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安宁的灵魂 作者:蔓草青青 我是个用情不专的男人,不,准确地说,我是个对女人无所谓用情的男人。我 总是半公开半隐藏地跟女人谈恋爱,在二十三岁前,我对女人的身体早已了如指掌。 如琴手抚弄琴键,如农民耕耘他们家的一亩三分地。 我外表看起来成熟清雅,风度翩翩。其实我虚荣又虚伪。十六岁就被一个大六 岁的女人教会初试云雨,所以我并不象别人那样对大学恋情欲生欲死,我读了二年 大专,谈了四次恋爱,一转身就把她们全忘了。 九十年代初,我被分配到家乡梨城一个清水衙门工作,我继续半真半假地跟那 些或大或小的女人们演着真情戏,我看似对所有人都有意,以致于那些女人都受不 了我的诱惑,对我媚眼有加,然后三个月的新鲜期一过,她们就另觅新枝了,我呢,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也没花我什么钱。不过我有时真搞不懂,那些时髦又主 动的女人,到底是我玩了她们还是她们玩了我? 其实对于生活我需要的是物质享受,我喜欢和朋友一起吃喝玩乐,神侃狂聊, 我的向往是二十八岁结婚,有一个华丽的婚姻。如果前途惨淡,也想指望靠着丈母 娘,得些实惠。 至于女人,那就是衣裳,换一件来穿一件。 我们机关所在的这条街是条冷街,上班坐办公室就是一张报纸一支烟,所以我 常去旁边的图书馆看一些报纸杂志之类,其实我可以算个伪文人,我知道多懂一些 文学知识,更可以嬴得姑娘的芳心。 我注意到常来图书馆看书的那位姑娘,已经半年以后的事,那姑娘朴素一般, 似一朵小草上的细茎白花。以致于我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一眼,直到有一次我们都 把手伸向架上的同一本杂志,我记得那是一本读者文摘。她的手不知所措地缩了回 去,我才注意到她的脸因为羞涩而通红,她的眼神躲闪而惶恐,我是俊朗而高大的, 她似乎一下子矮了下去。 我的心一动,凭直觉,我知道那姑娘暗恋我。 后来我知道她叫小仙,是某银行储蓄所的小职员,就在我们这条街尽头的拐角 处。她常爱利用调班时间泡图书馆。 那个有着丝丝小雨的晚上,大家陆续走出图书室大门的时候,我对小仙说,如 果你愿意,到我屋里去坐坐,我有许多书可以借你看。 后来我总是诱惑小仙,让她欲罢不能地来我这儿,这是我最擅长的手段。但她 从不在我面前表白什么。她总是多听少说,但眼神生动。有时我留她到深夜,小仙 要走了,我就为她弹着吉它高歌一曲送给她。她则常常看似无意地带一些好吃的东 西给我。 小仙只是森林里的一颗小树。 终于有一天,我对小仙说,我已经决定离开这个地方,到外面去发展了,工作 我也辞了,这个穷单位我是再也不想呆下去。 我轻轻地把小仙抱到床上,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我答应了不乱动她,她才肯 让我看她的身体,我说,我只想看看她,我知道她很纯洁。 她幽幽地叹,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已经注视了我半年。 我走以后,小仙给我写了一封又一封情书,都是刻骨的思念,透着纸背,但终 究慢慢淡了。 等我回来看这个城市,已是二年之后,虽然我只是在不远的省城,但我那时一 心想在朋友的房地产公司干出点名堂来。所以连家也不想回。看到图书馆,我才想 起小仙,不知她怎么样了,于是打电话约了她出来,言谈间,知道她有了男朋友, 但我能够感受到她的不快活。并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火苗在跳跃,那是对我爱的火 苗。 她说她后悔没有把第一次给我。 我承认我是鄙劣的,我知道现在占有她是轻而易举的,而且也无需负什么责任。 我们在她的小屋里深情相拥,当我俯在她身上的时候,小仙把我抱的那样紧, 她似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以致于我无法把她分开。 我对她说:“四个男女在一起,那是人间的快乐,只有我们俩在一起,才是天 上的快乐!” 不幸的是,她怀孕了。 得知此事,我急急地从省城赶回来,知道她已跟男朋友分手,她说没法再跟他 相处下去。我一边哄着她一边催她快点去做人流手术。她说她很害怕,不敢在这里 做,怕被熟人看见。我说我有个熟人在乡下卫生院妇产科,我可以陪她去,人不知 鬼不觉的,我只想她快点做掉,免得留下麻烦。 那个破破烂烂的医院,在一条小河边,河边是破败的小泥路。远离集镇,旁边 都是小树林。 我们寄自行车去,小仙因为有我在身边,是如此兴奋,仿佛等待她的不是灾难 来临,还一定要试着骑自行车在乡下路上带我。四月春风徐徐,小仙的脸上汗水津 津。 我回省城后,她又老打电话来说身体一直不适,下身淋漓不尽,断断续续搅得 我很烦,于是粗暴地对她说:你还有完没完?你不会自己去看医生?她在电话那端 似乎愕住,一下没了声音。这样,后来就没有了她的消息。 用这个办法对付女人还是蛮灵的。我虽然在那个房地产公司人模狗样地混,可 烦心事也够多的,少一点要好一点。 二十七岁那年,我觉得我该认真找个可以做老婆的女人了,但那时又觉得不容 易了,因为太年轻的纯情少女我等不起,而且觉得她们幼稚,简直白纸一张。可二 十四五岁的人有几个没谈过恋爱?有的还跟别人同居过二三年,你要有一点计较, 人家立马跟你分手,骄傲的很。剩下清白的,也是挑剩的。 我终于明白,我的优势在做梦的小女孩那里。年纪大一点的女人更想要地位、 金钱、实力。我现在除了一套可以勉强结婚的房子,囊中依旧羞涩。 我好不容易在三十岁那年结了婚,妻子时美是个幼儿园老师,爱吃爱玩。什么 都爱依赖我,她家里就她跟她妈妈,她父亲在我们结婚前去世了,我真成了倒插门 的女婿,体力活都包在我身上,还要跟丈母娘挣她女儿的感情,她们倒好,天天约 伴打麻将,把我撇在一边,因为我是外地人,也只有她们的景况才肯接纳我。 所幸不久我做了父亲,添了可爱的女儿,女儿很象我,我的心里充溢着父爱, 好象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所在的房地产公司在刚开始的时候兴旺发达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明显走下 坡路,我得用心另找出路。因为没钱赚,我在家里越来越没地位。我开始尝试着做 各种生意,只要能赚到钱。这时候,我早已不是什么文人大学生,钱是可以改变人 的一切的。我决定在自己家乡的城市开一个服装店,一个花店,请表姐表妹帮忙打 理,自己负责货源。 我穿梭在省城和梨城之间,当我为了租店面而走到那条街转角处的储蓄所时, 我蓦然想起小仙,我有多久没再想起过她? 我记得她最后一次给我电话是在她婚礼的前一夜,而我还违心地对她说,如果 她还没有男朋友,我会考虑选择她。 我和她是有过一个孩子的,我突然心痛,想起多年前那家卫生院,想起她的哀 怨无助。她的孩子,现在已经上幼儿园了吧? 然而事情的真相远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去她单位找她,问吴小仙在不在?那里的人奇怪地望着我,看我如稀有动物, 再问一遍,只说她看病去了,问去了哪里看病,她们只冷冷地说不知道。 我现在特别想找到小仙,我知道她老家是在很远的乡下的,没法找。终于想起 了去跟一个以前的同事打听。 还好那个心直口快的女同事知道实情:小仙是个苦命人,结婚五年了也没生小 孩,我常看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后来她老公就和她离了婚。 她在单位里常神思恍惚,有一次单位里少了二千元现金,怀疑是她拿的,她被 迫停职了一段时间,结果后来又查清了,不是她的原因,想叫她回来上班,她却精 神出现了问题,现在据说还在医院治疗呢。 我的头嗡嗡作响,我几乎听不完后面的话,我的思维不能凝聚。在无人处,我 想要大哭一场,为小仙,我知道一定是我,这一切一定是我铸成的,我太无耻,我 终究害了她,可是,小仙,你为什么这么隐忍,为什么不缠着我和我结婚? 但是我还是没有勇气去看她。我想等她回来。我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这样煎熬过。 我的内心承受着最深的折磨。 思念这样漫长,等待小仙的三个月,仿佛有半个世纪,我甚至想好了,为了渎 罪,我可以和小仙结婚,只要她愿意,而我相信她,如果当初她不是深爱我,绝不 会做到这样。 我是在六个月之后见到小仙的,因为开张做生意的原因,我忙了好一阵子。小 仙看起来很正常,只是早已不是那个结实纯朴的姑娘,她看我的时候神情倦怠,没 有一丝一毫的惊喜与讶异。我想上演一出现代苦情戏,竟是说不出话来。 我问小仙,是否还回银行做事,她说不了,已经呆够了,总有地方混碗饭吃。 我说如果没地方去,可以帮我的忙,如果还在乎我,可以和我结婚。我们一切 重来。 她终于激动并冷笑起来并随手掀翻了一只玻璃水杯:想当年,你没娶,我没嫁, 你为什么不说这样的话?什么叫一切重来?难道青春可以一切重来? 我无言以对。 后来据说小仙跟一包工头打工走了,我收到她最后给我信的时候,她已经下落 不明。下面是她信里的一些话: “他看我的眼光,是硬生生的是想叫我扑到他怀里去,我所有的心事都被他化 解,生命一览无余。 我们第一次在一起,我们坐在床头相拥,一起看裸体画册,他是我心爱的男人, 是怎样的幸福纭绕着我久后的心? 我每夜在漆黑的床上颤抖,我知道,在我身上一定是发生了可怕的事。 我知道他是不爱我的,要不然,我有了他的孩子,为什么他还是不要我? 我知道他是不爱我的,要不然,他怎么肯带我去破破烂烂的那个地狱? 我知道他是不爱我的,他给了我一小盒阿胶,还说很补的很补的,仿佛是恩赐 给我的长生不老药,我至死记住他那时的神情。于是我熬一碗先给他喝。 他是怕我纠缠的,他以为我做掉了,就没有了拿捏他的把柄,他是把我当成世 俗女人了,可是我真不知道,男女之间还有纠缠这一环,此生怕是学不会了。 我是再也不会去那种地方了,可怜的女人,衣着光鲜的女人,在那里都逃不了 脱裤子被羞辱的命运。 所以上天叫我今生只能怀一次孕。 我是多么悲哀,我知道她是不爱我的,就算我为他死了,也依旧换不回他的爱。 可是我是多么想所有的今生来世,只为他停留。 女人呀,真是个悲哀的名字,女人的心,只是一座悲哀的城。 …… 我看着呀呀学语的女儿,我早已没有了锐气,我挑着这个家,因为为经济挣扎, 我平庸而烦燥,其实我还很孤独,时美只知道爱她自己,我也是。想着小仙,我的 心里无限的痛,我想我后半生不能安宁的灵魂就是对我前半生轻浮放浪的最好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