忧,心想该 不会他下一个目标就是她。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