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郑三炮之所以要将大牯牛让给我大伯家养,主要是为了借机和我们家搞好关 系。我三叔没离开秦村的时候,和他明争暗斗过几次,但是因为我们家是外来户, 背后没有他那么雄厚的势力支持,我三叔晓得跟他斗下去没啥好处,就抽身让了 一步,去了爱城食品厂。我三叔这一去,还真去对了,他先是被安排进了屠宰场, 专门杀猪,那是又累又脏还拉命债的苦活儿,但是我三叔却干出了成色,被任命 为屠宰场副场长,专门负责生产管理。就在大牯牛进入我大伯家后不几天,我大 伯去了一趟爱城,主要是跟我三叔说说家里的事情,找些应对郑三炮的对策。我 三叔说,这郑三炮还算识相,晓得让点好处出来。我大伯说,这都是因为你,你 当官了,他就畏惧了三分,晓得使唤这点招数活络我们,是要和我们家搞好关系 呢。我三叔笑笑说,他现在不活络我们都不行啊,他的那个妹夫,在我面前说话 都要软三分呢。我三叔告诉我大伯,前不久爱城召开了一次大会,他被作为先进 工作者,表扬会上,郑三炮的妹夫就坐在下面。对于和郑三炮家的关系,我三叔 说了这么几句指导性的话语:不惹事,不怕事,他对我好,我对他好,他跟我凶, 我跟他狠! 我大伯拿着这纲领性的意见,高高兴兴地就要回秦村,刚到门口,我三叔叫 住了他问,那大牯牛真的让老六负责放养么?我大伯说,是啊,那大牯牛不是个 好伺候的主儿,老三、老四和老五肯定都拿它没办法,老大和老二如果弄去放牛, 就太可惜了。我三叔沉吟了一阵,说,我才走马上任,也没时间回家,家里的事 情也没办法过问,不过,老六真不是个好人选。我大伯说,他明年还要去读书, 这牛,就先给他伺候一年吧。 在我三叔忧虑的注视下,我大伯离开他的办公室,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回到家里,我大伯娘就告诉我大伯,说她刚刚才听说郑三炮那个亲戚的腿, 并不是摔断的,而是被大牯牛踢断的。 你是啥意思?你是要我把牛给郑三炮送回去么?踢断了腿咋的,还有那么多 人眼红红的排着队等着养它呢。我大伯走到牛圈边看了看,回头问我大伯娘,牛 呢?还没放回来么?我大伯娘抬眼看看天,说,咦,是咧,以往老六早就回来了, 今天咋还没回来呢? 其实这个时候,我六哥正在山上训导大牯牛。 我大伯说得对,他的几个儿子里,怕只有我六哥拿大牯牛有办法,如果换成 我三哥,我四哥,我五哥,哪怕是我大哥和我二哥,他们可能早就被大牯牛顶破 了肚皮踢断了腿。那大牯牛,的确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 首先是它不听话,青青的草不吃,却偏偏喜好地里的庄稼,任你咋吼,咋骂, 咋拽牛鼻绳,它硬着脖子就往地里去,不大大啃几口是绝对不会罢休的。还有, 就是它的脾性暴躁,你不敢打它,也不敢使劲拽它,要不然,它眼珠子一红,埋 着脑袋,两只犄角就像两只锋利的长矛,对着你的肚皮就来了。它走东走西,走 急走慢,你还不能左右它,否则的话,它的蹄子就像油锤一样,向你砸过来。 以前我三叔带它的时候,就格外小心,因为我三叔用黄荆条治过它一次,所 以它对我三叔还算是心存三分畏惧。当它的鼻绳子牵到郑三炮的那个亲戚手里的 时候,所有怪劣的脾性一下子就暴露无遗了。郑三炮的那个亲戚早被它折磨得难 以忍受了,想把牛鼻绳交出去,可是又贪恋那些粮食和鸡蛋,还有工分,直到被 它踢断了腿。据说郑三炮的那个亲戚在移交牛鼻绳的时候跟郑三炮说,你给它换 户人家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这么个小屁娃,还不及自己的牛屁眼高……大牯牛根本就没把我六哥放在眼 里,在大牯牛眼里,顶死他,踢死他,还不跟用尾巴扫死只蚊子一样,小菜一碟! 因此,大牯牛在我六哥面前表现得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大牯牛太小看我六哥了。 这天下午,大牯牛老早就想回家,它在想那些糠皮和大豆。在我三叔手里, 糠皮、大米、鸡蛋和大豆,是一样都没少它的,但是到了郑三炮那亲戚手里,一 样都没有了,所以它的脾性怪异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到了我大伯家后,我大 伯觉得人都没吃多少大米鸡蛋,凭啥要给一条牛这样的待遇呢?但是这些东西又 都是它名下的,大伯不好取舍,就将糠皮和大豆给了它,将鸡蛋和大米扣留了。 见大牯牛急匆匆地要往回赶,一点不理睬我六哥的喊叫,我六哥急了,他忙 冲到大牯牛跟前,大牯牛正要跟他急,却发现我六哥手里拿着一把它最喜欢吃的 马鞭子草,大牯牛得意起来,以为我六哥是在讨好它呢。它吧唧吧唧把那草吃了, 却发现我六哥不见了,抬头一看,我六哥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一把,正唤它 呢,牯牛,牯牛……大牯牛走过去,刚吃过那把草,就觉得上当了,因为它的牛 鼻绳正被我六哥缠绕在一棵粗大的树上,而且越绷越紧。等到大牯牛完全醒悟过 来,已经晚了,我六哥不晓得从哪里抱了一大捆黄荆条过来。本来大牯牛还暗自 庆幸,因为它看见我六哥个头小,瘦弱得像是一个蔫巴了的豆角,这么个小屁娃, 就算给他一把刀,他也搞不出个眉目啊。 当我六哥手里的黄荆条“啪”的一声将空气撕成两半时,大牯牛心头一凛, 晓得坏了,身子一抽,要往边上躲避,但是牛鼻子被绳子紧紧拴在树上,它又哪 里躲得了呢?更何况我六哥手里的黄荆条就像瞄准的子弹一样准确,“啪”一下 脆生生地落在大牯牛的耳根上,大牯牛疼得两只耳朵直扑闪,眼睛直眨巴,心想 这下惨了。 我六哥抽完一下,停顿下来,指着大牯牛的脑门骂道,狗日的,你敢不听我 的!好,不听我的,我再叫你尝尝厉害。我六哥又扬起黄荆条,大牯牛慌忙埋下 脑袋,要把屁股掉过来,这是它专门收拾打它的人的绝招,只要你的鞭子一抽上 它的屁股,没等你把鞭子收回去,它的蹄子就闪电般敲过来了,郑三炮的那个亲 戚,就是这样倒的霉。但是我六哥是哪个呢?他何等聪明,哪里会让一条牛的阴 谋诡计得逞呢?他往边上一跳,那黄荆条再次准确地落在了大牯牛的耳根上。 不过大牯牛也不是个等着挨打的软货,它暴跳如雷,怒气难遏,使劲要挣脱 开牛鼻绳,然而那条从鼻子当中横穿过去的绳子,是我大伯在我爹的帮助下,刚 刚才换过的新的,就算把它的鼻子撕豁裂开了,那绳子也不可能断。大牯牛挣的 功夫,我六哥就歇了抽打,让它挣,大牯牛挣了一会儿,累得呼呼地喘着粗气, 鼻子也有丝丝鲜血流淌出来,虽然疼得再不敢动弹了,但是两眼却还恶狠狠地瞪 着我六哥。我六哥没等它缓过劲来,就又挥舞着黄荆条继续抽打。大牯牛学聪明 了,一见我六哥手里的黄荆条举起来,赶紧将脑袋躲在树后面。其实我六哥早就 不想抽它的耳根了,而是抽向它的大腿内侧,那里肉软,很嫩,那片肉还跟卵子 联系在一起,果然,大牯牛吃了一下,就疼得浑身战栗,哞哞地哀号起来…… 我六哥就这么轻轻松松地一连打断了三根黄荆条,边打边指着大牯牛的脑门 骂,狗日的,看你敢不听我的话!看你还敢当我的话是放屁! 后来我六哥手一指大牯牛的脑门,大牯牛就吓得赶紧闭上眼睛,浑身哆嗦。 但是我六哥还不歇手,又抽起一根黄荆条,继续抽打,一直打得大牯牛眼泪扑簌 簌直往下掉,四条腿晃悠悠地似乎就要趴下了。 狗日的,还听不听我的?让你见识见识新式武器。我六哥丢下黄荆条,从裤 腰上抽出弹弓子,在口袋里摸出一颗石子,猛地拉开,一松,那石子啪的一声, 打在大牯牛的脑门上。大牯牛疼得脑袋一扬,哞地一声惨叫。我六哥得意地将弹 弓子在它面前晃晃,说,你狗日的不听,老子打瞎你的眼珠子!大牯牛哞哞地叫 唤着,声音凄婉,似在求饶。我六哥却并不饶它,转到它的后面,刚将弹弓子拉 开对准大牯牛胯下那咕嘟东西,却被大牯牛一眼瞥见了,吓得赶紧趔开身子,拼 命躲藏,一边躲藏,一边撒尿,那模样,简直狼狈极了。 我六哥哈哈大笑起来。 从此后,大牯牛在我六哥面前,就是老鼠见了猫,我六哥叫它站住,它不敢 开挪半步,我六哥叫它走快点,它就得屁颠屁颠往前小跑……有我六哥跟在它身 后,就算那些绿莹莹的庄稼拂了它的嘴角,别说张嘴,就连斜视一下它也不敢。 见大牯牛在我六哥面前这样服贴,一个村子的人都很惊奇,其中自然也包括我大 伯。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