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水 作者:蔓草青青 阿眉在网上对程芒说,“到了冬天,我就不愿意出门了,我只属于我自己的小 屋,我怕冷,我怕动,我怕乘车会晕,要不,你就来我这儿看看吧”! 程芒是阿眉在网上唯一的异性朋友。 他是杭州师院的学生,那时正好放寒假,于是就揣上几本阿眉要的书,在这个 冬天第一次去了阿眉住的小镇。 小镇在国道边上,距杭州只有几十公里,一条市河贯穿南北, 河东是新兴建筑,河西还保留着古镇的特色,水泥小径、临河旧居,阿眉就住 在一条老街尽头的旧楼里。 第一眼,程芒就喜欢上了阿眉那个小小的朝南房间,比起这套房子外面的陈旧 暗淡来,这房间是如此的温暖雅致,这个十来平方米的地方,褐色的木头地板油光 雪亮,墙角的床只有20公分高,120 公分宽,被子平铺在床上并没叠。一只斑竹做 的书架靠在窗前的墙角,最上面放了一盆欲开的水仙。边上有一只花纹玻璃的小碗。 另一墙边低矮的小桌子上一台电脑。地板上一条小被,一只靠垫,一只套了花布的 小热水袋。 看得出阿眉是坐在地上,捧着热水袋打电脑的。 程芒把书交给阿眉,那是一些自考中文专业的辅导书,在这个小镇及县城买不 到,是程芒在杭州的小书店里找到的,当然,两人是自考网友,其实他们在自考网 站上结识交流已近一年了,阿眉买不到的书以前都是叫程芒寄过来的。 为了感谢程芒一直以来在学习上的帮助,阿眉请他在小镇上最有特色的饭店吃 了中餐,平常她一个人都是自己做饭的,又陪他看了那些门前有夹竹桃和石榴花的 老房子,最后回到屋里喝茶,阿眉泡了菊花茶给程芒喝,又送了一些本地散菊花给 他,并督促程芒赶上最后一班过路车回杭州。 二、 程芒去看阿眉,主要是想看看一个把汉语言文学看的熟透,每次都能通过三门 自考,且比自己大将近十岁的女人倒底是个什么模样?他的心里,一半是佩服,一 半是好奇,起先年轻的程芒以为她一定是个被分配到乡镇的语文教师,因为工作需 要而如此认真学习,后来才知道阿眉读书只是为了自己喜欢,事实上,阿眉只是个 高中毕业生,在一个小单位里做财务,每天走着去上班,守着父母留下的一楼一底 的老屋在这个镇上过日子。 阿眉是个温和柔顺的女人,这是别人对她的印象。其实她的内心很执拗,自制 力也非常强。比如她在电脑前坐的时间,总不会超过二个小时,感觉眼睛一疲倦, 她就起身了。 然后她用一种自制的方法洗脸,洁净视网膜,她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也不是用 润洁滴眼露呀什么的。她只是用几朵泡茶用的杭白菊在那个小玻璃碗里泡成菊花水, 等水温和了,拿一块海绵浸了擦脸和眼睛,这样就会眼目清亮,特别舒服。反正本 地多的是菊花,跟附近的农民花几块钱就可以买一年的用途。 阿眉的执拗表现在她丈夫要她离开小镇的问题上,丈夫以前和她是一个单位的, 后来做了头儿,再后来又调到了县城做领导,那边有了大房子,儿子也由爷爷奶奶 照顾着,而且给她在那边安排好了位置,可是她执意不愿离开这儿,她只是说:“ 她不爱那边的滚滚红尘,那边混浊的空气,她跟那边的世界格格不入”。 也有人说她老公有了别的女人,总之,她闭口不提从前的事。后来也没见她先 生来看过她。 阿眉晚上睡觉也不会超过九点,她总是把时间安排的很有条理,这里住宅区的 年轻人大都搬出去了,隔壁的阿公阿婆是她在这里最亲近的人,吃过饭陪她们说一 回儿话,或者和阿婆出去散散步,是她活动最大的内容。阿公阿婆都已七十多岁了, 彼此在这里相依为命,没事在门前晒晒太阳,阿眉进进出出总不忘跟他们打声招呼, 有时去菜场帮他们带把菜,他们呢也会帮阿眉做收收衣服之类的事,留一些自已做 的点心给阿眉吃,比如糯米蜜糖藕、桂花糕。 程芒平常的学习也很紧张,自考是他的第二专业,他的本专业是英语,所以他 平常总是心无旁鹜,不太顾及那些学校的女孩子,再说那些姑娘还没工作呢,又是 手机又是小灵通玩个不停,说话模仿台湾女生又娇又嗲,虚荣的很,他是农村出来 的男生,他要为以后理想的工作而努力。 程芒第二次去阿眉那儿,是在早春二月,阿眉的水仙花娇滴滴的,在阳光下开 的正艳,香浓的很。程芒开玩笑说他真想在这里住下来,这里会延年益寿。 阿眉却说这是是老年人住的,她是老古董了,爱跟老人在一起,也爱极了清静, 才会守在这儿。她天生怕吵,所以连电视机也不要,她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的。 程芒正是别人猜不出年龄的时候,因为长的高大成熟,看起来比他大八岁的阿 眉因为小巧白皙,反正更年轻些。 这次程芒帮阿眉维护了一下电脑,会用而不会维护是大都女人的通病,阿眉也 同样。又给她带来一些模拟考试卷的软盘,准备四月份的考试。末了程芒送了两件 小礼物给阿眉,一个是手机挂件,上面有块兰色水晶,里面刻了水晶之恋四个字, 另一个是束头发的头饰,由一颗颗心形的塑料串连而成。 阿眉说自己不用手机,想不要,可程芒说妇女节快到了,这是节日礼物,这时 的程芒有点狡黠。 阿眉自己做了饭菜招待阿斯,三菜一汤,一个青菜,一个马兰头香干,半只神 仙鸡,一个大头菜汤。神仙鸡是为了程芒而上街买的。 阿眉想把书架上那个玻璃碗和一块没用过的海绵送给程芒,叫他如何用菊花水 保护疲惫的眼睛,在她看来,这样有礼尚往来的意思,她就无愧于心了。 但是程芒没拿,他说他要阿眉以后亲手给他做。 阿眉没有送程芒去车站,她只走到门外小径的拐弯处,那天 她穿了一件灰色的羊毛短大衣,暗红的长围巾,在那枝夹竹桃旁,远看象一个 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阿眉和程芒有时也会在QQ上聊天,其实阿眉是喜欢说话的,程芒最终发现,阿 眉一个人怕的是雨天,只有在雨夜阿眉才会跟她聊的很晚,流露出小女子的浅浅柔 情,雨过天晴,阿眉的柔软就会象草上的露珠一样很快消失,拒人于千里之外。 程芒想着电脑那端温暖的房间,桃红的窗帘,薄薄的丝棉小被盖着双膝的阿眉, 深深地沉醉并急不可耐。 程芒说:“我可以握你的指尖吗?阿眉” “你不知道,我的手指跟键盘一样冰冷,你会受不了我的”。 “那么让我拥抱你,可以吗?我想闻你身上菊花的清香”。 “也许我的前世是狐狸,我的身体也是冰冷的”。 “难道我的心也温暖不了你的身体吗”? “男人会对我厌倦的,你还是个小孩,不明白这些道理”。 “但是我会跟你在一起的”。 这时,阿眉就悄无声息地下了网,留给电脑一片空白。 因为自考变成了一年四次,所以她们几乎没有空余的间隙时间放松下来,程芒 热烈的心总被阿眉认真的读书劲打断,他对她的热烈只好转移到自考上,给她解答 一些外语疑难问题,这样她们一起自考本科的相同课程,以坚毅的心战胜了一关又 一关。 自考终于快结束了,然而有一天,程芒竞然悄无声息地在网上不见了,自考社 区没有了他的身影,QQ上的头像也变成了灰,阿眉知道程芒大学快毕业,她们认识 二年了,阿眉习惯了程芒的主动,竞没有想过他会不打招呼就无影无踪,她平常不 用手机,所以也没问过程芒的手机号码。等了一个月,阿眉终于发了电子邮件,但 始终音讯全无,才真正心神不定了。 此时她只想知道程芒的消息,是否找到了工作?或者在做外语家教或者象他说 的做了自由撰稿人? 阿眉的外表波澜不惊,可是内心温柔而热烈,她总觉得有一天她会在一个男人 面前坦露自己,她也需要男人坚实的身体,深深的注视,她想要无数的雨夜,她们 在一起,倚着床的两端,看书交谈直至深夜,她不需要纷繁的世界来打扰她们,那 是她理想的生活状态。她以前的丈夫不能和她一起过这样的生活,他爱应酬,爱麻 将,爱热闹的你我,她不喜欢。 可是这个人总是很模糊、很遥远,她以为只是梦境。 如今,春天的雨丝悠长,她才感到她的思念也象这雨丝一样不能断绝。她想程 芒,她只想要跟他说说话,在网上也行,把他当自己的弟弟也行。“被那双年轻有 力的手握着,和年轻的身体相拥着,阿眉的脸颊泛出了少女的潮红”。 “如果没有雨夜,我会一个人走下去的,没有雨。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是 这江南的梅子黄时雨,好象无穷无尽似的。 她后悔自己藏的太深、太矜持了。 她感觉自己真的象一朵鲜花锁在阁楼上,就要枯萎了。 阿眉买了手机,把水晶之恋挂在手机上。 阿眉束了头发,把心形发夹夹上。 阿眉还是每天步行去菜场提新鲜的蔬菜,自己做饭,一天刷三次牙,抹一遍桌 子和地板。用白搪瓷脸盆打水,纯蓝毛巾洗脸,用完电脑洗一次菊花水。去屋外面 河边里看看花花草草。傍晚的时候,看临河对岸的老房子,亮起一盏盏昏黄的灯… 整个雨季,隔壁的阿婆都卧病在床没有起来,阿眉每天都去床前看她,喂她稀饭, 陪她一段时辰,她觉得老人的目光特别慈祥,仿佛来自天外,老人干瘪的手摸在她 的脸上,竞然让她通宵失了眠。 阿婆苟延了好些时日,终于在一个有微些阳光透进屋子的下午走了。 她的儿子女儿来举办了丧事,并接走了孤身一人的老头。 阿婆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阿眉都不想呆在自己屋里,她象只孤鸟,在现实中 和网上一样都不知该往哪儿去,她一向是个对生活一厢情愿的人,从不想做违心的 事。于是她决定去杭州看看,程芒该毕业了,她就算找不着他去他以前的学校看看 也行,那是他生活过的地方,她可以悄无声息地来去。 来去乘车都很难受,忽冷忽热,吐了一路,因为没吃早饭,阿眉匆匆逛了一下 校园,因为一个人都不认识,包括人来人往的大街,她都没法留恋,她象个病人, 胡乱吃了点东西,只想回去,回到小镇那方属于自己的净土。 中巴车终于驶进小镇车站,阿眉一个人背了包慢慢穿过大街走回去,走过了镇 中心的大桥,前面僻静的岔路口,有一个标牌让她眼前一亮,原来是一家新开的书 店,走近一看,还是关于自考的,叫“迷茫自考书店”,很小的店面,两旁排满了 书藉,她想也不想就走了进去,眼睛只顾瞄向那些书本,却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身后 静静地看着她。她一回头,才愕然发现是程芒站在她身后。 一刹那,阿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眼泪却流了下来。 程芒说,从小没书看,很久以前他就想开一个小书店,第一次来这儿,他就不 想离开。现在他在这里如愿以偿开了第一家自考书店,如果阿眉愿意,她可以做这 书店的主人,而他在这里的乡村做老师教孩子,这样他们就可以有稳定的生活,他 一直想等工作落实了再告诉阿眉,而这些日子,他一直住在阿眉河对面租来的房子 里,看这边屋里的灯光,时亮时灭。他向往阿眉的小屋,向往阿眉象菊花水一样淡 淡地生活,这样安静的平凡的日子,他想要和阿眉两个人一起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