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接到萧树的电话我正在打针,脱了半边裤子在那里等着,屁股都凉了,那护 士还没把针头准备好。 前两天给我打针的那个矮胖护士不在,我松了口气,这女人好像跟我有杀父 之仇,眼睛阴冷,下手又狠又重,看见她我就气短心虚冒冷汗。今天到医院,接 待我的是一个模样俊俏的中年护士,我以为会很轻松,因为她在给我擦拭消毒药 水,涂抹得很轻柔。但是这女人下手竟然比上一个还重,拔针的时候好像还在里 面搅动了两下,疼得我龇着牙直吸凉气。 疼啊?那护士问。 当时我只顾着疼去了,没有听出来她的话语里原来还包含着其他的意思,使 劲点点头。 晓得疼,就要晓得学好,自爱一点,要是病得绝了,比如艾滋,打多疼的针 都没得救! 我差点没气得翻白眼,正要跟她理论——哪里有这么对待病人的啊?这时候 电话响了,一看号码,是萧树的,于是慌忙提了裤子,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外。 门外阳光灿烂。 我说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催欠款?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萧树笑起来,就你那贱命?是不是又在哪个女人的床上躺着?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差点就躺下了,护士的床上! 护士?你小子玩制服诱惑啊?萧树说。 我说我刚才正打针。 你怎么了?萧树问。 我说我病了。 什么病?不会是感染了HIV 吧!萧树问。 感冒!我说。 萧树回来了。萧树是爱城人,原来在宣传部工作,曾经是我的顶头上司,也 写小说,比我出道早,后来突然不写了,去广州开了家出版公司。 我和萧树的关系,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他是我和袁紫衣的介绍人。 让我感到蹊跷的是他离开爱城后不久,袁紫衣也离开了爱城,而且就此消失得无 影无踪。曾经有朋友说在广州见过萧树,也见过袁紫衣,他们在一起。我不相信 那是真的,但是却跟走火入魔似的老要往那些方面去想。于是悄然去了广州,见 着了萧树。那天晚上萧树设宴招待我,作陪的都是他公司的下属。喝着喝着我就 喝高了,然后不知道怎么跟他打了起来。第二天清醒过来后,我才断断续续回忆 起我好像跟他追问了袁紫衣,还说是他拐走了袁紫衣,袁紫衣和我离婚,全是他 搞的鬼。 也不知道那天晚上闹腾得多丢脸。萧树是我在大学时候就认识的朋友,先是 书信往来,然后见了两次面。毕业分配的时候,他建议我回爱城,工作任我选择, 当时有电视台、文化馆和他所在的宣传部三个单位,我进了宣传部。 我对那天晚上的闹腾有些后悔,记得那天晚上萧树还给我安排了个小姐…… 说句实话,袁紫衣之所以离开我,多半应归责于我……按照袁紫衣的话说,我是 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从那以后,萧树就没再理会我,一直到去年,他突然打电话问我写的中短篇 多不多,我说有一些,他说如果你瞧得起我,就让我给你出一个集子吧,首印五 千册。我当时沉吟了一下,说一万。萧树没假思索就答应了。 就这样,我和萧树又恢复了以往的情谊。我不知道是谁给他做了思想工作, 还是他突然脑子显了灵光,原谅了我。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将爱城的土特产收 罗了一些给他邮寄过去。 今年过年的时候萧树回来了一趟,说我那集子让他亏大了,书基本上都还压 在人家印刷厂的库房里。 又见到萧树,这家伙竟然比过年回来的时候显得更年轻,活力四射似的。 男人得感冒,多半因为邪火上浮,最有效的办法也就是打针。萧树说。 我看着他,发现他脸上的笑容有些诡异。 但是不应该是别人给你打。萧树眨眨眼,说,而是你给别人打,打肉针! 开春以来我就没有过好心情,在爱城,我料定可能再没谁像我这么倒霉的了。 先是一个品相不错的女人大老远地来找到我,目的似乎很简单——让我写写 她的故事。她讲了她的悲惨遭遇,所谓悲惨遭遇,不过是自家丈夫对她的始乱终 弃。她说那个男人开始怎么怎么展开鲜花与甜言蜜语、山盟海誓的强大的攻势, 但是没想自从得到自己的爱情与金钱过后,他竟然到处搞起女人来,而且是老少 不论,大小通吃。我问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她说她已经离开了那个男人。那一 夜我们在外面喝了很多酒,鬼使神差我竟然把她带回了家,又接着喝酒,一边喝, 一边接着听她讲那故事的续集。她的语言拉杂,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声音嘶哑, 但是我却虚伪地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脑子里想着故事完了以后的事。到凌 晨三点的时候,她的故事讲完了,目光撩人地看着我。我们的故事开始了。 当我第二天起来,她在打扫卫生,锅里熬着稀粥,洗衣机里洗着衣服,她捆 着围裙,红润的脸上荡漾着微笑,精神旺盛的样子。就这样,她俨然成了我的主 妇。就在我准备把她带回秦村给我年迈的曾祖父、祖父、祖母以及父母看看的时 候,她却突然失踪了。失踪的还有我家里唯一值点钱的东西,几幅名家字画,几 样古玩。我没有报案,也没有去寻找,我干脆连想都不要想她了。 没过多久,我又认识了一个叫李梅的女人,见面第三个晚上,我们没喝酒, 没跳舞,甚至没有怎么彼此挑逗,很清醒地就上了床。三个月后李梅打电话告诉 我,她说她怀孕了。我笑了。因为我清醒地记得,那天晚上我是用了套的。李梅 破口大骂我混蛋。一个月后,我从武汉参加一个笔会回来,刚到家门口,就被几 个男人堵住了。李梅从墙角边转悠出来,嘴角挂着愤怒的冷笑。我被揍了一顿, 三天没有出门,而且我还打下了一张两万块钱的欠条,欠条上面写着“我因做生 意亏本,特向李梅借款20000 元,大写两万元,保证在七月一日前还清。安子。 2004年4 月1 日”。 这事我也没有报案,认栽了也不愿意再进派出所,即便是进去跟他们说了, 他们也不会相信我是冤枉的。因为召妓,我被他们抓住了两次,由于我在爱城算 是有点名气,他们对我也还算客气。他们说,你们这些搞文学的,不是叫骚人吗? 找找小姐是很正常的。我说既然正常,你们为什么还要抓我呢?他们说,你把罚 款交了,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此后李梅给我打了几次电话,跟我要钱,说我要是不给,她可能还会采取比 上次更过激的手段。我给萧树打了电话,要他借给我两万元钱。萧树想了想说行, 但是要我告诉他我怎么还,什么时候还。我语塞了。萧树说,你帮我写一部畅销 书吧。我答应了,说三个月后交稿。 李梅来拿钱的那天,我把两万元钱递给她的时候,她只拿了一半,另外一半 拍在我手里。我傻住了,抬眼看李梅。李梅流着泪,喑哑着嗓子说,那孩子真他 妈的是你的。 我一手拿着李梅给我的欠条,一手拿着一叠钱,呆若木鸡地看着她孤单的背 影消失在街头后好久,才清醒过来。那天晚上我一边喝酒一边抽自己的耳光,清 脆的耳光声把伺候我的小姐吓得花容失色,不敢靠近。后来老板大着胆子过来问 兄弟怎么了,我说我家里刚死了人。 随后,倒霉的事情接踵而至。我患了隐疾,就是性病,生殖器上面长满了米 粒一样的东西,我知道那是尖锐湿疣。这是那次武汉笔会,一个写小说的女人给 我的,她不仅给了我,我琢磨着,她可能还给了另外几个,其中有两个搞评论的, 还有一个是杂志社的副主编,秃头,五十多岁。那些天,这婊子就像一个疯狂的 推销者似的,到处跟人上床,散布她的尖锐湿疣。我先没有去看医生,自己吃了 些药,但是没办法,愈演愈烈,迫不得已去了一家小诊所,那个瘦猴似的老头煞 有介事地把我那活儿拨弄了许久,说了一句让人想起来就胆战心惊却又哭笑不得 的话,他说,你再晚点来,怕就只有割掉了。吃了那个瘦猴老头的“祖传秘制” 一段时间后,毫无效果。我只得去了距离爱城一百多公里的某城某医院。医生是 个中年人,长得很严肃,他没给我开处方,让我先去吃饭,中午再来,他利用休 息时间给我治疗。中午我去了,他把我带进一间小屋子,然后闩上门,要我脱了 裤子,躺到一张小床上,他开始用什么微波给我烧。后来他跟我要了五百块钱, 揣进他的腰包。那天中午他的手术进行得仓促潦草,完全心不在焉,医德医风一 点也没体现。手术完了,我看了我的那活儿,天啦,他给我烧得面目全非、丑陋 不堪、不忍目睹了。我庆幸没出什么大的问题,因为第二天晚上,尽管在重症中, 这活儿依然勃起了。 治疗尖锐湿疣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我不停地打针吃药,谢绝了一切社交 活动,因为我惧怕喝酒,酒会让那些消失了的米粒重返回来,我受够了无法做爱 的痛苦。我想尽快好起来。 车上,萧树问起我的那本畅销书的事。我把和那个品相不错的女人以及与李 梅的事情跟他大致说了一遍,然后说我今年尤其这段时间的身体很差,老病,老 吃药打针。最后我说,我混到都跟你借钱的分上了,你说我还写得出什么东西啊? 妈的,你运气怎么这么背啊!萧树听完后感叹说。 我说是啊,鬼知道呢! 萧树说,爱城不是有个王半仙吗?找他看看去,看看晦气什么时候到头。 我说,我早就想要去了,可是怕那不过是蒙人的。 萧树说,我离开爱城的时候就去找过他,他给我算了,经商是路,南下能发 达,这不,我情况还不坏吧。 我心动了,喊了出租,出了爱城,去找王半仙。 王半仙大名叫王维川,是个瞎子,擅长算八字。关于他有很多传说,说只要 报上生辰八字,他就知道你的祸福,而且能够预测生死。说有一个司机,刚把八 字报上,他就挥挥手说,不算了,你还有要紧的事情,快去办。司机说,我有什 么事情啊?王半仙说,你还没买保险,快去买,给家里人点想头。司机纳闷了。 第二天,司机就撞死在路边了。还好,那司机知道王半仙灵,经他提醒,买了保 险,因此保险公司赔了一大笔钱给他的家人。还有,说有人想验证一下王半仙究 竟有多灵,在算命的时候,将一个死人的生辰八字说成是自己的,王半仙一听, 冷笑一声,说,坐在我面前的,如果不是故意跟我开玩笑,就是鬼了! 萧树陪我去了王半仙的家。好家伙,绿树鲜花掩映之下,高楼大屋,整个一 豪华别墅。在阔大的院落里,已经坐着几个人在等候了。我们刚坐下,一个女人 过来问我算几个人。我说一个。那女人面无表情地说,交钱吧,十块。我给她十 块钱,她递给我一个小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个“7 ”。我问萧树,这女人 是谁,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萧树附在我耳边悄悄跟我说,那是王半仙的女人, 才娶的,他已经换了三个女人了,而且在外面还有几个情人呢。我咂舌说,这么 好看的女人,他的眼睛却看不见,不是暴殄天物么。 等了一阵子,有人喊“7 号”。 王半仙是个中年人,看样子不到五十岁,戴着墨镜,脸上挂着似是而非的笑。 我说了我的生辰八字。 王半仙沉吟了一下,说,你是问爱情还是事业? 我说全部吧。 王半仙仰仰身子,端起茶水,啜一口,说,生不逢时啊,你这样的八字,要 回到上一个甲子,必当富贵与天齐,不是豪门,就是显爵啊。如果你生在乱世, 当是一条龙,但是盛世生你,就只能是一条虫了,当不得官,经不得商,少有作 为,难成大器,这就是你的事业。 我摊摊手,苦笑着跟萧树叹了口气。 王半仙做冥思苦想状,沉默了一分钟,接着说道,事业不成,但是桃花运势 却好得出奇,这辈子也算是个胭脂粉堆里的人物,但是多半是逢场作戏,假时真 来真亦假,混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了…… 在萧树的指点下,我请王半仙给个转运的方儿。王半仙笑了,能改的就不是 命了。 我掏出三百块钱,递到王半仙手上说,人家不是叫你神仙吗?你肯定有法儿。 王半仙把钱捏成个疙瘩,丢废纸一样往身边的篓子里一丢,笑了笑说,我给 你个法儿,你照做就是了,别问为什么,也别宣扬。 我说那是。 王半仙说,在你的家里,面向东方,用大米圈上一个圈,圈内点上三盏长命 转运灯。记住,点灯的油得是上好的菜油。这三盏灯得点七七四十九天,要保证 中途不能因为缺油或者刮风什么的灭了,还有,在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你要在 床下背东面西跪下,作揖三个,口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字咒语三遍,七 七四十九天就可以了。 萧树拿笔将王半仙说的那些记好后递给我,问,没有其他的什么禁忌么? 王半仙反问,什么禁忌呢? 萧树犹豫了一下,比如说房事啊什么的,就不禁忌么? 王半仙笑了,他天生是脂粉堆里的货色,怎么禁忌? 我也笑起来。 王半仙说,你这命啊,你自己看起来,可能觉得不好,但是要是人家看来, 却是好得不得了。 我说,这怎么解? 王半仙说,你是长寿的,九十而终,八十尚能行事,怎么不是好命? 我和萧树狂笑起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