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 是的!来者正是公孙老魔座下:“符”“金”“白”,“三铁卫”中,那位 “不可貌相”的“符大铁卫”! 紫裘少年这一声冲口而出的“符老”,虽属情不自禁,语发无心;但是,很显 然的,它亦带给符老魔一阵不算太小的意外。 不过,老家伙脸上那片痴讶之色,很快的便消失了;同时于唇角间油然浮起一 抹心领神会的诡秘笑意。 老家伙脚下顿得一顿,继续向楼梯中央走去,一面点头自语道:“居然认得小 老儿就是符老’嘿嘿,有点意思!” 在经过天水狐身边时,对后者那副迫切待援的眼色,如同视无所见,丝毫未加 理会。 紫裘少年后退一步,注目沉声道:“老鬼站住!” 符魔依言站住,抬头咳了一声道:“太原一会悠忽数月,老弟别来无恙乎?” 紫裘少年冷冷道:“托福。” 符魔又咳了一声道:“对弟台当日之能绝脉自解,小老儿几无时不在念中;于 今复睹华仪,令人殊感快慰!” 紫裘少年淡然道:“彼此,彼此。” 符魔眼珠上下一阵滚动,点头又道:“同时,老弟对易容一道,也似乎日益其 精,又上层楼,诚属可喜可贺。 适才,咳咳,设非先惠声(亥欠),小老儿我,年迈体衰,老眼昏花,一时之间, 可还真无法认出你老弟是谁哩!咳咳咳。” 紫裘少年仰脸道:“应该惭愧!” 符魔忽然堆起一脸干瘪的笑容,亲切地道:“怎么样?老弟,咱们可不可以, 在目前这种友好的气氛下,先谈一谈,你老弟当日化解小老儿那套锁脉手法的经过?” 紫裘少年道:“无从谈起。” 符魔眨眨眼皮道:“老弟……这话……什么意思?” 紫裘少年冷冷道:“因为你老鬼的一套‘锁阳大九式’,虽说是当今之世,无 人能解的‘独门手法’,但那天在太原逍遥轩楼下,只是架式好看,事实上却没有 ‘锁’到什么东西!” 符魔微微一怔,旋即干笑着道:“老弟说的不是真话吧?” 紫裘少年冷冷接着道:“记得你老鬼当时说得清清楚楚:‘这是老夫的独门手 法,当今之世,无人能解’!试问:那姓苏的既中了‘当今之世’,‘无人能解’ 的‘独门手法’,如今纵然不死,也必成为残废一个;那么,大家今天又劳师动众, 找他干什么?” 符魔深深叹了口气道:“竟有这等事,真是出人意料之外,唉唉,只好重新献 丑一番,看看毛病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了!” 说着,头一摇,作不胜感慨状,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有如大夫准备为病人把 脉似的,平跨半步,衣袖一抖,悠然伸出鸡爪般的右手五指。 楼厅中,再度呈现出一片紧张。 东北角落处,当初符魔现身之后,那位化装成一名中年汉子的剑帝,确曾为之 提心吊胆了一阵子,不过,紫裘少年一旦回复自然,便也跟着安定下来。 只有那名精瘦的小子——小风流闵守义——始终都在惊惶之中。 小子抓着剑帝衣袖,五指时紧时松,这时,任符魔一只右手伸出,小子五指一 紧,同时猛力一摇,似乎在喊:“你看,要糟了!” 剑帝深怕小子定力不够,真的会发出声音来,连忙传音喝道:“小子,你再动 一动,我就点上你的哑穴!” 即于此际,只见那位紫裘少年,不但不加闪避,反将左腕递出,口中同时说道: “这一次,慢慢来,大家时间均充裕得很!” 符魔目光至处,一声惊噫,有如捡柴摸到蛇尾巴一般,一只右手,突然一下缩 了回去。 紫裘少年侧目道:“符大铁卫怎么啦?” 符魔张目期期道:“你是阿翠?” 公孙翠收回掌中那方玉块,淡淡道:“有人‘应该惭愧’,刚才我说过了!” 符魔脸如枯橘皮,纵然热血上涌,似乎也难透达表面,老家伙这时是否有惭愧 之感,就只有老家伙自己心里有数了。 只见他愣了片刻,又问道:“这样说来,当时你妮子突然踪影不见,不……不 是被那那,姓苏的小子,所……所劫持了?” 公孙翠脸一红,瞪眼道:“他掳我去干什么?” 大厅中顿时轻松下来,剑帝轻叹道:“夏侯家的丫头,古家丫头,河家丫头, 现在看这小妞儿,又似乎有点意思,苏家三代单传,看样子要成为历史陈迹了。” 符魔眼一霎,接着问道:“那么,这几个月以来……你妮子……都到什么地方 去?” 公孙翠仰脸道:“很多地方。” 符魔皱眉道:“要出门也应该讲一声才对啊!” 公孙翠反问道:“跟谁讲?亲娘去世,爹爹只关心诗和棋,兄长愚孝,只知有 上,不知有下,至于爷爷和叔伯们,哼哼,能知道三房里有几个人,就算不错了!” 符魔一时语塞,停了停,又转过身去,指指血手客那具尸体,以及受伤的天水 狐,问道:“他们两个……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公孙翠冷笑道:“连堂堂符大铁卫都有大水冲倒龙王庙的时候,他们只是两名 四星黑旗武士,偶尔瞎瞎眼睛,何足为奇。” 符魔皱眉道:“就算他们认不出来,你难道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么?” 公孙翠嘿了一声道:“他们来势汹汹,左右包抄一个,一口咬定我是什么‘苏 少侠’,根本不容分说,我只将‘苏少侠’三字重复了一下,那位血手客杨大师父, 便以一招血手抓魂抓过来,难道以我公孙翠的身份,还得向他喊救命讨饶不成?” 符魔咬牙颔首道:“这个——”言下之意,似说:“这个倒也是实情。”身为 天王铁卫,对这些天王武士之为人行事,自然十分清楚。 诅知,老家伙语音一顿,仿佛有所感触,忽然抬头问道:“他们都是伤在你手 里?” 公孙翠显然没有听懂老魔的意思,惑然道:“这话怎讲?” 符魔目不转睛地道:“没有别人帮你?” 公孙翠微感不快道:“你帮我了?” 符魔眼皮一眨,接着道:“这——可能吗?他们虽说只是两名四星武士,可是, 你呢?你妮子能比他们哪个强?” 公孙翠淡淡说道:“是他们谦虚也不一定。” 符魔摇头喃喃道:“我不相信,太怪了,这里面一定另有曲折。” 公孙翠着恼道:“尽管嘀咕什么劲儿?两人之中尚有一个活着,如有不信,过 去问一声,不就得了?” 符魔不愧为一声“老姜”,虽然对方是天王孙女,但在这种骨节眼儿上,却丝 毫不肯放松。 当下不管后者愉快不愉快,竞真的转过身去问道:“沈师父听到没有?” 天水狐低下头去,弱声地道:“是的,只翠姑娘一个人……” 这位天水狐,也够倒霉的。不像血手客,眼一闭,一了百了。他现在虽然五脏 痛如穿针,但仍得尊称一声翠姑娘。 公孙翠神色一动,这时忽然说道:“我要先走了。” 符魔斜挪一步,伸手拦着道:“等一下!” 公孙翠怒道:“要罚姑娘收尸是不是?” 符魔注目道:“姑娘现在准备哪里去?” 公孙翠哼哼道:“不一定!也许回平遥,也许去开封或长垣两处看看,总而言 之,不须劳你符大铁卫操心就是!” 符魔点头道:“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公孙翠瞪眼道:“去哪里?” 符魔故作讶异之状道:“你爷在这里,难道你不去向他老人家,请个安问声好?” 公孙翠手一拨道:“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自己会找去,用不着你陪!” 符魔再退一步,仍然挡着去路道:“趁便而已,我也要回去了。” 公孙翠走出一步道:“各走各的罢。” 符魔照样再退一步,口中道:“小老儿是看你姑娘长大的,也不是什么外人, 姑娘何必如此坚持?” 公孙翠脚一跺,怒道:“我偏不愿跟你老鬼走在一起,怎么样?” 符魔轻轻咳了一下道:“小老儿这完全是一番好意,请姑娘三思之!” 公孙翠益发怒不可遏道:“你老鬼说个道理来!你有两条腿,姑娘也有两条腿, 我公孙翠今天为什么非跟你老鬼走在一起不可?” 符魔又咳了一声道:“姑娘既然一定要我说,小老儿就明说了也不妨,小老儿 担心的是:姑娘嘴说去,也许不会真的去!” 公孙翠冷笑道:“就算姑娘真的不去,犯的亦不过是家法,这跟你这位符大铁 卫,又有什么关连?” 符魔干笑了一声道:“咳,姑娘,咳,今天要真的只牵涉着府上家法,自然不 关小老儿什么事。” 公孙翠怒道:“那么,我公孙翠今天另外还犯了什么罪?” 符魔手一指道:“他们两人,一伤一死,你叫小老儿回去如何交代?” 公孙翠怒道:“刚才已经向你老鬼说明经过详情,你说姑娘有没有错?” 符魔点了点头,答道:“这个我知道——” 公孙翠抢着问道:“那么你老鬼不知道的还有什么?” 符魔苦笑了一下道:“你翠姑娘正式品级,只相当本府一名六级二星武士,如 果我向老主公报告,说两名四星武士死是伤在你姑娘手上,老主公他老人家会相信 么?” 提到这一方面,公孙翠更是见焦急,连连跺足道:“这也不算什么奇事!我是 出奇不意,他们也许喝多了酒,也许……脚底下绊了一下……总之,这种情形,也 并非全无可能;‘骄者必败’,‘大意失荆州’;这些话,人家不是常常挂在嘴边 么?” 天水狐抬起一张苍白的脸,翕动着满是血丝的嘴角,数度欲言又止。 符魔两臂一摊道:“所以要你姑娘本身亲口解释一下呀!话由小老儿转个弯, 他老人家岂不要疑心小老儿信口胡诌?姑娘也知道的,四星武士在本府,分量不算 太轻,如今正值用人之秋,能糊得过去么?” 公孙翠忽然倒退一步,沉声问道:“假如本姑娘坚持不回去,你老鬼意欲如何?” 符魔以无可奈何的语气道:“身为天王近卫之一,尽何职,司何事,姑娘谅必 是清楚——这,咳,叫小老儿别的能有什么办法?” 公孙翠又惊又怒道:“你,你老鬼,真的敢向本姑娘下手?” 符魔叹了口气,慢吞吞的道:“翠姑娘,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你姑娘肯做一 路走,你想小老儿敢沾你姑娘一点衣边吗?” 公孙翠怒叫道:“如果你老鬼的这样做了,只要我们三房的人不死,保你老鬼 总有一天会后悔莫及!” 符魔摇摇头道:“不须等那么久,姑娘,现在回去,只要你能说动老主公,认 为小老儿今夜置此事不当,也就够小老儿生受的了!” 公孙翠既怒又急,她虽然嘴强,脚下却始终不敢向前硬闯一步。这位符老魔是 怎么样一名人物?手段如何?心性如何?她可说比谁都清楚。如果硬闯,就是换了 她那些伯叔父来,都只有自找难看! 符魔朝楼窗外遥瞥一眼,缓缓说道:“不早了,姑娘,我看我们还是走吧!” 说着,轻轻一咳,慢慢移步向前。他向妮子表示要用强了,同时也给妮子一个 下台的机会。 就在这时候,楼梯口忽然有人冷冷喊着符魔的小字道:“云生,放她走!” 符魔大吃一惊,倒退一步,迅速转过身去。 楼梯口出现者,是一名年约六旬出头的驼背老人;脸如圆盆,短髭囗立,双目 精光炯炯,有如冬晓晨星。 身上肉穿对襟豹皮袄,外技黑色雪氅,虽从风雪中来,身上却未沾一点雪花, 尤其是那副伟岸身材,更使人有凛不可犯之感,虽然驼着腰背,却仍有常人高度, 未驼时之体态尽可想见! 符魔一啊,惊呼道:“是老白?” 白老冷漠道:“是的,好久不见了。” 符魔连忙说道:“你老儿这一向都到哪里去了?唉,老白,我说……” 白老冷冷截口道:“要叙阔别,以后再找机会,咱们老哥儿俩,相处不止十年 八年,彼此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所以,我说,给老夫一个情面,放这丫头走!” 符魔喃喃道:“我知道,我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白老冷冷催问道:“怎么样?” 符魔皱眉道:“诚如你老儿所说,咱们之间,彼此了解,用不着来什么客套, 可是,另有一点,你老儿谅也清楚,就是老主公的脾气……你老白如今已非王府中 人……可是……我符云生,唉!这该怎么说才好!” 白老沉声道:“不放人,说一声!” 符魔摇头自语道:“三铁卫中的‘白老’和‘符老’,要真是厮拼起来,那才 笑话呢。唉唉,不放人?即令彼此易位以处,想你白仲全,大概也不至于如此不智!” 接着,向公孙翠头一甩道:“过去啊!算你丫头厉害,救星天降还等什么?你 丫头是不是想咱们两个老家伙干一场给你瞧瞧。” 公孙翠抿唇一揖道:“多谢高抬贵手!” 一个纵身,落在白老身侧。 白老偏脸问道:“他们是怎样将你丫头认出来的?难道我白仲全的一套易容术 竟是如此般不济么?” 公孙翠努唇道:“碰得凑巧,倒霉罢了;他们在找一个什么苏少侠,再加上 ‘血手客’和‘水天狐’两个家伙,死不开口,一口咬定——” 白老止住道:“好了,有空再说吧。” 然后转向符魔道:“咱们之间,不便言谢,今天这档事,大家心里有数就是了!” 符魔只是不断摇着头,苦笑不已。 白老顿了一下,沉声接着道:“另外,就事论事,姓白的愿意再说几句话,这 向时,听说天王府丢了东西,连老王爷都赶来了,依自某人猜想,失物如此重要, 显非真经莫属。而白某人记得,早在十多年前,老王爷似乎说过这部六合真经业已 散失,咳咳,白某这只是一种揣测,当然希望它不是。” 符魔轻轻咳了一下,想说什么,终又忍住。 白老沉声接下去说道:“白某人如今说这些,无非想向你老符提醒一点:你、 我、还有金望斗金老儿,咱们三个,虽非下愚,亦不足以称上智,咱们三人的三套 玩艺,全都来自这部六合真经,而且仅属其中的一部分,如果这次丢了的,果真是 这部六合真经,那么,哼哼,迟则三年,快则一年半载,你老符等着瞧就是!” 符魔忽然清了清喉咙,大声说道:“现在可能还不到更鼓天,咳咳,仲全,咱 们喝一盅怎么样?” 白老置若罔闻,径接道:“俗云:‘当局者迷’。我老白若未离开王府,今天 也许不会想得这么多。谢谢你老儿今晚放过这丫头,这番话,算作小小回报亦无不 可。总之,像咱们这等人,谁也左右不了谁,一切自己做主,自己负责。白某人言 尽于此,愿能再见——像老朋友,欢悦相见!” 语毕,将公孙翠一拉,转身昂然下楼而去。 符魔怔怔然站在那里,久久无言,最后,深深一叹,正待举步离去之际,眼光 忽然瞥及受伤的天水狐,眉头微皱,去过去问道:“伤在哪里?” 天水狐低弱地道:“灵台和志堂……” 符魔探手取出一只药瓶,倒了两颗药丸,接着,又展掌轻轻拍了两下,然后问 道:“好一点没有?” 天水狐连连点头道:“好多了。” 符魔又问道:“能不能走动?” 天水狐挣扎着站起来道:“像是可以……” 讵知语音未了,人已咕咚一声栽倒。 符魔叹了口气道:“谁叫你们这般鲁莽,须知这丫头已大非昔比,别看区区三 颗铁莲子,能不送命已算你够运气的了。” 老家伙嘴里虽在这样说着,却无动手扶持之意。 别说老家伙位居铁卫之尊,就换上那些一级太爷,也不会有人愿为一名四级武 士纤尊降贵! 正值符魔彷徨无策时,楼梯上忽然露出一名武士的半截身躯,符魔头一抬,连 忙招手道:“喂,你叫巴全贵是不是?过来,过来!” 苏天民不过一时好奇,如今后退无路,只好硬着头皮走上来。 原来他路过楼下,本拟出南城门,去到预约地点,查看少林真经副本有否送到, 以便从经中找寻为仙樵解穴之诀,不意迎面碰到白老和公孙翠打楼下走下,白老仍 是老样子,他当然认得出来。 他这时虽不便招呼,但他想:上去看看,顺便吃点东西也好。这老儿刚离开的 地方,应当不致有魔方武士停留才对! 如今可好了,别人布下天罗地网,到处找他,他有路不走,最后竟自动一头闯 了进来。 符魔挥手道:“死的不管,背起这位沈师父,跟老夫回去!” 苏天民躬身道:“是!” 他俯身抱起天水狐,内心则在叫苦不迭。 他知道这位符魔一身功力高不可测,即使背后偷袭,都不可能得手,要想拔腿 逃跑,自是更不用谈了。 目送苏天民跟在符魔后面下楼之后,剑帝神色一动,忽然匆匆说道:“不好, 这个姓巴的,似我老二,你小子快回去搬救兵,本帝缀去看看,很可能就是苏家那 个小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