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走到大街上,苏天民轻声问道:“明天真的请客?” 闵守义嘻嘻一笑道:“请谁?你请我还是我请你?” 苏天民皱眉道:“你怎么老是到处扯谎?” 闵守义反问道:“请问,不这样又如何脱身?这种地方进去便得坐下,坐下来 便得吃喝,吃喝完了便得……咳咳……你说怎么办?” 苏天民眨着眼皮道:“那么你现在答应了人家,明天又怎办?” 闵守义摇头深深一叹,他对苏天民这种一是一,二是二的个性,似乎感到苦恼 之至,当下没好气的答道:“明天你说怎办?告诉你吧,老哥,明天是明天的事, 等到明天再愁不迟!今天,托天之幸,玉花失而复得,咱们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 赶去告诉家师他老人家一声,也好叫他老人家安安心!至于小凤仙那妮子对我闵守 义的情分如何,我闵守义比你老哥清楚得多,大家年纪还轻,尽可从长计议,为了 儿女私情,难道连师也不要了么?” 苏天民被对方这番大道理说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方才讷讷地道:“是的,小弟 就是这样,总是受不得别人一点好处。” 闵守义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赧然一笑道:“这固然是苏兄你的缺点,另一 方面,也未尝不是苏兄的优点,老实说,小弟刚才也是在强词夺理,请苏兄放心, 我闵守义将来绝对不会亏待这妮子也就是了!”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弯去一条小巷中先将头巾上那朵玉花摘下,由苏天民收 起藏好,方才继续走出巷子向城北方半仙夫妇居处赶去。 ※ ※ ※ 日落西山。 倦鸟投林。 方半仙收了摊子,懒洋洋地向城北一排木屋走去。 在走到木屋前面那条水沟附近时,方半仙神色一愣,忽然停下脚步来,最末一 间木屋中,这时正传出一片咒骂之声:“老杀才杀千刀的……你老鬼有种就永远别 回来,哼,摊子摆着,人却没了影子,不是去找那些奥婊子风骚才怪,嘿嘿,老娘 不过是骗骗你老鬼而已,你老鬼以为老娘真的要七天才能回来?哼,嘿嘿嘿!” 方半仙本立着喃喃道:“这婆子几时回来的?” 方半仙定了一下神,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赶去木屋前面叫道:“娘子千万不可 误会,小老儿刚才是到后面观里去了一下,娘子如有不信,不妨去问那批牛鼻子们。” 屋内应声冲出一个黄脸女人,当门叉腰冷笑道:“少在老娘面前来这一套鬼画 桃符,老娘问你,无缘无故的,你去观中干什么?说呀,你跟老娘快说呀!” 这名黄脸女人,显即昔日花帝座下爱婢,今天的半仙夫人了! 方半仙见夫人气势汹汹,一根指头直往自己鼻尖戳来,脚下不由得连连后退, 一个不留神,几乎栽到水沟中。 方半仙脚下一绊,勇气却给绊出来了,当下真气一提,拿桩稳住身躯,然后向 夫人板起脸孔说道:“娘子别嚷了——” 方夫人勃然大怒,迫上一步吼道:“嚷又怎么样?简直造反啦,你这个老杀手, 你说,说,说呀,老娘嚷了又怎么样?” 方半仙耸耸肩胛苦笑笑道:“不怎么样,小老儿意思不过是说,娘子能不嚷, 最好别嚷,因为你我夫妻一场,几十年都过去了,剩下来的,还不晓得能有几天, 又何必不来个好聚好散,一定要这样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呢?” 方夫人双目圆睁,死盯着丈夫道:“老鬼,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老鬼吃了 熊心豹胆,竟打算休了老娘,去跟另外哪一个浪蹄子成双配对不成?” 方半仙点点头道:“是的,媒人已经来过了——来自老东方面,是黄衣三号到 六号,也是老夫旧日队上,看到老夫眼一瞪就在发抖的四个家伙。” 方半仙苦笑着,又叹了口气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我方铁民 见了他们别说发抖,就是趴在地上向他们磕上三个响头大概也无济于事了。” 方夫人一呆,嘴巴张得大大的,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方半仙望着西天一线晚霞残彩,默默出了一会儿神,最后缓缓转过脸来,向夫 人低低说道:“催命花符留在景阳观三清正殿上,照理说,这道花符应与老汉无关, 可是娘子知道的,观中那些道士们,他们之中谁配受这道花符呢?回 方夫人脸色惨白,颤声道:“会不会……会不会是消息误传,老魔因为你在观 前为人看相算命,便误以为你一定是落脚在观中?” 方半仙凝目觑空,喃喃道:“老汉又何尝不是在愁这一点?” 夫妇俩相对缄默了片刻,最后,方夫人哑声道。”进去吃饭吧!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愁它做什么?今儿还特意为你烧了一锅肝子,打了几斤酒,准备让你 好好醉一醉,这些年来,你也够闷的。唉唉,其实,我冯秀秀又何尝不是一样,想 当年,我冯秀秀又哪里会是这么一副坏脾气?” ※ ※ ※ 将近二更了。木屋中,一灯如豆,风自门缝中吹进来,吹得灯头间缩不定。在 灯下,方氏夫妇隔案对坐着,碗盘空了,酒壶也快干了,两夫妇脸孔酡红,都已经 有着五六分酒意。 方半仙抓起酒壶,挥挥手道:“娘子,你好去歇息了,碗筷留给我来收拾。” 方半仙说着,举起酒壶来,壶底朝天,一气吸干壶中余沥,满足地嘘出一口气, 然后将空壶放在桌上。 方夫人伸手将空壶一把抢过,佯嗔道:“哼,你收拾,你们男人要是会做这些 家务事,这个家早就不是这种样子了。” 方半仙笑笑,没有再说什么,方夫人叠起二只盘子,正待转身走灶下时,不知 忽然想起什么事,回头又将盘子放下,一面在围裙上擦着手,一面移步向屋角走去。 方半仙甚为诧异道:“娘子做什么?” 方夫人偏过脸来瞪眼道:“替你拿烟筒跟烟包儿来呀,饭后一袋烟不就是你的 老习惯么?” 方半仙心中一暖,真比喝下十斤老酒还要舒泰,他眯起眼缝,左手轻轻拉着下 巴骨,含笑望着似乎突然年轻了十岁的方夫人背影,神情陶醉,怡然欲仙。 就在方夫伸手欲去壁上摘下那付烟具时,方半仙笑意一敛,忽然向夫人道: “不,娘子——” 方夫人愕然回头道:“什么事?” 方半仙沉声道:“烟不想吸了,麻烦娘子去床下将我那支判官笔找出来擦擦干 净。” 方夫人一呆道:“你?” 方半仙寒着脸色道:“娘子不必再说什么了,备了雨伞就是防阴天,横竖就是 那么一档子事,捞几个垫垫老本也是好的!” 方夫人低头转身,一声不响地向床前走去,接着,床下面响起一片杂物拉动声, 同时传来方夫的断续自语:“咦……哪儿去了……那支笔,倒是老娘这一袋破铜烂 铁还在这里,管它的,老娘就暂时也将它们揣在身上再说吧……噢,看见了,在那 边!” 方夫人口中一个边字刚刚说完,木屋外面忽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别费事了, 方铁民,你那支判官笔在别人面前还多少管点用,在大爷面前,有没有可说都是一 样,是个识相的,最好快快出来引颈就戮!” 方夫人叫喊得一声不好,方半仙已然侧身卧倒,足尖一句带翻木桌,哗啦声中, 油灯熄灭,木屋中顿时一片漆黑! 屋外四名蒙面人见屋中灯火熄去,不约而同一齐向后退出半步,四支泼风刀在 迷蒙月色下闪闪生光,为料峭春夜频添一片森森寒意。 木屋中静寂如死,不闻半丝声息。 左首那名蒙面人这时嘿了一声道:“方铁民,你以为这样龟缩着——” 蒙面人一语未完,木屋屋顶上,突如火爆裂般,砰的一声腾起一蓬断木碎屑, 紧接着,二条身形于烟尘中相继自屋内冲射而出!四名蒙面人迅速散开,成半月形 将整座木屋遥遥罩定。 方氏夫妇身形一落,四名蒙面人立即散而复聚,眨眼间又将包围圈收缩到径长 不到三丈大小。 而此刻的方铁民,已再不是先前以方半仙身份出现时那般勾腰搭背,畏畏缩缩, 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只见他这时怀抱一支儿臂粗细,长可二尺七八的铜判官笔, 昂首挺胸,双目精光湛然,因腰杆之舒直,身躯也透着异常魁伟。 方夫人空着双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身上仍然系是那幅满是油垢的围裙,围 裙近腰部份微微隆起,似比先前在木屋中多配带了二袋什么东西。 这时,方氏夫妇站立的位置是,方铁民在前,方夫人在后,前者略约偏左,后 者则稍稍偏右。 方铁民身形落定,精目扫视之下,忽然咦了一声道:“娘子看清没有——” 方夫人沉声接口道:“是的,现在来的完全是另外一批朋友,假如老娘老眼不 花,最右边那位一腿长一腿短的朋友应该是来自洞仙山庄!” 方铁民心中微微一动,但仍强自镇定着,装出甚感意外的样子,哦了一声,带 怒道:“乐云鹏老鬼发疯了?我们夫妇与他老鬼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老鬼现在派 人来找我们夫妇的碍儿是什么意思?” 先前发话的那个蒙面人此刻阴恻恻地冷笑道:“方铁民,你少卖弄你那套小聪 明了,咱们哑子吃汤团,彼此心里有数,你姓方的要如果真的以为乐云鹏其人还活 着,太爷们今夜也不会找上你方某人门上来了,嘿嘿嘿。老好巨猾,果然名不虚传!” 方铁民迅速朝夫人望了一眼,恨声骂道:“不是那小畜生才怪——” 那名蒙面人呷呷笑道:“没错吧,姓方的?如今太爷们不妨老实告诉你,你姓 方的,曾是花帝座下八金吾之首,玩艺儿当然不会呆板到哪里去。所以,今夜太爷 们一来就是四个,咱们四个,随便挑一人也在你方朋友之上,现在,你方朋友该明 白你们夫妇今夜将有着什么样的命运了吧?” 方铁民向夫人匆匆传音道:“如老汉不敌,娘子相机逃命可也,犯不着白饶, 弄得将来连个报仇的也没有,千言万语并做一句,娘子记住了!” 方铁民匆匆语毕,也不待夫人有所表示,铁笔一抖,突向那名发话的蒙面人闪 电扑出! 那名蒙面人万没料及方铁民出手如此劲疾,在出手之前,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上 一声,惊怒之下,急忙挥刀相迎,可是,太晚了! 他一柄泼风刀尚未递出,敌人判官笔已临咽喉! 结果,方铁民铁笔未老,旗开得胜,那名蒙面人遭他一笔点翻,而他本人,则 仅于敌刀掠带之下,在左臂近肩处划破少许皮肉。 另外那三名蒙面人见伙伴有如关云长诛颜良文丑般,在敌人一合之下丧生,不 由得既骇且怒,一声大吼,齐齐扑将过来。 事实上,第一名蒙面人今夜实在死得很冤,他先前所说的那番话,可说一点也 不夸张一一一今夜来的这四人,包括死者他自己本人在内,其成就的确无一不在方 铁民之上! 此人之死,正如关云长后来失守荆州的情形一样,太托大了! 他只算到敌人今夜在强弱悬殊下万无生理,却未进一步考虑到一个人在生既无 望,一旦横心豁出去的可怕,而他,于敌刺激最深,在距离上,又是和敌人站得最 近的一个,不死他,还死谁? 现在,三攻一,优劣立判,方铁民虽有一股昂扬斗志,无奈双方实力相去太远, 是以三个照面不到,方铁民便已满身是彩,节节败退,在这种情形之下,就是再有 三个方夫人加进去,也将无济于事。 所以,方铁民一面奋力抗拒,一面提气高呼道:“秀秀,你还呆着做什么,跑 呀!” 方夫人心神一凛,如自梦中惊醒过来,连忙高声回答丈夫道:“铁民,我们谁 也别管谁,总之,我冯秀秀不会使你失望也就是了!” 方夫人口中和丈夫说着话,一边匆匆拉下腰间围裙布,话完,一个箭窜,涌身 而出,左三右三,双手同时打出六支追魂梭! 三名蒙面人听得脑后风响有异,分别闪身趋避。 方夫人因一身武功搁置过久,结果六支追魂梭仅有一支打中右首那名蒙面人的 左肩。 肩胛本非人身要害,又是执刀着力之右肩,是以一梭中的,收效极微,三名敌 人见方夫人出手。立即抽调一人转身迎战。方夫人这一挺身而出,虽然减轻丈夫部 分负担,但是,此举已与胜负大局无关。 三名蒙面人本来人人都有与方铁民单独对敌之资格,现在三去其一,尚有二人, 更何况方伯民此刻已负创累累? 这一边,方夫人接战那一名微跛的蒙面人,两下相去便远,她被那名跛足蒙面 人的一柄设风刀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全靠一把又一把地盲目打出追魂梭,勉强支 撑,可是,梭仅两袋,有用尽时,打完两袋钢梭又怎办? 方铁民睹状又气又急,顿足怒呼道:“娘子,你,你——” 方夫人又发出一把追魂梭,喘息着答道:“别傻了,铁民,你我当初结合,便 已注定同生共死之命运,如果我们二人离得开,也早不会等到今天了。” ※ ※ ※ 这边方氏夫妇浴血苦战,与那边小凤仙妓院中,苏天民取出八片金叶。和闵守 义二人准备向那位小凤仙姑娘告辞正是同一时候,所以,如等苏、闵二人赶来支持, 是无论如何来不及的了! ※ ※ ※ 不过,在此不久之前,在离血战现场不远的北门城墙上却另外出现了五名黑衣 人。 这五人,正是花帝座下的“黑旗金吾”,以及黑旗队下的四名“黑旗武士”! 花帝的行事规例,一向是“黄旗”布达,“黑旗”执行,现在这名黑旗武士队长领 着四名黑旗武士出现,正是为了前往景阳观察看前此那道推命花符留置之后的结果 如何。一行五人走在城墙上,由西向东,准备过了北门抄近路奔赶景阳观。 在将近北门时,一名黑旗人士打破沉寂向那名黑旗队长发问道:“队座来的时 候说:这次景阳观中那名受符者如果拒不自裁,实在令人甚感为难。敢问队座您这 话究竟何所指?” 黑旗队长深沉地叹了口气道:“因为此人与本座为先后任,丢开彼此间武功不 谈,就凭私人感情,也叫人无从下手起,这还能说不难么?” 四名黑旗武士同时一惊道:“什么?受符者竟是前任黑旗队长?” 黑衣队长点点头,没有开口。 先前那名黑旗武士又道:“据说全观十余名道士几乎没有一个人会武功,这又 是怎么回事?” 黑旗队长摇头道:“他不在那批道士里面。” 那名武士一愣道:“那么在哪里?” 黑旗队长叹了口气道:“说来也许无人能信——他便是观中厨房里那名又老又 瞎的伙工。” 那名武士又是一呆道:“双目全瞎?” 黑旗队长摇摇头道:“不,瞎的只是左眼,不过那只右眼据说现在也只剩下五 六分光了。” 那名武士皱眉道:“原来就是这样子?” 黑旗队长忍不住笑了一下,骂道:“傻蛋!原来就是这样子,帝君会派他担任 黑旗队长?你看现在的八旗队长哪一个仪容欠整?” 那名武士仍然不明白道:“那么——” 黑旗队长又叹了一口气道:“右眼视力是后来逐渐衰退,而左眼则据说是出于 毁容求全,他满以为这样便可以逃过帝君之耳目,没有想到,结果依然是白费心计。” 那名武士摄儒道:“敢问队座……前此……那位……他……他到底犯的什么罪 名?” 黑旗队长感慨地道:“谈罪名——” 黑旗队长说至此处,神色一凝,忽然改口低叱道:“你们这些孩子也未免问得 太多了,还好问的是本座,现在又是走在外面,以后千万不可如此,知道吗?” 四名黑旗武士同时低声道:“知道了,谢队座恩典。” 黑旗队长忽然一摆手,同时停下脚步,显得甚是诧异道:“下面木屋前面是哪 些人在厮拼?” 黑旗队长摆手阻住身后四名黑旗武士停止前进,正是下边木屋前面方氏夫妇最 后答话的危急当口。 一名黑旗武士刚刚说出一声:“好像——” 那名黑旗队长已然挥手下令低喝道:“孩子们一起下去看看!这女人口中的 ‘铁民’,也许就是我们宫中以前那位黄旗队长‘方铁民’。此人在职时盛气凌人, 目无余子,而且他犯的罪名也比景阳观那一位大得多,帝君久欲加以捕获,只是昔 于不知这厮之下落,知道不报,罪与犯等,咱们今天既然无意撞上,说不得只好下 去问个究竟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方铁民跺足埋怨爱妻,一时限于防守,两名围攻者之一, 泼风刀一翻,一式回光返照,欲向方铁民拦腰扫去之际,木屋上空,突于嗖嗖声响 中。乱箭般联翩射身来五条黑色身形!。 只听为首那名黑衣人于半空中厉声大喝道:“通统住手!” 由于五名黑衣人出现得过于仓猝突兀,下面恶斗中的敌我双方均为之大吃一惊。 来自洞仙山庄的三名蒙面人顾不得再伤方氏夫妇,没风刀一收,同时跳出圈外。方 氏夫妇也乘机后退,迅速拢在一起。 五名黑衣人则于双方激战之处相继降落。 方铁民于瞧清为首那名黑衣人的衣饰和面目之后,不禁偏脸向爱妻苦笑着低声 说道:“娘子看清没有,这下可好啦……” 方夫人目注来人,缓缓点头道:“是的,此人极像以前白衣队上那名一号武士, 不过现在看样子,他好像已经是黑衣队长了吧?” 方夫人说至此处,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紧接着轻声说道:“假如这位黑衣 队长就是那名白衣一号武士,我们今夜也许还有生路。” 方铁民愕然道:“为什么?” 方夫人低声道:“你记得吗?那时你已经是八旗之首的黄旗金吾,由于那时白 旗队经常配合黄旗队行动,白旗武士无异于黄旗武士们的副手;而你在指挥白旗武 士行事时,一向都能做到大公无私,爱护有加,尤其是对这名白旗一号,你一直就 认为他将来定能出人头地,处处加以提携,不但常在帝君面前说他好话,且于私下 不断背人指点他的武功,你想想看,有着这种种……” 方铁民点点头,忽又摇头叹了口气道:“事情隔了这么久,也许,唉,等会儿 看看再说吧!” 黑旗队长领着四名黑衣武士落地之后,仅朝洞仙山庄来的那三名蒙面人随意扫 了一眼,便准备向方式夫妇这边走来,这位黑旗队长虽然尚未摸清三人之来路,但 是,很显然的,他并没有将这三人放在心上。 黑旗队长此刻这种目中无人的倨傲,神态自非洞仙山庄方面那三名蒙面人所能 忍受的,当下由右首那名跛足蒙面人出声叱喝道:“好个奥小子,你他妈的少卖狂……” 黑旗队长霍地步回身道:“你老贼能怎样?” 左首那名蒙面人精目一闪,忽然向那名跛蒙面人急急传音道:“芝老且慢,我 们此行之目的,无非是杀人灭口,”现在这名黑旗金吾率领着四名黑衣武士前来此 地,看情形颇似奉花帝之命来此逮人者,如果老汉猜得不错,我们大可不必与其争 吵,只须袖手一旁,静观其变可也。因为花帝性烈如火,人犯就逮后,从无置喙余 地,到时候方铁民这厮就是想泄露我们东家秘密也将毫无机会,我们暂且忍一时之 气,同样达到目的,又是何乐而不为?” 黑旗队长没有留意在左首那名蒙面人在以传音方式发话,他只看到那名破足蒙 面人雷声大,雨点小,仅被他反顶一句便噤若寒蝉,他在自满之余,还以为对方是 遭他一派气势所震慑,当下嘿嘿一阵冷笑,继续转身昂然向方氏夫妇立足处走过去。 方铁民怀抱铁笔,屹然挺立,脸、胸、臂,各处均有刀伤,鲜血正自各处的创 口不断沁出。 黑旗队长在离方氏夫妇四五步处站下,他向方氏夫妇注目冷然道:“贤伉俪莫 非就是——” 方夫人想要答话却道丈夫抢先发话挡住,方铁民不容对方话完,竟便自将头一 点,静静接口道:“老汉正是方铁民,多年不见,恭贺老弟高升了!” 方铁民的坦然直承,似使问话之黑旗队长稍稍意外了一下,后者措词为难地顿 了顿方才干咳着道:“是的,多年不见了,想不到方头儿丰采依然不减往昔……咳…… 还有这位老大嫂……白旗队下一班弟兄们,几乎没有一个不在念着你们两位……” 方铁民忽然截口道:“这些闲话,不提也罢,敢问老弟今夜来此,是否即因老 汉夫妇而光临?” 黑旗队长脱口道:“非也——” 方氏夫妇目中同时一亮道:“那么——” 黑旗队长一时失言,颇有悔意,这时只好接下去道:“景阳观中那名香火老道 便是小弟之前任,小弟这次来开封,实在是为了我们那位郑头儿。” 方氏夫妇愕然相顾,也是一阵意外,他们夫妇落脚开封先后已不下十年之久, 尤其是对景阳观中那批道士们,更是熟识得一个个如同家人,人们万万没有想到观 中那个眇却一目的伙工道人,原来竟是花帝座下之旧日同僚,黑旗金吾郑中培! 方铁民见这位旧部下今夜并非冲着自己夫妇而来,这时且将此行之秘密任务率 直相告,他一时不察,还以为这位小老弟不忘旧思,将不致为害于己,私心宽慰之 余,竟想藉对方五人之力助其退却另外三名强敌,哪想到,他这厢请求尚未出口, 对面那位现任黑旗队长已然开口了:“不过,有一件事,却须方头儿原谅,方头儿 知道,我们那位帝君一向的规定是,隐匿人犯,或知情不报者,一律与犯人同罪! 所以……咳咳……小弟今夜在无意中遇见贤伉俪之后,处境实感万分为难……” 洞仙山庄的三名蒙面人,一直在一旁注意着这边方氏夫妇和黑旗队长的对话, 此刻,他们听得黑旗队长如此一说,三人不禁眼角互勾,同时微微点头,知道果然 不出左首那名蒙面人之预料。 而这边,方氏夫妇却如焦雷击顶般,夫妇俩一下子全给呆住了。夫妇俩这时心 中愤怒远甚于惊恐,尤其是方夫人,她心想:好个忘思负义的贼子,你既知事后处 境为难,为何不在事先推个马虎?谁叫你带人下来的?下来之后又是谁叫你来加在 盘问的?由此可见你这厮一上来便没有安着好心眼! 方铁民身为男子汉,加以他一度又是对方的越级上司,这时自然不便怒形于色, 所以,他忍了忍,抬头向对方平静地问道:“那么老弟之意又将如何?” 那位黑旗队长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歉然神态搓搓手道:“这个……咳咳…小弟 说过了,务必要请贤伉俪多多原谅,即令小老循情一时,小弟固然难逃一死,说实 际,也将无济于贤伉俪之永久安全。所以……咳咳……小弟以为,贤伉俪最好这就 随小弟前往景阳观,等小弟处理了那位郑头儿之后,然后大家一起赴帝君座下报到, 到时候,无论在情在理,小弟都将全力……” 方铁民头一点,以眼角向夫人示意着说道:“好,就这样吧!” 另一边,洞仙山庄的三名蒙面人见问题已经解决,招呼一打,相率腾身而去。 黑旗队长对三名蒙面人之离去,似乎毫不为意,直到三名蒙面人远去之后,他 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转向方氏夫妇问道:“这批老家伙都是哪儿来的?” 方铁民哪还肯告诉他实话,摇摇头道:“老汉也不清楚,大概是昔日的仇家吧? 你不看到他们一个个都将脸孔蒙住,椎恐被我们夫妇认出他们原来面目么?” 黑旗队长信以为真,于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多管了,贤伉俪是否 要入室收拾一下,检点随身应用的东西带着上路?” 方夫人抢着道:“那么就劳贵队长稍为等候一会儿,我们要带的东西也很简单。 不会劳贵队长等得太久的……” 黑旗队长慷慨地道:“没有关系,大嫂尽管情便就是。” 方夫人转向夫君道:“你也进来帮帮忙呀!” 夫妇二人入屋之后,方铁民道:“娘子也真是,我们还有什么好收拾的?难道 要将这口破锅以及这半袋碎米也带去路上不成?” 方夫人悄声道:“不,妾身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方铁民忙问道:“说什么?” 方夫人轻轻说道:“这厮一身武功可说有一半是出于你的传授,你虽然已经负 伤不轻,相信你应该还有收拾他的力量才对。至于那四名黑衣武士,妾身这儿还有 六七支追魂梭,打发他们几个,大概尚不致太难,你先前不是说要捞几个垫本么? 怎么这会儿却又如此容易便答应了这厮呢?” 方铁民朝室外瞥了一眼,促声道:“夫人有所不知,老汉这样做,乃是为了想 先去救下中培老弟,然后再合中培老弟之力宰却这厮。设不如此,中培老弟岂不要 永远蒙在鼓中,跟老汉一样,自以为无人识得真面目,而随时随地皆有被逮回魔官 之危险!” 方夫人恍然而欣然道:“噢噢,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