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城市“战利品” 作者:阿瘦 一步十回头,我走在阡陌纵横的乡间小路上,跟在后面张望的妈妈终于隐去 了身影。阿峰拎着包袱送我上车,“娟子,家里有我,你在外面打工万事小心。” 我点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溢出来,我赶紧低下头抢过行李,匆忙上了车。汽车 颠簸在起伏不平的山道上,我对未来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 到了石家庄,好友张玲把我接到富丽大饭店,以后就在这里当服务员了。来 的第二天我给阿峰写了信,告诉他我很好。信发出去后,焦急地等待,很有种离 乡背景的孤独与期艾。很快阿峰来信了,他还是临走时那句话,叫我照顾好自己。 来富丽饭店吃饭的人几乎全是老板级的人物,没点钱的人还真要犹豫一下。 第一次看到何俊时,他表情温和,风度翩翩地进来,当时我就想到了一种饮料, “醒目”,他径直走向挨窗户的七号座位坐下。四周没有别的服务员,我内心犹 豫了一下,他是客人如果我不过去肯定是说不过去的。我拿着菜单走过去,先生, 您吃点什么?何俊抬头看了我一眼,盯在我脸上虽然只有一下,但目光灼灼,他 说,老三样。我想了三秒钟,愣愣地说,这里,好像没有这道菜……何俊突然笑 了,爽朗的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我是说错了,很尴尬,脸开始发热,肯定红的 和桌上的红台布一样。但顾客就是上帝,而我也只能保持沉默。 这时张玲走过来解围,她热情似火地说,刚才不好意思啊,娟子是新来的, 不知道情况。我马上给您端上来“老三样”,鱼香肉丝,醋溜土豆丝,榨菜肉丝 汤。何俊这时才感觉自己有些失态,收起笑容,歉意的冲我点点头。 事后,张玲告诉我,何俊才27岁,年青有为,是一家装饰公司的老板,每回 为他服务时,他总是很有风度,不会像别的客人那样对服务员呼来唤去,最重要 的他是未婚。看着张玲一脸羡慕憧憬的样子,我不由地笑了,心想即使他未婚也 和我们无关,这根本就是两个阶层的人。我想,如果刚才换作是阿峰就不会笑我 笨,现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何俊依然如故来饭店就餐,只是每次总叫我过去服务,而我自从上次的事后 就对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愿意多想,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可这还是引起了其他 服务员的妒忌。连张玲也忍不住问我,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我淡淡地说,怎么 可能呢? 来石家庄两个月了,我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我买了辆二手红色自行车, 空闲时我最喜欢骑着它去世纪公园,找一个光滑的大理石凳坐在上面看小说。那 天我总感觉不大对劲,仿佛有人在窥视。我抬起头四处张望,却发现有人拿着相 机朝这边拍。我看看身后,后面并没有其他人。我推起车子走过去,冲他说,你 在拍我?话刚说完却发现他竟然是何俊!他有些慌乱,摇摇头说,我在拍风景, 只是风景,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我也没想到是他,愣了一下反倒大笑起来,何俊 跟着也笑起来。我们就像早已熟稔的朋友一样说说笑笑,原来他很随和的,并不 趾高气昂。以后何俊再去饭店吃饭,我也不再紧张,像朋友一样为他服务。张玲 生气地说,何俊一来我就围着他转,也没见他和我搭讪过半句,可你一来,他却 老盯着你看!人漂亮了是不一样。我不知道何俊是什么意思,只是暗想是对我有 些好感吧。 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又很莫名其妙的幻得幻失,我不停的给阿峰写了很多 信,介绍我在这里的生活、工作,可是却又感觉好像什么也没有写。阿峰来信还 是很简单,薄薄的一页纸,他告诉我家里一切都很好,让我安心工作。 这种安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妈妈来信说,弟弟考上了大学,现在一年的 学杂费竟然要六千元,可你爸爸刚去世,看病的钱还欠着亲朋好友不少,这回即 使再借点也凑不够这么多,要不就别上了……信没看完,眼前却一直晃动着妈妈 愁苦的脸。我知道,再困难弟弟也一定要上大学,不能耽误他的前途,他是我们 家的希望。 晚上上班时,我找到领班王姐说,我想晚上等餐厅下了班,在楼上的舞厅再 干一份杂活,现在我家里急需钱用。王姐说,大家支援你一些,我再给你安排个 活儿。说完掏出三百元钱给我,张玲和同事们闻迅后也都捐了些钱给我。 这样,虽然累了些,但白天我能赚500 元钱,晚上帮杂也能赚400 元钱,加 上他们给的,等弟弟开学时就应该差不多了。每天舞厅直到两点才结束生意,我 辛苦的工作。舞厅的三陪小姐们赚得小费很多,每月也能赚几千块钱,她们一晚 上比我干一个月活赚得还多。不过,宁可苦点累点,我是不会做小姐的,阿峰还 在家乡等着我,家乡很穷,但对名誉看得很重,一向是“笑娼不笑贫”的。 在舞厅上班的第三天,遇到正陪客人应酬的何俊,他很惊讶我会出现在这里。 等我下班时,他追问我为什么?我轻松地笑着说,我家里缺钱用,晚上在这里帮 杂再打一份工。下班推自行车时,虽然是夜晚,我依然能看清车筐里放着一个信 封。回到宿舍悄悄打开,是五千元钱,还有何俊的纸条:这是借给你的,请不要 推辞。 他这算什么?我心里很不好受,我只想自强一些,不想叫别人可怜我,尤其 是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我宁可凭自己的劳动获取,这样我不欠他的情。张 玲突然凑过来说,这钱是何俊给的吧?你可是傍上大款了!我装好钱说,明天我 就还给他。 第二天,我把钱还给他说,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能凑够弟弟的学费。何俊 突然长叹一口气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要,你自尊心太强了,可是我们是朋友,我 是真心想帮你。是啊,我们是朋友,我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却突然冒出一句毫不 相干的话,我已经定了亲了!说完扭头就走。 阿峰来信了,他说他给我妈妈拿去一千元钱,但我知道他家也很困难,不能 老偷着往我家拿钱,我告诉他我现在在外面打了两份工。 终于在弟弟开学前,给妈妈寄回去凑起来的六千块钱,我继续在富丽饭店开 开心心做下去。何俊来得更勤了,仍然只点我一个人为他服务。现在,大家都不 相信我们只是朋友关系,猜测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可是怎么会呢?我的身份根 本不配他,我也不想让人说我“傍大款”。 可是刚解决了这个难题松了口气,妹妹却又出事了!妈妈来信说妹妹最近老 不舒服,到医院一查,竟然是骨髓炎!而且现在很严重。看到这个消息我有如天 崩地裂,妹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一直温顺听话,怎么这么倒霉会得这种大病? 听说要治好怎么也要十万元钱。 这回,我首先想到了何俊,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想了好久,我想我不 能再麻烦别人了,我怕我越欠越多,将来还不起,再说我这样做阿峰也一定会体 谅我的。我再次找到王姐谈了谈,我想到舞厅做三陪小姐,只是跳跳舞喝喝酒, 其它的事我是不会做的。王姐了解了我家的情况后叹了口气说,大伙再给你捐点 钱吧。我一口拒绝,大家赚钱也不容易,再说上回也给过我了,但不能给我一辈 子啊,我家还是要靠我来支撑的。王姐见我打定了主意,最后提醒我说,那里很 乱,很多人经不住诱惑陷进去,你一向都很规矩,自己千万要小心。我很感激王 姐的好心,心想我不会出事的。 去过东方购物中心很多回,看过许多漂亮时尚的衣服,这回是头一次在这买 衣服。宿舍的桌上放着阿峰的信,他告诉我不要着急,别累着,他会四处借钱帮 妹妹看病。我知道他在安慰我,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黑色低领曳地长裙安静地 躺在床上,我拿起来穿上,化上妆,头发披下来,境中的我,完全换了个模样, 像幽灵一样美丽。 在舞厅,我尽量地躲闪客人们不规矩的手,学着其她小姐陪客人聊天。客人 们惊讶于我脱尘出新的清纯模样,很多人点我台,第一天小费竟然有三百元!我 心里暗暗盘算,如果照这样赚,妹妹的医药费用不了多久就凑够了。 过了几天张玲才知道我做了小姐,她这回非常生气,跑来骂我,你真丢人, 去做小姐?!你缺钱和我说啊。我苦笑,没法解释。把钱源源不断寄给妈妈,只 简单告诉她,我同时打了几份工,这是经理提前预支给我的工资。善良的妈妈相 信了女儿,还劝我不要太拼命工作累坏了身体。 我忙了白天忙晚上很疲倦,脸色也不好看。何俊问我,娟子,你身体这么差, 晚上暂时不要帮杂了吧? 哪会哟,她乐着呢,晚上陪着客人赚大钱呢。张玲适时地过来抢白我。 何俊急问,真的假的?我说,真的,我需要钱。他很生气,甩出支票本说, 你说要多少我开给你!我面无表情,上完菜转身就走。后来,我看到何俊一直在 和张玲亲热地说话,张玲开心极了。 晚上,何俊和张玲坐在舞厅的角落里谈笑着,看着我陪客人喝酒跳舞,我装 作没看到他们,过了一会儿他们走了。下了班,何俊突然从饭店外的阴影里闪出 来,我问了王姐,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背上爬满了僵硬的线条,冷冷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何俊突 然一把拉住我说,有关你的事,我会全部关注,今天我演了一天的戏,只是一时 昏了头想气你。我突然身上一阵软,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紧紧地搂着 我说,有些东西是不分界限的,让我来帮你吧。我喃喃地说,不行,我要自己承 担,我不想欠别人的,我怕还不起。他深深地呵了口气说,你太敏感了,从不肯 接受我的帮助,可我不想你受苦。风吹过来很冷,夜很深了。我突然一阵清醒说, 不,阿峰还在家乡等着我,我不能对不起他。我挣脱何俊的手,扭头向宿舍跑去。 何俊眼中依然只有我,张玲只是做了一天的替代品。妒忌与愤懑烧坏了她的 头脑,她开始多次损我,骂我做“小姐”给家乡人丢脸的话。我没有再解释半句, 她最终也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其实,我真的不想再依赖任何人了。不久,她辞 工回家。我只求她一件事,回到家乡,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的任何事情。 舞厅真的能赚很多钱,有一回,一个大款砸给我五百美金小费,叫我出去过 夜,我摇摇头,脸上有抹坚决。旁边一个小姐毫不犹豫地跟了出去,听着大款的 狂笑声,我也笑笑。家里还有阿峰在等着我,我要对得起他,最后的底限我不能 破。 何俊每天都接我下班,我们彼此从未承诺过什么,虽然他对我很好,我也时 时会想起他,但我又怎么能抛下阿峰?我们从小一起青梅竹马长大……我越想越 乱。 那天早上一走进餐厅,服务员们窃窃私语,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头。突然我看 到餐桌上放着封信,落款是餐厅。信已被打开,是张玲写来的,她在信中继续谩 骂我不要脸,给家乡丢人……我突然有点眩晕,多日的劳累,加上这些不堪入目 的话我真的有些身心疲惫了。我突然很气愤,当小姐怎么了,我一不偷二不抢自 己赚钱,而且我也没出卖自己,关别人什么事了?紧接着妈妈也来信了,她焦急 万分,要我答应她千万不能做丢人的事,我继续骗她说,不会的。 下午,阿峰突然来富丽饭店找我,我很高兴,把他领到宿舍。可是他不停地 追问我,张玲在村里到处说你当小姐了!娟子,你告诉我是真的假的?咱再困难 也不能去当小姐!我故作轻松地说,你没看到我在餐厅里干活吗,怎么会当小姐? 他嗯了一声,突然又问,那么多钱你是从哪弄来的?我很不耐烦,现在所有的人 都在质问我,连他也怀疑我说的话。我说,不是告诉过你吗,是经理提前预支的, 我打多份工!我没有了带阿峰四处看看的兴致,第二天,他闷闷不乐地回家去了。 他走后很久,也没有给我来信,我想等我回去后解释清了,他一定会体谅我的。 到了年底,妹妹的病因救治及时,现已康复。我决定辞工回家。何俊知道我 执意要走,没有挽留,只是告诉我,他一定会等我。他送我上火车时塞给我一个 厚厚的信封,他说这不是钱。 临上火车,我最后看了一眼石家庄。别了,这里留下了我的快乐与痛苦,我 将永远不会再来这里。打开信封,是一厚沓照片,全是那次我在世纪公园看书时 的照片,公园里高高的电视塔就矗立在我旁边。 刚一踏进村里,人们都冷冷的远远看着,没有人过来打招呼。我快步回到家, 妈妈一脸愁容对我说,娟子,你为了弟弟妹妹受苦了,可是现在大伙都知道你当 “小姐”了,以后还怎么做人啊?阿峰怎么看你? 我放下东西,去找阿峰,今天他没有去车站接我。进了他家,阿峰的爹看到 我后,重重地跺了一下脚,进了里屋。阿峰淡淡地看我一眼,说,你回来了。现 在全村人都知道你当“小姐”了。 我也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只是陪客人跳舞喝酒而已,我是清白的。说完我 想,如果连这件事他也不体谅我,那也太小心眼了。 阿峰说,可是说这个谁相信?大家都认为三陪女和妓女一样,你叫我今后怎 么在村里抬头?而且,恐怕你早已另谋高枝了吧? 听到这里,我的心彻底凉了。张玲突然进了屋,笑嘻嘻的和阿峰打招呼,对 我揶揄道,赚了大钱回来了?阿峰爹听到张玲来了,乐呵呵出来给她拿凳子。我 突然想起了何俊,感到无比的滑稽。现在,我回来了,阿峰却让我走,我走时, 何俊却很伤心。 我跑出阿峰家,跑出村子,跑到曾经和阿峰一起放羊的山坡上,放声大哭。 第二天,我离开了村子。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回到石家庄,找了一份在超市当促销员的工作,晚上再去 学电脑。学了两个月,我打字很快了,电脑培训班推荐我到某公司当打字员。工 资虽然只有400 元,但我努力地工作着。又一次来到漂亮的东方购物中心,我悠 闲地坐在五楼休息椅上看人来人往。突然我看到,远远的,站在电梯上那个男人 分明是何俊!我默默地看着他随电梯一圈圈向下走,快到一楼时,我忽然很想给 他打个电话——这一直是我欠他的。 幽静的上岛咖啡厅,何俊温柔的给我面前的咖啡加糖,再加糖。我笑着说, 太甜了。他说,我要让你的一生都这样甜甜蜜蜜。我说不出话来,咖啡氤氲的热 气潮湿着的我双眼,我大口大口地饮着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