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的呐喊 作者:蔓草青青 一、 这个冬日的午后,阳光暖暖地从窗外照进来,我静坐在大厅一角我的办公桌前, 看一篇网上下载的打印稿,是半个世纪前与张爱玲共负盛名的女作家苏青的小说《 结婚十年》,激光打印机无声地拉出来,字迹很清晰,我看的很怀旧。离2003年的 春节只有十天了,处处已有过年的气息,而我离开校园也已经是十年了。 这时,有同事送结婚喜糖给我们,很精致的两盒,我挑了一块巧克力先尝,却 又忽然想起你,想起十年前我读过书的学校,想起你我终于都是结了婚为人父母的 人了,竞不曾想过你结婚发喜糖的模样,你妻子的模样? 其实我想对你说,爱情是贯穿一个女人始终的,无论是真实存在的也好,还是 臆想的也好,我都想要永恒地拥着它、持有它,无处存放的时候,我就把它放在心 的一角,象一朵美丽的鲜花,永不凋谢! 二、 九零年的初秋,淡淡云雾中,18岁的杜小河来到了这个山疙瘩里的荒凉学校, 那就是我。和我同寝室的同学一共四个人,我、王晓绵、苏闽还有余绿。学校新办 不久,几幢楼房崭新簇簇,四周都是荒山野地,我们就象呆在一个大盆子底下,连 狗也不愿来这里。 几个室友之间,我和王晓绵这个皮肤黑黑个儿小小的山里女孩最要好,也许是 她家乡的青山、翠竹、山泉淘冶了她纯朴、自然的好性情,我和她在空余时间踏遍 了周围的茶园、山间的小径,我叫她小绵羊,印象最深的是我们手挽手走出校门, 穿过门口车来车往的国道,踏上那条两旁都是高大阔叶树的小路,走进一片板栗林, 在树林深处的山间,有一个碧绿的湖,象我们平原的一处大池塘那么大,但越走近 便感觉越大,越清幽,湖水也更绿起来,湖对面是一处断崖,有几颗弯斜的小树。 有多情的同学给湖取了个名叫情人湖,于是大家就叫开了,但我们在那边从来 没碰到过情侣,倒是城里女孩余绿跟苏闽一起去爬山时,在山里碰到过那些谈恋爱 的男女同学,还看见过女的抱在男的怀里。余绿对我们几个说,“我真是又羡慕又 忌妒啊”! 那时我们四个都是没主的儿。 学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城里有二三十公里,我们甚至星期天到城里还赶 不上公交车,我还有晕车的毛病,所以我总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这无比清冷的所在,这寂寞的山间,如果有爱情,那也会是人间天堂的,但我 的爱情始终没有来,代替它的只能是友谊,友谊也很美。 我和小绵羊在清明时节的傍晚时分上山采杜鹃,插满钢管床的床头,在山溪涨 起来的时候下到水里去拍照,听部队在山深处的打炮回响,她知道我从小在平原长 大,特别爱山。 我们还在秋天的一个月夜去偷公路边的番薯。那些番薯很大,土很松,一拉就 起来了,苏闽一看见灯光就吓得脸发白,其实我们后来知道人家就是看见了也不会 凶我们的。 我还想起来了,我们学校旁边就是党校,两校中间林荫路边只是拿水泥板隔一 隔。小绵羊和我常以看书为名跑到那里去玩,里面很大很幽静,人却少,有垂柳池 塘石椅,有一次我们跑来跑去,竞在一个无人去的墙角发现了一枝樱桃树,那时樱 桃已熟,满满的一树红绿相间的樱桃啊,我在梦里想起来都会笑醒。 提起樱桃,我就不得不拉你出来了,北雨,邵北雨,我应该叫你一声老师吧? 你才是我的主角呀! 三、 北雨,邵北雨,我该叫你为老师,但你并不教学生,你在校图书馆里做事,所 以我们都是看见过你,却不曾认识你的。 我记得那次我是在我们老乡,那个女老师那里玩,教师楼的最底楼,朝南的房 间,光滑水泥地,单人床,外面有树影婆娑,我帮她们绕毛线。其实我是受人之托, 叫女老师给我们文学社开诗歌讲座的,女老师不愿意,就推托到你,我正说着,此 人我不认识,你就来敲门了,而事实上你是来找隔壁的女打字员的,找错了门,门 是我去开的,因为我正站着,我愕然地看着门外的你,门既然开了,你就走了进来, 女老师说,邵老师就是你。我正拿着毛线团,不知所措,你知道我是不会讲话的, 尤其在生人面前,你也一样推托,说自己身体不好等,多么好笑的理由啊! 女老师说你人很聪明,云云。 后来我把这当成命运在敲门。 因为你敲错了一次门,而让我敲了你无数次的门,你的房间是我那时的梦中天 堂。 那已经是九二年的初冬,我第一次到你的房间里,简陋的一个人的房间,学生 用的单人架子床,床头白色宣纸上写着五个大字“悠然见北山”,从你床前的窗口 望出去,穿过楼房的边角,林荫树的上方,正好可以看见天际的一抹山顶,有时很 苍翠,有时很茫然,象你的心情。 我从此知道我们的校门是朝北的了,因为你的窗正对着校门的方向。 以前二年多里,我一直是转向的,总是执拗地以为校门朝东,国道南北。我还 常常跟室友们争,反正我们有太多时间。 我们学校的地形是越往里地面越低,呈斜坡形的。我上课的教育楼跟你住的宿 舍楼中间只隔了一个蓝球场。而我在二楼的教室跟你三楼的房间正好成一条直线。 球场的左边是那条林荫道,右边的道路连着大操场,我们上体育课的时候,常 常看着正前方牛背一样的山脉,看它四季不同的脸色,我还幻想山里是否有鬼怪出 没呢! 那段日子,我的坐位就在靠南的窗边,我看着对面第三个窗子,晚自习,我可 以清晰地观望里面灯光的亮起与熄灭,身影的晃动,窗上没有窗帘。 于是我算计好了时间,我不愿频繁地去找你,我一边借你书架上的书,一边还 你。我总是在晚上看你一个人在里面而时间又不晚的时候去敲门,所以我从来没有 扑空过,你的房间,墙角一个竹书架,靠窗一张写字桌,靠门边有一只煤气单灶, 门两边是墙橱,跟学生的一样。 我在早上上课时还可以看到你挺拔的身影,总在那个时间走上林荫道去图书馆 上班。 我在路上和你不期而遇,于是我朝你笑,两眼笑成月芽儿,当然那种机会很少 很少。 那晚,我挑了几个最好的樱桃包在白纸里,去你那儿,连小绵羊也不知道。其 实我已来过很多次,可总有陌生感。门无声地开了,我环顾了一下,却没人。我是 看好了才来的呀,等我跨进去,才知道你躲在门背后,这是你唯一一次跟我开玩笑, 你让我把樱桃放桌子上。大多数时候,我都觉得你是个大人,而我们是一群小毛孩。 虽然你只比我大二岁。你给我的永远是清雅的成熟和眉宇间淡淡的忧郁。 你的房间,你的悠然见北山的房间,我多想在黑暗中走近你,扑在你怀里,靠 在你的套头毛衣上,听你的呼吸,感受你温柔的拥抱。可是那段岁月,我像一张白 纸,我只会在那张白纸上画一条小河,然后上面是纷纷扬扬的雨,飘到河里。我想 告诉你,我只是家乡的一条小河。而你是那下不完的雨。 这都是我在上课时心不在焉的杰作。 我还把“想”字分分合合,拆了又拆,变成一个木一个目和一颗心。人家说心 是一个人拿两把桨在船上划,于是我又在河面上画上小船,小人。 到后来,我的画变成了小河边站着一个女子,迎风落泪,泪流如雨,飘飘洒洒 落在河里。 其实你的心情一点也不象你的外表一样沉静,你总是很烦躁,你在想着走出校 园的路,你想去深圳,那时刚开发,你想考研,你想调市里单位,总之你不想呆在 这个鬼地方。 以至在我离开后的几年,你都在为之而奋斗,但最终都失败了。 你看着窗外山尖的样子,让我目眩神迷,我知道你是那么好看那么好看的一个 男人,为什么学校里的女生不注视你?为什么她们都对你无动于衷,从不提及? 这让我放心又伤心。 你的目光总是象要看到我心里去,里面夹着魅惑、有迷茫,有探询、有期盼、 有奢求,这目光有时穿过我右肩投射在我身后的不知什么地方,在我的身后的不远 处,是绵延的山脉和空谷的回响。 我二十岁那年你对我说:“我是个没有前途的男人”。 我只想要听听你弹着吉它唱那首《花祭》,我只想要你认真地看着我,我只想 要享受爱情,就呆在这个房间。 但是我后来看到你们举办舞会,你一次一次邀请那个高挑个子长发、双眼象秋 水剪剪的姑娘跳舞。 我第一次看见你跟另一个女孩这样亲密,你们是那样般配。 我是不会跳舞的,我只想要跟心爱的人在一起独自跳舞。于是我画了那个在青 春河沿边的哭女子。 我们就要毕业了。 我的室友都在忙着各人的事,余绿正跟下届一个男同学好,苏闽常跟同乡玩, 小绵羊谈恋爱了,常常到山脚采桅子花夹在信封寄给家乡的男朋友,结果信都给退 了回来。 我从不在她们面前提你的名字。 四、 毕业前夕,我回乌镇实习了,这个现在被文人骚客称作美的让人绝望的地方, 那时并没开发,我一个人走遍了古巷老街,终于给你写第一封信,信上说,不知该 称呼你什么,是老师、是全称、还是名字?我很忸怩。 我工作后还给你写了很多信,还打电话,延续了好多年,那不知是否算是我的 恋爱?但我们已经成为两座相望的城市。无所谓相聚和分离。 你还来看过我,那时我已工作三年,我们一同游了乌镇。你说你已经不在学校 里住,市里有了房子。 我隐瞒了我以前的种种刻意,我来到太湖边你的家乡,我看到了你从未谋面的 母亲,你家人,我多次怀念你的窗口,但那都是在我离开学校后的梦里。 我不会跟你说我的梦境。 你的信里也说了围着电炉看了一冬季考研书的无聊,出去唱歌化了许多钱的难 过,冒着细雨回家的忧伤,思念袭人的寒意,许多许多。 你我都成了社会人,你考研失败了,调动单位落实了最后又放弃,因为学校要 收回房子,你于是有机会就做点小生意。 我给了你我在校时的日记,你说你老早就看得出来我喜欢你。我内心哽咽,我 是多么傻的一张白纸。你的朋友看到我的许多信问起你,你说是你女朋友写给你的。 那一刻被你亲口承认,我说不出那种滋味,我只是千回百转对自己有了交待,但心 是否还能收回来?收回来? 因为我总是不能在现实中投入地恋爱。我不愿认真爱别人,我也讨厌追求我的 人,即便是后来有了男朋友,跟别人拥抱,也一样要貌合神离。 五、你也终于有了变化,你承包了校门口的那家商店,还有旁边一家饭店,你 店门口就是那片北山,但我想你已不会悠然地欣赏它,你只是漠然地守着它做你的 事业,你仍旧是学校的老师,可你忙着赚钱,一分一分赚学生的钱,你从浪漫的天 空降到现实的地上,成了一个小商人,你说那虽然很辛苦,可比挣工资强多了。 我在我们那次同学会的时候去了学校,我抽出时间躲开同学去看你,你是一个 忙碌硕碎的小商人模样,额头有了岁月的皱纹,我想象你拉货的样子,卖东西递钱 的样子,这一切一下子都跟你有了联系,有了落实。 前后十年,终于明白,我青春的白马王子,梦中情人,原来是这样的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