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日志 七月五日 星期三 雨 从英国旅行回来已经两天了,一切都毫无头绪。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我的心情就象这德国的天气,冷而潮湿,虽然应该是火热的七月的夏季。 虽然仅仅是回到德国两天,我却觉得有两个世纪那么长,因为我就象一只曾在 自由的天空下尽情飞翔的鸟儿重新被关回了笼子似的,失去的不只是腾转挪移的空 间,还失去了对外面世界无限遐想的想像力。 我讨厌这种鸟笼中的生活。 实际上,我要做的不是讨厌这,讨厌那,而是立即着手找一份暑期工,否则, 没钱,就连德国这个鸟笼也不会给我继续呆下去的权力。 以前打工的电脑公司因为是销售淡季,所以不需要我去帮手。我要面对的将是 另找一份工作,而且极大可能性是一份体力活。 说实在的,体力活我也不是没干过,去年夏天,我干的基本就是体力活。一个 夏天下来,也没觉得什么,权当锻炼了一回身体,倒感觉自个儿比以前结实了,有 力气了。 只是今年夏天,许是干了一段时间的电脑公司,我突然对体力活毫无兴趣,觉 得那是在浪费生命,虽然更多时候,我在以其他方式浪费生命。 七月十一日 星期二 雨 懒洋洋的靠上网和看书打发了几天日子以后,朋友来的问候电话提醒我再不找 工作,宝贵的夏天时光就要悄悄地过去了。 于是昨天,我终于打点起精神去了一次市内的专门为大学生和失业者介绍短期 工作的劳动部门。很奇怪的,填完表格,并与工作人员简短对话后,我居然立即被 通知明天去一个公司报到。这公司是我隔壁城市的曼内斯曼(MANNESMANN) 。是家大 公司,我想,应该不坏吧。 今天一早,我早早就从家里出来,尽管就在隔壁城市,可是火车汽车的倒来倒 去,加上是个大公司,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指定的门口。 在门口我碰到一个土耳其人,人倒是不坏,只是他的举动让我想起一个在德国 生活了很长时间的一个中国人对我说的话:“土耳其人都很蠢!”我坐他的车和他 一起从门卫进来找报到的办公室,他是司机,而且来过一次,居然需要我来告诉他 怎么走,而开错路倒回来的时候,即使是前一分钟刚刚走过的地方,他也一无所知。 我啼笑皆非:他这个驾照是怎么考来的? 很让我失望的是,等待我的那份工作的付酬太低,而且工作人员居然让我和土 耳其人在等待了一个小时以后继续等待更多人前来,以便大家一起面试。终于,我 失去耐心,和土耳其哥们扬长而去,驾车回同一个城市。 在车上,土耳其哥们居然很好心地要给我介绍一份面对大学生且付酬不低的工 作,并且留下了手机号码让我晚上与他联系。 唉,谁说这世界好人少呢? 七月十二日 星期三 雨 这二个电话号码我已经拨过无数次了,大部份时候是忙音,少数几次接通,却 无人接电话。 这二个电话号码是大众汽车公司(VW,VOLKSWAGEN)招暑期学生工的热线电话号 码。一个是位于汉诺威(HANNOVER)的分公司的,一个是位于狼堡(WOLSBURG)的总公 司的。 再试试吧!先是汉诺威的,通了,没人接,我耐着性子等待,终于有人来接电 话了,却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已招满,让我八月份再试。挂了电话,我诅咒到:八 月份再试?你到时候说九月份再试,我这个夏天岂不泡汤?SCHEISSE!(他妈的!) 我又拨了狼堡的电话,在几次忙音之后,终于通了。短暂的几分钟的激动人心 的对话之后,我得到了下周一,也就是十七日的约定(TERMIN)。这种情况下,不出 意外的话,我将得到大众汽车的暑期工作,签合同的日期也就会是下周一。 挂了电话,我不知道自己是欣喜还是惆怅。欣喜的是,我终于能得到一份大众 的暑期工,相对来说,付酬会高一些;惆怅的是,我不得不离开鲁尔区,也就是说, 我不能在工作以后,打开电视或电脑,给自己以至少一个鸟巢般的些许温暖感受。 而相对来说,没有网络更加严重,这等于是剥夺了我一半的生命乐趣。 噢,天!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我要打点行李,象开赴战场一样开赴另一个城 市,迎接一份体力活,不只是肉体,也是精神上的又一次冶炼。 劳动光荣! 我对自己说。 七月十七日 星期一 阴 哈!我终于来到了这个早已听说的城市----狼堡(WOLFSBURG) ,就是因为这大众汽车公司(VOLKSWAGEN);我也终于来到了这个早已听说的地 址---柏林桥22号,就是因为这招暑期学生工的部门。 远远看见门口的两个大帐篷及人头撺动(倒也奇怪,中国人并不多,按理说,不 应该这样的。)我进了帐篷,一堆人在填表,一堆人在等待。而我告诉工作人员我是 今天的约定以后,得到一张表格并被告知先去劳动管理局(ARBEITSAMT) 检验今年剩 余的许可打工期限(德国对非欧盟的学生一般一年内只允许90天的全日制工作)。而 实际上,很多公司招学生工的时候,并不严格执行这条规定。 我是早知道大众有这一手的,因为我就得防这一手。我在电脑公司里已经打过 近二个月的工,如果老老实实地照章办理,我是拿不到大众的工作的。 当然,中国人是难不倒的。我大着胆子把我税卡上反映我打工时间的那一张给 小心撕下,拿着一张没有记录却有少许撕过痕迹的税卡上劳动局去混了。 天可怜见!我终于又站到柏林桥22门口,拿着一个号码,象等待传唤一样等待 被工作人员叫进去签合同。 在等待了足足四个小时以后,我终于坐到了卓前,听完了工作人员对合同的讲 解(其实有嘛好讲解的?我等待的就是立马签名,立马工作,立马拿钱,立马走人), 我又得到一份中文的合同(算是优待么?可填的时候还得用德文),随后,当然就是 签名。 拿到了签名后的合同,我又傻傻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工作人员用数码相机给 我在工作卡上照一张快照。我接过头像直接印于其上的工作卡,看着自己那张脸, 那张带着惊恐,慌张又有些许强挤出来的微笑的混合着各种情绪的脸,心想:“为 什么我的每一张快照都如同囚犯?当然了,从明天开始,我就是大众的囚犯了,好 日子在后头呢。” 七月十八日 星期二 阴 我又早早地起来了,虽然知道大众的车间离我住的地方很近,可是,就象一个 等待上轿的新娘或一个等待枪决的死囚一样,总是希望自己的命运早点敲定得了, 等的烦不啦? 今天将分配工作。据已经在里面打工的朋友说,这很重要,是不是分到一个好 点的车间,将极大地影响到劳动强度和工作收入,因为每一个车间的活不一样,上 班时间也不一样(比方说,大部份人希望干夜班,那样的话,工资高,又比方说有的 车间可能一周工作6天或7天,能获得额外的加班工资),不管怎样,谁都希望干活轻, 拿钱多。只是上帝是不可能眷顾每一个人的,大多时候,我们除了听天由命之外, 还能做什么? 昨天签合同的所有人坐在一个大厅内(TMD,居然还有人迟到四十分钟,难以置 信)。在又一番例行公事的诸如劳动保护之类的讲解之后,关键时刻来了---分配工 作了。 看着我认识的中国人一个个被叫走,我的心七上八下的,而终于,我与一大帮 人(我看了看,就我一个中国人,也不知是吉是凶)一起被一个老头师傅(MEISTER, 估计在国内也就是个工段长之类的)大走了,是去一车间(HALLE1),据说,这里的活 还不错。 大众的车间真大,我们在迷宫一样的底层穿行,领工作服,被告知换衣间,厕 所,机器的位置以后,又坐到了一个小房间内再次等待分配。 这回是分配班次。一开始,我被分配的是早班。这真有点让人失望,又得起早, 钱又不多。旁边有几个人交头接耳地互换班次,我也开始东张西望地找人,准备换 一夜班。 我的企图得逞了。一个土耳其人不知什么原因不想干他的夜班,我们在和老头 师傅一番争吵以后,互换成功,各得其所,为什么不呢? 折腾一番以后,今天的事情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养好精神准备面对钢铁怪物了。 七月十九日 星期三 多云 沉沉睡了一天后,我起来吃了同居哥们做的晚餐,又七长八短地聊了一会儿后, 背起背包向大众的车间出发了。 夜班,噢,天!我还没干过。熬夜的事情我倒是没少做,但那是跳迪高,泡酒 吧,打保龄球,唱卡拉OK,玩电子游戏,还有上网,可这回,可是干体力活,我吃 的消吗我? 和我一起去的另外有三个,一个南斯拉夫人,一个土耳其人,一个突尼斯人, 真是一只多国部队。我一直很奇怪“德国不是个移民国家”的说法,因为我总是碰 到来自各个不发达国家的工作者,如果德国不是个移民国家,他们是以什么身份留 下来的?又是怎么取的工作许可的?他们中的大部份并不是留学生。 又一个老头师傅(MEISTER,不过这回应该是班组长了,以后他就是我的顶头上 司了)给我们来了一番讲解后,我终于站到了属于我的机器前。看着这钢铁怪物,我 哭笑不得:造化弄人啊!我千里迢迢地跑到德国来,就是因为不喜欢以前学的机械 专业,不想整天面对机器的轰鸣,满手的油污,而今天,我还是又站在了机器面前, 不过换了角色,不再是技术人员,而是一个纯纯粹粹的工人。 劳动光荣! 我又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 还好,带我的大众的正式职工不错,是个秀气而略显面(我靠!这个字南极星居 然没有?!) 腆的德国男孩。没一会儿,我就弄明白了。其实,我要干的活很简单,不过是 把铝制构件往工件夹上衣放,按一按钮---关门,剩下的全由机器完成,又开门了, 再放一个,再按按钮--关门…… 如此简单的重复。精度也并不由我控制,如果构件在工件夹上却并不到位,门 是关不上的,旁边的仪表盘上众多的灯中有几个会闪烁,而我要做的,只是把构件 重新放到位罢了;而如果机器停转了,我要做的,也不过是把负责保养和维修的技 术工人叫过来罢了。我与那些还确定精度,完成焊接的机器相比,完成的才是真真 正正的机械式的重复动作,基本不用大脑,简单,实用。 这是一种幸福吗?抑或不幸? 对于我来讲,到了国外,我就得接受这样的现实---我得养活自己,不管是以何 种方式,何况,劳动光荣! 只是,这就是工业文明么?培养和使用精度越来越高的机器,培养和使用基本 不用大脑的工人。而干这种机械式的简单重复,凭什么可以拿那么高的工资?就因 为在德国?发达国家?而发展中国家的中国,施光南一首名动天下的 祝酒歌 的稿费不过几十人民币。谁对这世界的贡献更大? 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的,永远是不公平的。 所以,你,还有你,你们TMD全都别来和我说什么公平,再说公平我和你急。 七月二十日 星期四 阴没想到,昨晚一夜的工作很快就过去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下班的时候照 样感觉精神焕发。 从工作岗位上下来去换衣间的时候,碰到了和我互换班次的那个土耳其人,他 来上早班,可是却找不到换衣间。我一边带他去换衣间,一边在心里骂到:笨蛋! 你昨天来过一次了,还不记得?还问我?仿佛为了映衬他的白痴,他在路上居 然又问我:“我们是同一个换衣间吗?”我暗笑:“天哪!前天我们才换的班次, 你就这么不长记性?” 说他笨蛋白痴,其实我又比他好多少?我还不是和他干一样的活,拿一样的工 钱,过一样平淡无聊的日子? 傍晚,和哥们一起在狼堡街头散步的时候,碰到一个中国人,问我们是不是上 汽来的。原来他是长春汽车来的进修人员。我是不介意告诉他我们是打工者的身份 的,劳动光荣嘛。哥们不知为什么却撒谎说我们是来玩的,我也就没说什么了。 不过这倒让我想起我的大学同学,分配在上海大众汽车的。他要是来狼堡进修, 看见我不知作何感想。他是白领技术人员,而我整一个五不大三不粗的蓝领工人, 哈哈,也许有点意思? 可是,就算让我们对调位置,我又何尝愿意?否则,我又何必出这趟国?人们 追求的不就是想像中的生活么?虽然那梦想中的生活也许是水中花,镜中月。 七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阴 昨晚十点开始了我第二个晚上的工作。 虽然昨天睡的不好,可是头几个小时我还是不觉得困倦。而我今天的活并昨天 的重了,本来是一个人守一个门的,现在得一个人守两个门了。和我一起干活的除 了那个面腆的德国男孩外,还有一个还算漂亮的德国女孩。她从周六起就要出去度 假了,我问她去哪儿,她说她要去古巴,我又问为什么,她说因为听说古巴很漂亮。 德国人度假应该是比较出名的,曾经看见过一篇文章说:在德国,连一个清洁 工都能自豪的宣称她这个夏天刚刚去哪儿度假了。不过德国人出外是去度假,而不 是我追求的那种独行天下的豪情和孤寂,所以位于地中海的一个属于西班牙的小岛 MALLOCA才会是德国人的天下,因为那里有阳光,沙滩,蓝天和海水,也许还有... 色情服务。 女孩大概是出于要出外度假的兴奋,跑来跑去的,到处找人聊天,活也不干了, 基本上全扔给我和那个德国男孩。倒也没什么,我想,反正明天我得独自守二个门 了。只是,这资本主义的大锅饭也蛮好吃的嘛。 过了二个小时,虽然还是会有些忙乱,可是基本上我已可以守住二个门了。据 说,大众还有诸如博世(BOSCH)奔驰(BENZ)这样的大公司招暑期学生工,合同期一般 不超过十周,因为过了十周,就算熟练工了,就得加工资。我一边干活,一边想: “去你妈的十周熟练工!干这种活,只要有点力气,两个小时下来,老子就是 熟练工了。” 可是,骂归骂,这个糙活我还得这么干下去。 其实,看着一个个光滑鲜亮的铝制件经自己的双手送入全是机械臂的生产制造 岛,出来一个个焊接件,倒也蛮有成就感的,虽然是有点心酸的成就感。说到这儿, 我得提醒各位,我做的是BORA和POLO两个车系的车门附近的构件,也就是固定安全 带的地方,你们如果要买这两个车系的车,别买今年夏天产的,因为质量不能保证, 反正我是不向你们保证的,万一安全带出了问题,不要来找我。(笑)那当然是说笑, 有什么不能保证的?大众的正式工干出来的活没准比我还糙,只是有了这资本主义 的铁饭碗,派谁来着?因为虽然仪表盘上有每天必须完成的工作量,可是我依然分 明看见那正式工的消极怠工,根本完不成工作量,磨的正是那洋工。 洋工当然得由洋人来磨,我,磨得了吗? 七月二十二日 星期六 雨 一早下班回来,回到与哥们同居的地方,打点行李,因为哥们这儿已经不让我 混了。他们已经是两个人挤在一间房间里了,虽然房间很大,可是隔壁的三个德国 人并不乐意,因为这本是一套四个房间给四个人的套间。 好歹蹭过去了一周,我再找个地方吧。狼堡的房子不是很好找,知道的几个地 方都趁这个时机大涨其价,当的是质次价高。我看过后,打定主意,就是流落街头, 也绝不被这奸商斩。 在狼堡附近的不伦瑞克(BRAUSCHWEIG)我有几个朋友,我想我是可以住到他们那 儿去的,虽然交通麻烦些,但我宁愿付房租给我的朋友,而且,下班回来,我可以 和朋友闲聊,他们房间内的设备也齐全些,最重要的是,我也许又可以上网了。 这是多么鼓舞人心的一件事情。 我赶到火车站,坐上了最早的一班去不伦瑞克的火车。 火车在田野里穿行,细而疏的雨敲打着车窗。我看着这雨和这绿色,突然有种 悲从中来,想要大哭的冲动,但是哭不出来。来德国不长的这一段时间里,我有过 很多次这样的时刻,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本来,我选择出国是想让自己更坚强,没想到,这样一天天的日子过下来,我 却觉得自己越来越脆弱,本是最不经意的一件小事就容易触动我想哭的那根神经, 虽然到最后,泪水终于没有掉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这个红尘浪子却有泪弹不出,我是多么需要一场痛快淋漓的渲泄大哭阿。突 然想起那个胃泰的广告:男人其实更需要关怀。 一笑。 七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阴从今天开始,我上下午班,而由于很多正式工出去度假了,班次调整为只分 早班和下午班两班,每班持续时间为十个小时,这意味着我得工作到深夜十二点半, 而那时候是没有任何公共交通工具从狼堡回不伦瑞克的。 我得找一个有车并也去不伦瑞克的同事搭顺风车。 正好和我同一班组有一个中国女孩也住不伦克,而她已经找好了一个同乘者 (MITFAHRER),是一个黎巴嫩人(多半是难民吧?)。看着那个黎巴嫩人对那个女 孩的满脸堆笑,相对于对我的冷漠,我暗想:“中国的女士们真是走到哪儿都受任 何人欢迎啊,作为中国的男士,我应该是自豪,还是……” 下午来的时候就是搭这黎巴嫩人的车来的,除了那个中国女孩以外,还有另一 个黎巴嫩人和那个与我互换班次的土耳其人(我们已被并到一个班次了)。晚上我当 然还得坐他的车回去。 车子到不伦瑞克,把那个女孩送回家,已经一点二十分了。黎巴嫩司机把车子 往一个有轨电车站台附近一停,让我下车。我一楞,说:这是不可能的,这么晚不 可能还有有轨电车了,难道让我步行回去?而且即使有的话,我不是不伦瑞克的学 生,我得掏钱买票,难道我为你分担汽油钱,你还让我再掏钱付车票?而且你今天 中午说好送我回家的。“黎巴嫩人不管,做了个睡觉的姿势,说他太累了,要回去 睡觉,是不可能送我回去的。另外两个家伙也在火上浇油,全无半点同情心。我一 看这架式,即使我不下车,这三个小子也会合力把我从车上扔下去的,在发生肢体 冲突前,我还是主动撤退吧。 车门在身后被响亮地关上,而我在十个小时的工作,一个小时的车程后,还得 迈着沉重而疲惫的步履,步行回家。 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 七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雨 黎巴嫩的车我是不能再坐的,在找到下一个同乘者前,我只能先坐公共交通工 具从不伦瑞克去狼堡。 到了工作的地方,我在休息的时候努力寻找另一个同乘者(而黎巴嫩人居然很虚 伪地上来问我为什么不乘他的车,真TMD!),希望总算没有落空----有另一辆车也 回不伦瑞克,只是分担的汽油费要多些。不管怎样,已经很好了。 有趣的是,下班的时候,在换衣间里,黎巴嫩人看见了我,犹豫了一下,居然 上来问我要昨天的车钱。 我心里冷笑:“你TMD还敢来问我要车钱?”我毫不客气地告诉他我不付车钱, 因为他昨天没有旅行诺言。黎巴嫩人急了,说那是我的问题,而付钱是我的责任。 我微笑着反复告诉他,“我不付车钱,让我付车钱是不可能的。” 看着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真想用中午砸他一句:“去你妈的!要钱没有, 要命有一条!” 黎巴嫩看出我是肯定不会付他车钱了,绝望地骂骂咧咧地走了(他是不敢动粗的, 在德国以武力解决问题,吃亏的是他自己)。这一时刻,我的心情真好,“TMD,我 要是痛快给你钱,不显得中国人太容易被欺负了?” 旁边目睹这场争吵的同事问明究竟,劝我还是付钱算了。我说我不付,这事绝 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绝对不付钱,在任何情况下! 回去的车上是,我,德国司机,南斯拉夫人和突尼斯人,而突尼斯人也是从黎 巴嫩人车上转过来的,而也是他劝我付钱给那个黎巴嫩人的。他还是二十左右的毛 头小伙,他也许无法明白我为什么不肯付那么一点点的汽油钱,可是,我何尝需要 他来明白我的想法? 七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雨 又是十个小时的简单无聊重复的机械动作,我都有点烦了,想想前面还有数不 清的这样的日子等着我,真是可怕。 不过,现在这个同乘者倒是一个挺健谈的人。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尽情地瞎聊。 他曾在联邦国防军(BUNDESWEHR)里服役过,干的是驾驶的活。我故意问到: “联邦国防军有什么武器?”他还挺自豪:“哦,什么样的都有。”“联邦国防军 有什么用?德国的国防任务由美国人来完成不就结了?”“哦,这可不是,德国, 美国,英国和法国组成一个联盟,各自分担其中的任务。”呵呵,倒是不提北约。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德国西部和东部的问题上,起因可能是我问及他对前东德 (DDR,DEUTSCHE DEMOKRATISCHE REPUBLIK,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地区的看法。他的 说法印证了我以前看到的一种说法:柏林墙虽然倒了,东西德地区居民心中的柏林 墙却依然存在。他说:“在DDR,发生了大部份的排外事件,而在我们DEUTSCHLAND (德国),这种事情就比较少。象我,你看,我的车上全是外国人。”他的话里有着 不可掩饰的优越感和凌驾其上的对东德的轻蔑感。这又让我想起一个在德国生活了 很长时间的一个中国人曾经轻蔑而夸张地说:“DDR?你宁愿说你是中国来的,也别 说是DDR来的,他们的地位最低。” 话又说回来,近年来,确实在前东德地区发生了很多严重的排外事件,使多人 致死,致残,而德国东部地区也是纳粹党复活和比较猖獗的地区。说起来,不知道 以前民主德国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是怎样搞的,柏林墙在一夜之间垮了,同时垮掉 的还有德国东部人的许多道德信念。 我毫不怀疑,今天的中国也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变成一个前东德类似的例子,因 为在我看到越来越多以后,我对所谓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可信度就越加怀疑。 人都是自私的。先解决大众的温饱问题吧。“官匪”横行而很多人还在温饱线 上挣扎的时候,精神文明真是奢谈,不管它是什么幌子的精神文明。 七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雨 今天和那个也住不伦瑞克的中国女孩在休息时间聊天的时候,她突然谈到了一 个就在我们旁边班组干活的中国女子。 这位中国女子已经五十多岁了,十年前以访问学者的身份来到德国,后来她女 儿也来到德国留学,现在母女俩都在大众打工。我有点纳闷:她一个访问学者,怎 么会沦落到来打这种工,而且她是怎么取得这种工作的工作许可的?这样的迷不问 当事者是找不到答案的。 而我更加感伤的是:她五十多岁的年纪还来干这种活,说是一切为女儿考虑。 多么吃苦耐劳的中国妇女。我母亲和这位女性的年纪相仿,我问自己:我会让 我的母亲来干这种体力活么?答案自然是不会。而我依然感伤。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在父母活着,为了他们“望子成龙,光宗耀祖”的理念活 着,我不能自由我的自由,放纵我的放纵。而我却也为我有这种念头惭愧,其实我 现在又何曾有一天,有一个小时,有一分钟,有一秒钟是在为他们活着?中国有句 老话:父母在,不远游。今天我游荡在离家万里的欧洲大陆,所做的,不过是隔段 时间给家里打个电话而已,除此之外,我连一封平信都懒的动笔写了,而父母都年 纪大了,当他们需要儿子的关心和温暖的时候,我在哪里? 回来后,我又把这事和我哥们说了,他说他也曾听说以前一个大陆来的访问学 者也是留下来,到后来沦为出租车司机,而等到有一天,他母亲在国内去世了,他 回国奔丧的时候,突然想通了,没有再回到德国来。 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七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雨 感冒几天了,到今天还没好. 感冒的起因是那天晚上回家路上被风吹了,第二天又淋了一天雨.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尤其是打工的本钱),这怎么了得? 小时候体质不太好,像感冒伤风这种小病经常不断.正是由于此,在出国的时候, 母亲曾为我担心过(实际上,本来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曾打算和我一起出国的,结果 由于身体的原因和他母亲的极力反对,他最终放弃了). 说起来也奇怪,实际上在来到德国以后,这是我第一次感冒,我感冒的时候一般动 静比较大,先是咽喉干痛,然后是痰啊鼻涕的一大堆,最后说话就变得瓮声瓮气了,前 后必持续一个多礼拜,无论吃什么药全是白搭.而这次我却什么措施也没有采取,也没 有请病假,不想吃药的原因是,大学以后由于经常运动,我对自己的体质比以前好了很 多,加上是来德国后的第一次感冒.我也就没把它当回事情.没有请病假的原因一是怕 手续复杂,办起来麻烦,干脆懒一下算了,二是以前听说,一大群中国学生在博世打工 的时候,集体请病假,然后再去别地方打工,却依然可以拿到博世的钱,最后计谋虽然 得逞,却造成极坏的影响.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极其令人厌恶的行为,他们全不替后来 人着想. 其实我打工也是适可而止,并不追求每一个可能可以拿到的同伴,只要够自己生 活就好了. 而我听到的传闻却相当可怕.一则是有人一天打两份工,据说是打完了一份以后 再骑车到下一个工作地点,找一个草地睡觉,等待下班的同伴出来把他踢(注意这个词) 醒,再继续打下一份工. 中国人在外面的辛苦我早有所闻,只是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偷渡的人也不过如 此吧?我想,以学生身份出来的人有必要这样吗?难以理解. 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我们出国是为了追求什么? 永恒的问题. 由于上周的同乘者开的价钱实在太高,我又换了一个同乘者。 实际上他是个那个中国女孩在闲聊时候找来的。他曾经作为技术工人于1996年 去了大众在长春的合资公司,为期四个月,因此当他听说那个中国女孩来自长春时, 似乎顿生了几分亲切感。 于是在回家的路上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在中国的经历,如他们受到的礼遇 (警车保护,而他有一辆长汽为他提供的专车,酷吧?什么叫外宾?)而他在大赞中 国食物的好吃,风景的美丽,女孩的漂亮之后,摇头道:“中国的环境太差了!” 接着是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理解才好的一句话:“在中国,我就象一个百万富翁。” 实际上,他现在干的活和我差不多。 更有趣的是,尽管他只在四年前在中国呆了四个月,他却能说一些汉语,平常 问候的话就不用说了,令人惊奇的是,他有一句话极其地道:“慢慢来,慢慢来, 一步一步慢慢来。”我反复揣测他为什么能把这样一句并不简单的汉语说的那么地 道。一个猜测是,他在中国的四个月里,一定反复听到中国的技术人员和他说这句 话,这不正是中国办事的特色么? 而接着他提到他在长春曾目睹一场枪决。是的,枪决。刚听到这个词也是一楞, 便问他为什么会有兴趣看一场枪决。他回答说,他们事先不知道,那是在长春的体 育场里,一开始是庆祝的节目,最后由市长宣布枪决。接着他伸出一只手,比划了 一个“五”的手势,说:“FUENFSTUECKE(五颗抑或五个)!” 我实在难以理解,长汽或长春市政府怎么会给他们的“外宾”安排这样的“节 目”。这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看的出来,他对四年前的中国之行记忆犹新,他甚至把他在中国拍摄的照片拿 给我们看。显然,他并未有意去拍中国丑陋的一面,而是拍令他感兴趣的东西,如 中国式的早餐,他住的旅馆外景与房间内部,长春现存的唯一一条由日本在占领东 北时修建的有轨电车等等。 他就这么说着,我们就这么听着。我想,这实在是一个很友好的德国人,真高 兴能乘他的车。 八月一日 星期二 雨 今天在往返的路上,继续和我的同乘者胡侃。 不过今天的话题不是中国,而是德国。 昨天提到枪决时,我曾问及他对死刑的看法(德国目前没有死刑)。他激动起来 (他实在是个很容易激动的人):“政治!他妈的德国政治!为什么没有死刑?对待 那些伤害妇女和儿童的凶手们就应该用死刑!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为什么要 给他们重新为恶的机会?!” 接下来的话题是前联邦德国总理科尔身上。照中国人的一般理解,科尔在任内 统一了东西德,应该是载入史册的日耳曼民族英雄。而实际上,德国人的看法并非 如此,我的德国邻居曾说对科尔要一分为二地看。现在这位可好,干脆说德国统一 是戈比(戈尔巴乔夫的昵称)的功劳,科尔在里面根本说不上话。而现在科尔正被政 治献金案搞的焦头烂额,在我这位司机的嘴里简直变成了十恶不赦:“他作为前总 理就可以逃脱罪责了?他违法了宪法!这个混蛋!博士?什么狗屁博士,有钱我也 可以上瑞士买个博士!”说到激动处,他双手离开方向盘,在空中挥舞,仿佛科尔 如果现在在面前,他将把科尔撕成碎片一般。我赶紧安慰他:“冷静!冷静!”我 很少看到德国人对政治如此关心,而且他不过是一个低阶层的工人,真是难得。 其实,至少在以前,我是很欣赏科尔的,且不说统一德国,在联邦总理的位子 上一坐就是十六年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我还记得,当我还在母校念书的时 候,当时还在任的科尔来访。当科尔步行前去一个小礼堂演讲时,我跟随着人流向 前涌动,脚下踩翻一盆盆欢迎的鲜花,远远看着魁梧厚实的科尔鹤立鸡群地站在意 群西装革履的人中,向群众挥舞着手,心想:“这是一个伟人!他统一了德国,他 会使德国更强大!也许他出卖了一些经济利益,但,统一德国必将更强大!”突然, 我不知怎么地穿过了人群和安全人员,被挤到了科尔面前(我至今也没搞明白怎么回 事),我的右手和科尔那有我两倍厚实的右手握到了一起,我依稀记得我说了一句 “GUTEN TAG(你好)!”而科尔的左手还在向人群挥动。旋即,我又被重新挤了出来, 一个中国安全人员指着我的鼻子把我给骂了一通,然后我傻楞楞地看着人流走远。 我不知道这一段回忆是不是对我来德国促进作用。不过,不管怎样,我都乐意 见到一个统一强大的德国,就象我同样期待见到一个统一强大的中国。我欣赏德国 人的坚韧与强悍,虽然他们的民族性格在悄悄变化,可是他们的传统依然值得中国 人学习。 八月二日 星期三 雨 上次的经济“谈判”破裂后,黎巴嫩司机看见我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 也不正眼看他,心头暗乐:“搞嘛搞?谁是胡汉三,谁是潘冬子,搞清楚先。”而 今天,有一次迎面走过的时候,他将他的仇恨发挥到极致。就在要擦肩而过的一刹 那,他突然捶胸顿足大叫一声(有趣吧?)我不为所动,继续前行,心头却乐翻了:” 你丫至于吗?跌份跌到这种程度,还真够滑稽无聊的。” 由此可见“国际关系”的复杂程度,要做到不卑不亢是多么地难啊。我想我以 后得少骂骂中国政府的外交政策了,一个黎巴嫩人都这么嚣张难搞,山姆大叔一来, 就甭提了。 虽说都是“工人阶级”,可这相互之间的关系还真不好处。首先是德国人。大 部份德国人都很热情,至少能做到表面上的礼貌,而少数德国人对我们外国人的招 呼极其冷淡,甚至毫不理睬。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只要工头不这样,你丫也是工 人,朝我摆什么脸色? 到德国以后,我曾无数次面对这样的提问:“喜欢德国吗?以后想留在德国吗?” 对前一个问题我通常回答“还行”,对于第二个问题,我总是微笑着说:“不, 我会回中国。”对于后一个回答,很多德国人会略显诧异地追问到:“在任何情况 下?” 在听到肯定的回答后,他们的表情是失望。 而来自其他发展中国家的人相对来说,就较好相处。只要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大家当然乐得相安无事,招呼应答,显示友好,举手之劳的事情,为什么不呢?相 投一些的,还可以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地吹牛吹将开来,倒也教人长不少见识。 如我旁边干活的一个年轻人,说一口标准流利的德语,长相也是德国人的厚重 样。我一开始以为是德国人,没想到聊了开来,原来是出生于德国的波黑人,奇怪 的是,他却自承是南斯拉夫人。而据他说,通行于前南斯拉夫联盟各境的依然是塞 尔维亚语。 这么些天下来,我觉得自己的工作环境还不错,人也大多友好,当然,那个黎 巴嫩人除外。:) 八月三日 星期四 多云 没想到,在大众这样的公司也会出现被动怠工的情况,而且是整整一天。 一大早到了指定的工作岗位,发现料箱里是空的,本以为会马上送来,倒也不 以为意,就稍稍地打扫了下机器。没想到,这么一打扫就打扫了一个工作日,因为 过了大半个钟头,依然不见叉车司机将材料送来,我和旁边的波黑年轻人才觉得不 对劲,便跑去问工头。工头皱着眉头,过了一会说:“你们扫地吧。”哈,原来我 们还可以扫地。 于是,我们便拿着扫帚在机器内部和旁边没有几个平方米的地面上打扫起来。 我一面扫地一面想:“这怎么可能?怎么会发生这样没有效率的事情?在大众 这样的公司?缺料能缺一天?”可这实在是事实。在这车间里干了这许多天,我看 了太多效率不高的例子,实际上和国企类似,我不知道,如果都是这样的状况,大 众的利润从何而来。一个猜测是一部份利润肯定是从剥削发展中国家来的,显然, 同一辆车,发展中国家要购买付出的将比发达国家更