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 她已经很久没有打电话来了,我的电话机就蹲在电视对面,电话机本身拒绝她 打来的电话偶然性不是很大,因为我们在电话里交谈的时候从不涉及我们个人的具 体情况,正如她也害怕着有一天她的电话会拒绝我打进去一样。 我偷偷摸摸而且不怀好意的看着我的电话机,它式样单调,属于八十年代那种 第一代脉冲型,漆着不可救药的朱红色调,除了几个数字键之外一无所有。此刻它 也正在看着我,不过它看我倒是看得光明正大,显得底气十足你有什么猫腻你就说 啊谁怕谁啊我不就一电话吗看你怕成这样子真丢脸我也烦你呢。 我吁了一口气,看来它没对她做了些什么而且就算它真的做了我也没办法知道。 和电话机的沟通就此作罢。搬到这里将近一年了,我和它的关系始终处理不好, 它觉得我太懒散,我嫌它太土气,我们就这么凑合着过了一年,我有过想把它换掉 的念头,但几经考虑还是算了,谁知道我能不能和下一个电话搞好关系,这方面我 一直是个低能儿。 于是我只剩下一个问题,她是不是走了? 我抬头看了一下日历,今天正是月圆之夜的第二个晚上。但是我应该去哪里找 她呢? 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好好想想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打开抽屉,感觉到背后电话机的眼光正冷嗖嗖的看着我 。 从乱七八糟的论文稿里摸出来一张纸条,上面笔迹模糊的画着一个女人的头像 侧影,旁边是不知道谁写的一个蹩脚注解:短暂的快乐必以持久的痛苦为代价。 *** 回忆这玩意无非是一种轻度的麻醉剂,当你乐于使用它的时候往往伴随着两点: 一,你已老去。 二,你把记忆混合了别的东西。 然而回忆总归是一件个人化的事情,并非股票下跌或者非洲饥荒的罪魁祸首, 所以正人君子们大可不必对此耿耿于怀。 至今为止我并不清楚我把我和米之间的回忆填充了什么其他的东西,总的来说, 我们之间的发生过的一切有点莫名其妙,而且不成体统,如果不往里安插一些事件 的背景,势必使别人难以理解。那情形可以这样比喻:一群猴子在空白的地图上漫 无目的地乱跑,我把这个场面记录下来,然后把布景换成巴哈马群岛或者是非洲草 原。 她叫米, 是个韩国来的小妞,几个月前我在AKL市结束语言课程的时候认识了 她,那时的我和电话的关系可能保持着主人-----仆人的良好沟通。 长话短说, 那时候MISSION BAY旁边的小酒吧蒲天盖地,我们这些预科生的多 数人早就习惯了周末在那里寻欢作乐,当然我不在其中,一来我住的地方较远,而 来我也有点烦那一套从搭讪到调情的的公式化手段,尤其是第二天一早发现忘了身 边睡觉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时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总不能随便胡绉一个,不过有 时候她们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个东西。总而言之,那天晚上因为庆祝从此脱离了预科 生这个称呼,我们必须把大量的啤酒倒进胃袋才是。在老外看来,我们真如同饥饿 的鲸鱼一般不可思议, 让他们有点目瞪口呆,我和一个泰国来的同学叫做K的坐在 桌子的两边,边看着电视上的无聊帆船赛一边漫不经心的狂嘴HEINIKEN,一个钟头 下来桌子旁边 空出了三四十个瓶子, 我们班的女同学们一个个打扮得象哗众取宠 的小丑在舞池里面不停尖叫,有一个居然还把自己化装成依利沙白泰勒那疯婆子, 时不时赚取老外那傻乎乎的嘘声。在我看来,他们更感兴趣的也许是这个罗马尼亚 娘儿们那两条白生生的大腿。这小骚货似乎明白这一点,不时撩起银白色的短发飞 过几个媚眼,于是那帮愚蠢的家伙就更乐此不疲。 时钟一过了十点,酒吧里的气氛突然之间变得暧昧起来,我缓缓转动脑袋四下 张望,发现该跑路的人纷纷跑了路,我的其他男同学一个个各自拉了或丑或漂亮的 小妞躲在四处阴暗的角落。有男朋友的女同学们都回了家,剩下罗马尼亚坐在一个 象大黑熊一样傻呵呵的苏格兰佬身上,这一带是他们的移民区,我老是听不懂他们 那浓重的鼻音。 我发现K坐在吧台旁边, 向我作了一个很猥琐的手势,旁边的泰国女友笑嘻嘻 的打了他一下,朝我喊道:“Lee,你没有女朋友吗?”我嘿嘿朝着吧台里面的毛利 大妈努了努嘴,她差点把刚喝下的那口酒喷了出来。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摇头晃脑。 我朝她挥挥手,一扭头进了厕所。 啤酒这个东东就是得看喝酒人的胃容量还有膀胱容量啊,我一边小便一边想着 这个永恒不灭的真理。觉得自己这是何苦来由,年纪已经不肖难道就不能和他们同 流合污一下?不过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这样也无所谓。有所谓的应该是 那帮正人君子才是。 出来的时候发现一个女孩子趴在我刚才看电视的位置,看样子还很清醒,她眼 前放着一杯刚刚喝完的*Tequila, 我轻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慢慢坐在她身边,也叫 了同样一杯。 女孩转过头来看着我,脸如新月,弧线很漂亮,眼睛色迷迷的。我突然明白她 是个韩国人。这城市里的韩国学生相当的多,看得多了就会有直觉。不过女孩给我 的感觉比较中性,耳朵洁白得如同瓷器,乳房形状也比较好看。她笑了笑,我觉得 有点假,好象是装出来的。出于礼貌我和她攀谈起来,大概是电视的节目也实在太 无聊吧。 很快的我知道了她的名字,不是那种花里胡哨的英文名,她一笔一划的在酒吧 的便笺上用汉字写下她的姓和名,我才知道原来韩国人也象日本人一样用汉字。看 见便笺上面有一个地方变湿了,我就顺便用圆珠笔勾勒出一个扎辫子的女人侧面头 像,然后说这就是她。她嘻嘻笑了一下,于是气氛截然不同,我们开始喝起白兰地 来。 我问她喜不喜欢 Cross, 她说还凑和,比较喜欢的是保罗西蒙,我差点从椅子 上摔了下来,开什么玩笑?她怎么不说鲍勃迪兰?不过这也难怪,一般在亚洲国家 听到的流行音乐都有一个时间差,就象很多人在八十年代突然喜欢上卡本特一样, 我也曾经不知不觉喜欢过George Michael,这一点让我的同学大为吃惊过。于是我 开玩笑地问她那飞鹰乐队怎么样,她很严肃的回答说曾经很中意来回的听,于是我 也一本正经的告诉她我比较喜欢爱尔兰风格的轻摇滚, 象Cross还有带点迷魂药味 道的PLUMB。 “了不起啊,现在的人都不大喜欢这一类东东拉。”她轻轻撮了一片柠檬,把 汁挤到酒里面。 “可能是这个世界变化得大快人心了吧,大家喜欢比较简单一点的东西,那样 才容易生存下去,如果老是沉迷在鲍勃迪兰,他本人也不大乐意的”。 我扭头看看电视,刚刚大选获胜的女总理正在慷慨激昂,这世道真变了。 她回头跟我一样看了看电视,露出白白的牙齿笑眯眯的说,这家店的JIM BEAN 年头不够。 那天晚上我没有顺礼成章的跟着她回去睡觉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我们住的 地方不是相隔得很远,而且都有了六七分酒意,按照正常规律来说这种事情马上就 会发生,可是我们都好象故意在回避这种非常之可能的事情。我在出租汽车里看着 她摇摇晃晃的走回自己的公寓,还朝我挥挥手里的钥匙。唯一有深刻印象的就是天 上的月亮圆得吓人。 那天晚上回家后我也在想这个事情,如果不是和她谈论了太多事情,也许我就 应该会和她睡吧!不过我也没有仔细去想得太多,我把GOVI的吉他曲放上唱机,很 快就睡着了。 *:Tequila为美国产烈性白酒。 *** 那个星期的周末我照着那张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打到她家里去,电话响了很久她 才接上,声音有点嘶哑。不过她并没有拒绝我再次约她出来喝酒。 这次约会又摸到更多一点情况,她在AKL市读短期大学,比我大两岁。 那时候AKL市刚刚进入冬天, 大街上的人们穿着千奇百怪, 我和她在繁华的 QUEEN STERRT上乱走,我穿得象只灰熊,旁边的她一身短打,搭配甚是奇怪。我们 换了一家又一家酒吧,不停的喝兰登威士忌或血玛利,大街小巷到处充斥着里奇马 丁新专辑的歌声,我实在有点无奈,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这个长得象种马似的家伙! 当然我们也喝点白葡萄酒,不过那是在吃完了晚饭之后的事情。我告诉她有家 餐馆的意大利面条不错,是我上上个月刚刚发现的,周末的意大利面条似乎掺和了 周末的喜气,相得益彰的又软又筋斗,多少显得洋洋自得。我们大快朵颐然后各自 付帐。 剩下来的事情似乎又困扰着我,我又在想着到底应该和她睡不睡觉的问题。不 过问题似乎很容易解决,她的同学得了急病,接到电话后她就匆匆忙忙的赶到市立 医院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似乎很忙碌,因为离正式开学还有两三个月,我得找点事 情做, K问我要不要到北岛作徒步旅行,我稍作考虑便答应了。临行前我匆匆打了 个电话给米,一个说得一口漂亮英语的女性接了电话,于是我拜托她告之米我要去 旅行便撂下了电话。 不过这次旅行实在受罪, 我和K,还有另外一个马来西亚来的小妞每人背着一 个大包裹,行色匆匆的在一号公路上往北不停顿的走啊走,我们的目标是北岛最北 端的那个灯塔,从挂历上看相当气派,不过徒步走四百多公里到那里是另外一回事。 为了省钱,我们住最便宜的背包旅行社,有时候便在偏僻的郊外露宿,如此一星期 之后,我决定把这次旅行当作是对自己形而上学能力的培训,为了能更好的找个因 为随随便便出门而不导致后悔的借口。 因为说到底徒步旅行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玩意,尤其是当你不停的走在两边都 是一望无际的牧场上时,接连不断的风景都是成群成群的奶牛和绵羊,有时候走一 整天都见不到半个人丁,心中的寂寞和悲凉可想而知。 我和K的胡子开始因为没有修剪开始拉拉渣渣, 马来女孩更惨,月经都不规律 了。不过我们还是意志坚定的继续往前走着,有时候碰上肯搭我们一程的老外便兴 高采烈的大讲特讲带着外国口音的黄色笑话,逗得他们不住嘿嘿傻笑。 K偷偷摸摸的和女孩子睡了好几次, 我假装不知道,这种事儿大家心照不宣, 旅行过后我们很快就会各散东西。 他们做的无非是必然会发生之事。只是K先把这 事给做了罢了。 有时候我们会在夜晚扎一扎帐篷,然后在初冬的寒气下点燃一个火炉取暖,我 拿出军用水壶里装的白兰地和K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女孩儿用口琴吹着熟悉的曲 子,大部份都是红河谷之类的老掉牙民谣,我曾经想过让她试着来点AIR SUPPLY之 类的,后来又放弃了,毕竟我自己不会,而且用口琴吹那个有点强人所难。每当这 时候我就特别想念我那台老式的CD机和家里那一大堆唱片。 几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我们疲惫不堪的登临北角那座著名的灯塔,风大得吓 人,张开手臂可以迎着风倾斜成70度的角,眼前的海水据说就在这里被划分成不同 的大西洋和印度洋,我不知道是谁想出这个地理学上的愚蠢念头,招惹了包括我在 内的一大群傻瓜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看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的东西,我回头看 看K,这家伙竟然在草地上呼呼大睡呢。 那天晚上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明晃晃的月光下我第一次想起米来,可能也是因 为记忆特别深刻的缘故吧。 米笑眯眯的白牙齿还有喝Tequila时伸出舌头添盐末的 动作让我那夜酒瘾大发,但是很不凑巧我的白兰地提早被K喝完了。 我们搭长途公共汽车回来,目标已经达到,每个人都累得不大想说话,我看着 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想起两星期前我就在这里半天走个十公里的情形,恍恍惚惚 觉得时间有点错位。 终于回到了AKL市,我们三人在灯红酒绿的市中心分手,K过两个星期便要回国, 女孩儿哭了, 一个劲儿的拥抱我和K,我们都有点伤感,不过我还是想回家洗个澡 再说。 我 买了一张Iene Marlin的新CD和一瓶JIM BEAN匆匆赶回家。洗澡时照了镜子 让我大吃一惊,胡子像海盗一样又长又乱,脸色既黑且脏,还有莫明其妙的晒伤, 整个人面目全非,只有眼睛倒是贼亮贼亮。 我一边听着CD一边打电话给米,响了四五下之后传来上次那个女人的电话录音, 我把名字报上之后放下了电话。 半个钟头之后她打了过来,“你真的走着去了?”她在电话那边大喊。 “是啊,要不四五天就来回了。”我的声音有点沙哑。 “就你一个人吗?” “哪里, 还有另外两个家伙,从马来西亚来的女孩儿还有一个泰国 同学,要 不那坚持得下来?” “LEE,你的意思是三个人在路上不停的大干特干?” “拜托,我们还没有开放到这地步,不过牛和牛的倒是看了不少。”这是实话。 “哈哈哈,我很想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可以吗?”她听起来不大象是开玩 笑。 “ 不要了, 你不知道近来流行狼人游戏吗,过了西区,外面马路上走的都是 妖怪呢!” “你这人,开的玩笑不大地道啊!”她长叹一声,搞的我心里痒痒的。 我问起上次她那个同学的病,她说医院还不确诊到底是肺炎还是遗传性心脏病, 可能要换一家再看看。我和她探讨了最近的活动计划,她选修了假期里的两个学分, 时间相当紧凑,我则休息一个星期之后要找点工打。我们还是约好在周末见面。 “嗨,最近可要小心点啊,听说北汉密尔顿有个男的被两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的女售货员强奸了。”她最后跟我这么说。 “哪至于发生这种事”。我摇摇头,放下了电话。 *** AKL市地处北岛的北部, 从地理位置上说算是这个南半球小岛国比较温暖的地 区,然而我还是觉得这里的冬天相当的冷,晚上的潮气不停的浸入我那差不多有一 百年历史的公寓,有时候我不得不抱着热水袋才能睡觉。 到太阳突然出来的时候,简直就象是节日一样,温度稳定在20摄氏度上下,各 种肤色和年龄的男女老少欢呼着纷纷开着自己的汽车到各个海滩晒屁股去,一时之 间沙滩屁满为患,那光景甚是了得。每次在海边见到千奇百怪的各种屁股时我心里 总会滋生出奇怪的感叹,尽管不同的人生活的方式各不相同,但是晒屁股时得到的 阳光强度还是都差不多。而且屁股这玩意看来和社会地位教育背景没有多大的关系。 一想到这里心情便豁然开朗,觉得拥有自己的屁股并且能享受阳光的抚摸无疑是美 好人生的一部分。 接下来那一段时间我找到了一份在披萨店送外卖的活,每天开着我那俩老爷车 四处跑。洋人吃起披萨很厉害,有时候还能拿到一俩块钱的小费。真是个不错的活 儿。晚上则躲在家里听secret garden的第二号作品white stone,一边喝啤酒,真 是百听不厌。有时便换上披头士专辑或者莫扎特的协奏曲,虽然这种搭配有点邪门, 但效果还是不错。 我和米约会了好几次,总共看了三场电影,喝掉半打左右的威士忌,抽掉两条 烟。她终于换掉了短袖和短裤,穿上了风衣。我把胡子天天刮得干干净净,自以为 看上去如同电影里的中学生一样。 我们比较喜欢东区哪些无人光临的小海滩,经常带着短波收音机在那里晒太阳, 听vengar boy或sting 的轻摇滚。米经常感叹道,如果有前生,她铁定是个非洲人, 因为现在她无论怎么晒也晒不出颜色来。 "LEE,你知道吗,有时候他们说我粉红得象个德国人” “他们是谁?”我放下手头茨威格的小说问。 “我的那些法国同学啊”。米换了另外一个频道,JON SIKADA饶舌的声音忽大 忽小。 “嘿嘿,法国人恨德国人,在尼斯海滩晒太阳的法国佬经常说他们粉红得象头 猪,意思就是说他晒不黑,象德国人。明白?”我调整太阳镜的角度慢悠悠的回答。 “FUCK!你自己编造的!”米狠狠地踹了一下我。 “向席琳狄恩保证,我是从书上看来的”。我遥望海面,法国人真的那么恨德 国人,那奥地利人茨威格又如何呢?对他的自杀我总是不能理解。 “席琳狄恩不是法国人,加拿大的。”米意尤未尽的补充道,“至于身材,还 是阿佳尼比较棒!” “ 当然, 电影明星啊,不过听说后来生了孩子就不行了,法国人倒是挺喜欢 她发胖的样子,象贝蒙尼,据说比阿兰德隆还受欢迎。”我抿了一口柠檬汽水,开 车出来就没办法喝酒了,真遗憾哪! “LEE, 你到底和多少个女孩儿睡过觉? ? ”收音机里突然传来BACKSTEERT BOY 的声音,对这几个假正经的家伙我一直颇有微词。 “难说,要不要加上忘了姓名的?”这个无聊的女人老是喜欢干这种焚琴煮鹤 的事情。OH,BACKSTEERT BOY,还有什么BOY ZONE之流的,统统来吧。 “ 有没有一百个啊? ”米又露出色迷迷的笑容,白生生的牙齿闪着邪恶的光 芒。她的长发几个星期前染成了赭色。 “何至于到那地步!”我差点摔下躺椅,“就算是有很多一夜情,我也没有到 可以凑够一百个对象的年龄啊, 那样的话,岂不是成了自动点唱机机似的FUCKMAN 了”。 “FUCKMAN又怎么了”? “永动机一样的不知疲倦啊”,我有点绝望的低声说道,“再说,这数字对你 有何意义可言?” “人家只是感兴趣啊, 你不知道,LEE,刚到时,同房的室友不停的在我面前 炫耀自己的男朋友有一打以上噢,后来,我就对自己说,一定要找个睡过一百个女 孩子的男朋友。” “你报复别人的方法倒是少见”。 “那还用说,不过,等到真的想这么干时倒有点害怕了,你想想,一百个啊, 一百个啊,说不定我还没成一百零一个,那男的就会因为做爱太多不行拉!”米很 认真的说。 “那你就自己爽吧” ,我实在不耐烦了,该死的venga boy,肯定是这个的缘 故! “shitman,说不定我真的会这么干的。”米翻过身继续晒起来,嘴里还小声嘟 囔着一百个啊一百个啊。 我们之间约会的情形,大致如此。 *** 过了七月底,披萨店的生意莫名其妙的好起来,我开始疲于奔命的来回各个不 同的地区,有时候在半夜十二点过后还要开上十几公里去送一个薄饼。虽然钱赚了 不少,不过正享受休闲的时候接到送货的电话确实比较的不爽。新的酗酒驾车惩罚 条例生效后, AKL的警察们一个个变得凶神恶煞,夜晚经常在高速公路的入口架起 路障,如狼似虎的围追堵截象我这样的醉鬼,有一段时间我晚上经常滴酒不沾的等 着电话却一无所获真教人恼火。 米上了课之后也忙于她的功课,我们有时便在电话里面聊聊天。谈谈诸如天气, 同学,新出的电影和唱片之类的话题。 米仍旧对男女之事大感兴趣,有时使我相当尴尬。虽然我们之间连拥抱接吻都 没有过,但是我一直认为,事情的关键在于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没有干那个事情,使 命运的发展出现了奇特的变化。因为没有一见面就睡觉,所以我们就成了介乎普通 男女朋友与情人之间的关系,否则,我们早就互相把对方忘得一干二净。就想沙滩 男孩不知不觉被换成VENGE BOY一样。虽然,在某种意义上,和她睡觉未尝不可。 我的生日在八月初,米送给我一张eagles的纪念版CD和一件"Republic Banana" 的连帽运动衫,我则回报以一顿日本铁板烧。 “Lee,你知道什么叫做 Vagabond 吧?”米纤细的手指费力的切割着半生熟的 牛排。 “大概知道,你的意思是游牧民族一样的?”这家日本料理看起来相当高级, 油光发亮的柚木桌台配上阴阳怪气的俚曲,还有不少油头粉面的家伙进进出出,把 假正经的气氛装饰得恰到好处。连女侍的笑容都比学校食堂高一个档次,我开始有 点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确切的说,我的理想就是做个幸福的流浪汉”。她的耳朵真是漂亮得让人心 动。 “ 不明白。”我吞下两颗烤章鱼丸子。 “ 从小我就梦想过这样的生活, 背包一打,马上出门,导游手册啊地图啊车 票啊什么都不带,每一个不同的地方就认识不同的人,也许谈个恋爱抢个银行什么 的,然后又飞快的忘掉。”她晃晃手上的刀和叉,在空中猛划了个交叉十字,好像 真的把什么人撇贻d一般。 “这么干不大地道啊!”我叹了一口气,把冰水一饮而尽。 “那还用说,你不知道我那个地方,女孩子一上完大学,马上就得乖乖做人家 老婆,然后相夫、教子直到老死,从小我就得学会做饭洗衣,稍有异动马上会惹来 一节传统价值观概念分析课”。她摇摇头,突的打了个响指,我来不及制止,只见 周围一双双怪异的眼睛瞪着我们,如同看见捕猎的爱斯基摩人闯入盛装舞会一般。 男侍大惊小怪一路小跑过来,那情形仿佛摩天大楼失火。米朝我作了个鬼脸,点了 一杯红葡萄酒。 “你尝试着反抗了?”我开始觉得有趣起来。鳕鱼片在加热的锡箔纸里慢慢透 出香气。 “离家出走是不大可能了,迟早会闹得鸡毛鸭血,我的父母都是本份的老实人, 我又是家里的老大,总不能让其他人觉得他们教子无方吧!” “你倒是挺会牺牲自己的。”我把柠檬汁挤到烤好的鳕鱼片上。挥挥手要了一 大杯干白。 “所以啊,后来一上来大学,我就开始决心一定要按计划行事”。她换上筷子, 开始拨拉起乌冬面。 “什么样的计划?” “我的独立人生啊,首先从爱情开始,我决定我要不停顿的更换男朋友,按照 我拟好的时间表一个一个的换,不管再英俊的再老实的对我再怎么好的,时间一到, 全给一刀喀嚓!”她恶狠狠地开始拿刀切起可怜的乌冬面。 我泯着一口葡萄酒差点喷出。“这就是你的独立人生??” “那当然,为了弥补我不能自由自在的浪迹天涯啊” “不如叫爱情肉店的人生算了。” “听起来怪吓人的”。 “那,到现在为止得换了一百个男朋友吧?”我那一份终于吃完,咖啡端上来 之前,我点燃一根香烟并慢慢吐出一串烟圈来。 “问题就在这里。”她放下筷子,轻轻拿了我一根烟叼在嘴里,并不点上,隔 了一分钟又放下来,“话是这么说,真正上大学时只交了一个男朋友,第二年死于 登山事故,所以再没找过,一直。”眼睛有点微红,大概是红酒喝多的缘故。 “可怜的人。”我轻轻抓着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手心干燥而发热。她点点头, 把雪白的脸朝向窗外的熙熙攘攘的人群。 随后我们一直没再说话,我慢慢的呷着带泡的意大利咖啡,她端起红茶却一口 都不动。 “HEY,明天载我去看YOKI吧?”良久,她问我。 YOKI就是她那个得了怪病的同学。 “OK,她还没好吗?”我好象突然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是啊,麻烦着哩”。她叹了一口气,“见面再说吧”。 那天的天气阴森森的, 我隍7d着那辆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NISSAN 去接米,一 路上它不时发出颤抖,时而又深深的不停叹息,我实在有点不耐烦,不过它已经跟 了我将近一年,彼此都相处得不错,我一直很难接受把它卖给拆车厂那帮没有什么 人情味的家伙,想想也将就了。 米仍旧穿得象个标准的韩国女学生。宽松的牛仔裤还有长而窄的双肩书包,后 脑勺随随便便打了个大尾巴。她似乎若有所思,一路上不大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 看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斯托克小说。我悄悄的把收音机扭到古典音乐频道,她似乎也 没有多大意见,车里充满了平时难得一现的勃拉姆斯四号协奏曲,气氛莫名其妙的 忧伤。 那个医院在北岸一个海滩旁边,半路上我们在一号公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一束洋 水仙。我问米她的同学到底怎么样了。 “上星期刚确诊,是风湿性心脏病,刚刚动完手术。”她语气多少有点阴沉。 我查了好久随身带的字典才找出这个偏僻的单词。 “那现在怎么样?”话一口我就有点后悔。 “确切的说,没有几个月活头拉。”她颇为秀气的眉头皱了一下,那情景让人 有点可怜。 一路上我们没再说话,我把勃拉姆斯换成轻快的莫扎特,借此冲淡一下不大对 头的气氛。然而终究于事无补,汽车在北岸的海滨公路慢悠悠的开着,路过的海水 无一例外都带着冬天特有的深灰色,我感觉这个假期愉快的时光好像就要结束了。 *** 我对医院的印象一直不大好,除了要忍受医生和护士那种例行公事的神态之外, 最烦的就是一直要始终泡在带有消毒药水味道的空气里,这次也毫不例外。长长的 走廊尽头即使是在白天也点着节能灯,人们个个都轻声说话,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 误一样。 然而YOKI看起来不大象个犯了错误的女孩子。她安静的躺在病床一角睡觉,脸 色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苍白,头发可能是因为手术后要护理的缘故,剪得又短又乱。 身上乱七八糟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不过使我感到惊讶的是她瘦削的脸上一付安 祥而满足的神情, 枕头旁边放着一本德文版的里尔克诗集。窗外是 灰朦朦的天和 灰朦朦的海水,一棵孤伶伶的橡树站在一百米远的堤岸上。 YOKI父母看起来是那种很典型的韩国人,相当有礼貌的朝我问好并感谢我来探 望她。他们大概和米很熟络,一见面就开始用很快的速度说着我听不懂的话,间中 夹杂着YOKI母亲相当微弱的哭泣声。这情形使我确实有点难过,但这个时候,我确 实也表达不出什么东西来。偶尔有护士之类的人进来,给她量量体温,观察各种各 样的我说不出名字的机器。黄色的水仙花被放置在窗口旁边的花瓶里,若有若无的 轻轻摇晃着。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米把我拉到病房外面对我说,她要带YOKI的父母到医院的 办公室去办理一些手续,希望我留在病房看着她,如果那些花花绿绿的仪器发出怪 叫的话,就赶紧叫医生进来。 “醒了就陪她说说话?”我问道。 “是啊, LEE,麻烦你了。还有,不要跟她说起病情之类的东西,OK?”米的 眼睛有点恳求我的意思。 “行啊,你放心的去吧。”我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回到病房,坐在YOKI旁边的沙发上,那些仪器仍持续的发出很有规律的“嘟 嘟-------嘀嘀” 之类的声音,屋子里一时之间显得相当安静,她仍在熟睡之中。 我拣起那本里尔克的的诗集翻了翻,发现我有限的几个德文单词都已经快忘光,猜 了半天也和我印象中的对不上号,只好作罢。起身去走廊的热水器旁沏了一杯茶, 一边看着熟睡的YOKI一边慢慢的喝。 这小姑娘看来只是和我一般年纪,却全身插满了莫名其妙的管子,躺在离故乡 一万多公里的某张病床上奄奄一息,而且可能再过几天,就不得不去另外一个对她 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想起来确实令人不解。我认识好些把人生蛮不当一回事的无 聊家伙,却依旧好端端而且生龙活虎的活着,这世界确实不大公平。 然而公平也罢,游戏人生也好,剩下来的一切似乎都应该与这个小姑娘再没什 么关系了吧。我喃喃自语了一句,继续喝我的茶。 间中一个护士进来了两次,量了体温之后也没说什么就走了。我在休息室找到 一本时代周刊,带回病房漫不经心的翻了起来。朝美高级双边外长会谈、伦敦金融 市场发生震荡, 还有金凯利的第X次个人专访或是毕彼特的豪华婚礼之类的,一切 都好像跟这里距离遥远。我揉揉发酸的眼皮朝窗外望了一眼,天空开始下起灰朦朦 的小雨来。我过去把窗户关上一半,忽然发现有目光落在我的背上,回头一看,那 女孩子正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看见我转身,她好像有点困难的朝我笑了笑,指指床边的椅子。我顺从的坐下, 问她要不要喝水。 “谢了,现在还不想。你是米的朋友吧?” 我点了点头。 “帮我把点滴调慢一点好不好?有点疼呢。”她蹙了一下眉头。 我把输液瓶上面的旋纽慢慢转动,直到她点头为止。 “真的好感谢,我经常听到米提起你,说她找了个六十年代的男朋友,不过你 看起来不是很老啊。”她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大概怕弄疼了伤口。 “什么?”一时之间我还没有反应到她的玩笑,有点不知所措。 “嘻嘻,看把你吓的。”她笑的有点勉强,抬头看了看窗台上的黄水仙。 “我,顶喜欢这花的,那是我的生日花呢。”我第一次发现,她其实也是个好 看的美眉。尖尖的下巴上两瓣薄薄的嘴唇,由于头发又短又乱的关系,衬得脸瘦瘦 的,多少惹人疼惜。 由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朝她笑了笑。 “李,是吧?”她改说中文。发音很标准。看见我有点惊讶,她向我解释说在 大学念的是中国古代史。看来她是个相当体贴别人的孩子,觉得我有点拘束。 我问她去过中国没有,她说一直想的,准备在这里念完一年就动身去北京继续 进修。 “哪里料到~~~”她叹了口气。我跟她解释说中国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例 如很难买得到Elton John的唱片,就是啤酒便宜,饭菜也不坏,整天吃吃喝喝比较 过瘾。相比之下,还是这里平静些。女孩抬头看看我,突然又笑了。 “李,你真的跟他们不大一样噢。”她似乎真的很高兴。 “不胜荣幸之至,怎么发现的?”我也受到她的感染开始有点傻乐。 “你知道吗,他们那些人象父母啊同学啊就只会安慰我,说什么以后还要带我 去什么加里福利亚啊,欧洲南部啊之类的地方,其实我自己知道,我已经活不过这 个冬天拉,这么说其实更让我伤心啊。”她笑得很开心,突然又眉头皱了一下,大 概牵动了伤口。 我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慌慌张张帮她把枕头垫高一点,让她半躺着面对 我。 “还有呢,我遇到的中国人不少,可是很少象你这么直接了当的说自己的爱好 就是吃吃喝喝,你真是个难得又有趣的家伙。”我哭笑不得只好不出声。 “LEE, 趁他们不在,你说,人死了会到那里去?”她突然表情严肃。“我们 家是传统的基督教,总提到上天堂啊上天堂的,我本来也是这么想来着,可是后来 一想,如果我喜欢的人因为犯了错误去不了,而我又不小心去了,那样子岂不是很 ~~~~~很~糟糕?”她想了半天才拼出这个词。 我该怎么回答她呢?这种时候让我想起中学政治课时干巴巴回答哲学原理提问 的场面,任何形式的敷衍都逃不出这个聪明女孩子的眼光。 “庄子,听说过吧?”她点点头。“他曾经在一部寓言集里这么说过,一个人 的寿命长短,是勉强不来的。我哪里知道,贪生并不是迷误?我哪里知道,人之怕 死, 并不是 像幼年流落在外面不知回归故乡呢?我哪里知道,死了的人不会懊悔 他从前求生呢?” 我拿出纸和笔,努力搜索着记忆写下那段话:“生死修短,岂能强求?予恶乎 知悦生之非惑邪? 予恶乎知恶死 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 始之蕲生乎?”开始读 庄子 的时候第一次被震撼的就是这一段,相对而言,面对死亡与黑暗,庄子更能让 人感受到轻松与慰籍。这一点我相信这个垂死的女孩也不例外。 女孩儿拿起纸片仔细的看起来,未己便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李,你好狡猾,你回避我的问题!”她喊道,外面正好有个护士走过,听见 声音连忙跑了进来, YOKI朝她抱歉的说了对不起。护士 比了个手势让她小心伤口 便走了,她淘气朝我吐吐舌头。 “问题就在这里,死亡没有人不害怕,死亡无法避免,只有勘破了生与死的界 限,把它当作一个正常的,自然的过程,才不会有那么多想法占据我们的头脑。” 我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费那么多功夫去想象死亡之后的情形,倒不如趁现在好 好享受读书的乐趣或是汤姆克鲁斯的电影。” 她歪着头想了想, “LEE,我想我还是可以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我应 该不去考虑那些问题,然后干点别的事情?” “大致如此,就让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好罗”。感谢上帝她还能听懂 我的解释! “ 顺便说一句, 和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在一起,就算不是在天堂,我也会去 找你。”我最后再拍了一下马屁,虽然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过一想到这么可爱的女 孩儿无时不刻都被这样的东西包围着,委实叫人心疼不已。 她雪白瘦削的脸由于一丝激动开始有点发红。 “李,谢谢你来看我,我会记住你的话的。”她朝我微笑着点点头。 “累了?”我问道。 “是啊,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拉”,她朝灰朦朦的窗外看去,那里依旧是一片 灰色的海景,“我想再睡一会儿,请你别走开,好吗?” 我点点头,看着她很快的沉沉睡去。 可能睡梦中的她,不会为这些现实的问题所苦吧。 探视的截止时间很快就到了,米带着YOKI的父母回来,又开始在病房外嘀嘀咕 咕起来。我把写了字的纸片夹进床头的诗集里,缓缓走出病房。天空仍旧细雨连绵, 我闻到医院外面新刈草坪的味道,混合着雨水的腥气,竟然有点回不过神来。 我把米送回家,一路上似乎无话可说,收音机里仍旧慢悠悠放着不知哪年哪月 的猫王,我们都很疲倦,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事实。 *** 第一个在我记忆里非正常死去的是一个初中的的同学,每逢课间操总是和我躲 在学校的男生厕所里偷偷摸摸的抽烟,外表地道,只是有点猥琐,对新出版的色情 杂志有特殊的爱好,托他之福,我每隔三四个月便能看到新出的阁楼和花花公子。 星期六下午便和我到处找没人看管的海塘钓螃蟹。高中上了不同的学校,我找他借 过不少毛片。 高中读到第二年,有朋友告诉我,夏天他去海边游泳时淹死了。死法有点奇怪, 那时候的港口海面上经常系着航标台,我们以前干过的事情就是爬到塔尖,一个猛 子深深扎进四五米的海底,然后抓一把烂泥证明给别人看,如果碰巧捞到个贝壳什 么的就更得意。然而那天正好退潮,他象往常一样扎进去之后就一头栽进了烂泥里, 捞出来的时候手里紧握一个可口可乐玻璃瓶。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同年暑假,在电动游戏室互扔了几根烟,他招呼我去他家 拿新出的港版阁楼。 那年我15岁。 后来又有几个朋友陆陆续续死掉。有个家伙和我坐在一个桌上吃饭,给我看刚 考来的驾驶执照,开玩笑说相片像通辑犯。半小时之后死于一场非法赛车。目睹全 况的女朋友当场休克。另外一个则死于莫名其妙的一场街头斗欧,头部严重脑振荡, 在医院挺了三天,终究没活过来。据说起因只是渺了街对面的人一眼。 那两次我分别是18岁和16岁。 我终于把披萨店的工作给辞了,顺便找了个熟人帮我选好了新学期的课程,假 期剩下的日子就在市立图书馆里面泡着,约翰格里森姆的小说几乎看完,斯蒂芬金 的又没什么兴趣,好在杂志不少,每天翻翻旧版的 旅行家 和 国家地理 也能打发日子,中午有时候在皇后大道上吃一个日本便当,晚上便开始自由自 在的在家喝起冰冻啤酒来。 K从泰国寄来一封信, 顺带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信里写到他就快结婚了,现在 正在准备出家作一个时期的和尚,一想到这个事他还是心里有点发毛: “一过了中午就得禁食,不过也就是几个星期的事,没什么好玩的,你现在怎 么样了,还没找到女朋友吗?这边的天气很热,雨季快到了,曼谷街头穿短裙的漂 亮女孩很多, 我经常会想起在AKL的日子,不管怎么说,我都欠你个人情,附带的 东西请笑纳,作为我的补偿。” 我撕开包裹,里面是一大瓶用几本成人杂志包得无比严实的白兰地。 米好像忙得不可开交,大概上短大的都是这样,别人悠闲地享受假期,她却得 在一边狂赶功课。我们通了几次电话,都是匆匆忙忙不知所云。 这时候罗宾威廉姆斯的新专籍开始在大街到处乱放,收音机里听久了,有些居 然也耳熟能详,只不过叫不出歌名,乱糟糟的跟着哼着。 新学期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天晚上,米照例给我来了一个电话,我正躺在被窝里 看 消失的地平线 ,昏昏沉沉之间听着她描述学校里各个新来的同学如何古怪和变态,有的能盯 着穿短裙的女生大腿半天不眨眼,另外一个对同性的男同学暗送秋波,害得人人自 危自不待言。 “It sounds no bad.”我眼睛有点酸痛。 “Bull shit,你说什么?”她突然提高声调。 “很简单,只有经常注意别人是不是在看她的大腿的女生才会发现喜欢看她大 腿的人,至于后者嘛,你们可以和他一起切磋如何提高抛媚眼的技巧,理论上来说, 也许男人更了解男人”。 “去你的,真是幸运我不用和你在一个猪圈听课!”米的粗话层出不穷。可能 假期暴力片看太多。 “听说 X大这几年专出阉牛和人妖,每年都有人为此自杀。”我知道她学校离 我的不远。 “趁我还没发现之前,你过来凑个数吧!”米最近好像经前综合症挺厉害。我 都惯例得可以算出日期。 “ mission impossible 2,星期六如何?”我还是挺喜欢吴宇森的。 “that is what I want! ”“带上准备晕倒的枕头,你就要见到汤姆克鲁斯 了。” “毕彼特还差不多,汤姆克鲁斯只够到尖叫的级别呢”。 “ 行啊行啊那就喝点咳嗽药好了,星期六皇后大道电影院。” 电影不如预料中的好看,在我看来,汤姆克鲁斯之流已经沦为高技术拍摄手段 的奴隶,就连吴宇森也在不停的卖弄那套花里胡哨的慢动作,剧情和故事不再重要, 男女主角的大特写不停的充斥着屏幕,我渐渐有点不耐烦起来,周围不时响起女中 学生们的惊叹和尖叫,放假看来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米在黑暗中全神贯注,眼 睛闪闪发光,时而喝上一大口可乐,带着“咕”的一声吞下,再把大量爆米花加进 嘴里。如此入戏,当可值回票价。 散场时我急不可耐的抽出一根烟吸了起来, QUEEN STREET 的周末如同菜市场 一样喧闹,酩酊大醉的酒鬼到处都是,空气中充满了面目全非的香水味。神气活现 的汽车们挤在狭窄的街道上,争先恐后的排着废气。一个衣衫滥褛的流浪汉过来向 我讨了一根烟,爱惜万分的放进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夹克里。街对面远处一个漂亮的 金发女郎朝她男伴甩了一记耳光,扯过外套扬长而去。汉堡店里的披头士歌声震耳 欲聋,我突然想起,列侬死去快满20年了。 米的电话在响,只好躲到橱窗的一角捂着耳朵去听。 片刻之后她泪流满面的走出来,说一小时之前YOKI在医院去世了。 *** 4th part 葬礼之后我收到YOKI母亲给我的一个小包, 说是她指定给我的。 包里是一张 Elton John 的CD唱片, 我原来看到的那本里尔克诗集,还有一封笔迹公整的中文 信。 “ 你好!! 写这信的时候我总是在想, 当你接到此信时 ,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一想到便 情不自禁的会捂着肚子偷偷摸摸的笑。 能接到来自天堂的信总是一件好事,对吗,Lee? 对于死亡,我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至于我的父母和姐妹兄弟,我唯一所能做到 的就是在这里为他们祈祷,很遗憾不能和他们再一起了。 如果能和你再有机会聊天的话,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Lee,你是个不错的家伙,虽然有点落伍。说实话,我很羡慕我最好的也是唯一 的朋友。请你好好对待她,也算是我最后的请求。很可惜不能和你们再见了。我也 喜欢过一个男孩,在我读大学的时候。对他,我也感到挺遗憾的,不知道,是他太 笨还是我太傻?对于婚姻,我们一无所知,前途又一片渺茫,现在也好,一切问题 都解决了。哈哈。 我留恋过很多东西,旅行,读书,还有最喜欢的佐治酷尼。实际上,我对这个 现实的世界有很多很多的想法,譬如,作个好孩子,好妻子或者象个老掉牙的好老 太婆,嘻嘻。生命本身是美好的,然而我们无法选择。 爱是绝望,也是期望。上帝既然召唤我去,自然有他的理由。 Lee,死亡不是生存的对立,它是我们生存的一部份,就象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终究会明白那也是你一样。我应该感谢你,最后让我明白这个道理。 幸福和梦想总会有一个凝固的终点,然而,爱是无穷无尽的。它是我们的权力, 也是我们的义务。正如我的爱,包含了连我也猜想不透的内容,但其中必定有你和 你们的存在。 时候近了,我的头很疼,很久没有写过中文,好多字都忘了。 Bye,我亲爱的朋友,很高兴能够认识你,虽然只是一次的见面。 Good Luck Forever!! Yoki PS:这是我唯一一张Eton John,希望你喜欢。帮我把诗集还给图书馆。 我叼着烟坐在天台慢慢看完信,把信纸铺开用啤酒瓶压着,黄昏的阳光照在身 上暖洋洋的,远处的海面联绵不断翻滚着细细的白花,一只尖嘴鸥气定神闲的站在 天台围栏边瞪着我。我把口袋里吃剩的甜饼干掰开扔到它脚下,大鸟若有所思的看 了我一眼,镀着步走近叼起,直着脖子吞下。 时近春季,风也开始柔和起来,邻居家的狗和小孩在玩着,狗吠和笑声不时散 在空气中,我的脑袋涨涨的,竟有点醉意,启开第四罐喜力啤酒,倒进玻璃杯缓缓 喝着,又把信重新看了一遍。 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看到过米。葬礼过后她好像突然之间从地球消失了一般, 没有任何告之去处的电话,也没有信件,我试图联络,她那边的电话再也没有人接, 也没有了自动应答机。她的家我去过,门口挂着一块牌子:“Sale by owner”。 她的大学我也去过,从学籍登记处查了半天,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来上课,休学 原因用一行很短的字写着:私人理由。 私人理由。 *** 1999这一年发生了很多牛头不对马嘴的事,但在我看来,所谓的2000年更是一 场急急忙忙走过场的闹剧,几乎每个人都在看着日历发呆,害怕被这个高速冷酷的 时代抛弃,经济学家和政治家们一直疾呼变革,然而带来的是更大的贫富差距和层 出不穷的桃色新闻。互联网成为新的时尚,传媒变得更加贪婪和无孔不入。我和身 边的每个人一样,愤世嫉俗而又卑躬曲膝的继续苟活。 极度寂寞中八月,九月和十月相继过去。天气依旧阴雨连绵,米依旧踪影全无, 我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除了照例的上课和购物之外,一直躲在家里闭门不出。 我紧闭窗帘,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虚弱过,春天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从我窗外掠过。每 个晚上怀念起米来,不停的想起她雪白的脖颈和近似透明的耳朵,不停的思索我和 她之间奇特的交往,然后就象给机器加油一样一杯接一杯的喝廉价威士忌加冰块, 有时干脆直接用冰桶镇了整个瓶子来喝,直到体力不支为止。 唱机里开始放的是Bee Gee的98年Live版, 后来我又找到一张苏格兰高地音乐 专辑, 从此这两张就不停的来回放着, 偶尔换上Red hot chili peppers的 Californication,除此之外觉得其他都吵得不行。 米,你不明白我是如何喜欢你。爱一个人如同爱一个世界,失去一个人何尝不 是失去了整个世界。对我来说,死者已经远离,唯其如此,我们这些幸存者唯有更 加努力的生存下去,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目的和意义。 十月中收到通知,我住的公寓楼终于要推倒重建,趁着这机会我把原来的家具 和乱七八糟的东西作了一次大清理。房东都有一年没见到我了,这次给我办退房手 续时吓了一大跳,以为我信了某个吃斋的教,把一年以前和我的合影相片给我看, 果然那时相当的肥头大耳。他询问了一下我的学校,顺便帮我联系了新的住处,是 city外郊的一个独立房子,有单独的洗手间和庭院,环境不错,价钱和原来一样, 条件是要帮新房东每个月修剪草坪,我很快便应承下来。 搬家前一天收到K的一张明信片,上面是一座大庙。香烟氲绕天空碧蓝。 “这就是我上个月当和尚的地方拉。还不错吧?你的功课怎么样了,学分和小 费哪一个更容易赚?下个月我准备去欧洲旅行结婚,这回可不是走着去的哦(笑)。 说实话,人到了一定年纪,也知道怎样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以前怎么都把结婚看成 是负担的。世事难料,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我突然有所触动,K,你说的很对,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新房子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窗户又大又亮,前后是四五百平米的草坪,房东是 一对从爱尔兰来的中年夫妇,没有小孩。男主人是个电脑公司的主管,女主人在一 家杂志社上班,夫妻俩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世界各地旅游,喜欢卡蓬特和约翰丹佛, 客厅的书架上满是这两个乡村歌手的密纹唱片。 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把乱糟糟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因为很久没有体力劳 动的缘故,搞得腰酸背痛,房东送了我一箱啤酒作为谢礼,从地下室拿出几样家具 给我选合适的。我挑了一张正好用来放唱机的小柜子,把所有的唱片和录音带码得 整整齐齐的。房间的墙贴上Shania Twain的大幅海报,美人儿笑眯眯的看着每个进 入房间的人,多少让人心情愉快起来。 生活渐渐变得挺有规律,我办了一张游泳卡,每天放学后在游泳池泡上一小时, 然后回家做饭,每个星期天上午照例看电视里面的全美职业篮球联赛,用借来的熨 斗把所有的衬衣和T恤仔细的烫一遍再叠好。 这种单调的生活几近刻板,但我想尝 试着把米以及有关她的一切从我的生活里剔除,就象试着把大马哈鱼的洄游路线更 改一样,虽然困难重重。 这期间我又认识了不少人,也有不少女孩儿若有若无的暗示过我,但一切都象 是没有意义的玩笑,很快飘散在稀薄的空气中。米带走了这个春天应有的一切可能 性,我仿佛觉得,我身体和心灵的某一部份也随她而去了。 整个初夏收音机里不停的在重放约翰列侬和披头士,电视节目也随大流的跟着 起哄,连好久没见到的保罗麦卡尼也开始在屏幕上胡说八道。但是对死去的人来说, 这一切都是徒劳而且毫无意义的举动,就象遥远的海面上沉没的轮船一样。 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爱默生的那句话: “失去的,我们无法偿还。” *** 11月底,已经暖和起来的天气突然变坏,天气预报说突如其来的寒带风暴正在 快速穿越库克海峡,渡轮全部停开,汉密尔顿以南的地区下起鸡蛋大的冰雹,电视 上一片牛羊尸体狼籍,预报员哭丧着脸报出一连串数字而后是积压已久的被褥和石 英加热器的广告。 我关掉电视, 放起Igiesias的CD小声的听着,西班牙语版本的 SAD EYES更加热情洋溢,比里奇马丁之流就象十年份的轩尼斯对白兰地大路货的区 别。 突然电话铃响起来,我漫不经心的看着它徒劳的响着,房东去了斐济旅游,我 最近正在准备期末的论文,还有一星期的时间在家打字,没有朋友会在这时找我。 电话似乎有点失望的响了五到六下,曳然而止。 我端起酒杯,透过窗户看着慢慢飘落在草坪上的雨点,时近晚上九点,说看到 不如改为听到更为恰当,点点滴滴的雨打在初夏新萌的草叶上,那声音居然如同无 数赤身裸体的婴儿在街道上跑动,远处的灯火若隐若现,时而有几辆汽车缓缓驶过 街道,空中漂浮着一丝一丝我说不出名字的花瓣和树叶,十一月这个冰冷而奇异的 夜晚,竟然和我以前一个梦境惊人的相似。 电话又很恼人的响起来,我把话筒拿起,电话那边一片寂静,许久,传来一声 “卡答”,然后便是忙音。我突然象意识到什么,攥住话筒久久不敢放下。然而刺 耳的提示音接着响起,我不得不挂断话筒。 那是一种极为熟悉又难以叙述的瞬间意识,我本能的排斥着,反抗着。慢慢的 吁了一口气,把杯里的加冰干邑一饮而尽,走进浴室用热水洗了一下脸。慢慢走向 大门,深吸一口气,把门把轻轻的扭开。 什么都没有。 街道依旧寂静无比,雨水的铁腥气扑面而来。街对面那家邮局早已关店,剩下 霓虹灯悄无声息的闪烁着。远处传来隐约的警笛鸣叫。 我在门口的台阶上静静的站了半个小时,雨水不算厉害,只是衣服已经全部湿 透,我叹了一口气,把门轻轻带上。 *** 第二天中午我把衣服送到洗衣店烘干,顺便买了新的调味料和蔬菜。厨房的冰 箱相当的大,大概我的房东懒于出门购物的缘故,这种消费行为只给我增加了一样 坏处-------啤酒的月消耗和冰箱的体积成了正比。其他东西倒是其次。 我把蔬菜和调味料放进冰箱,作了一个简单的三文治吃了,泡起一杯浓茶放在 写字台上,开始查起资料并作好索引,然后在房东的电脑上一点一点打出草稿。打 出第一部份之后再检查结构是否正确,然后是拼写和语法,等到忙完的时候已经是 黄昏时刻了。虽然时间花了不少,但照此进度,当可提前完成。 因为心情愉快的缘故,多少有点兴奋,我把宝丽金的"Now 6"放到适量的响声, 然后跑进厨房,一边哼着S club 7的“S club party“一边煮越式牛肉米粉,平时 除了收音机,我很少听这种大杂汇。十分钟之后米粉大功告成,我端起碗走进草坪, 把吃剩的三文治撕碎撒在地上,一边看着过路的鸟儿飞下来叼走面包屑,一边畅快 淋漓的吞下我的米粉。夕阳照例耀眼,远处的天空乌云环绕,今晚又要下雨了。 “Perfect!”喝完牛肉汤后我自言自语道。 夜幕降临之时果然大雨滂沱,因为早有预备的缘故,我点起暖气,煮了一壶咖 啡慢慢喝着,前天去图书馆借资料时顺便带回一本斯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虽然很 久以前就看过,不过就算再看一遍还是一样觉得其乐无穷。 新买的Corss早已放上CD机, 熟悉的爱尔兰风笛在沉默中充满了整个客厅,口 里轻轻哼着无比喜欢的“Forgiven not forgotten” ,还有经久不衰的“At your side”,真是让人感慨万分。 象棋的故事 比较感伤,不过由于Corss的缘故,茨威格的笔调现在多少显得有些轻快。 “Perfect!”我不知不觉又吐出这个词来。 读了一个小时的书,我起身到厨房把咖啡加热,顺便点上一根烟,背靠着窗户 慢慢吸着,夜晚漫长,人生苦短,我还有什么再奢求的呢? Cross很快便放完了, 我回到大厅换上Eagles, 自然而然便点到那首 “Love will keep us alive”,音乐响起,突然全身一震,脑袋好像被木锤重重打了一下。 为什么我要选这张CD来放? 大门打开,雨哗啦一下扑了进来,我不顾一切把衣服蒙在头上,冲进室外的大 雨之中去,穿过街道时一辆汽车猛踩煞车,声闻数里,司机探出头来一阵破口大骂, 可惜我连头都不回。 街道对面仍旧空无一人,我把衣服缓缓拿下,顿时头顶如无数豆子敲落,身上 早已没有一处不湿,然而这并不重要,我感觉到的东西早已出现,就在前面不远处。 过了五分钟左右,雨幕中拐角的尽头慢吞吞的浮现她瘦小的身体,白色的风衣 帽被狂风吹得紧贴在背后。 我走近她,轻轻把她搂在怀里。 *** 米的踪迹遍布全国,连库克峰也上去了,我在整理她的行囊时发现了坐轻型飞 机的票卡,还有南北岛几十个背包旅行社的行李存放条,整个旅行袋里除了一台尼 康F80和一副太阳镜之外, 其他的全是脏衣服和袜子,两双耐克运动鞋磨损得相当 厉害,牛仔裤整个变了颜色。后来光是洗衣服就花了三四天。 由于连续两天在同一个地点淋雨的缘故,当晚我把她抱进屋里的时候她已全身 冰凉,发白的嘴唇不住的颤抖,头发出奇的又短又乱,我把烫好的咖啡倒了一杯给 她喝下,让她脱下湿外套,裹上大毛巾。把浴池的水烧热注满,倒了几勺威士忌放 进热水,脱掉她的上衣后轻轻抱着她放到热气腾腾的浴缸里。 米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疲倦的看着我笑,一直在笑,似乎说话的力气 已经全部跑光。她示意我把穿在身上的牛仔裤给她脱掉,但浸透了水的牛仔裤似乎 很难在浴缸这种地方解开,于是她指指我的口袋,我点点头,掏出瑞士军刀小心从 裤脚开始往上挑开裤管,锋利的刀刃在Leavis牌牛仔裤上轻轻滑过,最后把它剖成 两瓣。我轻轻提起扔在浴室角落。做这一切的时候米仍旧微笑的看着,我忽然感到 一阵莫名的害羞,她的腿比我想象的要长。 浴室里开始烟雾腾腾,我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她身边,抓起一个大口杯子舀起热 水浇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米轻轻的呻吟了一声,问我有烟没有。我回到厨房拿来 一盒“地平线”,抽出一根点上之后递给她。她深深的吸了一口之后又把烟递回我。 客厅的Eagles还没放完,“I can 't tell you why”正在悠悠的飘进浴室。 米把头转向我,我把手伸向她,就这样双手互握的对视着,时间似乎在一点一 点的流动在远方的海洋深处,黑色的鸟群正在大地低空飞行,冰山悄无声息的融化 在水里。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Just don 't ask me anything,ok?” 我点点头,隔着浴缸把她搂在怀里。 大雨的势道已经减弱了不少,我把Eagles换成喜气洋洋的Bee gee,端起一杯咖 啡在窗户边慢慢喝起来。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如同一部超现实主义的电影,分镜头 多得吓人,情节荒诞又不可思议,我的理性还没有办法完完全全接受下来,我有很 多很多问题想问米,也有很多问题想问自己。大抵这一年来我总是在酒精里泡久了 的原因,思考此类问题迟钝无比,象鲸鱼面对儿童浴缸一样力不从心。 米穿上我给她准备好的干衬衣走出来,因为裤子没有合适的,只能用浴巾围着, 她努努嘴示意我该洗澡了,我这才意识到我全身也是湿的。 莲蓬里喷出的水暖洋洋, 我一边听着Bee Gee的“How deep is your love"一 边舒服的在身上涂抹肥皂。总算运气,我们都完美无缺的活着。 出来的时候米已经打开了电视, "city of angel"正放了一半,尼古拉斯基正 在摩天大楼上深思,那表情怪可怜的。我禁不住笑了出来。米又露出那色眯眯的招 牌笑容,相比之下,梅琪瑞恩都要自叹不如。我依旧握着她的手坐在沙发上,这电 影我们两个人都看过,一起讨论的结果是太假,从编剧到导演都很认真,男女主角 相当卖力,然而拍出来的东西却令人无法信服,未免是件遗憾的事情。相对而言, 我更喜欢“西雅图不眠夜” 里的梅琪和“Mo onstruck”中的尼古拉斯基。换一个 角度看,也许又是我落伍于时代的证明之一。 “你还记得那部"when herry met sally"吗?”米转过头来。 我想了一下,“大概吧”。 “亨利坐在从芝加哥开往纽约的车子里对莎利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男人和女人之间是没有友情的,因为男人一旦感受到女人的魅力, 就想和她上床~~~~~~~~~。”这可是个经典的对话,都赶得上 北非谍影 里那一段了。 “所以, 我很困惑啊,Lee,我总是觉得这是一个我无法接受的想法,我怎么 可以喜欢上你,就象一个荒诞无比的梦,一旦一觉睡醒躺在我身边的不是你,是别 人怎么办,如果你换作是一个朋友,我的心里会更好受些。”米很认真的说道。 “相当奇怪的想法,你真的以为这是个梦吗?”她点点头。 “那,就在梦醒之前好好吻我吧。”我伸手轻轻团住她雪白的脖颈,她的嘴唇 柔软而又湿润。我闻到发际Diaor香水淡淡的味道。 我们在我那张窄小的床上挤成一团,因为等待了这么久的缘故,动作多少从容 不迫,她啪的一下关掉床头的小灯,黑暗中听到衬衣和光滑皮肤摩擦的嗦嗦的声音, 那感觉竟如同松鼠在远处磨牙,我很小心的抚弄着她柔软的耳朵和细腻的腰肢,米 在黑暗中发出吃吃的笑声,一把抓住我敏感的部位,我大叫一声假装晕了过去,最 后听到外面传来辟辟啪啪的冰雹声。 那天夜里我们只来了三次。因为到半夜的时候米激动得不行,哭的惊天动地, 我不得不停止所有动作,起身倒了一杯冰水给她,顺便把她身上的汗水用T恤擦干。 自己点了一根烟在一旁看着她慢慢喘息着停止哭泣,又躺回我身旁。午夜两点的窗 外一片雨声, 在我印象中AKL市从没有下过这么长时间的雨,还有刚才叮叮当当的 冰雹,因为米的出现,一切都乱了套。 我们躲在被窝里小声说话,米一点一点的开始给我讲她如何打起背包,毫无目 的登上往南方的火车,到底去过哪些地方,她已完全记不起来,沿途所见都是一片 奇特的风景,火车搭到了头便开始坐灰狗,灰狗没有了便开始走路,有好心的人给 她搭便车,不想说话的时候她便假装一句英语不会。后来钱用光了,就随便找个农 场打几天工,凑够旅费便继续上路,吃过无数白食和不要钱的水果。更多的时候是 坐在一望无际的牧场上发呆,连牛都把她当成电线杆。 尼康相机是Yoki的遗物,米象完成任务一样的拍出上百个胶卷,陆陆续续寄给 了她的父母,拍摄冰河的时候差点儿摔死在山上。 “那时候我总是在想,这么一来倒是一了百了拉。就是不知道尸体冻在山上别 人会怎么看,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碰上了旅游团,就用缆绳给吊起来了。”米好像 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后来呢?” “后来我走到了最南端的南角,在海边对着一大群企鹅想了想,觉得一切该结 束了。” 米找到我的地址,躲在我家对面的街道拐角偷偷摸摸看了我两天,直到被我发 现为止。 “你不知道,偷偷看着还有一个你喜欢得不得了的人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尤 其是你在厨房的时候,背影来来回回晃动在玻璃窗上,那感觉就象就象,对拉,亨 利这么说来着,"我一直都在思考死亡的问题,所以我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米 在黑暗中摇摇头,“好棒好棒的体验!!” 我摸索着把她的嘴巴封住,米象蛇一样紧紧缠在我身上怕我溜走。 天快亮的时候她突然把我摇醒,“快说,快说你是谁,你是谁??!!” 我迷糊着吐出我名字那奇怪的韩语发音。 “OK,抱紧我。”她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喘息,然后沉沉睡却。 *** 我看见淡蓝色的月亮就挂在窗口旁边,米在床上继续酐睡,我想我应该还是在 睡梦之中,因为现实的月亮不应该这么大也不应该这么圆,我想起每逢这个夜晚, 所有的狼人们都可以借助月圆的魔法完成自己成为人的热望,其余的日子只能在黑 暗中孤独的嚎叫与落泪,但是有谁会去关心狼人是怎么活着的呢? 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也许因为浸透了黑暗中的悲哀,月亮才会变得如此变幻不定,我可以察觉到, 我的自身也包含在那一部分的里面,但是浓重的,不停延续的黑暗本身阻止了我们 向自已的一部分探出触角的权利。每逢我伸出手试图接近,它便如黑夜中的水银一 样迅速溜走。 这种解释困难重重,然而确实如此。 我开始哭泣,为遥远的也许存在于世界另外一边的狼人们哭泣,也为我自己、 Yoki、和米,甚至所有的人流下眼泪,蓝色的月光冷冷清清的照着跪在地上的我, 仿佛全世界应该流出的泪水都和我的身体连接在一起,通过我来释放一样。 我在睡梦中继续哭泣。 annid. 2001.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